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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母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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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话语和怒吼

此时,西穆尔丹还在戈万旁边,尚未回到他在高原的岗位上。他走近一名号兵说:

“你吹号。”

军号响了,喇叭在回应。

军号和喇叭还在呼应。

“怎么回事?”戈万问盖尚,“西穆尔丹想干什么?”

西穆尔丹拿着一条白手巾已经朝高塔走去。

他提高声音说:

“塔里的人们,你们认识我吗?”

一个声音,伊马纽斯的声音,在塔顶回答:

“认识。”

两个声音于是交谈起来,只听见下面这番对话:

“我是共和国的特派员。”

“你从前是帕里尼埃的本堂神甫。”

“我是救国委员会派来的。”

“你是教士。”

“我是法律的代表。”

“你是叛徒。”

“我是革命的使者。”

“你是背教者。”

“我是西穆尔丹。”

“你是魔鬼。”

“你们认识我?”

“我们憎恶你。”

“要是能拿住我,你们会很高兴吧?”

“我们十八个人都愿意用自己的脑袋换你的脑袋。”

“我把自己交给你们。”

塔顶传来一阵狂笑和喊声:

“来呀!”

营地里是一片深深的寂静,人们在等待。

西穆尔丹又说:

“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听着。”

“你说吧。”

“你们恨我?”

“是的。”

“但我爱你们,我是你们的兄弟。”

塔顶的声音说:

“是的,该隐。”

西穆尔丹的语调变得很特别,既高昂又温和:

“骂我吧,但要听我说。我是来谈判的。是的,你们是我的兄弟。你们是可怜的迷路人。我是你们的朋友。我是光明,我在对愚昧说话。光明永远包含博爱。再说,我们不是有共同的母亲,祖国吗?好,听我说。你们将会明白,或者你们的孩子将明白,或者你们孩子的孩子将明白,此刻发生的一切正是上天的旨意,革命是神的旨意。所有的良知,就连你们的也在内,将会觉悟,所有的狂热,就连你们的也在内,将会消失,然而在这一刻来到以前,就没有人对你们的愚昧表示怜悯吗?我来向你们献上我的头,我甚至还向你们伸出手。我请求你们消灭我以拯救你们自己。我有全权,我说到做到。这是最后的时刻,我在作最后的努力。是的,和你们说话的是一位公民,是的,在这位公民身上有一位教士。公民与你们斗争,但教士在恳求你们。听我说,你们中间许多人有妻儿老小。我在保护他们,保护他们而制止你们。呵,我的兄弟们……”

“去吧,你在说教!”伊马纽斯冷笑说。

西穆尔丹继续说:

“弟兄们,别让那可恶的时刻来到。人们将在这里互相残杀。我们中间的许多人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是的,我们中间的许多人将死去,而你们,你们全都将死去。为什么无谓地使这么多人流血?只杀两个人就够了,何必杀这么多人呢?”

“两个人?”伊马纽斯问道。

“是的,两个人。”

“谁?”

“朗特纳克和我。”

西穆尔丹又提高声音:

“有两个人是多余的。对我们而言是朗特纳克,对你们而言是我。我的建议是:把朗特纳克交给我们,把我抓去,这样你们大家都能保住性命。朗特纳克将上断头台,我听由你们处置。”

“教士,”伊马纽斯吼叫起来,“我们要是抓住了你,就用小火慢慢烧你。”

“我同意。”西穆尔丹说。

他又接着说:

“你们这些在塔里走投无路的人,一小时后你们还可以自由地活着。我来拯救你们。

你们接受吗?”

伊马纽斯大叫起来:

“你不仅仅是恶棍,你还是疯子。呵,你为什么来捣乱?谁请你来说话的?要我们交出爵爷!你想要什么?”

“他的头,而我交出……”

“你的皮。找们要像剥狗皮一样剥你的皮,西穆尔丹神甫。哦不,你的皮抵不上他的头,滚吧。”

“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最后一次,你们想想吧。”

当塔里塔外的人们听见这些阴森的话语时,夜已降临。德?朗特纳克侯留一直保持沉默,不闻不问。首领们都有这种险恶的私心,这是职责所拥有的一项权利。

伊马纽斯喊了起来,声音越过西穆尔丹:

“进攻者听着,我们向你们提出了建议,它很明确,不会有丝毫改变。你们接受吧,否则就大难临头了!同意吗?我们把那三个孩子交还给你们,你们让我们所有人都安全地出去。”

“对,所有人,”西穆尔丹说,“只有一人除外。”

“谁?”

“朗特纳克。”

“爵爷!交出爵爷!你想!”

“我们要朗特纳克。”

“休想!”

“这是条件。”

“那么进攻吧。”

接着是沉寂。

伊马纽斯用喇叭发出信号,然后就走了下来。侯爵拿起了剑。十九位被围困者默默地聚集在矮厅的工事后面,跪了下来。黑夜中传来突击队向高塔逼近的整齐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被围困的人突然感到声音就在近傍,就在缺口处。于是他们便跪着将长枪和短枪架在防御工事上的缝隙里,其中一人,绰号大勇士的蒂尔莫神甫,站起身来,右手举着出鞘的马刀,左手举着十字架,用深沉的声音说道:

“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众人同时射击,战斗开始了。

九 泰坦①与巨人相争

的确骇人听闻。

①古希腊神话中的巨神族。

这次肉搏超过了一切想像。

只有埃斯库罗斯①笔下的大决斗或者古代封建时期的屠杀,或者十七世纪以前“短兵相接”的悲剧性战斗,能与之相比。那时进攻者通过护墙进入堡垒。据阿连特茹省的老执达员所述:①古希腊悲剧诗人。

“等炸药起了作用,进攻者将带着被白铁片盖住的木板。圆盾、弹盾,还有许多榴弹前进,迫使堡垒里的人撤离工事,猛烈地驱赶他们,占领堡垒。”

进攻的地点令人畏惧。行家称这种缺口是“穹形缺口”。我们还记得,这是穿透墙壁的裂缝,而不是完全暴露的喇叭形大洞。火药起了螺旋钻的作用。强烈的爆炸使火炉上方四十法尺处被炸开了,但只是一道裂口,这个进入矮厅的缺口像是被矛枪凿穿,而不是被大斧砍开的。

高塔侧面的这个穿刺是一个长长的、穿透的裂口,有几分像横过来的深井。甬道像肠子一样在十五法尺厚的墙内迂回曲折。在这个布满障碍、陷阱和爆炸物的,不成形的圆柱体内行进,脑袋会时时撞在石头上,脚下是瓦砾碎石,眼前是一片黑暗。

进攻者面对的就是这个黑黑的门廊,它像深渊一样张着嘴,上上下下那些支离破碎的石头便是它的牙床。这条鲨鱼没有牙,但有可怕的锯齿。必须走进这个洞,从那边出来。

洞里是枪弹,洞外是防御工事。所谓洞外,就是底层那间矮厅。

工兵在地下坑道里作业而坑道受阻,战船在海上相互靠拢,在舱里相互砍杀,只有这两种比喻才能表达战斗的凶猛。在坑底作战,何等恐怖!在顶篷下相互屠杀,多么可怕!当第一批进攻者进去时,整个防御工事火光闪闪,仿佛霹雳在地下滚动。进攻者用霹雷回敬理优者的霹雳。爆炸声针锋相对。响起了戈万的喊声:“冲呵!”接着是朗特纳克的喊声:“坚决顶住!”接着是伊马纽斯的喊声:“梅思人跟我来!”接着是马刀碰马刀的撞击声,而可怕的射击一下一下地毁灭了一切。墙上的火炬影影绰绰地照着这副惨累。一切都模模糊糊,眼前只是一片发红的黑暗。进来的人立刻变成聋子和瞎子,被巨响震聋,被浓烟熏瞎。瓦砾碎石中躺着那些失去战斗力的人。人们踩在尸体上,人们踩裂了伤口,踩碎了断肢,从那里传来呻吟声。有时脚会被垂死的人咬住。沉寂往往比响声更恐怖。人们相互揪打,能听见他们在吓人地喘着大气,然后是呻吟声、嘶哑的喘息声、诅咒声,然后再次响起雷鸣声。血流成河,它从缺口流到塔外,在黑暗中渗开。

这一大摊深色的血在草地上发出热气。

人们会以为是高塔在流血,会以为这个巨人受了伤。

奇怪的是,塔外几乎没有声音。夜很黑,死亡般的寂静笼罩着被攻打的堡垒周围,无论是平原还是森林。塔内是地狱,塔外是坟墓。人们在黑暗中相互歼灭,他们的撞击声、射击声、呼喊声、怒吼声,在巨大的墙壁和圆穹下消失了,声音缺少足够的空气,屠杀之外又加上窒息。塔外几乎听不见声音。那几个孩子还在睡觉。

战斗越加激烈。防御工事还在抵抗。这种凹角人字形工事是很难攻取的。如果说被围者在人数上占劣势的话,他们在地形上却占优势。突击队中死了不少人。队员们在塔外排成长队,缓慢地钻进缺口,像游蛇钻洞一样,愈来愈短。

在枪林弹雨中,戈万这位冒失的年轻首领也投入了矮厅中的激烈战斗。他从未受过伤、因此很自信。

他转身下命令时,一道火光照亮了他身旁的一张脸。

“西穆尔丹!”他惊呼道,“您来做什么?”

这人的确是西穆尔丹。西穆尔丹回答说:

“我要呆在你身边。”

“可是您会送命的!”

“那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需要我。不需要您。”

“既然你在这里,我也呆在这里。”

“不,老师。”

“是的,孩子。”

西穆尔丹留在戈万身边。

在矮厅的砖地上,死尸堆了起来。

防御工事还没有被攻破,但人数的悬殊最终会使工事被攻克的。进攻者在明处,被围困者在暗处。被困者每死一人,进攻者就死十人。然而,进攻者的兵力源源不断。进攻者在增员,而被围困者在减员。

十九位被围困者都藏在被攻打的工事后面。他们有伤亡,至今仍在战斗的最多不过十五人。其中最凶猛的、绰号冬唱的那一位遭到了可怕的毁容。他是鬈发的、矮壮的布列塔尼人,属于那种矮小而机警的类型。他的一只眼睛被打烂,下颌被打碎,但他还能走。他摸到螺旋楼梯上,爬上二楼那间房里,希望能在那里祈祷、死去。

他靠在射击孔旁的墙上,想呼吸一下空气。

在楼下,工事前可怕的杀戮有增无减。在两次射击的间隙,西穆尔丹提高嗓门喊道:

“被围困的人们!为什么还要流血呢?你们是走投无路了,投降吧!想想我们有四千五百人,你们不过十九人。你们一个人要对付我们二百多人。还是投降吧。”

“别花言巧语了。”德?朗特纳克侯爵回答说。

接着是向西穆尔丹射来的二十发子弹。

防御工事没有圆穹那么高,因此被围困者能够倚在工事上射击,因此进攻者也能够攀越工事。

“朝工事冲锋!”戈万喊道,“谁自愿去夺工事?”

“我。”拉杜中士说。

十 拉杜

此刻,进攻者们惊呆了。拉杜原是打先锋过人缺口的,他是第六名,在巴黎营的六人中,四人已经倒下。拉杜喊了一声“我!”但没有前进,而是向后转,低着头,弯着腰,几乎在战士们的双腿间爬过去,爬回到缺口外面。难道这是逃跑?这样的人会逃跑吗?他想干什么?

拉杜来到缺口外面,揉擦被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睛,仿佛想摆脱恐怖与黑暗。他借着星光观察高塔的墙,满意地点点头,好像是说:我没有弄错。

他曾经注意到爆炸造成了一条深深的裂缝,它从缺口上方一直延伸到二层楼的射击孔,射击孔前的铁栅也被炮弹击中,有一半散了架,垂了下来,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一个人能钻进去,但能爬上去吗?能,能顺着裂缝爬上去,但必须是只猫。

拉杜就像一只猫。他是品德罗斯①所称作的“灵巧的竞技者”。一个人可以是年轻的老兵。拉杜曾经在国民自卫队里当过兵,他还不到四十岁。这是位灵巧的赫拉克勒斯②。①古希腊诗人,以写竞技胜利者颂见长。

②古希腊神话中力大无比的英雄。

拉杜将短枪放在地上,摘下皮制装备,脱下制服和外衣,将两支手枪插在腰带上,将出鞘的马刀用嘴叼着。手枪的两个枪托露在腰带外面。

于是他轻装上阵,在尚未进人缺口的突击队的注视之下开始在阴暗中攀登,顺着石墙的裂缝往上爬,就像爬台阶一样。他没有穿鞋,这样更方便,因为爬墙最好是光着脚。

他用脚趾勾住石缝,用两手使身体上升,再用膝盖稳住。攀登十分艰难,仿佛是沿着锯齿往上爬。他想:“幸好二楼没有人,否则他们不会让我爬上来的。”

他还得爬四十法尺。两支手枪的圆柄头有点碍手碍脚。他越往上,裂缝越窄,攀登越加困难。坠落的危险随着陡壁的高度而增加。

他终于爬到了射击孔的边沿。他拨开脱散的、弯曲的铁条,缝很大,完全可以钻进去。他使劲向上一纵身,将膝头压在挑檐上,一只手抓住右边的那段铁条,一只手抓住左边的那段铁条,上半身升到了窗口前。他嘴里仍然叼着刀,依靠两手将身体悬在深渊之上。

再上一步他就可以跳进二楼的厅里。

然而,窗口出现了一张脸。

拉杜突然看见在面前的阴暗处出现了一个可怕的东西:被打烂的一只眼睛,被打碎的下颌,血肉模糊的脸。

这张只有一只眼睛的脸正看着他。

这张脸有两只手,它们从黑暗中伸出来,朝拉杜仲过来,一只手夺下拉杜腰间的两支枪,另一只手夺下他嘴上叼着的刀。

拉杜被解除了武装。他的膝盖在挑檐的斜面上往下滑,紧紧抓住破铁栅的两只手勉强支撑着他,而他身后是四十法尺高的绝壁。

这张脸和这两只手就是冬唱。

冬唱被从楼下蔓延开来的浓烟呛住,终于走到射击口的窗前,外面的空气使他清醒,黑夜的凉意使他平静,他稍稍恢复了精力。突然,他看见窗外出现了拉杜的上半身,于是这个可怕的人便不慌不忙地摘下拉杜腰间的枪和嘴里的刀,拉杜两手紧抓着铁条,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掉下去就是被缴械。

于是开始了一场闻所未闻的决斗,被缴械者与受伤者的决斗。

胜利者显然是那个垂死的人。他一枪就能让拉杜掉进张着大口的深渊里。

对拉杜来说,幸运的是冬唱一只手里拿着两把枪,所以无法开枪,冬唱只好用刀,用刀尖在拉杜肩上砍了一下,这一下砍伤了拉杜,也拯救了拉杜。

拉杜虽然失去了武器,但仍然勇猛强壮。刀伤并未触及骨头,他不顾伤痛,纵身一跃,松开铁条,跳进了窗洞。

现在他和冬唱面对面了,冬唱已经扔掉刀,两手握着两把枪。

跪着的冬唱直起上身,用枪口几乎顶着拉杜,但他那无力的手臂在颤抖,他没有立刻开枪。

拉杜此刻却大笑起来。

“喂,”他喊道,“丑八怪,你想用这张烂牛肉一般的脸来吓唬我吗?真见鬼,你的脸可真不成样子了。”

冬唱瞄准他。

拉杜继续说:

“不是我瞎说,你的脸真是稀巴烂,可怜的小子,贝洛内①把你的容貌全毁了。来吧,来吧,开枪呀,伙计。”

①意大利的战争女神。

冬唱开了一枪,枪弹擦过拉杜的头,打掉他一只耳朵。冬唱又举起另一只手上的枪,但是拉杜不让他有时间瞄准。

“丢掉一只耳朵就够了。”他喊道,“你可打伤我两次了。来吧,可爱的人儿。”

于是他扑向冬唱,猛撞他的手臂使枪口朝天,枪弹便胡乱地射了出去,接着他抓住冬唱那残缺的下颌,使劲捏。

冬唱咆哮一声,晕倒了。

拉杜让他仍然留在窗洞里,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现在你该知道我的最后通降了吧。”拉杜说,“你别动,就呆在这里,可恶的瘫子。我现在不高兴杀你。你随意在地上爬吧,你这个臭狗屎。死吧,你死定了。你呆会儿就明白你的神甫原先说的都是蠢话。滚到神秘世界里去吧,乡巴佬。”

他跳进了二楼的房间。

“什么也看不清。”他咕咬说。

奄奄一息的冬唱在抽搐和嚎叫。拉杜转过身来:

“别叫了!闭上嘴,你这个后知后觉的公民。我不管你了,我不屑于结果你。去你的吧。”

他不安地用手拢着头发,瞧着冬唱说:

“见鬼,现在该怎么办呢?一切倒算顺利,但我没有武器了。我原本可以开两枪的,可这两枪都被你浪费掉了,你这畜生!还有,我眼睛被烟熏得好疼。”

他摸摸被打烂的耳朵,说道:

“唉哟!”

接着又说:

“你打掉我一只耳朵又怎么样呢?我倒宁可丢耳朵,它只是个摆设。你还砍伤了我的肩膀,不过这没什么。去死吧,乡巴佬。我宽恕你。”

他注意听,矮厅里仍然是一片可怕的嘈杂。战斗空前激烈。

“楼下看来还不错。不管怎样,他们在喊国王万岁,他们在庄严地死去。”

他的脚碰到地上那把马刀,他拾了起来,对不再动弹,也许已经咽气的冬唱说:

“你瞧,臭猩猩,有没有这把刀,其实我都无所谓。我是舍不得才洽起来的。我需要的是手枪。你这个臭野人,见你的鬼去吧。呵,我该怎么干呢?我在这里毫无用处。”

他在厅里往前走,想辨清方向。突然,他看见中央柱子后面有一张长桌,桌上的东西在黑暗里隐隐发光。他伸手摸摸。这是武器:喇叭口火枪、手枪、短枪,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似乎只等人们去取。这是被围困者为战斗第二阶段储备的武器,这是个军火库。

“有吃的了!”拉杜惊呼道。

他欣喜若狂地扑了上去。

这下子他变得可怕了。

在摆满武器的桌子旁边,是通往各层楼的楼梯门,门大开着。拉杜扔下马刀,双手拿起两支双发的手枪,朝门下的螺旋楼梯乱射,接着又抓起一把喇叭口短枪射击,接着又抓起装满大粒霸弹的火枪射击。火枪喷出了十五发子弹,像连续射击一样。于是,拉杜险了口气,用洪亮的声音朝楼梯下面喊道:“巴黎万岁!”

接着他又抓起比头一支火枪更粗的火枪,对着圣吉尔式楼梯弯曲的圆穹,等待着。

矮厅里的慌乱是难以形容的。这件出其不意的奇袭粉碎了被围困者的抵抗。在拉杜的三次射击中,有两枪打中了敌人:一枪打死了木梭标兄弟中的哥哥,另一枪打死了乌扎尔,也就是德?盖兰先生。

“他们在上面!”侯爵喊道。

这声喊叫使他们放弃了工事,争先恐后地往楼梯上跑,比惊弓之鸟逃得还快。侯爵催他们快逃。

“快点,”他说,“勇敢地逃,都上三楼。在那里我们再重整旗鼓。”

侯爵是撤离工事的最后一人。

这种勇气拯救了他。

拉杜埋伏在二楼楼梯口,手指放在火枪的板机上,等待着溃军。头一批人一出现在楼梯拐弯处,便被迎面而来的枪弹击中,纷纷倒地。如果候爵也在第一批人中间,那就死定了。拉杜转身去换枪时,其他的敌人便乘机上了三楼,侯爵走在最后,走得最慢。

他们以为二楼都是进攻者,所以不敢停留,一直上到三楼,上到镜子大厅里。那里有铁门,那里有导火索,在那里不是投降就是死亡。

和被围困者一样,戈万也对楼梯上的射击感到吃惊,不知道这支援兵来自何方,但他顾不得去想,就趁机和手下人越过工事,用剑将被围困者逼上楼。

他来到二楼,见到了拉杜。

拉杜光敬个军礼,说道:

“只一分钟,指挥官。这是我干的。我还记得多尔那一仗。我是照您的办法干的,前后夹击敌人。”

“好学生。”戈万微笑着说。

人在黑暗里呆上一阵以后,眼睛便适应了黑暗,就像夜鸟一样。戈万发现拉杜满身是血。

“你受伤了,伙计。”

“没关系,指挥官。多一只耳朵,少一只耳朵,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挨了一刀哩,管他呢。打碎窗玻璃还总要受伤呢。再说,流血的不止我一个。”

人们在被拉杜攻克的二楼作短暂的休息。有人拿来了灯。西穆尔丹来到戈万身边。

他们在商量。的确应该多想想。进攻者并不了解被围困者的底细,不知道他们缺乏弹药,不知道堡垒的这些守卫者没剩多少火药了。三层楼是抵抗者的最后据点,他们可能在楼梯上埋了炸药。

有一点确切无疑:敌人是逃不掉的。没有被打死的敌人仿佛被关进了笼子。朗特纳克身陷囹圄。

既然这一点确切无疑,戈万他们便可以从长计议,寻找尽可能好的结局。死的人已经不少了。在最后的攻击中应该尽量避免过大的伤亡。

最后一战将十分危险,可能一上来就遭遇到猛烈的火力。

战斗中断了。进攻者们在占领底层和二楼以后,等待首领下令继续战斗。戈万和西穆尔丹在商量。拉杜默不作声地听着。

拉杜羞涩地又敬一个军礼:

“指挥官。”

“什么事,拉杜?”

“我有权要求一个小小的奖励吗?”

“当然。你要什么说吧。”

“我要求头一个上去。”

戈万没法拒绝。再说,即使拒绝拉杜也会照样干的。

十一 绝望的人们

当二楼的人在商议时,三楼的人正在筑路障。胜利引起疯狂,失败引起狂怒。这两层楼将发疯似地相互拚撞。胜利在望令人陶醉。二楼充满了希望。如果世上不存在绝望,那么希望就是人类最大的力量了。

楼上充满了绝望。

一种沉着、冷静、阴森的绝望。

除了藏身的这个大厅就再没有任何指望了,因此,被围困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堵住进口。关门是无济于事的,最好是堵住楼梯。设置路障是上策,既便于观察也便于战斗。

火炬光照着他们,这火炬是被伊马纽斯插在墙壁的火炬架上的,离导火索报近。

房间里有一个又大又重的橡木箱。在带抽屉的家具问世以前,人们用它来装在服和日用布制品。

他们将箱子拖到楼梯口竖立起来。箱子牢牢地嵌在楼梯口,堵住进路,圆穹下面只留出一人宽的窄缝,以便对进犯者一一予以歼灭。进攻者多半也不敢冒这个险。

堵住进口后,他们稍作休息。

他们数了一下人数。

十九人中只剩下七人,其中包括伊马纽斯。所有的人都负了伤,只有伊马纽斯和侯爵除外。

那五名伤员仍然很活跃,因为在激烈的战斗中,如果没受致命的伤,人们还是来回活动的。这五名伤员是又名罗比的夏特内、吉努瓦位、又名金技的瓦斯纳尔、痴情汉和大勇士。其他人都死了。

他们已经没有弹药了,弹盒里空空如也。他们数数子弹,七个人总共有几发子弹?

四发。

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被逼到张着大口的、可怕的深渊边上。再往前一步就会跌下去。

此时,进攻又开始了,只是比较慢、比较稳。进攻者正用枪托敲打楼梯探路。

无路可逃。从图书室逃走?高原上那六门点燃了火绳的大炮正瞄准图书室。从上面几层逃走?那又有什么用呢?楼上通到平台,到了那里只好从塔上往下跳了。

这个不同凡响的集团中的七位幸存者被关押在厚厚的墙壁里,厚墙保护他们也出卖他们。他们还没有被敌人抓住,但已是俘虏了。

侯爵提高声音:

“朋友们,一切都完了。”

他停了一下又说:

“大勇士,再当一回蒂尔莫神甫吧。”

大家都拿着念珠跪了下来。进攻者的枪托声越来越近。

大勇士满脸是血,刚才有颗子弹擦过他的脑袋,利去了一层头皮。他举起右手中的十字架。侯爵基本上是怀疑论者,但也单腿跪了下来。

大勇士说:

“每人都大声忏悔自己的过失。爵爷,您先说。”

侯爵说:

“我杀了人。”

“我杀了人。”瓦斯纳尔说。

“我杀了人。”吉努瓦佐说。

“我杀了人。”痴情汉说。

“我杀了人。”爱特内说。

“我杀了人。”伊马纽斯说。

“我以神圣三位一体的名义,赦免你们。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宁。”

“阿门!”所有的声音说。

侯爵站起身来:

“现在我们死吧。”

“现在我们杀吧。”伊马纽斯说。

堵住门口的大木箱在枪托的敲击下开始晃动。

“想想天主吧,”神甫说,“对你们来说,尘世已经不存在了。”

“对,”侯爵说,“我们是在坟墓里。”

大家都低头捶胸,只有候爵和教士站着。教士两眼低垂,在作祈祷,农民们也在祈祷,侯爵在沉思。大箱子仿佛在被锤头敲打,发出阴森的声音。

正在此刻,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洪亮而活泼的声音:

“我对您说的没错吧,老爷!”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转过头来。

墙上出现了一个洞。

一块和其他石头嵌在一起,但没有抹水泥的石头,依靠上下两个螺钉,像转门一样自我旋转起来,在墙壁上形成一个洞。石头在转轴上旋转,于是出现了两个通道口,一个在右,一个在左;通道很窄,但可以过一个人。在这扇出乎意料的石门内侧,可以看见一个螺旋形楼梯的头几个梯级。一张面孔出现在洞口。

侯爵认出了阿尔马洛。

十二 救星

“是你呀,阿尔马格。”

“是我,老爷。您瞧,旋转的石头是真的吧,可以从这里出去。我来得还算及时,得快一点。十分钟后,你们就到森林里了。”

“天主伟大!”教士说。

“快逃吧,爵爷。”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

“你们大家先走。”侯爵说。

“您第一个走,爵爷。”蒂尔莫神甫说。

“我最后一个。”

侯爵又用严厉的声调说;“不要来回谦让了。我们没有时间谦让。你们受了伤。我命令你们活着,命令你们逃跑。快!快利用这个出口。谢谢你,阿尔马洛。”

“侯爵先生,”蒂尔莫神甫说,“我们要分散吗?”

“出去以后要分散。只有单独行动才能逃生。”

“爵爷给我们指定集合地点?”

“是的。一个叫戈万石的林中空地,你们认识这地方吗?”

“我们都认识。”

“明天正午我去那里。所有能走的人都去。”

“我们会去的。”

“我们将重整旗鼓。”侯爵说。

这时,阿尔马洛用手按按那块旋转的石头,发现它纹丝不动。洞口再无法合上了。

“老爷,”他说,“咱们快一点,石头不动了。我打开了通道,但再也关不上了。”

石门长期废弃不用,铰链都似乎锈住了。再无法使它动一动。

“老爷,”阿尔马洛说,“我原想再将石头合上,蓝军进来时找不到一个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你们化作青烟了。可是石头不听话,敌人会发现这个洞口,会追赶你们的。一分钟也不要耽误了。快,大家都下楼梯。”

伊马纽斯将手搭在阿尔马洛肩上说:

“伙计,从这里出去,到达森林中的安全地带,得需要多少时间?”

“没有重伤员吧?”阿尔马洛问道。

他们回答道:

“没有。”

“那么,一刻钟足够了。”

“这样说,”伊马纽斯又说,“如果敌人在一刻钟以后来……”

“他们可以追我们,但是追不上。”

“可是,”侯爵说,“再过五分钟他们就来了。这个旧箱子挡不了多久,用枪托敲几下就能把它打烂。一刻钟!谁能牵制他们一刻钟?”

“我。”伊马纽斯说。

“你,喧闹者古田?”

“是我,爵爷。您听我说,你们六个人中间有五个人负伤。我可一点皮也没有碰着。”

“我也一样。”侯爵说。

“您是首领,爵爷。我是士兵。首领和士兵可是两回事。”

“我知道,我们的职责不同。”

“不,爵爷,您和我负有同样的责任,就是拯救您。”

伊马纽斯转身对同伴们说:

“伙计们,必须压住敌人,尽量拖住他们。听我说,我身强力壮,没有流一滴血,我没有受伤,能比你们坚持更久。你们都走吧。把枪留给我,我会派上好用场的。我负责拖住敌人半个小时。有几支上了膛的手枪?”

“四支。”

“放在地上。”

人们照他的话做了。

“好了。我留下。我会给他们颜色看的。现在你们赶快走吧。”

形势危急,人们顾不上道谢,只是匆匆与他握手。

“回头见。”侯爵说。

“不,爵爷。但愿不,不要回头见,因为我会死去。”

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下窄狭的楼梯,伤员们先下去。这时,侯爵拿起小记事本上的铅笔,在那块再无法转动、敞开洞门的石头上写了几个字。

“来吧,老爷,就剩您了。”阿尔马格说。

于是阿尔马洛走下楼梯。

侯爵跟着他。

伊马纽斯独自留了下来。

十三 刽子手

四支手枪放在石砖地上,因为这间房没有地板。伊马纽斯拿起两支枪,一手一支。

他朝被木箱堵塞和遮住的楼梯口斜着走过去。

进攻者显然害怕突然袭击,害怕会引起爆炸,使双方同归于尽。第一次进攻如急风骤雨,这次进攻则缓慢而谨慎。他们未能击倒木箱,也许是不想这样做吧。他们用枪托把箱底打掉,再用刺刀在箱盖上戳几个洞,在冒险进来以前,可以从洞里窥视室内的情况。

为楼梯照明的灯光也从洞里射了进来。

伊马纽斯看见洞里有只眼睛在注视他,便猛然用枪对准洞,扣动扳机。子弹射出去了,伊马纽斯兴奋地听见一声可怕的呼叫。子弹打烂了眼睛,打穿了脑袋,窥视的那个士兵翻身倒在楼梯上。

进攻者在箱盖下部挖了两个相当大的洞,作为抢眼,伊马纽斯将手臂伸进其中一个洞,朝人群胡乱地射出第二枪。子弹可能弹跳了好几下,因为传来好几声呼喊,似乎有三四个人被打死打伤。楼梯上一片嘈杂,人们在让步、退却。

伊马纽斯扔掉用过的两支枪,拿起另外两支,接着,他双手持枪,从箱洞里往外看。

他看到了头一个效果。

进攻者回到了楼梯下面。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螨卧在楼梯上。伊马纽斯能看见楼梯拐弯处以上的三四个阶梯。

他在等待。

“我在拖时间。”他想道。

此刻,他看见有人正贴着楼梯往上爬,同时,在更下方,在螺旋楼梯的主柱旁露出了一个士兵的脑袋。他瞄准这个脑袋开了一枪。一声惊叫,士兵倒下了。伊马纽斯将最后那支手弹上膛的手枪从左手转到右手。

这时他感到一阵剧痛,也嚎叫起来。他的腹部中了一刀。一只手,刚才匍匐爬行的那个人的手,从木箱下部的第二个枪眼里伸了进来,往伊马纽斯的腹部刺了一刀。

伤口很可怕,腹部被刺穿了。

伊马纽斯没有倒下,他咬紧牙关说道:

“很好!”

接着,他拖着身体,摇摇晃晃地靠近铁门旁的火炬,放下他,取下火炬,左手托着流出来的肠子,右手将火炬垂下,好点燃药线。

药线被点着,燃烧起来。伊马纽斯扔开火炬,火炬继续在地上燃烧。他又抓起枪。

他倒在石砖地上,但又抬起身来,用仅存的一口气吹旺药线的火苗。

火在蔓延,从铁门下过去,抵达桥一小城堡。

这时,伊马纽斯看到自己可憎的功绩,微笑了。罪行比德行更使他感到满足。他刚才是英雄,现在是杀人犯。他快要死了,喃喃说:

“他们会记住我的。杀害他们的孩子,这是为我们的孩子,被关在唐普勒塔的小国王报仇。”

十四 伊马纽斯也逃掉了

轰然一声,木箱被猛地推倒,一个人手持马刀冲了进来。

“是我拉杜。谁上来?我等得不耐烦,豁出去了。反正我捅了你们一个,现在向你们所有的人挑战。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反正我来了。你们有多少人?”

这的确是拉杜,单枪匹马的拉杜。伊马纽斯刚才在楼梯上打死了人,戈万惟恐还埋有炸药,便让手下的人撤回来,自己和西穆尔丹商量对策。

拉杜手持马刀站在门口。几乎熄灭的火炬在黑暗中发出微光。他又问了一次:

“我是单独一个人。你们有多少人?”

没有回音,他往前走。熄灭前的火炬光像回光反照一样,照亮了整个大厅。

拉杜看见挂在墙上的一块小镜子,走过去,照照自己血迹斑斑的脸和耷拉的耳朵,说道:“散了架的丑八怪。”

他回转身,惊讶地发现大厅空无一人。

“这里没有人!”他惊呼起来,“兵力是零。”

他看见那块旋转的石头,洞口和楼梯。

“呵,明白了。溜之大吉!你们都来呀!伙计们,来呀!他们走了,溜了,滚了,钻洞了!这座老塔是个破罐子,这些混蛋就是从这里跑掉的。开这种破玩笑,我们就治不了皮特和科布尔?魔鬼的仁慈天主来救援他们了!他们跑光了!”

一声枪响,子弹擦过他的臂肘,打在墙上。

“不。这儿有人。是谁在好心向我问好呀?”

“是我。”一个声音说。

拉杜向前探头,看见昏暗中有个东西,那就是伊马纽斯。

“呵!”他喊道,“我抓住了一个。别的人都跑了,你可跑不了。”

“是吗?”伊马纽斯回答说。

拉杜走了一步,站住说:

“喂,你这人趴在地上,你是谁?”

“我是趴在地上的人,我才瞧不起站着的人哩。”

“你右手上是什么?”

“手枪。”

“左手呢?”

“肠子。”

“你被俘了。”

“未必吧。”

伊马纽斯朝燃烧的药线低下头,用最后一口气吹旺火苗,断了气。

片刻以后,戈万、西穆尔丹,还有所有的人都进来了,都看见了那个洞口。他们搜索各个角落,察看那个楼梯,它通往一条沟壑。这的确是逃跑。他们摇晃伊马纽斯,他已经死了。戈万举灯观察那块使被围困者得以脱身的石头,他也曾听人说起这块转动的石头,但是他也以为是无稽之谈。他看见几个铅笔字,把灯凑过去,看到下面这几个字:

  再见了,子爵先生。

朗特纳克盖尚也来到戈万身边。追击显然是白费力气,逃跑已经完结了,完成了。逃跑者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整个地区:灌木丛、沟壑、矮林和房屋。他们肯定已走远了,无法抓住他们,何况整个富热尔森林就是一个无边的藏身所。怎么办?一切又得重头来。戈万和盖尚彼此交换着失望和臆测。

西穆尔丹严肃地听着,一言不发。

“对了,盖尚。”戈万说,“梯子呢!”

“它没有来,指挥官。”

“我们不是看见一辆由士兵护送的大车吗?”

“它运来的不是梯子。”

“那是什么?”

“是断头台。”西穆尔丹说。

十五 别把怀表和钥匙放进同一个口袋

德?朗特纳克侯爵并未如他们所想的走得很远。

但他已十分安全,他们是追不上的。

他跟着阿尔马格。

他们在其他逃跑者后面走下楼梯,楼梯尽头是离沟壑和桥拱不远的。窄狭的圆穹通道。通道出口处有一条天然裂缝,它的一端是沟壑,另一端通往森林。裂缝在繁密茂盛、人迹难到的草木下境蜒,外面是看不见的。在这里找人更是不可能。逃跑者一旦来到这条裂缝,便可像蛇一样溜掉,无处可寻。秘密坑道的出口长满了荆棘,所以修地道的人认为不必再装什么门了。

侯爵现在只要逃走就行了,不用考虑伪装。来到布列塔尼以后,他一直穿着农民衣服,认为这样更像大领主。

他只是摘掉了剑,将皮带解开,扔掉了。

当阿尔马洛和侯爵从通道出来,到达裂缝时,其他五个人:吉努瓦佐、金枝瓦斯纳尔、痴情汉、夏特内和蒂尔莫神甫已不知去向。

“他们飞得可真快。”阿尔马洛说。

“你要像他们一样。”侯爵说。

“老爷让我先走?”

“不错,我早对你说过,只有单独行动才能逃掉。一个人能逃掉的地方,两个人就逃不掉了。我们在一起会引人注意的。你会连累我,我也会连累你。”

“老爷熟悉这地方?”

“是的。”

“老爷在戈万石的约会按时举行?”

“明天正午。”

“我会去的。我们会去的、”

阿尔马洛稍作停顿,又说:

“呵,老爷,想想我们曾经在大海上单独相处,我想杀您,而您是我的领主,您本可以告诉我,但您没有说!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侯爵说:

“英国。只有英国能帮助我们。十五天内英国人必须来法国。”

“我有许多事要向老爷汇报。老爷交我办的事,我都办了。”

“这事明天再谈吧。”

“明天见,老爷。”

“对了,你饿了吧?”

“好像是的,老爷。我急着来,忘记今天吃过东西没有。”

侯爵从口袋里掏出一长块巧克力,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阿尔马洛,自己吃起了另一半。

“侯爵,”阿尔马洛说,“右边是沟,左边是森林。”

“好的,你走吧。走你的吧。”

阿尔马洛顺从地钻进了黑暗。只听见荆棘在籁籁响,接着就没有声音了。几秒钟后再很难找到他的踪迹了。博卡热地区崎岖不平、草木茂盛,是逃亡者的最佳帮手。他们不是逃跑,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是由于能迅速化整为零的特点且战且退的旺代、精于逃遁的旺代战士才使得我们的军队迟疑不前。

侯爵一动不动地呆着。他属于那种尽量不动感情的人,但他也不能不激动,因为在这么多的流血和屠杀以后,他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走投无路时又脱离险境,死在旦夕时又完全获救,绝处逢生,即使对朗特纳克这样的人来说,这也是震动。虽然他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他那冷静的心灵也不免感到瞬间的震憾。他承认自己感到高兴,但很快就控制了近乎欢乐的情绪。他掏出怀表,让它报时。现在几点钟?

他大吃一惊,刚刚十点钟。一个人刚刚经历了生死存亡的生命大转折,总以为如此充实的时刻比其他时刻更长,因此对实际情况感到惊讶。那枚警告性炮弹是在日落前不久发射的。半小时后,七时到八时之间,夜幕初降时,图尔格就遭到突击队的攻击。这样看来,这场大战是在八时开始,十时结束的。全部史诗只持续了一百二十分钟。有时,灾难急速如闪电。巨大事件总是出人意外地简捷。

但是仔细想想,如果情况相反倒会令人吃惊。这么少的人在两小时里抵御了这么多的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十九人对付四千人,而战斗时间并不短,并不是一打就垮。

现在该走了,阿尔马洛肯定已走远。侯爵认为不必再留在这里。他把怀表放进另一个口袋,因为他发觉原来的口袋里还有伊马纽斯交还的铁门钥匙,它可能碰碎怀表玻璃。

他准备去森林了,但当他向左转时,似乎有一道朦胧的光射到他身上。

他向后转身,目光越过红色背景前轮廓清晰、脉络突然显得分明的荆棘,看到沟壑那边有一股强光。他高沟壑不过几步路,他朝它走去,但又转念一想,自己何必暴露在强光中哩。不论这是什么光,毕竞与他无关。他又按照阿尔马治指出的方向,朝森林走了几步。

他藏在荆棘深处,突然听见头顶上一声可怕的呼喊。呼声似乎来自深沟上方的高原边沿。侯爵抬起头,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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