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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特写(3)

    看来第二阵眼泪已迫在眉睫,可是特里普挺身而出,挡住了这个缺口。该死的家伙,我看透了他的把戏。他是想把这个场合搞成特写材料,达到他插鄙的目的,从中渔利。

    “说吧,查默斯先生,”他说,“告诉这位小姐该怎么办。我就是这样告诉她的——你跟她直话直说。说吧。”

    我咳了一声,竭力按捺住我对特里普的怒火。我明白我的责任所在。我被他骗进了狡猾的圈套,如今脱不了身。特里普第一个论点倒是公平正确的。一定要把这位小姐当天送回格林堡去。一定要同她讲道理,说服她,让她安心,教她怎么办,替她买好火车票,马上送她回去。我恨海勒姆,我鄙视乔治;但是责任一定要尽到。崇高的责任感同区区五块钱是不很相容的。但有时候也可以把它们调和一下。我的任务就是先当一阵子预言家,然后代付盘缠;因此我装出所罗门兼长岛铁路客票总售票员的神气。

    “洛厄里小姐,”我把话说得尽量动听,“生活毕竟是相当奇怪的。”说出口后,我自己觉得这些话有点耳熟,我希望洛厄里小姐从没有听到过科汉先生的歌词,“我们很少同初恋的情人结婚。我们早期的恋爱披上了青春的奇异光辉,往往不能实现。”最后一句说出来有点儿陈词滥调的味道,“可是那些珍藏在心中的美好理想,”我接着说,“不论它们多么不切实际,多么虚缈,往往在我们未来的生活上投射一片绚丽的余辉。然而生活除了梦幻之外,还充满了现实的东西。人们不能依靠回忆生活。洛厄里小姐,我想请问一下,假如除了甜蜜的回忆以外,多德先生在其它方面似乎还——呃——合格的话,你是否认为可以跟他度过幸福的——就是说,满足的、和谐的一生?”

    “哦,海是挺好的。”洛厄里小姐回答说,“我可以跟他过得挺好。他答应给我买一辆汽车,一条摩托船,可是不管怎么样,婚期临近的时候,我不由得希望——不由得想起乔治来。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总该写信来的。分手的那天,他和我用铁锤和凿子把一枚一乞求钱的银币凿成两半。我拿一半,他拿另一半,我们许下了愿,彼此永不相忘,永远收藏着那半银币,直到我们再次见面。我那一半现在藏在家里梳妆台抽屉中的一个戒指盒里。我想我来这儿找他是犯傻。我没料到城里有这么大。”

    这里,特里普刺耳地笑着插了嘴,他还想凑些小插曲、小花絮来博取他所渴求的那可怜的一块钱。

    “哦,那些乡下小子进了城,见了一点世面就忘乎所以了。我猜乔治大概成了流浪汉,不然就是被别的女人缠住了;再不然就是喝上了威士忌或者赌赛马,把自己毁了。你听查默斯先生的话回家去,包你万事大吉。”

    现在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了,因为时针将近正午。我皱着眉头瞪了特里普一眼,再温和地、富有哲理地同洛厄里小姐讲道理,很细致地让她相信立刻回家的重要性。我还着重告诉她一个道理,就是她不必把她来到这个吞食了不幸的乔治的城市的奇迹或者事实告诉海勒姆,即使她不说,也不会影响她未来的幸福。

    她说她把马(倒霉的畜生)拴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棵树上,特里普和我嘱咐她一到站就骑上那匹有耐性的马儿,尽快赶回家。到家以后,她要说怎么跟苏珊·亚当斯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她可以向苏珊打个招呼——这点我想不成问题——然后什么事也没有了。

    这时候,美色当前,我心里动了一下,对这种冒险也热心起来。我们三人赶到轮渡码头,我发现去格林堡的票价不过一块八毛钱,我买了一张票,又用剩下的两毛钱买了一束红而又红的玫瑰花送给洛厄里小姐。我们送她上了轮渡,站在码头上望着她向我们挥动手绢,直到变成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小白点。然后,特里普同我面面相觑,回到了尘世,干枯冷寂地留在生活的黯淡现实的阴影里。

    美和爱创造出来的魅力,在逐渐消退。我瞅着特里普,差点儿要发出冷笑。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显得苦恼,可鄙和恶劣。我摆弄着口袋里剩下的两块银元,轻蔑地半合着瞍看看他。他勉强装出能抵挡一阵的样子。

    “你凭这个材料写不出一篇特写吗?”他沙哑地问我,“哪怕你捏造一部分,好歹总算一篇特写吧?”

    “一行都写不了。”我说,“如果我拿这样的狗屁交上去,可以想象出格兰姆斯的脸色会变成什么样。不过我们总算帮了这位小姐的忙,恐怕只有这一点才算是我们的报酬了。”

    “我很过意不去。”特里普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害得你破费,我很过意不去。我嘛,以为是发现了一个好题目,我是说——一个可以写成相当精彩的特写的素材。”

    “我们还是把它忘了吧,”我用值得赞扬的强颜为欢的口气说,“我们坐电车穿过市区回去吧。”

    我横下心肠,不容他说出他那显而易见的欲望。不管他软磨硬抗,也休想搞到他渴望的那一块钱。那类冤枉事我已经干够了。

    特里普软弱无力地解开他身上那件花纹已经褪色,边缘已经磨破的上衣,探手到一个很难够着的,深得象窟窿似的口袋里去掏一条曾经是手帕的东西。我正掏着的时候,我看到他坎肩上横挂着一条廉价的镀银表链的闪光,表链上吊着一件东西。我伸出手去,好奇地一把抓住。那是用凿子凿开的半板一毛钱的银币。

    “怎么?”我说,使劲盯着他。

    “哦,是的。”他木然说道,“我就是乔治·布朗,又名特里普。有什么用?”

    除了基督教妇女禁酒联盟以外,我请问有谁不同意我马上掏出特里普买威士忌酒的一块钱,并且毫不犹豫地放到他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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