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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当前哲学上的两难-2

    第一讲 当前哲学上的两难-2

    我所写的两栏对此的混合物,是否每一栏内部彼此都有联系,都互相一贯,这一问题,请你们暂等一下,在这个问题上我马上就有许多话要说。此刻只说我刚才所表述的柔性的和刚性的人都确实存在也就够了。对于每种类型,你们各人大概都知道几个很明显的例子,而且知道两种类型里各种例子的人彼此是怎样看待对方的。他们彼此互相轻视。每当他们个人的气质强烈的时候,他们的对抗性就会在各个时代中形成当时哲学空气的一部分。这种对抗性也形成了现在哲学空气的一部分。刚性的人认为柔性的人是感情主义者,是软弱的人。柔性的人觉得刚性的人不文雅,无情或残忍。他们彼此的反应很象波士顿旅行家走到克里普尔河(bripplebreek)的居民当中所发生的情况一样,彼此都认为别人比自己低一等。不过,这种轻视,一方面带着取乐的性质,另一方面却含有一点害怕的味道。

    在哲学上,正如我已经坚持过的,我们中间很少有人完全象没有经过锻炼的波士顿人那样单纯,也很少有人象典型的洛矶山硬汉。我们中间大部分人都热切盼望两方面的好东西。事实的确是好的——给我们多多的事实吧,原则是好的——那就给我们多多的原则吧。从一个角度看。世界无疑的是一,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无疑的是多。既是一又是多,那末我们就采取一种多元的一元论吧。各种事物自然都是必然确定了的,但是我们的意志也当然是自由的。一种意志自由的决定论,才是真正的哲学。无可否认,局部是恶的,但是全体不能都是恶,所以,实践的悲观主义可以和形而上学的乐观主义结合起来,余此类推——普通非哲学专业的人从不是一个过激主义者,从没有整理过他的哲学体系;他只是为了适应陆续产生的许多引诱而糊里糊涂地生活在可以过得去的这一个小范围里边或那一个小范围里边。

    但是我们中间有些人在哲学上并不仅仅是一个外行人,我们称得起是业余运动员,我们为了信条中有太多不一致和动摇的地方而感到苦恼。只要我们还继续把来自对立双方的不可调和的东西混合起来,那末,我们就不能保有一个美好的、理智的良心。

    现在我要讲到我所要说的第一个真正的要点了。世界上从来没有象现在有这么许多倾向经验主义的人。人们也许会说,我们的小孩子几乎一生下来就有科学倾向的。但是我们的尊重事实,并没有取消我们心中的宗教信仰。其实,这种尊重事实的本身也几乎有宗教信仰的。我们的科学意向是虔诚的。现在假定有这样一个人,假定他又是非专业的哲学爱好者,不愿象普通外行人那样弄些杂乱无章的体系,那末在这个上天保佑的1906年,他的处境怎么样呢?他要事实,他要科学,但他也要一种宗教。他自己既是一个非专业的哲学爱好者而不是一个哲学上的独立创造者,他自然去找在这方面他已经发现的专家和专门学者,请他们指导。在座的听众很多,可能大部分人都是这种非专业的哲学爱好者。

    那末,你们觉得哪种哲学实际上适合你们的需要呢?对你们的目的来说,你们觉得经验主义的哲学宗教性不够,而宗教哲学又经验性不足。要是你求助于最注重事实的地方,你会发现全部刚性计划正在进行,而“科学与宗教之间的冲突”正达到高峰。或者是有如洛矶山型刚性的赫克尔和他的唯物主义的一元论,他的以太神和他对你的上帝的嘲笑以为他是“无实质的脊椎动物”或者是好象斯宾塞,把世界历史当作仅仅是物质与运动的再分配,把宗教由前门恭送出去——宗教的确可以继续存在下去,但它永远不能在庙宇中露面。

    一百五十年来科学的进步似乎意味着把物质的宇宙扩大,把人的重要性缩小了。结果是人们所谓自然主义或实证主义的感觉的发达。人再也不是自然界的立法者而是吸收者了。自然界是固定不移的;人一定要适应它。让人去记载真理——虽然它是没有人性的——并且服从真理!幻想的自发性和勇气都没有了,景象是唯物的而且是令人沮丧的。各种理想都象是生理学上惰性的副产品了;高尚的都用低下的来解释,永远当成“没有什么,不过是”的情况来对待——没有什么不过是另外一种相当低下的东西罢了。总之,你得到一个唯物主义的宇宙,而在这宇宙中只有刚性的人才觉得舒服而合他的脾气。

    反之,你要是转向宗教那里去寻安慰,并请教柔性的哲学,你会发现什么呢?

    现在我们这辈子的宗教哲学,在我们操英语的人中间有两大派。一派是激进些,进取些;另一派却呈现着慢慢退却的样子。宗教哲学激进派——我指的是所谓英国黑格尔派的先验唯心主义,格林,凯尔德兄弟,包桑奎,罗伊斯等人的哲学。这派哲学大大地影响了比较好学的基督教牧师。这派哲学是泛神论的,无疑地在一般的基督教中这种哲学已经使传统的有神论失掉了它的锋芒。

    但是有神论还是存在着。它是武断的经院哲学中有神论一步一步地在退让着的直系子孙,至今还在天主教的神学院里严格地传授着。过去许久一直把它叫作苏格兰学派的哲学。这就是我所说的呈现着慢慢退却样子的哲学。一方面有黑格尔派和其他相信“绝对”的哲学家的侵害,另一方面又有科学的进化论者和不可知论者的侵害,那一定使得这些给予我们这种哲学的人:如马提诺,鲍恩教授和莱德教授等感到很重的压力。你可以说这种哲学是公道的和直率的,但它在气质上倒不是激进的;它是折衷的、调和的,它首先要找一个暂时的办法(modusvivendi)。它承认了达尔文学说中的事实,承认大脑生理学的事实;但是它并不是积极热情地对待这些事实的。它缺乏那种胜利的进取的标帜,其结果也就缺乏威信,而绝对论由于它的更加激进的论调,所以有一定的威信。

    你要是转向柔性的学派,你就必须在这两个体系之中选择一个。如果你是象我所想的那样热爱事实,你就会觉得界线的那面的各种事物,都带有理性主义和理智主义的痕迹。你虽然逃避了伴随着盛行的经验主义的唯物主义;但这逃避的代价是失去了与生活中具体部分的接触。更加趋向绝对论的哲学家却是处于这样一种抽象的高度,以致他们从来就不想从那儿走下来。不管他们指示给我们什么相反的事实,他们所说的那个绝对的心——也就是用思想去构成我们的宇宙的心——也可以创造出其他百万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宇宙,正象它创造出现在这个宇宙那样。从绝对的心这个观念中,你推论不出任何单独的、实际的特殊的事物来。它与这世上实际存在的任何情况都相符合。有神论的上帝也是与这种观念差不多同样贫乏的一种原理。你要知道上帝的实际性质的任何迹象,你必须到他所创造的世界里去:他就是一劳永逸地造成了那种世界的那样一个上帝。所以有神论者所说的上帝是和“绝对”一样,生活在纯然抽象的高峰之上。绝对论倒还有一定的开阔景象和一定的威势,平常的有神论则更淡而无味了;但是二者都同样是遥远和空虚的。你所需要的哲学是这样一种哲学:它不但要能运用你的智慧的抽象能力,还要能与这有限人生的实际世界有某种肯定的关联。

    你需要一个结合两种东西的哲学体系,既要有对于事实的科学的忠诚并且愿意考虑事实,简言之,就是适应和调和的精神;还要有对于人类价值的古老的信心和随之产生的自发性,不论这种信心是具有宗教的风格还是具有浪漫主义的风格。这就是你的难题:你发现你所求得的结果的两部分无可挽救地分开了。你发现经验主义带有非人本主义和非宗教的色彩;要不然,你会发现理性主义的哲学,它的确可以自称为具有宗教性质,但同具体的事实和快乐与痛苦,毫无实际接触。

    我不知道你们中间,有多少人在生活上足够地接近哲学,能充分地体会到上述缺陷的意义;所以我要再费些时间来说说一切理性主义体系的不真实性,这种不真实性是笃信事实的人所不大喜欢的。

    两年以前一个学生交给我一篇论文,它的头两三页我要是保存下来就好了。那两三页把我的观点解释得很明白,可惜现在不能读给你们听了。这位青年是某西方大学的毕业生。他在那篇论文的开头说,他总以为走进哲学教室后,就不得不和另一宇宙发生关系,这个宇宙和街上的那个宇宙完全不同。他说,人们以为这两个宇宙是毫无关系的,你不能同时对它们两个都用心。那具体的个人经验的世界,即街市所属的世界,是意想不到的杂乱、纷繁、污浊、痛苦和烦扰。而哲学教授介绍的世界,是单纯、洁净和高尚的,没有实际生活的矛盾的。它的建筑是古典式的。它的轮廓是用理性的原则划成的;它的各个部分,是由逻辑的必然性粘合起来,它所表现得最充分的是纯洁和庄严。它是闪耀在山上的大理石庙宇。

    事实上这种哲学还远不是对现实世界的一种说明,而只是附加在现实世界上的一个建筑物,它只是一个古雅的圣殿,理性主义者可以在里面躲避起来,避开单纯的事实表现出来的那种他所不能容忍的杂乱粗暴的性质。它不能解释具体的世界,它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它是一种代替物、一种补救办法、一种逃避的方法。

    它的气质——要是我在这里可以用这个术语的话——与具体事物中的存在的气质完全是格格不入的。高尚纯洁是理智主义哲学的特色。这种哲学能美妙地满足我们心中一种很强烈的欲望,即渴求在默想中有一个高尚纯洁对象。但是我十分郑重地请求你们放开眼界看看这个充满着具体事实的大世界,看看它那可怕的纷乱、惊奇、暴虐和它所表现出来的粗野,然后再来告诉我,到底“高尚纯洁”这个词是不是你们嘴里一定要说的一个形容词。

    的确,高尚纯洁在事物中有它的地位。但是一种哲学,只有高尚纯洁而说不出别的什么来,那就永远不能满足经验主义者的心。它好象是一个矫揉造作的纪念碑。所以我们发现科学家情愿不要形而上学,把它当成是一种完全禁闭起来的幽灵似的东西,实行家则把哲学的尘埃从他们的足上掸掉,听从原野的呼唤。

    理性主义者从一种纯洁但并不真实的体系所能得到的满足实在有些可怕。莱布尼茨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他对于事实比其他许多理性主义者表现的兴趣要多得多。但是如果你们要看肤浅的化身,只消去读一读他那文辞优美的《神善论》(théodicée),在这部著作里,他想为上帝对待人的方法进行辩护的,并证明我们所住的世界是各种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让我引他所说的一段话做为例子。

    在妨碍他那乐观哲学的许多其他的障碍里,莱布尼茨得要考虑到永远堕落到地狱里的人数。他以神学家所说人类中永远堕落到地狱里的人远远超过得救的人这个论点为前提而进行辩论。即使这样,他还说:

    “要是我们想到天国真正有多么巨大,那末,就可以知道恶与善相比简直是渺小到极点了。区立俄(boeliussecundusburio)写过一本小书,叫做《论天国的广阔》(deamplitudineregnicoelestis),不久以前还重印了。但他也没有推测出天国有多大。古人对于上帝的功业知道的很少……在他们看来,只是地球上有居民,他们甚至对于地球有另一面这个观念,都表示踌躇。他们以为地球以外的世界,不过是几个带光的和结晶的球体。但是今天呢?对于宇宙范围的大小,不论我们怎样想法,我们必须承认在这宇宙里有无数球体和这地球一样大,也许比地球更大些。它们和地球一样都有权供养有理性的居民,虽然这些居民不一定都是人。我们的地球不过是太阳六大主要卫星之一。凡恒星都是太阳,地球不过是这许多太阳之一的一个卫星,你想想看在有形的物体中,地球所占的地位是多么小呀!在这么许多的太阳里,可能上面都住着极幸福的生物。没有任何事物使我们相信有很多永远堕落到地狱里的人。因为善从恶里所取得的好处只须几个例证也就足够证明了。而且,我们既然没有根据假设到处都有星球;星界以外的地方可不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呢?这环绕星界的巨大的空间可能就充满了幸福和光荣——这样我们又将怎样看我们的地球和地球上的居民呢?地球和恒星的距离比较起来,只是一小点,那末,它岂不是比一个质点还要小得很多很多吗?因此我们已知的宇宙这部分,和我们未知但又不得不承认的一部分相比,几乎小到了无。我们所知道的恶,都在这几乎无的里面。恶与宇宙里的善相比,也几乎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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