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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累

    菲利普不让格洛丽亚去见他。他每个星期至少给格洛丽亚打一次电话,问其顾客的情况。某某最近有没有来?人们在背后有没有议论他?人们怎么看他?对他的病情有没有人关心?等等。格洛丽亚骗他说大家都非常关心他。而事实上,大多数顾客都为菲利普不再来这里工作而高兴。格洛丽亚纠正她们说,“他仍然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只要他病情好转,他就来上班。”可是,顾客们不乐意。“我不再要他给我做头发,”有的顾客公开这么声明。格洛丽亚说他们无知:“难道你们不看报纸,不看电视?做头发是不会传染艾滋病的。”梦露首先反对:“我不管报纸电视怎么说的,反正我不会和有艾滋病的人呆在一个屋子里,我是连头发也绝对不会让他碰的。”

    不过菲利普的情况也确实不妙。他说他全身都长满了水疱,并且疼痛、搔痒,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决定是否可以上班。格洛丽亚对菲利普这种隐瞒病情不及早治疗的做法极不喜欢。菲利普直到他这次不得不请假才承认他身上带艾滋病毒已有3年。“还算幸运,你买了健康保险。”格洛丽亚对菲利普说。可是菲利普说他根本就没有健康保险。格洛丽亚问他为什么没有,他说保险公司认为他得的是绝症。格洛丽亚听了这话,极为恼火,这太过分了。他从为塔里克存的学费钱中取出400美元汇给菲利普。“我希望这能帮你救救急,”她说。菲利普说他现在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一分钱都是好的。

    自从菲利普离开之后,格洛丽亚非常繁忙。这一个半月来,她每天要工作门到14个小时。她的血压升高,晚上回到家脚都是肿的。由于太忙她几乎见不到塔里克。她在美发院窗户上贴的招聘美发师的广告纸都发黄了,还没有人来应聘。她想这不是个办法。她知道这个市里有几所美容美发学校,但刚毕业的新手技术还不熟练,她并不想要。在凤凰城很难请到比较好的黑人美发师。倒是有几个白人美发师来应聘,说她们也学过做黑人的头发。可是,格洛丽亚店里的一些顾客早就向她声明过,她们不愿意让白人碰她们的头发。不相信白人能烫好她们头发,怕白人美发师烫着她们的头皮,甚至担心她们连头发都剪不好。

    约瑟夫对格洛丽亚说他所有项目的化验结果都是阴性的,他给格洛丽亚看了他的化验单。他很想念菲利普,整个发廊的气氛都较消沉。辛迪的情绪不高,现在已经快到12月了,再过些日子她就要离开这里。德斯莉的工作最难找人接替。在这个城市很难找到像她那样辫辫子的高手。格洛丽亚还做好了菲利普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的思想准备。

    有时候她甚至考虑卖掉这个发廊,搬到奥克兰去住。那里的黑人美发师很多。可是,去年那里发生了大地震。她通过报纸和电视知道那里发生了很大变化。毒品犯罪和黑社会很多,几乎和洛杉矶一样。塔里克要到5月份才毕业,他已经接受过“让人们站起来”的面试,现在正在家里等待录取通知。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对他的印象不错。所以,格洛丽亚认为他没有必要留在凤凰城。现在她还要再等等,看看情况有没有变化。

    这一天,格洛丽亚差点没被累晕过去。一大早,刚刚才6点半,菲利普就打电话给她,说他认为他最好是不要再回到“绿洲”。格洛丽亚怎么劝他他也不听。接着是厕所的马桶堵塞了,往外溢水。她发现储藏室里有耗子出没,又去追耗子。车库门的铰链又脱落了,塔里克在Safeway则超级商场的停车场倒车时撞了别人的车。这就是说格洛丽亚的保险费又要上去了。在店里,洗衣机转起来就停不下来……。

    不过,有一件事令格洛丽亚高兴。那就是辛迪在回家之前,把格洛丽亚叫到一边,说了一番心里话。她说她不能在店里正需要人的时候离开这里。“你对我一直很关照。”辛迪对格洛丽亚说,“在我急需一份工作的时候,你给了我这份工作。我将留下来直到你找到新的雇员来再离开。”她停了停又道,“真的,我什么时候走都可以,再说,我也需要钱用。”

    格洛丽亚看到萨瓦娜将头发剪短,她很高兴。这样用不着烫,用不着吹,甚至用不着梳。萨瓦娜一天也没吃饭,格洛丽亚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胃口,她是在给梦露清理头发茬子时发现萨瓦娜进来的。

    “嘿,姐儿,其他姐儿们哪儿去了?”

    “在家里呗。谁不想在家呆着?”

    “唉,这话听了真叫人扫兴。”萨瓦娜说着脱掉她的红色帽子。

    “姐儿,我累的像死狗。来吧,我给你弄头发吧。”

    “等等,你究竟有多累,格洛丽亚?”

    “你说呢?”格洛丽亚两百多磅的身体站在那里,手掐着腰说。满头汗水顺着前额往下流,连脸上的脂粉都被破坏了。

    “唉,要我说,我今天不理发了看会不会死。”萨瓦娜看到格洛丽亚累成这样有些于心不忍。

    “我们做生意不能累了就不干。”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顾客,格洛丽亚,别为我担心。”说着,萨瓦娜又把帽子戴上。

    “别着急,稍等一会儿。”

    “真有你的,我可受不了。如果我累了我是绝对不会再干的。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在累的时候给我用剪刀咯吱咯吱剪头发。我可以在等一个星期,没有问题的。”

    “谢谢你,姐儿,你有没有胸闷过,就象得心脏病似的感觉?”

    “怎么?你感到胸闷?”

    “是的。”

    “你这里有Rolaid药吗?”

    “我只有Mylanta放在车上。可是我现在饿得想啃椅子,心里发慌。”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我必须先回家。”

    “为什么?”

    格洛丽亚想了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急着要回家。塔里克现在正热衷于志愿为社区做好事。自从他被面试以后,“让人们站起来”告诉他,他对社区的服务工作做的越多,他被录取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他拼命做好事,一直忙个不停。开始,格洛丽亚责骂他缺少主动性。他承认刚开始他的动机是有些自私,但现在他确实从中悟出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他去看望老人,给无家可归者送食品。有天晚上,塔里克回到家,兴冲冲地用一个小时描述了他如何在医院里给病床上的孩子们读故事书以及他帮一个残疾人从轮椅上扶到马桶上的快乐感受。

    格洛丽亚知道她每次下班急于回家是她的习惯。现在萨瓦娜想让她改改:“塔里克要到8点才回家,再说他已经这么大了,可以照料自己了。”

    “你说得对。”格洛丽亚轻声地说,“你想去哪儿?”

    “除了快餐店驾车者服务窗(开车的人不用下车,从窗口拿着快餐就走)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我们可以找个餐桌(不是塑料板的)坐下来。”

    格洛丽亚做了个鬼脸:“稍等,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她倒掉簸箕里的头发,关掉空调,拿起小挎包,打开警报器,最后关上灯。“我们走吧。”她说,像塔里克平时对她似的,“我跟你走。”

    “这可是你熟悉的城市。”萨瓦娜说,“是我跟你走。”

    格洛丽亚上车后,拿出Mylanta药,吞了两粒,希望胸口不再疼痛。

    她开出两个街区,来到丹尼斯餐馆。跟在后面的萨瓦娜按起喇叭,并直摇头:不,不是这家。她给格洛丽亚信号,让她继续往前开。当格洛丽亚开到一家叫“中国乐园”的中餐馆时,她给了萨瓦娜一个手势:“这家可以吗?”萨瓦娜点点头,把车停在格洛丽亚的Volvo旁边。

    这个餐馆的桌子是塑料的,萨瓦娜没有提及,格洛丽亚也没说什么。在她们坐下之后,格洛丽亚感到自己的胸不痛了。萨瓦娜在看菜谱之前已经决定自己要点什么了。女招待问她们是否先来杯饮料。萨瓦挪用手将帽檐向上抬了抬,然后看着格洛丽亚:“你要什么?”

    “我要百事可乐。”格洛丽亚说。

    “我一瓶白葡萄酒。”萨瓦娜道。

    女招待说她很快就会拿来。“告诉我,”萨瓦娜说,“你怎么样?”

    “自从菲利普离开这里后,我就像机器似地整天忙。”

    “那种病很残忍,是不是?有不少人得了这种病,不仅仅是同性恋者。”

    “是的,是比较残忍。”格洛丽亚说,“菲利普看来是不会回来了。”

    “他不回来了?”

    “是的。今天早上他打电话给我,说他不能来上班了。还说希望不要因为他而影响发廊的生意。我极力劝他好些就继续来上班,他不听。不过他说和我通话心情好多了。”

    “他不来上班了,你怎么办?”

    “说实话,我也不知咋办。昨天我面试了一个小女孩,准备让她接替德斯莉的工作,可是我总觉得她不是个酒鬼就是个吸毒者。”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脑子看上去有点问题。不过,她的手艺还可以。我让她留下电话号码,等几天我给她打电话,如果她脑子没有问题,我就会雇佣她。”

    “约瑟夫怎么样?”

    “约瑟夫可是个干将,他既不会离开也没有什么病。”

    “那么辛迪呢?”

    “她也留下来不走了。她说在我没有找到新雇员之前她暂时不会离开。你说这有多好啊!”

    “确实不错。所以现在你可以松口气了。”

    “是的,感谢上帝。”

    “那么,你什么时候关心关心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不是落实了吗?”

    “是的,已经完全搞掂了。”

    “什么时候搞掂的?”

    “昨天。”

    “你告诉伯丹了吗?”

    “当然。我还给鲁宾的电话留了言。她现在正在图森。她的老爸又得了肺炎,她们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我一直为他老人家祈祷,希望老天爷不要给他罪受。”

    “我也是,”萨瓦娜说。

    “不管怎么说,告诉我你的工作是怎么搞掂的。”

    “他们看了我制作的以黑人妇女组织为主题的节目,非常喜欢。我将成为正式助理制片人。”

    “待遇怎么样?”

    “待遇不错,年薪接近5万美金,达到了我在丹佛时的工资水准。哈利路亚!(基督教的欢呼用语,意思是‘赞美神’。)”

    “真是太好了,萨瓦娜,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我做的节目中的人物有你、有鲁宾还有我自己在这个组织中所担任的角色。好了,下一步我的主要任务是把我在丹佛的房子卖掉。告诉你,这事对我的压力可是太大了。”

    “你妈来这里过圣诞节吗?”

    “来。你的父母呢?格洛丽亚,我从没听你提起过他们。”

    “我的妈妈和爸爸早在1975年就过世了。他们相继去世不到一个月。”

    “怎么会这样?”

    “我母亲是心脏病突发死的。父亲是在驱车到亚拉巴马的路上出车祸死的。在料理他们的后事之后,我就搬到这里来了。”

    “格洛丽亚,听了这些我很难过。”

    “哎,女招待怎么回事?”格洛丽亚说着,向女招待招招手。女招待赶忙走过来,点菜。格洛丽亚今天开禁,要了红烧肉、蒙古牛肉和扬州炒饭,另外还加了一个锅贴和两个烤鸡块。萨瓦娜要了芝麻鸡白饭和蛋卷。

    “格洛丽亚,你休过假吗?”

    “你说什么?”

    “你出去度过假吗?”

    “姐儿,我已经记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度过假、去过哪儿了。你知道,当你自己做生意的时候就很难脱身了。有些事你交代给别人做,解释了半天还不如自己留下来做算了。”

    “每个人过一段时间都应该出去度度假,休息一下,格洛丽亚。”

    “等塔里克毕业了,我可能会找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这与塔里克毕业不毕业又有什么关系嘛?”

    “我是个母亲,你知道吗?”

    “可是你看上去好像是4个孩子的妈妈,而不是一个。”

    “什么意思?”

    “你曾经感到孤独吗?”

    “当然,谁没有孤独过?”

    “你曾经想过自己应该有个男人吗?”萨瓦娜问。

    “当然想喽。可是当我看到你、伯丹和鲁宾的经历,我就糊涂了。我不想过你们那种生活。我不想得心脏病。看看查尔斯对你做了什么,还不清楚吗?”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那么伤人心,格洛丽亚。说实话,对于过去的事我并怪查尔斯,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自己向他打开了心扉。我是那种‘能找就找,能得到就不放过’的人。我应该对我自己的过失负责。我赌了,输了。但这不是世界末日,我仍然活下来了。”

    女招待上了蛋卷、烤鸡块和锅贴,然后把佐料放在旁边。格洛丽亚开始动手。“你知道我爱谁?”她一边吃一边问。

    “我怎么知道?”萨瓦娜说。

    “我的儿子。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伤我的心。我尽力培养他长大了不要像周围的那些吊儿郎当、不负责任的臭男人。我极力教育他要尊重别人,包括那些女孩子。我还教育他要学会放弃和无私,要认真对待每一件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长大了千万不能成为像查尔斯、约翰以及赫伯特那样的人。还有那个上次开始送你来,然后成了色狼的家伙,叫什么来着?”

    “莱昂。”萨瓦娜说着笑了起来。

    “我告诉你,许多男人,他们献殷勤,讨好你,但最终目的不是真正为了你,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不过,马文就不同。”格洛丽亚用筷子夹起一块肉说。

    “谁是马文?”

    “就是我的邻居啊。他就住在我的对面,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是不是帮你清理门口道路的那个人?”

    “是的。”格洛丽亚说着,脸唰的一下红了。

    “是不是那个帮你修好了车库门并帮你把游泳池清理的很漂亮的那个人?”

    “是的。”格洛丽亚仍然红着脸。

    “噢,那就是马文。”萨瓦娜开玩笑地说着,用叉子将锅贴弄碎。

    “去你的吧。”

    “还有什么更好的事?”

    “没有了,”格洛丽亚笑道,“他只是我的一个邻居,不过这人真的蛮好。他比我大,是个鳏夫。他帮我整修了家里所有的东西。”

    “就这些?”

    “这就够了。”

    “别骗我,格洛丽亚。”

    “我骗你干什么?”

    女招待将其余的菜都上齐了,摆了满满一桌子。

    “告诉我,等你儿子毕业离开家了,你将干什么?”

    “还跟我现在一样。”

    “什么意思?”

    “继续活着。”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到那时,你是否准备尝试一下你未曾做过的事?”

    “我可能卖掉我的房产,去住公寓。我烦维修。你呢?准备以后于些什么?”

    “我,你问我?”

    “是啊。现在你找到了新工作,你是不是要在凤凰城住上一个时期呢?”

    “我想应该是。”

    现在,她们静静地埋头吃起来。因为要说的话,刚才差不多都说了。格洛丽亚先吃完,她告诉萨瓦娜,她必须在9点以前到家。现在已经是8点差一刻了。马文约好8点半到她家帮她试刚买来的激光放机。格洛丽亚说她还要先回去“精神”一下。她把她那份钱放在桌子上,拿上她的幸运小点心(在美国的许多餐馆,饭后服务员给每人一个小点心,里面放着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你未来的好坏)先走了。

    10分钟后,格洛丽亚赶到了家。她惊奇地发现塔里克在做家庭作业。她问儿子最近怎么样。塔里克说“很好。”格洛丽亚上楼换衣服。当她走进卧室时,发现通往游泳池梯台的玻璃拉门没关。她走上梯台,外面没有风,但空气很好。她仰望天空,数不清的星星围着一轮皓月在不停地闪烁。这就是为什么格洛丽亚喜欢亚利桑那。她低头看着游泳池,碧波在月光下闪动。格洛丽亚很少下游泳池,现在她迅速换上游泳衣,准备下水。

    她走下楼梯,来到池边,看着水。这水太美了,格洛丽亚忍不住跳了下去,在水中痛痛快快地游了起来。

    游完泳之后,她上楼,站在梯台上。太安静了,没有一丝的响声。她看着邻居的后院,那室内一片漆黑。格洛丽亚知道这家的主人去外面野营了。右边的这家邻居都在看电视。她再次看着游泳池,碧水仍在荡漾。她又看看天空,月亮好象变得更大了。

    这样的夜晚应该属于相爱的人们,格洛丽亚这样想。这样的安静,如此的温馨,应该喝上一杯葡萄酒,然后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彼此拥抱在一起……可是格洛丽亚知道,她这辈子也许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机会。她觉得自己是在把自己锁进了感情的监狱,作茧自缚。尽管她还不知道将如何冲出牢房,但她现在想冲出去。她反复回想着萨瓦娜的那句话“你的儿子毕业离家之后,你准备干些什么?”格洛丽亚真的不知道将来怎么办。可是塔里克在不到一年之内就要离开她,即便这次不参加“让人们站起来”,他最终还是要离开家的。到那时她将会很孤独。想到这里,她感到自己的胸口又痛了起来。她弯下腰,拣起毛巾,关上门。她走进浴室准备从药箱里拿出Mylanta。当她伸手去拿药瓶时,她感到胸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痛得厉害,就象刀绞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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