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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6)

    女仆虽然答应了一声“是”,但是,由于前庭光景奇怪,出使的目的不清,事件的经过自始至终都十分无聊,她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嘻嘻地笑着。主人却想打一场大战,想充分发挥一下上火的本事。在这关键时刻,自己的佣人当然应该同仇敌忾。但她不仅不以严肃的态度对待,反而边听吩咐边嗤嗤地笑,这使主人愈发遏制不住,能不烈火攻头?

    “不是告诉你了吗,谁都行,叫一个来!听不懂吗?管他是校长,干事,还是首席教师……”

    “把校长先生……”女仆只知道有校长。

    “不是告诉你了吗?管他是校长,干事,还是首席教师!听不懂吗?”

    “若是谁都不在,叫个杂役来也行吗?”

    “胡说!杂役懂个屁!”

    事已至此,女仆明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应一声,出发了。然而,出使的目的仍然摸不清头脑。他正担心,只能叫来个杂役,不料,刚才讲伦理学的老师从正门走来。主人单等他安然落坐,便立刻开始谈判。

    “适才这小厮胆敢擅入敝宅……”用的是《忠臣榜》戏曲里的古老道白,量又略带讥讽地收尾说:“确实是贵校的学生吧?”

    伦理课教师毫无惧色,泰然自若地将站在庭前的勇士们扫了一眼,又将眼珠照旧对准主人,做了如下答辩。

    “是的,都是敞校学生。我们一直教育学生不要这样,可他们总是不听话……你们为什么跳过墙来?”

    学生毕竟是学生。他们面对伦理课老师一言不发,没人开口,都规规矩矩地挤在院落的一隅,宛如羊群遇上了大雪。

    主人说:“球飞了进来。倒也是难免的事嘛!既然与学校结邻,总要不时地有球飞进院里来的嘛!不过……他们太凶了。即使翻过墙来,也别出声,偷偷把球拾去,也还可以饶恕……”

    “所言极是。敝校尽管一再告诫,怎奈人多手杂……今后必须很好地注意。如果球飞进了院子,必须从正门进去,打个招呼再去拾球。听见了吗?……学校太大,总是叫人太操心,没办法。不过,运动是教育上必需的课程,总不好禁止的。可是一允许,就惹出麻烦来。这一点,无论如何请多多原谅。另一方面,今后一定从正门进院,打个招呼再拾球。”

    “好,既然这么通情达理,那就好说。不论投进来多少球都无妨的,只要从正门进来,给个知会,也就算不了什么。那么,这名学生交给你,托你带他回去吧!噢,有劳大驾,对不起!”

    主人照例致歉,照例是些虎头蛇尾的言词。伦理课老师带着丹波国的笹山好汉从正门回到落云馆。

    咱家所谓“大事件”,至此告一段落。如果耻笑:“这算得了什么大事件?”那就任你笑去。顶多可以说,这不是他们的大事件。可咱家是在叙述主人的大事件呀,并不是叙述他们的大事件。如果有人谩骂主人“虎头蛇尾”、“强弩之末”,奉劝他不要忘记,这正是主人的特色;不要忘记,主人之所以成为滑稽小说的题材,也正寓于这些特色之中。如果批评主人竟和十四五岁的孩子较量,实在愚蠢,这,咱家也是同意的。大町桂月就曾抓住主人说:“你还没有去掉孩子气?”

    咱家既写完了小风波,现在又写完了大事件,下面想描绘一下大事件发生后的余波,作为全篇的结尾。

    咱家笔下的一切,说不定有的读者以为是信口开河哩!然而,咱家绝不是个轻薄的猫。字里行间,处处包藏着宇宙间的巨大哲理,这是毋须赘言的。那字字句句,层次井然,首尾呼应,前后映照,认为是琐谈闲话而漫然浏览的读者感到陡然一变,成了不易读懂的经典之作。这就决不容许躺着看或伸着腿一目十行等丑态表演,据说柳宗元每当读韩愈的文章,甚至先用蔷薇花泡水净手。那么,但愿读者对待咱家的文章,至少能自己掏腰包买本杂志,切莫干出那种没规矩的事——凑凑付付,借朋友的书看。

    下文所述,咱家称为“余波”。假如有人认为“既是余波,自然无聊,不须卒读”,他一定会追悔莫及。必须从头至尾,细心精读才是。

    发生大事件的第二天,咱家想散散步,便来到门外。只见金田老板和铃木藤十郎先生在对面巷角站着谈话。金田老板正驱车回府,铃木先生访金田未遇,正在归途,于是,二人邂逅相逢。

    近来金田府上平淡无奇,因此咱家很少走过。可是刚才一见熟人的面,又有些怀念。铃木先生也阔别已久,不妨暗暗跟随,一谒尊颜吧。咱家决心已下,便徐徐靠近二公伫立的身旁,他们的对话自然都传进了咱家的耳鼓。这并非咱家的罪过,是他们谈话内容不好。金田老板可是个“有良心的人”,甚至派密探去侦察主人的动向。那么,咱家偶然窃听他的谈话,料想他还不至于发火吧?如果发火,只能说明他还不了解“公平”二字的含义。

    总之,咱家听了二位的谈话。不是想要听才听的。压根儿没想听,而谈话声却自然钻进了咱家的耳朵。

    “刚才去过府上。真是巧遇!”藤十郎先生毕恭毕敬地弯腰施礼。

    “唔,是么!说真的,近来我正想见见你呢。来得好!”

    “咦?真巧。有何吩咐?”

    “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事儿虽说怎么都行,可是除非你,是办不成的。”

    “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切效命!什么事?”

    “唔……这……”金田老板在思索。

    “若是不好说,就在方便的时候我再来拜访。哪天合适?”

    “唉——没什么太大的事……那么,既然难得谋面,就有求于你了。”

    “请不客气……”

    “就是那个怪人!喂,就是你的老友,是叫苦沙弥吧……”

    “是的。苦沙弥怎么啦?”

    “不,怎么也没怎么。只是闹那个事件之后,我心绪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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