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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8)

    “您是说,您的女儿非博士不嫁吗?”主人不悦,反问了一句。

    “是的。若是个寻常的学士,那还不要多少有多少?”鼻子夫人面色不红不白地说。

    “寒月能否当上博士,我们也无法保证。所以,请问下一个问题吧!”主人望着迷亭,越来越不高兴;而迷亭也有些神色不快。

    “近来寒月先生还在研究地球什么的吗?”

    “两三天前,他在理学协会讲演了关于吊颈力学的科研成果。”主人漫不经心地说。

    “唉哟,讨厌!什么吊颈不吊颈的!这人可太怪了。研究上吊呀什么的,恐怕无论如何也当不上博士的吧?”

    “若是他自己上吊,那就希望不大。不过,研究吊颈的力学,不一定当不上博士。”

    “是吗?”鼻子夫人又对主人察言观色,可悲的是,她不懂什么是力学,因此放心不下。

    大概觉得连这么点常识也要请教,这会伤了她金田夫人的面子,便靠观察主人的脸色摸底;偏偏主人的表情竟扑朔迷离。

    “除此之外,莫非他没有研究点什么好懂的学问吗?”

    “是啊,前个时期他曾经写过一篇论文:《栗子的安定性以及天体运行》。”

    “栗子也是大学里要学的课程吗?”

    “这,我也是个外行,不大清楚。不过,既然寒月研究它,可见有值得研究的价值嘛。”

    迷亭在假装正经地耍笑鼻子夫人。鼻子夫人意识到进行学术性对话,她不是对手,于是自甘暴弃,调转话头说:

    “谈点别的吧!听说今年正月,寒月先生吃蘑菇崩掉了两颗门牙。是吗?”

    “是的,豁牙的地方塞满了年糕哪。”

    迷亭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心想:“这下子她可掉进内行人的手心了。”

    “这人,岂不有欠风雅吗?怎么,为什么不用牙签呢?”

    “下次见面,对他提醒一下吧。”主人格格地笑了起来。

    “吃蘑菇还崩掉了牙,可见牙齿不太结实。是吧?”

    “不能说结实。是吧?迷亭君!”

    “不算结实。但也怪撩人的。后来,他一直不肯填充,这才妙哩!那儿仍然是年糕的安乐窝,真乃一大奇观。”

    “他是因为没有钱补牙才留下那个窟窿呢?还是由于喜欢这样?”

    “反正他不会总这么自报‘缺个门牙’的。请放心。”迷亭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可是鼻子夫人又提出新问题。

    “假如府上有他的翰墨书笺之类,很想拜读一二。”

    主人从书房里拿来三四十张明信片,说:

    “明信片倒是很多,请过目。”

    “用不着看那么多。只要看看其中两三张……”

    “喂喂,我给您挑几张好的。”迷亭挑出一张明信片说:“这张,哇——蛮有意思吧?”

    “啊!还有画哪,太有才啦!好哇,让我瞧瞧!”

    她刚一上眼:“哟,烦人,画的是山狸子呀!画什么不好,干么偏画山狸子?”忽而又赞许地说:“可他居然画得叫人能够认得出是山狸子,了不起!”

    “请念念文字。”主人边笑边说。

    鼻子夫人用女仆读报的腔调念道:

    “除夕之夜,山狸举办游园会,翩翩起舞,歌唱道:‘来吧!除夕之夜不会有人上山哟!嘿唷嗬,嘭嚓澎!’”

    “这还像话吗?岂不是捉弄人?”鼻子夫人大为不悦。

    “这位仙女,您喜欢吗?”迷亭又抽出一张。但见画的是一名仙女穿着霓裳羽衣,奏着琵琶。

    “这位仙女的鼻子似乎小了一点儿。”鼻子夫人说。

    “哪里,很正常嘛。不谈鼻子,还是把上面的题字念一下吧!”

    画面上有这么几句:

    从前某地有位天文学家。一夜,他依例登上高台,凝神仰观天象。这时,天空闪现一位美丽仙女,奏起举世罕闻的优美音乐。天文学家竟忘记了寒风刺骨,听得入迷。翌日清晨,只见那位天文学家的尸体落了一层白霜。一位专爱扯谎的老头说,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什么玩艺儿!一点意思都没有。就这样,还想当理学博士?够格吗?还不如读一段《文艺俱乐部》有趣呢!”寒月被好一顿抢白。

    迷亭又拣出三张明信片,半开玩笑地说:

    “这几张如何?”

    有一张是铅印,印了一只帆船,照例在画下胡乱写道:

    昨夜泊于船上的二八佳人,说她没有一个亲人,哭得像孤岛上的小鸟,像惊梦的小鸟。说她的爹娘乘船时葬身于浪下。

    “好,是个动人的故事。难道不是很值得吟咏吗?”

    “值得吟咏?”

    “是呀。可以用三弦琴伴奏而歌唱的呀!”

    “用三弦琴伴奏,那可就够上讲究了。再看这一张怎么样?”

    迷亭又信手拈来一张。

    “免了吧!拜读这几张足够了。已经了解清楚,此人并不那么胡闹。”她独自下了结论。

    至此,鼻子夫人似乎结束了对寒月先生一般性的审查,便大胆要求说:

    “今天太打扰了。关于我来过这件事,希望二位对寒月先生保密。行吗?”

    可见她的方针是:对于寒月,要一切都查个水落石出。而有关自己,却丝毫也不许对寒月透露。迷亭和主人都带搭不理地应了一声:“嗯。”

    “容后致谢吧!”鼻子夫人加重语气,边说边站起身来。

    二人送客后落坐,迷亭说:“她是个什么东西!”主人也说:“是个什么东西!”双方几乎同时发问。忽听女主人在内室似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迷亭高声喊道:

    “嫂夫人,嫂夫人!‘俗调’的活标本来过喽。俗到那种程度,还很吃得开哪。好吧,不必客气,尽情地笑吧!”

    “最不顺眼的是那张脸。”主人满腹牢骚,恶狠狠地说。迷亭立刻接起话茬补充道:

    “鼻子盘踞中央,神气十足!”

    “而且是带弯的。”

    “有点水蛇腰。水蛇腰的鼻子,真是一绝!”迷亭忍不住大笑。

    “那张脸,克丈夫!”主人依然忿忿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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