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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日落之后诚哉仍未归来。

    “会不会出了甚么事?”菜菜美点亮铁皮制的提灯。

    “我哥的话,应该是不会出甚么事……”

    “你哥是往哪个方向走?”

    不知道,冬树将脑袋歪向一边。

    “我们起先是一起走,后来我和明日香小妹就转往银座了。”

    “别喊我小妹好吗?”一旁的明日香说。“好像把我当成小孩了,感觉很讨厌耶。直接喊我明日香就行了。”

    “是吗。好吧,我知道了。”

    “那,我喊你小弟。”

    “小弟?”

    “光喊久我,谁知道是喊哥哥还是弟弟,所以分别喊你们老大和小弟就行了。”

    “我叫久我冬树。如果嫌名字太长,就直接喊我冬树。”

    冬树说这话时,拿着手电筒的太一从外面走进来了。

    “嘿,那位大叔不见了哟。”

    “大叔?”

    “就是当公司主管的大叔嘛。我在外面巡视,结果只发现这个。”太一递来的,是烤肉用的网子。“他好像用清洁剂和刷子洗过,但大概洗到一半就扔下了。”

    明日香大声啐舌。“真拿那个老头子没办法。”

    “到处都找不到他吗?”冬树问太一。

    “我在四周大致看过,没见到人。”

    “反正一定躲在哪里生闷气吧?别理他就没事了。”明日香说。

    小峰默默步向出口,冬树看了也随后跟上。

    外面,雨越下越大了。路边排水沟流淌的水势也很汹涌。

    洗洁剂和刷子放在地上,他大概就是用那个刷洗网子的吧。小峰四下张望后,捡起掉在地上的纸。

    “那是甚么?”冬树问。

    “这一带的地图。刚才,我看到经理从教职员办公室拿来研究。”

    “他干么要看那种东西?”

    小峰沉默不语了一阵子,最后猛然抬头,似乎明白了甚么。

    “说不定……”

    “怎么了?”

    但小峰眨着眼,似乎在迟疑是否该回答。

    “我出去一下。”他说完便抓起并排放在入口旁的其中一把雨伞。

    “请等一下。你要去哪里?你知道户田先生会去哪里吗?”

    “也许我会猜错。所以,我先一个人过去看看。”

    小峰想要迈开步伐,却被冬树抓住手臂。

    “雨这么大,你打算一个人去?风势恐怕也会越来越强,单独行动太危险了。”

    “不要紧,路程并不远。”

    “所以你到底打算去哪里?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能放你走。”

    小峰叹了口气。他的面孔痛苦地挤成一团,吐出“公司”两个字。

    “公司?你们公司?”

    小峰微微点头。

    “总公司在茅场町,从这里走路就能到。”

    “请等一下。为甚么都到了这关头,户田先生还要去公司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这么猜想。”

    凝视小峰垂头如此诉说的侧脸后,冬树转过头。身后站着太一与明日香。

    冬树抓抓脑袋,拿起雨伞。

    “我也去。”他对小峰说完,看着明日香二人。“拜托你们留守。”

    明日香上前一步。

    “我也要去,最先向那位大叔抗议的人是我。”

    “你并没有错,我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有错才要去找他的。我只是觉得,让小峰先生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强风也许会吹来甚么东西,马路也不知道变成甚么状况了。不过话说回来,太多人去只会碍事,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明日香虽然噘起嘴但还是点头了。“好吧。”

    “那么,我们走吧。”

    冬树和小峰一同出发。

    果如预料,风势似乎越来越强了。他们拚命撑伞前进,但伞都快被吹坏了。

    派出所映入眼帘,没有倒塌。冬树大声说:“我们去一下那边。”

    “做甚么?”

    “应该会有警察用的雨衣,就拿来穿吧。”

    他们冲进派出所,打开后方的门。那里是间起居室,行李和日常用品散落一地。

    找到塑胶雨衣后,他们套上雨衣,又戴上安全帽才走出派出所。风好像更强了。

    “不要慌,慢慢走过去。”冬树说。

    地震震垮的建筑物碎片,不时从天而降。摇摇欲坠的招牌,发出啪当啪当的声音。如果被直接命中,恐怕难逃重伤。

    马路到处都有裂缝,雨水沿着那些裂缝流过。冬树觉得,这里简直不像是东京。

    他用手电筒照亮手表,他们离开体育馆已超过三十分钟了。

    “走这条路没错吧?”

    “应该没错,马上就到了。”

    可能是大雨的关系,往四周看去已经看不到起火的建筑了。浓烟和粉尘似乎也已消散。

    “就是那栋建筑。”小峰指着前方说。

    令人联想到巨大墓碑的细长大楼,耸立在薄暮中。

    他们一边照亮脚下一边小心靠近,因为也许会有玻璃碎片掉落。不过幸好,破碎的窗户玻璃似乎并不多。

    “下雨让脚下变得湿滑,走路千万要小心。”小峰说着走在前头。

    建筑物看起来并未因地震受到太大损害。冬树想起户田说过,这家公司做了完善的耐震设计。

    他们从正面玄关进大楼,里面一片漆黑。停电后,紧急照明灯应该短暂亮起过,但是现在似乎也熄灭了。没有失火的迹象。

    “户田先生的工作地点在哪里?”冬树问。

    “三楼,是主管办公室。”

    他们走楼梯往三楼去。在二楼的走廊有一堆纸箱滚落满地,它们本来应该是靠墙高高叠起的吧。

    “这栋大楼,之前好像摇晃得很厉害。”小峰说。“大楼的地基装设了巨大的轴承器,可以吸收震动,那是我们公司的招牌产品。都有这样的设计了,居然还晃得这么厉害,一般建筑想必更承受不住。”

    他们继续往上走,终于抵达了三楼。冬树照亮脚下,同时立刻停下脚步。走廊上有湿脚印。

    “是经理。”小峰也看着脚印说。“他果然来这里了。”

    “他的办公室在这前面吗?”

    是的,小峰边说边迈步走去。

    走廊前方有一扇敞开的门,可以清楚看见脚印到那扇门前就消失了。

    冬树尾随小峰,探头往室内瞧。大窗前有个黑色人影,他好像是面朝窗户,坐在椅子上。

    经理,小峰喊道。人影顿时大幅晃动了一下。冬树拿手电筒照过去,户田的背影在光圈中浮现。

    “经理……你怎会来这里?”小峰边走近边问。

    “我还想问你们,来这里做甚么?”

    “废话,当然是来找你。”冬树说,遣辞用字粗鲁了起来。“你擅自消失,会给我们添麻烦。”

    “就算少了我应该也不痛不痒吧。你少管我,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你在闹甚么别扭?就算回到这种地方,也不能怎样吧?会听你话的部下和美女秘书全都消失无踪了。若想活下去,只能跟我们一起努力。你为甚么就是不明白呢?”

    “你这种──”大声咆哮后,户田颓然垂落肩膀。“你这种毛头小子懂甚么?你可知道我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结果,我的一切就在这种情况下被夺走了……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了解我的心情。”

    “为了工作吃苦受罪的人多的是,并不是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辛苦成果化为泡影,是常有的。以你来说,你不是已当上了经理吗?这表示你的辛苦有了收获,这不就好了?你还有甚么好不满的?你还想继续威吓别人吗?”

    户田转过脸来,瞪视冬树。

    “怎样?你有甚么意见吗?”

    户田不发一语,又把头转向窗户。他的双手用力握紧了椅子扶手。

    “简直像小鬼头闹别扭。”冬树不屑地说。

    “经理,跟我们回去吧。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我不是叫你们别管我吗,你们自己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拜托,请你回去吧。”

    小峰低声下气的恳求,令冬树的心情更加不悦。

    “你这样任性妄为已经给我们造成麻烦了。你如果不肯走,我只好用蛮力把你拖回去。”

    就在冬树打算朝户田背后迈步的时候,他的右臂忽然被某人从后方拉住。

    他赫然一惊,转过身,发现诚哉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他身穿登山服,头上戴着有灯的安全帽。

    “哥,你怎会在这里……”

    “明日香他们都告诉我了。我想到你的脾气,知道结果一定会变成这样,所以才赶来看看情况。”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你难道都没有尊敬人生前辈的一点敬意吗?”

    冬树回视兄长的脸,蹙起眉头。

    “人生前辈?那是甚么鬼玩意?那种像老古董一样的字眼能有甚么用处?现在都变成这种状况了,哪还有甚么前辈晚辈、年长年幼之分。”

    诚哉听了露出被打败的表情,叹了口气。

    “难道你真以为,只要众人消失就可以一切重来吗?”

    “不是吗?现在已经没有学校公司组织政府了。如果还留着身分阶级,未免太奇怪了吧。”

    “那我问你,你没有历史吗?你这个人,从来都没跟人扯上关系,也没受过谁的照顾,就变成现在的样子吗?不是吧?应该有很多人支持你、照顾你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位老爹可没有照顾过我。”

    “那你没有接受过任何行政服务吗?没有使用过文明利器吗?没有享受过文化娱乐吗?有那些比你先出生、先步入社会的人纳税,对科学和文化发展做出贡献,才有你现在这个人不是吗?难不成,你想说那些东西已经统统消灭了,所以你也不用再感恩了?”

    诚哉的怒喝令冬树手足无措,他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该说甚么。兄长刚才说的这种想法,他从来没有想过。从小到大,父母和老师一直耳提面命要“尊敬长辈”,对他来说那只是道德规范之一罢了。

    诚哉走近户田。

    “我们先去别的房间,等你整理好心情再出来。总之,我带了一餐的食物来,放在这里。”他从肩上背包中取出塑胶袋,放在桌上。“外面满目疮痍,情况非常糟。就算要回去,恐怕也得等早上再走比较好。”

    诚哉转向小峰。

    “那么,我们先离开吧。”

    小峰不安地看着户田,最后微微点头。

    “走吧。”诚哉也招呼冬树一声,才开门出去。小峰尾随在后,冬树也跟在他们后头。

    隔壁是间小会议室。一走进去,冬树连雨衣都没脱就直接往椅子一坐。

    “每个人活在世上各有所依。对有些人来说那可能是家庭,但就算有人依赖的是公司,也不足为奇。”诚哉一边脱下登山服一边说。“每个人会因为不同的事情产生怅然若失的感觉,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过问,过问这点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我已经……懂了啦。”冬树说。

    雨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越来越猛烈,简直像洒水车在喷水。狂风呼啸的声音也很惊人,几乎撼动大地。

    “在这种状况下,要是再来个地震……这下真的不妙了。”诚哉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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