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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狱中二十年——比尔—杰迪德苦役监(8)

  我们大家一致商定12月份越狱。我们想趁冬夜,没有月亮,看守们像所有摩洛哥人一样,怕冷不出屋的一个夜晚逃走。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逃走是不会被发现的。于是,我们把地道口封上,把青石板盖好。等决定开始越狱前半个月,再将地道口挖开,这样就不容易露出破绽来。

  我们开了多次的家庭会议,讨论谁先出去,以及一旦到了外面该做点什么。我们没有现金,但是我们尚有一些带大金链的金质纪念章,是我父亲留下的,这些年来一直由妈妈巧妙地藏匿起来,逃过了多次搜查。我们把上面刻着的父亲的名小心地磨掉了。

  阿代拉蒂夫用硬纸壳、硬质胶和面粉调制的糨糊,做成一把手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他是在拉乌夫的建议下制作的;拉乌夫小时候就对枪情有独钟,他甚至还上过射击训练课。他让弟弟做这把手枪以防万一,备不时之需,起码可以吓唬人。

  首要问题是弄清楚我们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妈妈仔细地听了我们头顶上方的远程运输机飞过的声音,推断说我们是在卡萨布兰卡和马拉喀什之间,更靠近卡萨布兰卡一些。

  第二个问题是必须考虑如何尽可能迅速地逃到看守们的射程之外去。我们想了好几种情况,有的有道理,有的几乎是天方夜谭。

  我们一旦逃到公路上去,就等着拦截一辆出租车。为了吸引司机的注意,并打消他的疑虑,我决定假扮妓女,这让妈妈和拉乌夫听了心里很不自在。引诱了司机之后,我立刻掏出“手枪”,并招呼其他人,赶紧坐到出租车里。

  “要是司机旁边还有别人呢?”有人提出异议道。

  这很好办……让阿代拉蒂夫从窗子上拔下一根铁栏杆,把司机身旁的那个打晕。

  如果司机比较通情达理,我们还设计了另一套备用方案,比第一套方案要温和得多。我们就假称是移民,住在比利时,回摩洛哥来探亲的。我们的“沃尔沃”轿车抛锚了,请司机师傅载我们去找一位汽车修理工。

  我们的目的地是法国驻摩洛哥大使馆,请求政治避难。为了不出差错,必须花点时间好生研究一番。越狱的那天上午,妈妈要想尽一切办法把看守们拖住,拖得越久越好,以免他们立刻发出警报。

  我们什么都想到了,仔细地研究了所有的细节。我们还存了一些胡椒粉,以制伏住野狗。妈妈替我们裁制了越狱时穿的衣服:黑色连衣裤,只露出眼睛、鼻子、嘴的风帽。她还把我们的名牌手提箱的皮剪开,做了几双皮鞋,底是轮胎制的,怪模怪样的,不像时髦的浅口薄底鞋,倒像古代戏里的高帮厚底鞋。

  我们把最坏的情况也考虑进去了。如果我们被抓住了,就自行了断。我们不想再回到监牢里来苟且偷生。妈妈想过用一点点丁烷炸毁牢房。拉乌夫精细一些,他考虑了方方面面,把一切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全都考虑到了。

  我不是他们这种性格的人。我心急火燎地想要立即铤而走险。先逃出去再说,一路上再去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也不迟。

  拉乌夫利用我们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包藏红花粉的小纸片,写了十来份请愿书,准备递交法国使馆。这些请愿书是准备让使馆的人转交一些政界和文艺界的名人的。我们每人都在请愿书上加了几旬犀利的话语。

  但是,最棘手的问题尚悬而未决。谁先越狱?拉乌夫想要独自先逃出去,他担心我们会被抓住。不过,很明显,我肯定会陪他一起冒险的。玛丽亚则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不带上她,那她就自杀。我了解我这个妹妹,她是说到做到的。

  阿代拉蒂夫也要跟我们一起走。他是我们中间从未了解什么是人生的人,他既无过去,也无目标,他应该参加这次冒险行动。妈妈也很想跟我们一起逃,但她此时此刻却无此能力。她像我们大家一样,身体浮肿得很厉害,她甚至都无法下到她的和我们的牢房之间的那条地道里去,只有阿代拉蒂夫能够钻进那条地道。那条地道太窄,我们又不能再加以拓宽,否则支撑着墙壁的青石板就会断裂,造成坍塌。

  苏卡伊娜同意留下,表现出她的心灵之高尚和英勇的气概。我们需要她来把地道口上面的青石板盖好。这样的话,可以拖延一点时间,看守们不致立刻发现机关。这点时间对我们来说,可是非常宝贵的呀。

  我们中间,要数米丽阿姆身体最差,所以她也无法跟着我们一起逃走。

  越狱

  1987年4月19日,星期日,我们把地道口重新封堵好之后的第二天,我坐在牢房的地上,面对着春天的明媚阳光。鸟儿在啁啾。大自然像我们一样,经过漫长的沉睡期之后,苏醒了。尽管尚有好几个月的焦急的等待时间,但我们的感觉却出奇得好。我们已经走出了坟墓。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理由。

  米丽阿姆躺在床上,另两个妹妹蜷缩着,依偎在我的身旁。我们漫不经心、无忧无虑地闲聊着。

  我突然听见妈妈从她的牢房发出的暗号。

  “你听,孩子,”妈妈悄悄地说道,“我听见他们说的了。他们接到命令,要增建一个岗亭,并在我们挖的地道上方的牢房屋顶上增加一个瞭望台。那岗亭的位置就在出口的中轴线上。岗亭里还要架设探照灯。”

  “那我们怎么办呀?”

  “没办法,”妈妈明确地说,“48小时就能盖好。看来越狱计划算是泡汤了。你们得马上把地道口重新挖开来,今天夜里就得走。”

  我找出干条理由来表示反对。只剩几个小时了,刨开地道口,准备好一切,哪儿来得及呀?这根本就不可能,起码得有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

  但妈妈根本就不听我的申辩。

  “要干就马上干,否则就甭想再干了。”妈妈又说道,“如果你们今天夜里不走的话,就永远也逃不出去了。你赶快通知拉乌夫一声。”

  拉乌夫赞同妈妈的意见,我们没有选择。

  中午时分,我开始挖掘封死的地道口。到晚上6点时,我已经挖好,只剩下将浮土清干净的问题了。我把油桶装满土,拉动绳子,妹妹们将桶拽到地面,倒在地上,再把空桶放下来给我。

  我心里急得不得了,那把小勺太小,撮土太费劲。如果我能用牙刨土,我都会干的。我一门心思地挖土,撮土,装土,其他什么都不想,仿佛不再是人,而是一台机器,在不停地按程序这么运转着……

  有时候,会突然碰到一根深埋着的藤条,我得拼足力气,死命地把它拽出来……

  突然间,我看到了一点蓝色的光亮。那是春天黄昏时的一角天空,一阵温暖的微风飘来,轻柔地拂过我的脸庞。

  我一时间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眯缝起眼睛来望着外面。我感到心花怒放。

  “上帝啊!真美啊!真实的生活就在眼前,就在身边!”

  我继续往外拔着藤条。然后,我抽泣着把脑袋伸到外面。好美啊!我害怕我所看到的一切,这份唾手可得的自由让我感到恐惧。

  我赶紧爬回牢房,向大家报告我成功的消息。

  地道完全打通。苏卡伊娜和玛丽亚试着往下爬,成功了。然后,我们派阿代拉蒂夫爬出去侦察一番,看看我们出去后会是什么样的环境。我们想知道,在墙的右边,是否也有看守。

  阿代拉蒂夫回来了,心还在怦怦地跳着。他到了洞口,伸头往外一看,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慌得赶忙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心想,这一下可完蛋了,眼瞅着胜券在握,胜利就在眼前,可是……他差点儿哭出声来。

  当他把眼睛闭了觉得十分漫长的几分钟之后,突然睁开来,差点儿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一只猫在盯着他,它大概是对自己所看到的他没什么兴趣,便扭过头去,跑开了。阿代拉蒂夫对自己的这番“壮举”非常地自豪。

  妈妈把连衣裤、风帽、三明治、胡椒粉、铁棍等物品给了我们。我坚持要拿上我放在包袱里的记述我所讲的故事内容的那些本子。妈妈不赞成,她担心路上会把它们弄坏或弄丢。妈妈的想法确实不无道理。

  不一会儿,拉乌夫来到了我们的牢房。

  夜幕降临,告别的时刻到了。我整个人趴在地上,妈妈也同我一样在她的牢房里趴着。

  妈妈说她很犹豫,不知道是该放我们走呢还是应该硬把我们留下。我这是头一次看到妈妈屈服了。

  我同妈妈通过墙洞紧握着手,一个劲儿地在表示深深地爱着对方。妈妈的声音有一点点发颤。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妈妈对我说道,“我知道你是他们的半个母亲。你得答应我,将来一定要把他们给我活着带回来。”

  苏卡伊娜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两眼闪光,但是没滴下一滴眼泪。她身负重大的责任。她得等我们逃出去后尽快将洞口盖好,不露出任何的破绽,尽量延迟看守们追捕的时间。

  米丽阿姆紧紧地搂抱我,难舍难分,然后,悄悄地在我耳边说道:

  “我肯定你们是会成功的。”

  阿苏拉和阿利玛急得都要歇斯底里大发作了。她们大声地嚷嚷,就这么放我们走,她们非常担心,非常焦虑。我们当时都非常激动,那番情景我终生难忘。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也许是求生的欲望使然吧。

  我们静静地穿好衣服,戴上只露眼睛、鼻子、嘴的风帽,然后,一个一个顺序下到地道里去。阿代拉蒂夫和玛丽亚毫不费力地就爬出去了,因为他们又瘦小又轻巧……拉乌夫就费了不少的劲儿,弄得地道直往下掉土,我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最后,他终于安然无恙地爬出了地道。

  轮到我了。在从洞口往外钻的时候,下半身却被卡住了,动弹不了,因为我身体浮肿得厉害,而坑道就显得窄小了。

  拉乌夫见状,忙亲切地鼓励我,让我别急,别怕,慢慢来,但我仍旧钻不出去。我死命地往外挣,眼泪在哗哗地流淌,浑身大汗淋漓。

  这时,我发现苏卡伊娜在我身后。

  “姐,快往回吧。”她对我说道,“算了吧,你就别走了。你的动静太大了,会被他们发觉的。”

  我要再拼命地挣扎,可能会连累弟弟妹妹们。但我又不能就这么待在那儿。我于是又一次地屏足了力气,成功了!这就像是分娩一样,我第二次出生了。我来到了人世间。

  我总算是从地道里钻了出来,只是把大腿上的皮蹭掉了不少,可是当时,我并没觉得疼痛。

  我们来到了第二堵墙的外面。拉乌夫的计划非常准确……

  我们沿着墙根走。前面有一道栅栏,高约4米,爬满蔓藤。玛丽亚爬到拉乌夫的肩头,往栅栏上爬。拉乌夫在下面托住她,往上推。她终于翻过栅栏,摔在了田野上。

  我们等了片刻,见看守们那边并无任何动静,我便立刻爬上栅栏。阿代拉蒂夫和拉乌夫跟在我身后爬着。我们4人终于都翻过栅栏了。我们手拉着手,互相紧靠着。我们的手还都在颤抖着。

  我们不愿意再分开了。我们一动不动地喘着粗气。这几分钟的时间让我们觉得漫长得不得了。

  不过,这几分钟的等待还是十分必要的,因为我们要确信一切顺利,安然无恙,然后,我们才能稳定好情绪,去迎接更大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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