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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

    西伯利亚的多雪的冬季到来了。冰封盖了河川。虽然冷到零下57度,但是没有风,所以孩子们就很容易地抗住了寒冷。

    我还记得初次的雪使他们怎样高兴:他们不知疲倦地打雪仗,在屋子周围柔软的雪堆上像在草堆上一样地打滚,有一次他们堆了一个比卓娅还高的雪人。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们唤回来吃午饭。他们回来的时候,脸通红,很高兴,但是也疲倦了,并且带着极大的食欲扑向了牛奶粥和黑面包。

    我们给孩子们买了很暖的鹿皮靴,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给他们做了很好的雪橇,卓娅和舒拉每天都长时间地滑雪:

    有时候俩人彼此轮流拖着,有时候俩人全坐上,卓娅在前,舒拉在后,用带着红手套的短粗的手搂着姐姐,十分高兴地由山坡上像飞一样地滑下来。

    我和我的丈夫都是整日不得闲。每天早晨临出门的时候我就嘱咐卓娅:

    “不要忘了:饭在烤炉里,牛奶在罐子里。你看着舒拉,让他规规矩矩的,不许他坐在桌子上,免得掉下来跌着,就该哭了,你们乖乖地玩,不要吵嘴。”

    我们下午由学校回来的时候,卓娅总是用这样的话迎接我们:“我们玩得很好,我们乖乖地没有吵!”

    屋里乱得不像样子了,但是孩子们的脸却是愉快的,满意的,所以就不好意思责备他们了。用椅子建筑了一座二层楼房,箱子和匣子都乱在一起,外面用毯子蒙着。在最不适当的地方能碰到最意外的东西:我差一点儿踏在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刮脸时用的镜子上,过一会儿又触着了底朝天放着的铁罐。屋子中间放着普通的小孩玩具:铅铸的兵,装在轮子上的被拔去一半鬃的马,一只手的假娃娃,纸片,破布,木偶,碗和盘子也在这里。

    “今天我们什么也没打碎,也没弄洒了。”卓娅报告说,“就是舒拉又把玛娘的脸都抓破了,她哭,我请她吃果子酱才不哭了。妈妈,你告诉舒拉,让他以后别再打架啦,不然我们就不和他在一起玩了。”

    调皮的舒拉自知理屈,看着我,不很自信地说:

    “我再不这样了……我无心地碰了她。”

    我们全在一起,围着桌子或是围着暖和的、欢腾的炉火,度过那漫长的冬夜。那是很好的夜!可是我们也不能把这个时间完全给孩子们:我自己,尤其是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还有很多需要在晚间完成的工作。“做工作”这句话,我们的孩子很早就了解:

    妈妈工作哪……爸爸工作哪……这就是说:应当完全安静,不可以问问题,不可以争吵,不可以敲打,不可以跑跳。有时候孩子们钻到桌子下边,就在那里,一连几小时地玩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这时也像当年在索罗维延卡一样,窗外的风雪在房前的松树的密枝间怒吼着,还有什么在烟筒里凄惨地呻吟着,诉着委屈……但是在索罗维延卡我是只身一人,现在有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挨着我坐着,聚精会神地低着头看书,或是审阅学生们的本子,卓娅和舒拉轻轻地蠕动着和打着耳语,我们都在一起,就更愉快,更温暖。

    许多年之后,我的孩子们都已经上学读书去了,他们还常常回忆起在遥远的西伯利亚的农村中的这些夜晚。固然,舒拉在我们住在西特金的时候还很小,他仅仅4岁半,他的回忆虽然是愉快的,却总是模糊不清的。但在卓娅的记忆里,这些夜晚所留的印象却很清楚,很鲜明。

    做完了我的事,或者把工作放下一会儿,等孩子们睡着以后再做,这时我就挨近火炉坐下,“真正的”晚会在这时候就开始了。

    “讲个什么故事吧!”

    孩子们要求说。

    “讲什么呀?所有的故事你们全记得很熟了。”

    “没关系,你再讲吧!”

    于是就开始了:金冠子雄鸡,圆面包,灰狼和太子伊凡,阿辽奴什卡姐姐和伊凡小弟弟,哈夫罗娘和暴富的库兹马。——这些故事中的主人翁,在这些漫长的冬夜里,谁没到过我们那里作过客呀!可是他们最喜欢的、最愿意听的却是关于美丽的娃西丽莎的故事。

    “在某一国里,某一朝代……”我开始了差不多是第一百次地给他们讲,可是卓娅和舒拉就像第一次听这故事那样看着我。

    有时候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放下工作,参加谈话,孩子特别高兴听他讲的故事。这常常是出他们意外的事。有时候孩子们似乎完全忘掉了我们:他们坐在屋角小声地议论着自己的事,忽然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倾听一会儿,推开了书,走近火炉,坐在矮矮的小凳上,把舒拉放在一个膝盖上,把卓娅放在另一个膝盖上,就不慌不忙地说: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起来一个这样的故事……”

    孩子们的脸上马上现出幸福、好奇和急切的表情来:父亲要给讲什么吧?!

    我记得这样的一回事。

    孩子常听人们讲春季河水泛滥的事。在这些地方春水泛滥可不是儿戏:它能冲倒房屋,卷走牲畜,几天的工夫许多村子完全淹在水里。人们对我们这些新来到此地的人讲了不少关于当地的可怕的洪水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怎办呀?”舒拉听了这些故事之后问卓娅。

    “我们离开家呀。登上船我们就漂走了。或者我们跑到山上去。”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水来了就把什么都淹了……”卓娅好像冷了一样,哆嗦着说,“舒拉,你怕不怕?”

    “你呢?”

    “我不怕。”

    “那么我也不怕。”

    舒拉站起来,模仿着父亲,在屋子里慢慢地踱了一趟,然后很勇敢地补充说:

    “让水来吧!我不怕。

    我什么也不怕!”

    这时候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就说出了他习惯说的那句话:“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起来一个这样的故事。”于是他就对他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群麻雀落在矮树丛上,彼此辩论:禽兽里谁最可怕?

    一个秃尾巴麻雀说:‘黄猫比谁都可怕。’去年秋天猫差一点抓住它。麻雀虽然拚命地逃跑了,可是毕竟尾巴叫猫给抓掉了。

    另外一只麻雀说:‘男孩子们更厉害,他们拆窝,用弹弓子打……’第三只嘛雀争论着说:‘可以飞远一点躲避男孩子们呀!可是没有地方可以躲避鹞鹰。它比谁都可怕!’这时候一只很幼稚的、黄嘴的小麻雀,唧嘹一声(这时候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改用很细的声音学着小麻雀说):

    ‘我谁也不怕!猫算什么,男孩子和鹞鹰我都不怕!我还想把它们都吃了呢!’正在它这样唧嘹的时候,一只什么黑色大鸟在小树林上空飞过去了,并且大叫了一声。麻雀们吓得魂不附体:有急忙飞了的,有藏在树叶下的,勇敢的小麻雀放下翅膀,惊慌失措地在草地上乱跑起来。这时候那只大鸟一边用长嘴啄着地,一边向小麻雀方向走去,可怜的小麻雀用尽所有的气力,往前跑,后来就钻进一个鼹鼠的洞里去。老鼹鼠正缩成一团在洞里睡觉。小麻雀更被吓坏了,但是它下了决心:‘反正我要吃不了它们,就让它们吃我吧!’于是它就往前一跳,用力啄了鼹鼠的鼻子一下子。鼹鼠莫名其妙地睁开一只眼睛说:

    ‘怎么回事呀?’(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闭着一只眼打了一个哈欠继续学着鼹鼠低音说)‘啊!你呀?大约饿了吧?给你谷粒儿,吃吧。’小麻雀害臊了,它对鼹鼠诉苦说:

    ‘黑鹞鹰要吃我!’鼹鼠说:‘哎,这个强盗!走,咱们跟它讲讲理去。’鼹鼠由洞里爬出来,小麻雀随在后边跳着。可是它很害怕,它又可怜自己,又懊悔:为什么当初自己假装胆大呀?鼹鼠由洞里爬出来,小麻雀也在它后面把啄子伸出洞外来,可是马上就吓掉魂了:那只大黑鸟就在它眼前落着,并且凶狠地瞪着它。小麻雀瞟了一眼,立刻就吓得晕倒了,黑鸟嘎地叫了一声,周围的麻雀就都大笑起来。原来这个鸟并不是鹞鹰,而是一只黑大姐……”

    “乌鸦!”卓娅和舒拉同声说。“当然是乌鸦!”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继续说,“鼹鼠对小麻雀说:‘怎么啦,说大话的小东西,应该因为你说大话打你一顿!算了吧,你给我多送些粮食和一件过冬的皮袄来。有些凉了。’鼹鼠穿上皮袄就洋洋得意地吹起小曲儿来。但是小麻雀自己却很懊丧,它羞臊得无地自容,它藏到小树丛里,藏到最稠密的枝叶里边去了……”

    “就是这样。”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沉默了片刻,补了这么一句,“现在你们喝牛奶,完了就躺下睡觉吧。”

    孩子们懒懒地站起来。

    “你讲的是我呀?”舒拉害臊地问。

    “怎么讲你呀?讲的是麻雀。”父亲仅仅用眼睛微笑着回答说。

    许多年以后,我偶然在阿列克赛·托尔斯泰全集里看到了这段童话。显然是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在童年,在儿童杂志里读过,他把它几乎一字不差地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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