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当我在另一个时代、另一座城市看见你时，你的歌声真甜美啊！”

　　我以前没有决定将自己在梦景中遇见她的故事讲给她听，或者告诉她，今天我们的见面实际上是开始于九个多世纪之前的交往的继续，这是我第一次对她提起自己的那个梦。赛娜注视了我一会儿，因为我说的话使她感到突然，所以她惊讶地瞄了我一眼，然后收起惊异的神色对我说：

　　“或许你听过我在学校晚会上演唱的歌曲。”

　　这是我第一次得知，赛娜像我梦中的姑娘一样也会唱歌。我肯定地对她说，我所讲的这些情况都是我在近一千年前去另一座城市的精神旅行中获悉的，我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她，而她的话证实我的梦不是撒谎。赛娜认为，我那次去实验室看她的时候已经不太舒服，而当她在教师办公室故意接近谢阿班时我又受到刺激，不久便生病了。但她当时不能为我做任何事情，因为她那样做的话，会使揭露和惩罚追逐、威胁和折磨她的谢阿班的行动失利。不过她坚信，我不久就会了解事情的真相。我对赛娜说，对于这几个星期中我所遭受的热病和梦魇的折磨，其实在古里纳城遇见她之前已经在梦中知道将要发生这一切，但我没有对赛娜讲述梦中的细节，只对她说，我真的在那里认识了她，并和她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我在那里听见她的美妙的歌声，而在此前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歌声。我还对她说，我读过阿根廷作家布尔吉斯写的一篇小说，小说讲述一个人在梦中看见一个人影，后来他发现自己竟是那个人影梦中的客人。赛娜没有在梦中见到过我所看到的东西，她说这样的聊天有一次就行了，下次我们要抓紧时间工作，以免时间悄悄溜走了。于是，我们又回到译书工作中。赛娜阅读译稿，我一边听她阅读一边对照原文审校。不知不觉中我走了神，端详起赛娜的姣容，而她用两只微笑的大眼睛看着我，和颜悦色地说：

　　“你是看书呢？还是看我的脸？”

　　赛娜的面庞如白玉般皎洁，流光溢彩，妩媚动人。我趁她不注意时悄悄看一眼，不料却被她发现。

　　赛娜坐在我的对面，她身后是一扇透明的大窗户，天空湛蓝湛蓝的，这扇大玻璃窗宛如一个挂在空中的光湖。楼下的树枝一直伸到楼上的窗前，像是扬起绿色的手臂向太阳神祈祷。此时，我注视着赛娜，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神奇的山洞，山洞中最美的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而是与现实隔绝的世外桃源。我不再留意从房外传来的声音、上楼的脚步声、图书馆内读者的交谈声、图书馆外汽车的喇叭声，我也不再关注学校操场上、教室里、试验室、办公室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所有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现在我既不会倾听这些噪音，也不会关注人们的举止，而只在意蓝天和光线，仅留心这张满载着许诺和喜讯的脸，这位从光辉时代走过来的女子照亮了我的内心世界，她使我充满了欢乐和憧憬。

　　赛娜把桌上的稿纸收拾好后对我说：

　　“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吧！太辛苦你了。”

　　她见我不赞成这种说法，便补充说：

　　“对于你这位习惯于生活在《一千零一夜》氛围中的人来说，这难道不算是受罪吗？”

　　当我和赛娜结束了第一次合作后，便离开她回到教室，我就像一个旅行者乘坐白云制造的船刚刚旅行归来一样兴奋不已，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等待下一次与赛娜的合作，期待在那间有着大窗户采光的房间里再见到她。每当和她一起工作时，我就感觉到自己更加接近她，也更加接近自己的心灵。休息时我把自己的经历和往事讲给她听，向她敞开心灵的大门。我不仅向她讲述认为只有她才会关心的事，而且认为只有当她到来时自己才能够回忆起的往事。在一次合作中赛娜告诉我，我在听我的课的学生中享有很高的威信。他们将我视为本校最有威望的、最富有领导才能的教师。因为现在由学生选举管理大学的委员会，所以能得到学生如此崇高的评价，是许多教师梦寐以求的事。但我却认为，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一方面是由于经常离开学生们一阵子，另一方面学生们也讨厌那些让他们死记硬背的老师。虽然我不清楚学生们在背后如何评论我，但我知道自己不是用传统的教学方式授课，不同于那些对学生进行填鸭式教学的老师，他们对付学生就像对付在市场上购买现成的水果罐头的顾客，而我则尝试着使自己的教学活动近似一种冒险，并让学生们成为这种冒险的伙伴。我通过文学作品教授学生英语，让学生们挑选他们阅读过的书中的典型例句。对于学生们的赞扬我感到欢欣鼓舞，但却不愿意把自己看做是一位领袖。我告诉赛娜，童年时代发生的一件事使自己突然变成了“孩子王”，从那时起，我就害怕这种名分。我害怕当领袖，讨厌当领袖，也不相信其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真实性。童年时有一个恶少年经常在我家住的那条街上欺负比自己小的儿童。有一天，父母让我去商店买东西，当我拿着纸币走出家门后，他冲过来抢我手中的钱。我赶紧往回跑，试图躲到家里的屋檐下，但他追上了我，在我家门口他抓住我的衬衣，当时我很害怕，担心自己的钱被他抢走会受到父母的责备，绝望中，我用尽全力推他，他倒在门坎上，头碰出了血。从此，这名恶少再也不到我住的街上来寻衅闹事了。于是我一下成为我们那条街上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当时他们中没有人看见我张皇逃走时的情景，也没有人看见我被迫推倒恶少时，身体发抖的样子。我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他们所发生的一切，也无力承担他们赋予我的孩子王的责任。于是，我经常呆在家里，很少出去玩，我害怕小伙伴们在新的冲突中发现自己并不强壮的真相。也就是从那天起，我的心里对所有与英雄、领袖有关的事物都有着一种怀疑和畏惧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