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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滂沱大雨直下到日落前一小时才有所缓势。但风却又强劲起来,开始将厚厚的云层吹裂。道道刺目阳光穿过云隙,似光鞭抽打着灰色的海面,这些光鞭时而金黄,时而白亮,时而鲜绿。风力在无情地加强,翻江倒海,摧枯拉朽,掀起的大浪盖过了摩纳哥海岸的防波堤。海上的大货轮和邮轮都竭力与海岸保持一段距离。沿海岸的公路上,水漫过了路面,阻断了所有交通。甚至火车也延迟发车了,因电报给各站传来的消息,有的铁路线已被淹在水下10英尺之处了。

    山斯基说对了,他们只有等到明天才能去寻找走私者。亨特请他吃了饭,然后去一家叫罗佛尔的小旅店要了一个小房间。他铺床睡觉时,风势减弱了,但雨又猛下起来。亨特睡得不好,在梦中忍受着手上的疼痛。大雨突然转为一阵冰雹时,他仍在梦中。冰雹只下了30秒钟,但却将里维埃拉一带的花草毁掉了一半。冰雹过后,风向全变了。阿尔卑斯山北面吹来的狂风停了,而法国南部的凛冽北风从罗纳谷吹来,开始驱赶满天的乌云。

    黎明时分,风停雨住,天空一片明净。旭日东升,吸收着夜晚积聚的水汽。亨特与山斯基早早地便去旅馆的餐厅用早饭。眩目的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等他们坐上雷诺牌轿车出发时道路已全干了。

    亨特将车开出蒙特卡洛,沿弯弯曲曲的峭壁路向玛托驶去。路上,他们经过一个圆形的黑色交通标志,这个标志指示着一个弯道,在过去5年中那儿曾出过五次以上车毁人亡的交通事故。这时,迎面驶来的一辆白色BMW轿车同他们擦身而过。

    那辆车上的开车人就是贝尔。加拉,他正往机场驶去。他要搭飞机去巴黎与巴歇尔。莫德利会晤。

    两辆车背道而驰,车上的人彼此都没有在意——命运似乎在嘲弄他们,也似乎在等待着时机。

    对亨特来说,这一天是对他耐性的严峻考验,因为这天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待。早上到达玛托后,山斯基便独自去找他认识的一个烟酒走私者,将赛利姆的照片给他辨认去了。那人不认识赛利姆,但他同意将照片交给当地其他的走私者去辨认,报酬是100法朗。如果他找到了那个认识赛利姆的人,则加付他200法朗。亨特和山斯基在伽拉万岩石嶙峋的海滩上面一家海滨酒馆的露台上坐着,耐心地等待回信。

    到了下午3点钟,仍然没有音讯。他们偶尔轮换着去溜溜腿,也就是往横跨海岸公路两边的边境站或海边山脚下的玛托镇方向走一走罢了。但他们总是留下一人守在那张撑着大阳伞的小圆桌旁边。

    他们在那儿吃了午饭,又喝了咖啡,现在又慢饮着啤酒。在这两个默默等待着的男人周围是一片缤纷的色彩:红、黄、桔黄、绿、蓝色的遮阳伞和塑料椅。时间在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山斯基看上去显得更为焦急不安,但这只不过是因为亨特善于将自己失望的心情隐藏起来罢了。他坐在那儿,毫无表情地倾听着下面礁石间涌动的海浪声,凝视着这片法国海湾尽头的船只,前面即是臂弯形的陆地,从那儿开始就是意大利了。

    海上有不少船只:橡皮筏子,帆船,摩托艇,更远处还散布着几艘大游艇。间或还能见到一艘大轮船在远方海天相连的地平线上缓慢爬行。近处,就在海滨大道下面紧靠防波堤礁石的地方,约有十几个人在铺着浴巾的沙砾上躺着晒太阳。

    亨特在阳光中眯缝着眼,注视着这片景物,竭力不去想这样一个事实:假如那个走私者一无所获,那他在这儿就走进了死胡同。当然,他对这种结果早就习惯了。警察的一项实质性工作就是追踪线索,而这些线索又往往中断,这种情况在哪儿都有;人总是希望迟早有一条线索会有所发展。等待是最苦的事,特别是当你手中只有这最后一条线索的时候。

    在晒太阳的人们左面的海滩上,出现了一个胖子。他头戴一顶松软的旧草帽,手持一根钓鱼杆和一只鱼篓。他慢慢地穿过礁石向溅着浪花的海边走去。山斯基用手指敲敲亨特的手。

    亨特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仍不动声色。他从兜里掏出两张100法朗的钞票,塞给了山斯基。山斯基将钞票迭成一小块,攥在手中,起身离开酒馆露台。

    亨特从桌上快空了的烟盒中摸出一枝香烟来点上,在袅绕的烟雾中继续凝视着海滩和海湾。山斯基慢慢溜达着穿过海滩,低着头,间或蹲下身去搬开石头寻找贝壳。其实这儿的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他,能找到的贝壳已寥寥无几了。

    山斯基第四次蹲下身子的时候,已经到了那位钓鱼人的身后。那人在水边甩着渔线,似乎对山斯基的到来一无所知。亨特猜不出他俩在说什么,也没看见钞票过手。怪杰山斯基不干本行也许很久了,但他并未丧失某些技能。他站起身继续徒劳地一边沿海滩寻找着贝壳,一边从下一段台阶爬上去,溜达着走回酒馆来了。

    他来到桌边,神情已大变。突然间显得年轻了,颓丧的神情一扫而光,肩膀也不再松弛。山斯基在这种年龄重操旧业,即便是少许成功,也会使他振奋不已。他对亨特咧嘴笑道:“成了,伙计。他找到了一个认识赛利姆的家伙。那人要在公墓跟我们会面。”

    亨特慢慢吐出一口长气,站起身来。“走吧。”

    他们开车朝与边界相反方向的旧公墓驶去。公墓地处一座小山顶,被石壁高墙包围着,如一座古老的要塞,耸峙在玛托镇曲折上升的山道之上。山斯基跟着亨特爬上石阶,从半开的锈迹斑驳的铁门进入墓地。

    墓地里到处是颓败的墓碑,古树,四面死一般寂静。大多数坟墓和墓碑都长满青苔,受尽漫长岁月的侵蚀。还有许多坟墓只剩下了野草丛生的遗迹。离这座公墓不远,已新修了一座墓地。但任何人口中说起的“墓地”,仍是指这座旧墓地。

    墓地里只有一个矮壮的老头,趿着一双舒适的拖鞋,穿一身肮脏的罩衣,脖子上系一张作为标记的大印花手帕。他的皮肤黝黑,可能是个农夫。本地的走私者都不把走私作为专职工作,对他们来说,走私只不过是业余时间挣点外快的方法罢了。

    他坐在一块倒塌的墓碑上。亨特去在他身旁坐下来。那老头仔细打量着亨特,又瞟瞟山斯基。山斯基倚靠在一株被山风扭曲的橄榄树树干上,将手插在兜里警戒着。

    “我是付钱人,”亨特告诉那老头。

    老头的眼光回到亨特身上。“给多少?”问价的口气中充满了好奇,倒不似在讨价还价。

    亨特给了他一张100法朗的钞票,约合20美元。

    “这只是一点小意思。该给多少,得看你讲的情况对我有多大用处。反正亏不了你。”

    老头摇摇头。“我不喜欢这样做生意。一律先讲定价钱。再付100法朗,我知道多少就告诉你多少,决不隐瞒半分。也没有必要隐瞒。我的朋友对我说,你——或是那边那人——不会将我说的话告诉警察,也不会伤害我。”他突然大笑起来。“那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能有什么证明?我什么也不会承认。”

    亨特将另一张100法朗的钞票放到那人腿上。在那人两条腿之间的墓碑表面,亨特只能隐约辨认出这样的字迹:

    “死于1853……”

    那老头从兜里掏出赛利姆的照片来审视着。“我认得这个小伙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另外那两人的名字。但我记得他们。记忆犹新,不过是一年前的事嘛。”

    “一年前——是你把这个小伙子,还有另外两人,带过边境的吗?”

    “是的,”老头皱了一下眉头,思索着。“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他们想偷越边境,没告诉我为什么。我给他们带路,他们付给我钱。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对他们一无所知。”他又皱了皱眉。“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告诉你那两人长得什么样。”

    “有兴趣,说吧。”

    “其中一个长得又矮又宽,很壮。一张丑脸,看上去很蠢,但我想可能是装的。有一付心狠手辣的长象,象个屠夫;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而已,这个你明白。他一言未发。我可不愿和那种人发生什么争执。”

    “多大年龄?头发什么颜色?眼睛?”

    “30左右,也许还要多点。我想是棕色头发,不敢肯定。不记得眼睛是什么颜色了。”

    “有伤疤吗?”

    “没有……啊对了,麻子脸,天花疤痕,很小,很多。”

    亨特一点点追问下去,但问不出更有价值的东西。“另外那人呢?”

    “他是头儿,这一点很明显。一位绅士。高个儿,很帅……就是眼睛显得太灰白了点儿。我记得的。灰白色的眼睛,瘦脸。很帅。高、瘦,但很结实。就是他和我联系的,也是他付的钱。即使不是他付钱,我也会说他是头儿。那种象当头儿的人,这个你明白。”

    关于这个高个儿,亨特没能再问出点什么。连年龄都不太肯定,只能说不太老。

    “他们在你身边说话时没提到彼此的名字吗?仔细想想。”

    “他们没有说话,”老走私者直率地说。“完全没有说话,从头到尾。只有那个头儿开过口——是对我说话。他来找我时,还有就是付钱时;动身前说了几句,越境后又说了几句。”

    亨特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他眼光迷离,嘴角紧绷,琢磨着这个现在冒出来的人物,在过去他还只是一个想象中的操纵赛利姆的阴影。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问道:“这人是怎样和你联系上的呢?”

    梅德莫塞。劳拉是一个85岁高龄的干瘪老太婆,但她的眼睛却神采依然。她独自一人住在一幢西班牙式的黄色别墅中。这幢已在开始褪色的别墅座落在波尔瓦。伽拉万上方斜长的山坡上一片齐整的柠檬园中。当地有一家人负责帮她照料房子和柠檬树,每天给她送日常所需的物品。她答应在她去世后由这家人继承她的财产。她每天还接待许多客人,都是当地人。他们来她家,尊敬地听她说话,无论她说什么。她在屋里从不点灯,总是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白天大多时候都在阅读。她没结过婚,甚至都没听说过她有男人。

    她的别墅里到处是书,大部分是历史,政治评论和宗教方面的书籍。劳拉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对新思想了解得很晚。她屋里的小说都是古典小说,因为她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小说总是不感兴趣。

    劳拉是法国贵族的女儿,小时候几乎没念过什么书。她一味地躲开家庭教师,跑到她家布列塔尼的领地去骑马,或到她家的度假庄园去跟山羊一起玩。度假庄园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到40岁了,她还只认识报纸标题中的一些字。50岁时,她突然开始读起书来,且数量惊人,她完全沉醉于一个全新的书的世界中去了。到了70岁,她开始寻本求源地学习希腊文,最近已在读柏拉图的原著了。

    劳拉惯于向她的客人提一些尖锐的问题,然后注意地倾听他们的回答。一旦发现有毫无意义或错误的回答,便抓住不放。这使她的客人们改变了一些从孩提时起就根深蒂固的思想方法。而她为这个而索取的代价则是一些礼物,如巧克力,蛋糕和她那20笼鸟的鸟食,另外,客人须一直跟她待在一起,直到她感到厌倦,吩咐他们走开为止。

    是梅德莫塞。劳拉把亨特想了解的那个人介绍去找马里诺——那个老走私者的。她瘦小干瘪的身倚靠在一把破旧不堪的椅子里,周围是一堆堆的书和鸟笼,鸟儿在里面吱吱叫着。她一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亨特和山斯基,一面说道:“我不知道那位先生的姓名,”她的声音尖且细。“但他是一位绅士,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就是太漂亮了点,这对他不好,或应该说对某些傻女人来说不好,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声调中含有些不赞成的意思,但也有那种对“人人都因原罪而犯错误”的理解。

    “我不认识你说的另外那两个人。我没见过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两个人。”

    “但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亨特小心地试探着问。“一定跟你很熟,你才会介绍他去找本地的走私者。然而你却说不知道他的姓我。”

    “我并没有介绍他去找马里诺,”梅德莫塞。劳拉精确地更正他的话。“我对一位女士说,我认识马里诺。那位女士叫海伦娜。雷吉安尼。是她让那位先生去找他的。实际上我只见过那位先生一次,时间很短。那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海伦娜在我这儿作客,他来找她。他几乎没跟我讲话,只是急着要和她一块儿离开。”

    亨特盯着她皱纹密布的小脸,全神贯注地设法从她的话中挑出有用的信息来。

    “你是一个前通过这个叫海伦娜的女士让他去找走私者的?”

    梅德莫塞点点头。“很显然,他是跟她在一起的,虽然我并没有看见他。请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对这位先生如此感兴趣呢?”她的问话中没有厌烦,只有好奇。

    亨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开口便对她讲了实话。“几天前在罗马城外的机场爆炸了一颗炸弹。有5个人被炸死了,4个大人,一个婴儿。我有理由怀疑这位先生对此事件负有责任。”

    “原来这样。谢谢你的解释,我不喜欢打哑谜。”

    “你现在已知道这人可能是一个杀人凶手,但却一点也不吃惊吗?”

    “我不吃惊。人人都有邪恶的一面。只有了解了这一点,我才能与自身的邪恶作斗争,并去惩罚他人的邪恶。你相信恶有恶报吗,亨特先生?”

    “我相信。”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如今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个了。他们认为最好是饶恕和遗忘。”人错神恕‘,他们并不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这句话的意思是,只有神才有饶恕人的权力。为了文明,人类必须惩恶扬善。这是绝对的公理和道义。一个人犯了罪,应该受到惩罚,这也是为了拯救他的灵魂。“

    她的眼光突然射向山斯基。“你在想我是一个愚蠢的老太婆,只是没有说出来。你有看法,但却光让你的朋友说话,这是为什么?”

    “他是老板,”山斯基没好气地告诉她。“我只是一个伙计。”

    “这就是你不高兴的原因吗?”

    山斯基显得有些尴尬。“有这么明显吗?”

    “啊,是的,”劳拉决然地告诉他。“你怜悯自己。而怜悯有一种毁人的力量。你应该改正这一点。”她转向亨特,出人意外地哈哈大笑,就象一个淘气的小姑娘。“我把你们两人搞糊涂了。我在胡扯一通,而你们却徒劳地分析半天。现在我答应正正经经地回答你们的问题,请吧。”

    亨特微笑着说:“您可以先说说这个海伦娜。雷吉安尼是谁。”

    “海伦娜是个漂亮的西西里寡妇。确实很漂亮。还是个贵族。我在佛拉特角有一幢小别墅,在过去三年的冬季中,她一直租用着,是通过我在摩纳哥的代理人租的。在她刚刚有了租我别墅的想法时,曾来看过我。我们谈得很投机。之后,只要她在里维埃拉,就总要来看我。

    “我认为,你们要找的那位先生是她的情人之一,而且是有些日子啦。自从她丈夫过世后,七年来她有了好几个情人,这很不幸。她丈夫留给她的钱太多了,这对一个象她这样感情不稳定,又长得漂亮的女人来说很不好。她不知道,保持这种不道德的关系是在对自己和那些男人造孽。我曾劝过她,让她把头发剪短一点,穿得朴素一些,这样那些男人就不会老是认为她在勾引他们了。可海伦娜只是笑,说她就是想勾引他们。这太糟糕了,这么一个漂亮女人,就是不太聪明。”

    亨特有礼貌地将她的话题引回来。“她为什么说她的男友想找一个本地走私者呢?”

    “她对我说,她的男友想写一篇关于战时难民走私活动的文章。我相信他是一个记者,是为一家北非新闻报业辛迪加工作的。”

    亨特将这一点记下了。

    山斯基突然开口说:“象你这么一位虔诚的信教女士居然认识走私者,这不显得滑稽吗?”他狡诈地笑着。“你知道,他们是罪犯。”

    她点点头。“是的,他们是罪犯,但犯的是小罪。这一带的人都清楚他们是谁。特别是象马里诺这种走私者,他们在战争时期曾帮助过许多绝望的难民,包括许多付不起钱的难民。上帝一定会考虑到这一点,从而会饶恕马里诺他们在烟酒上的不法行为。”

    亨特明白她对赛利姆的上司不再了解什么了,于是问道:“您的代理人有没有海伦娜。雷吉安尼的地址,就是现在我能找到她的地址?”

    “我知道她在哪儿。她仍保留着已故丈夫在西西里的房产。就在两星期前,我还收到她寄来的一张漂亮的明信片。她现在就住在那儿,在陶敏纳。要我把她的地址给你吗?”

    “请给我吧。还有您那位在摩纳哥的代理人的地址。”

    梅德莫塞。劳拉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来,亨特将她从椅子上扶起。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慢慢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张写有两个地址的纸条回来了。亨特将纸条揣回兜里,向她表示感谢。

    她与二人握手道别。“你们的来访使我万分高兴。非常有趣。山斯基先生,你看上去好多了,因为你在笑。你应该多笑。”

    山斯基大笑。“我是在努力。只是好久没有练习罢了。”

    离别了梅德莫塞,他们沿柠檬树之间的一段石级向停在坡下狭窄道路上的雷诺牌汽车走去。

    “这个小老太婆!”他们坐进车里时,山斯基说。“下一站,西西里?”

    亨特点点头,心中一阵激动。搜寻工作已初见端倪;他能感觉到这一点。一条新的线索,这次是实实在在的线索,还看不见断头的线索。

    “我去西西里,”他对山斯基说。“你呆在此地,在佛拉特角周围探听一下,看是否有人知道我们要找的这个人。可以先去问问摩纳哥的那个房产代理人。”他拿出皮夹子,掏出50美无递给山斯基。“你找到了那个给赛利姆带过路的人,这是我欠你的报酬。我将在尼斯的美国领事馆为你安排开始50块一天的工作事宜,这也是我们双方谈妥了的。一直工作到我不再需要你时为止。”

    山斯基看看钞标,将它揣进兜里。“这么说……看起来我又在照常上班了。”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亨特同意道,然后发动了汽车。

    山斯基坐在亨特旁边,将背倚靠在座椅上,半闭着眼睛。“太好了,”他轻轻说道。

    在尼斯的美国领事馆,亨特为让华盛顿给他转来日渐增长的经费作了必要的安排。他还给查乌兹发了请求增加经费的电报。电报中谈了一些他现在的行动,并答应第二天用电话作详细汇报。

    然后他又拨了几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奥利佛尔。拉马克,请他在那一带打探一下能否找到一个认识海伦娜。雷吉安尼的人——并认识她那位高个儿的,英俊的,自称是北非记者的男友。

    第二个电话打到了伦敦。在电话里克拉尔警长告诉他,案件的调查完全没有进展。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罗马的迪哥。班底利少校的,向他了解有关海伦娜。雷吉安尼这个西西里富孀的情况。

    “无论怎样,我得经过罗马,”他在电话里告诉班底利。“从那儿转飞机去西西里。从这儿起飞的下一班飞机今晚7时在罗马降落。能否利用这段时间查查她的情况?我一到机场就给你打电话。”

    迪哥。班底利没等亨特去电话,就到利昂纳多。达。芬奇机场迎接他了。亨特一下飞机,他便迎上去。“我对周围那些当兵的烦死了,”他解释道。“偶然出来走动走动,看看新面孔,倒也很不错。”

    “我这张新面孔现在却疲倦得要命。迪哥,你给我带来点什么消息呢?”

    “我的朋友,让我们边喝边谈吧。去西西里的飞机要一小时后才起飞。我已经打了招呼,让他们为你留一个座位。”班底利将亨特带到贵宾室,在舒适的靠背椅上坐下,叫了美国式饮料。然后,班底利把他了解到的有关海伦娜的情况告诉亨特。

    “在罗马她很有名气——关系也很广。第一个问题你没有问,但回答也是否定的。海伦娜。雷吉安尼与恐怖分子,革命者,或任何类型的政治人物绝无任何接触,就目前所知是这样。她已故丈夫名叫卢吉。安东尼奥。雷吉安尼,出身于一个相当古老,有名而为富不尊的家族。历代以来,这个家族的成员都在教堂,军队和政府中窃据要职,可谓出将入相。但卢吉。安东尼奥却与他的祖先大不一样。他只是一个花花公子罢了。我这样说是有理由的。他跟大多数意大利男人一样,死在漂亮女人的床上,而这个女人却不是他的老婆。留下一个青春年少的老婆,守着一大笔财富享福。

    “她是瑞士人,婚前是个相当有名的模特儿,也是国际大富翁的花瓶。她曾试图在罗马进入电影圈,但没有成功。她只是一个漂亮女人,却不是演员。在罗马,这种失意通常算不了秆么,但她却似乎受到了打击。在发现自己缺乏当演员的天赋后,她便退出影界,与卢吉。安东尼奥。雷吉安尼结了婚。

    “在她丈夫面前,她似乎只对其他有钱的老头感兴趣。丈夫死后,据我所知,她的兴趣就转到了年轻小伙子身上。这个很自然。除了她丈夫在陶敏纳给她遗留下的地产之外,她在罗马还有一套公寓,另外在伦敦也有一套。她来来去,完全过着寄生虫的生活。但如撇开道德准则不谈,这种生活又完全无可指责。我的朋友关于海伦娜。雷吉安尼的情况就是这些了。我想这些已值得我们喝的饮料钱了,不是吗?”

    亨特又叫侍者将杯子续满,他试图弄清他追踪的那个人在班底利给他描述的整个图画中究竟充当什么角色。

    班底利离开他的时候,飞机还有15分钟才起飞。他利用这段时间给乌里。弗古逊和其他在罗马的关系打了电话,但却没有一人知道有关赛利姆背后那人的线索。

    在飞往西西里的途中,亨特在心中理了理现在手中掌握的线索:有这么一个女人,她知道很多有关他正追踪的那个男人的情况;而且,有强烈的迹象表明这个人想在法国里维埃拉一带干点什么。亨特一点点地,系统地分析了使他得出这种结论的事实根据。已知这人在里维埃拉呆过一段时间,估计他对这一带很熟悉,并且,绝对知道赛利姆使用的那条走私秘道。

    有3点理由说明赛利姆不可能是用他手中的那支枪自杀的。第一,当那去枪在他藏身的地方打响时,他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有现由故意向巡逻兵暴露自己,引起他们的还击;第二,在亨特的记忆中没有人自杀是朝自己的眼睛开枪的。人所知道的开枪自杀之人都是向自己的耳朵、太阳穴、嘴里或心脏开枪。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赛利姆不应如此惧怕被抓住——即使能够证实他就是利昂纳多。达芬奇机场杀害那四名成人和一个婴儿的凶手,也最多不过挨上某些愤怒的警察的一顿打,而等警察长官到后,他们也就不敢再打了。至于因谋杀多人而被判弄,最多也是服刑一年。欧洲国家对被捕的阿拉伯恐怖分子从不敢严律刑裁,因为他们怕报复。再者还有巨大的石油利益之压力。阿拉伯恐怖分子在欧洲被捕后,不管是已经杀了人还是杀人未遂,均可获准悄悄离境,在离境前也可能在狱中蹲几个月。这些人蹲监的最长记录迄今为止是8个月。赛利姆为了不去监狱蹲8个月,他就只有设法逃出欧洲,但却根本用不着开枪自杀。

    这么说来,是别的人杀了赛利姆。而这人杀赛利姆的原因最有可能是:防止他被捕后供出身后指使之人。但这个人又不象是害怕因机场爆炸事件而受到惩罚,他不会仅仅是为了逃避数月的铁窗之灾而枪杀自己的同伙灭口。

    这样一来,杀害赛利姆的理由就只剩下一个:防止他暴露这个人已策定的第二个行动计划。而且,赛利姆死在他去里维埃拉的路上,这就说明下个行动计划疳在这片地区进行。而这也说明,杀死赛利姆的人早就知道赛利姆会从那条秘道来,于是他赶去那个地方,目的是抢在警方之前截住赛利姆。

    亨特审慎地在这个大致的推理中寻出几处破绽,但无论有什么破绽,这个事件所引向的地区对亨特来说仍是里维埃拉。亨特不仅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简直就是实实在在地嗅到了这一点。

    当他乘坐的飞机降落在卡塔尼亚时,亨特决定不连夜驱车去陶敏纳见海伦娜,因为他实在太累,需要休息休息,让脑子清醒一下。于是,他住进卡塔尼亚的一家旅馆,在餐厅吃了饭,早早地便上床睡觉了。睡前他吩咐服务台给他租好一辆车,以供他第二天一早使用。

    两小时后,亨特突然从梦中惊醒,心乱如麻,再也睡不着了。刚才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医院的病房,说着,笑着,扮着小丑,试图以此来取悦他那仅剩下几个星期生命,在他眼前慢慢死去的妻子……

    亨特从床上下来,摸黑来到盥洗室,狠狠地往脸上喷凉水。然后,他推开卧室的百叶窗,伫立在窗前,迎着涌进来的凉风——竭力将梦中的痛苦转化为对他正追踪的那位无名氏的痛恨。

    而那个人——阿罕默得。贝尔。加拉——此时此刻却正在巴黎,向巴歇尔。莫德利和另一个叫贾玛。阿尔。欧默德的老头子详细解释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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