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踏入这座建筑物的瞬间，新田浩介就感到了一股理科教室的气息。最先被唤醒的，是小学五年级时的记忆。他们在做实验，给五日元硬币镀上一层银色的外衣。老师说，做这种实验的事绝对不能对外宣扬出去，加工硬币是违法的。听了老师的话，他兴趣大增，镀好的五日元硬币，乍一看就像是五十日元似的。拿去商店里去花会露馅吗？万一碰到的是个眼神不好的老太婆，应该注意不到的吧？他想象着，心里砰砰直跳。
新田已经记不得自己有没有把那枚硬币花出去了，之所以把做实验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那是违法行为吧。对于违反规则这件事，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感到兴奋。罪恶感和快感之间，只不过隔了一层薄薄的纸。
现场在建筑物的二楼。新田与同车赶来的同事们一起走上楼梯，途中和几名搜查员、鉴定员擦肩而过。大家都对新田一行人视若无睹，大概因为他们都佩戴着搜查一课的臂章吧。
一扇门开着，新田看见了前辈警官本宫的背影。看来这次他早来了一步。
“怎么样？”新田开口道。
房间入口处挂着快牌子，写着“教授室”，下面用小些的字体补充道：“负责人冈岛孝雄”。
“您没听搜查会议上说吗？凶手把钱包给偷走了。”
本宫回过头，骷髅似的脸扭曲着：“你看啊。”
“被害者是大学老师吗？”
“好像是吧。科学家的世界，我们难以想象。希望这件案子别变得太棘手就好了。”本宫挠着头，歪起嘴角。
“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这样的现场还是头一遭看见。”本宫望着书架，“这都是啥？《化学结合与界面物性制御的关系》、《低反射率聚烃硅氧表面构造研究》。什么东西啊，完全看不明白。”
作案时，凶手是心怀罪恶感，还是带着快意？他俯视着尸体被鲜血染红的后背，忽然这么想。
被杀的是一名叫冈岛孝雄的五十二岁男性，是泰鹏大学理工学部教授。冈岛从昨天就不见踪影，他专用的教授室又上了锁。今天，助手们在停车场发现了教授的车子，便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教授室的房门，却发现了教授的尸体。
特搜本部设立在管辖案发地区的八王子南署。现场位于泰鹏大学理工学部的校园内，到警署走路只需要几分钟。
“如果你想到什么，请和我联系，无论多不起眼的事情都可以。”
穗积理沙精神十足地答应一声，走出房间，“砰”地一声带上了门。新田望着房门，叹了口气。
“为什么是我啊？”新田很不满。
“好的。我也对大家说过了。”山本说着，稍微有点难为情，“刚才铃木君在，我没说出口，其实，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们。”
“这个嘛……”新田还在语塞，那名女警已经干劲十足地来打招呼了：“请多关照！”
“抢劫本来就是特地溜进什么地方去干的嘛。”
“南原老师，就是那位副教授吗？”
新田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
新田只好挠着头回了一句：“彼此彼此。”
“好棒哦，我还是第一次加入特搜本部呢。新田先生，请尽管朝我下命令吧！我什么都能做！”穗积理沙兴奋万分。
“哦，知道了。”
南原点点头。
“听说您去京都出席学术会议了啊。”
“就是。”
穗积理沙是个话很多、语速很快的女人。在去大学的路上，她仍然喋喋不休。渐渐地，新田连随声附和都懒得说了。
“是不是超级怨恨被害人呀？或者是有什么别的强烈动机呢？唔，会是什么样呢？”
几个人又回到先前的会客室，新田开始向南原问话。但几个问题下去，并没有问出什么特别之处。对于案件他毫无头绪，两人之间也没发生过什么纠纷。除工作之外，南原和冈岛并无交集，对冈岛的私生活，南原几乎一无所知。
“我把话说在前头。”他停下脚步，指着穗积理沙的鼻子尖，“进行调查的是我们一课的刑警，你们是协助的。所谓协助，就是基本上不用出场，必要的时候才开开腔。别的时候，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我旁边就行了。安、安、静、静。明白？”
“有因为意见不合而对立的情况吗？”
前天他们回家的时候，冈岛还留在研究室里。
“真可爱呀。”最后一个人离开之后，穗积理沙说，“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是那种感觉。不久之前我也是那么大年纪，却总觉得有年龄差似的。光在同一个房间里说说话，就能感受到他们的青春能量。找个年龄小点的男朋友也不错啊。”
“那么，三日晚上冈岛教授究竟有没有回家，就无法确认了啊。”
“本应早点赶到的，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哎呀，这下可了不得了。”男人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看见了新田，“呃，这位是？”
“昨天他没来上班，没人接到他的请假电话吗？”
“他要休假的时候，肯定会联系我的。何况他原本就很少请假。”山本的眉毛撇成了八字。
只在对冈岛的印象上，南原说的话和别人略有不同。他说，他并不觉得冈岛是一位特别有才华的研究者。
新田出示了警视厅徽章，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听说你们是今天早上发现冈岛教授的车子的。”
“对，原定是开到明天的。”
“不知道，冈岛老师一般会把车子停在研究室旁边的停车场。昨天，他的车子没在他经常停的那个地方。不过因为老师没上班，我也就没在意。”
新田疲惫地望着她的侧脸。
南原点头道：“哦，可以啊。”
铃木摇摇头。
南原用力地在面前摆了摆手。
如此说来，车子应该是昨天晚上停到那儿去的。移动车子的恐怕就是凶手。
冈岛于前天晚上被杀，尸体一直在他的房间里——这样考虑似乎比较妥当。实际上，验尸官检查完尸体之后认为，死者已经死亡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你是认真的吗？”
“是半导体材料对吧。据说基本设想是冈岛老师提出的。”
“平时会有人突然来访吗？”
“关于南原老师的。”
“冈岛先生去世了，研究会停滞不前吗？”
“诶……是这样吗？”南原的目光开始游移。
“是警视厅的刑警们。在调查这起案子。”
但恐怕是有来客的，这位来客准备好了凶器，进入了研究室。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但实际上却有一点不同。最初提出这个设想的是我。我获得了相关的许可。冈岛老师对此毫无兴趣。在反复讨论的时候，他提出了另一项方案，这项方案和此次的发明紧密相关。老师的方案，只不过是对我的方案略加修改罢了。不过，事实上，多亏如此，研究才能取得进展，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本应由冈岛携带的钥匙没有找到，可能是被凶手带走了。
“那么，就算有第三者偷偷溜进来，也不会让人起疑心了。”
“知道啦，算了，不提这个了。冈岛研究室里，学生和研究生合起来，还有另外四个人。那些人也要问一问，去把他们叫过来。”
铃木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山本歪着头，说了声“不知道啊”。
“那真是太好了。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这个问题我们会询问所有相关人员，也许会让您觉得不太舒服，但是——”
“应该没什么。”山本说。
新田叹了口气，抱起胳膊。
其实就是问他对内对外有没有树敌，但这俩人的反应仍然很迟钝。
“哎呀，该怎么说呢，教授比较大条的，没见过他发火啊。”山本道。
新田斜眼瞟了瞟穗积理沙，见她已经全都记下来了，便连声道谢。
“是啊，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铃木也用力点头。
“可是，总不会没跟女人交往过吧？”
“没和别人一起吗？”
“是的。您是从前天开始在京都的吧。”
“有没有在宾馆给谁打过电话，或是接过谁的电话？”
“哦，是吗。不好意思啊，我缺少魅力。”
“简单地说，就是半导体研究。”山本回答，“半导体是……你知道的吧？”
“当然，解剖结果很快就要出来了，案发时刻也能得到锁定。真对不起，问了您那么多，目前我们必须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进行询问。还请您谅解。”
“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和企业共同研发的。不过，基本构想是老师提出的，也相当了不起啦。”
新田瞟了山本一眼，两人视线相交了一瞬，山本顺从地低下头去。
“这样一位人物去世，是相当大的损失吧。”
“不，还不能断定。最后见到老师，是在前天的晚上，所以，他也有可能是前天晚上遇害的。”
“这，只是这么觉得……只要进行解剖，就能弄个一清二楚了吧？”
“我是不行的。要说接手嘛，应该是南原老师吧。”
“南原老师？”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保险起见，又确认了一遍山本和铃木从前天开始的行动，然后就让两人回去了。
山本说，他的名字叫南原定之。
“他前天去京都出席学术会议了，我通知他的时候，他说马上回东京来。”
“只是例行询问，又没什么大的收获。”
“是吗？可是，不是能看出事件的性质了吗？”
新田回头看着女搭档。“性质？是什么？”
“冈岛教授对研究之外的事情毫无兴趣，人际关系又没什么疙瘩，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因为怨恨引发的案件。没有女性关系，那么也不是由爱生恨。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只有以金钱为目的啦。”
“哈？”新田盯着穗积理沙的圆脸，“为抢钱包而杀人？特地溜进这种地方来？”
“你是说，大学教授被杀，某人会因此在金钱上受益？”
离开大学前，为了表示感谢，他们又和助手山本见了一次面。山本把他们一直送到技术楼一楼。
“不用了，我想有效率一点儿。”
“这样啊，不过，我已经尽力回答了。”
“没有，那天我一直是一个人。因为觉得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刚才说了，昨天我一直在京都。我是上午十一点多到达会场的，听完一场讲座之后，在会场内的餐厅吃了午饭，下午又听了几场讲座。晚上和熟悉的大学教授们一起聚餐。在祇园俱乐部喝了几杯，我就和大家告别，回宾馆去了。”南原流利地讲了一遍，又取出笔记本，把会场所在地、教授们的姓名、宾馆名称等一一举出。
“行了行了，你不用跟着我了。你先回特搜本部去，向本宫先生汇报。”
穗积理沙望着他走远，小声嘟囔道：“这人真棒。”
新田刚说到这里，南原就一副了然的样子，点点头。
“研究也是人来做的嘛。”南原嘴角现出一丝微笑。
三人走出房间。新田问南原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南原说要和一起研究的企业的人碰头。
“不，要引人说出秘密的时候，最好是我单独出马。好了，走吧走吧。”新田像赶苍蝇似的挥着手。
“前天白天您也在会议上吧，之后呢？只要说晚上六点之后的行动就可以了。”
“为什么？”
“真棒？南原吗？”
“没什么，可是，我还以为跟前天没什么关系呢，”
“冈岛老师刚去世，就要谈工作了啊。”
南原道了声“先走了”，便沿着走廊离开了。
“因为，冈岛老师是昨天被杀的啊。”
穗积理沙别扭地嘟起嘴来。“是要把我排除在外吗？”
“嗯。这就是所谓中年魅力吧。虽然上了年纪，却没有一点儿大叔气，一定很受女大学生欢迎。”
“要是能证明您前天晚上在京都就好了。”
“没有呢。”南原苦着脸。
“明白了。不过一般来说，不在场证明很明确的人反而比较少呢。非常感谢您的协助。”
“啊？”
“新田先生去哪儿？”
“去哪儿呢？我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