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佩德罗·巴拉莫02

T@xt`小$说$天"堂

  那正是孩子们在村庄的道路上进行戏耍玩乐的时候。傍晚,四处传来他们的嬉闹声,污黑的墙上映射着淡黄色的夕阳余辉。此情此景我至少在萨约拉见到过,甚至就在昨天这个时候。我还见到鸽子在展翅高翔。它们扇动着双翅,划破静寂的长空,仿佛试图摆脱自昼。它们时而升空,时而落到了屋顶上;孩子们的欢笑声在空中盘旋,在黄昏的天空中这阵阵欢笑声好像被染成了蓝色。 

  眼下我却来到了这里,来到这个没有任何喧闹声的村庄。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双脚踩在用圆石铺砌而成的道路的脚步声,这空心的脚步声在映照着夕阳的墙上产生了回声。 

  此时我在村里的那条大道上走着,目光扫视着那一处处空无一人的住宅,家徒四壁,杂草丛生,房门破败不堪。刚才那个不知姓名的人对我说这种草叫什么来着?“这种草叫‘格璧褡娜’,先生。这种草一但人去房空,便迅速蔓延到房子里。您瞧,这里不都长满了这种野草了么?” 

  走过路口,我看到一个头戴面纱的女人在跟前一闪而过,迅即消失,犹如根本没有出瑰过一般。我继续移步向前,双眼通过门上的一个小孔往里张望。此时,那个头戴面纱的女人又在我的面前走过。 

  “晚安。”她说。 

  我目不转晴地盯视着她,大声地对她说: 

  “请问,爱杜薇海斯太太住在哪儿?” 

  她用手一指,说; 

  “在那边,就住在桥边的那所房子里。” 

  我发觉她的语音细如发丝,她口中牙齿齐全,但舌头说话时有些结结巴巴,两只眼睛则和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的眼睛一样。 

  天已经黑了。 

  她再一次地祝我晚安。此时虽说没有孩子在笑闹,也没有鸽子,更没有那蓝色的屋顶,我却感列这个村庄有了点生气。如果说我听到的只是一片寂静,那是因为我还不习惯于寂静,也许是我头脑中还充满着喧嗣和各种嘈杂声。 

  是的,我的耳际确实还在鸣响着各种喧闹声。在这风平浪静的地方,这种声音听得更清楚了。这种沉重的声音此时仍停留在我的心间。我回忆起母亲对藐说过的话:“到了那里,我的话你将会听得更清楚,我将离你更近。如果死亡有时也会发出声音的话,那么,你将会发现我的回忆发出的声音比我死亡发出的声音更为亲近。”我的母亲……她的声音还活着。 

  我当时本应该对她说: “你把地址给搞错了,你给我的地址不对。你叫我来到一个张口就得问一问‘这是什么地方,那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叫我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村庄,寻找一个早已不在世的人。” 

  我凭着河里的流水声来到桥边的那所房子,我敲了敲门,但敲空了,我的手只是在空中挥动了一下,那门仿佛是给风吹开的。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她对我说: 

  “请进来吧。” 

  我走了进去。 

  

  我在科马拉住了下来。那赶驴人还要往前走。临别时,他对我说: 

  “我还得朝前走,到前面连接两座小山的那个地方去。我家就在那里。您如想跟我去看看,非常欢迎。眼下您想留在这儿也可以。您可以在村庄里走一走,看一看,也许还能见到个把活着的乡亲呢。” 

  我留在村子里了,我正是怀着这个目的来这里的嘛。 

  “请问我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住宿的地方?”我几乎是喊着问他。 

  “您去找爱杜薇海斯太太吧,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请您告诉她,是我让您去的。” 

  “您尊姓?” 

  “我叫阿文迪奥。”他回答我说,但他后面说的姓氏我没有听清。 

  

  “我就是爱杜薇海斯·地亚达,请进来吧。” 

  她仿佛早就在等待着我的到来。据她说,她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她让我随着她走过一排黑洞洞的,从外表看像是无人居住的房间。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因为一但我的眼睛习惯于黑暗后,借助我们身后的那一缕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两边的黑影高大起来,我觉得我俩是在一条两边都有黑影的过道里走着。 

  “这是些什么东西呀?”我问她。 

  “是一些破烂的家具,”她回答我说,“我家里全都堆满了这些破烂货。凡是离开村庄外出的人都选上我家作为堆放家什的地方,他们走后谁也没有回来要过。不过,我给您保留的那个房间在后边。我准备着有人来住,总是将它收拾得窗明几净的。这么说,您就是她的儿子了?” 

  “谁的儿子?”我反问了一句。 

  “多罗里塔斯呗。”’ 

  “对呀,可您怎么会知道的呢?” 

  “是她告诉我的,说您要来。今天您果真来了,她是说您今天要来的。” 

  “她是谁?是我母亲?” 

  “对,是她。” 

  我惶惑了,她没有让我进行深思,便又对我说: 

  “这就是您的房间。”她对我说。 

  除了我们进来的那扇门外,这个房间就没有别的门了。她点燃了蜡烛,我一看房间里一无所有。 

  “这房间里连张睡觉的床也没有。”我对她说。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您一定走得很累了。人一累,困倦就是最好的床铺,什么地方一倒下就睡,明天我一定给您弄张床来。您知道,想要三下五除二把这些事全都安排停当可不容易呀。要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得早点通知我,可您母亲只是刚才才告诉我您要来的消息。” 

  “我母亲,”我说,“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是么,怪不得她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微弱呢,这声音好像得传输一段很长的路程才能到达这里。我现在明白其中的缘由了。她死了有多久了?” 

  “有七天了。” 

  “她真可怜哪。她生前一定认为自己被人抛弃了。我们曾经相约要一块死的,这样可以同赴黄泉,在路上万一互有需要,万一遇到了什么困难,能够互相鼓励。我们相处得很好.她从来没有跟您说起过我么?” 

  “没有,从来没有。” 

  “这又奇怪了。当然,当年我俩还都是孩子,她才结过婚,可我们非常要好。您妈妈长得俊极了,还那么--比方说--那么温柔,真叫人喜爱。谁都喜欢她。这么说,她倒是比我先走一步了?不过,您可以相信,我会赶上她的。只有我明白,我们之间已相隔多远,但我懂得怎样抄近路。问题就全在于死。你愿意死,只要告诉一下上帝就行了;若是不愿意;那上帝可得强迫了。再说,你若愿意的话,还可以请上帝早点安排。请原谅我以‘你’相称,我是将你看成是自己的孩子才这么称呼你的。是这样的,我曾多次说过:‘多罗莱斯①(①即上面提到过的多罗里塔斯)的孩子本来应该是我的。’为什么这样说,我以后告诉你。现在我要告诉你的唯一的一件事是我将在某一条走向永恒的大道上赶上你母亲。” 

  我当时以为这女人一定是疯了,后来我却不这样认为了。我觉得自己处身于一个遥远的世界,只好听从命运的摆布了。我的身躯宛若松了架子,失去了约束,向下弯屈,像是一块破布一样任人摆弄。 

  “我累了,”我对她说。 

  “先去吃点儿东西吧,没有什么好吃的,随便吃点儿吧。” 

   “我去,一会儿就去。”           

   

  从屋檐滴下的水把庭院里的沙土滴成一个个小孔。水珠滴在顺着砖缝弯弯曲曲地往上爬的月桂树的树叶上,发生滴滴答答的声音,响了一阵又一阵。暴雨已经下过,时而拂过一阵微风,吹动了石榴树枝,从树枝上滚下一阵密密集集的雨珠。晶莹的水珠洒在地上,立即失去了光泽。几只咯咯地叫个不停的母鸡仿佛已进入梦乡,却又忽然间扇动着双翅,奔向庭院,急急忙忙地啄食着被雨水从泥土中冲刷出来的蚯蚓。乌云消散后,阳光把石头照得亮晶晶的,将万物染成斑斑彩虹;阳光吸干了土地中的水分,又掀起一阵热风,在阳光照耀下,被风吹得不停地摇曳着的树叶闪闪发亮。 

  “你在厕所里待这么长时间,在干什么,孩子?” 

  “没有干什么,妈妈。” 

  “你在里面再待下去,毒蛇就要出来咬你了。” 

  “你说得对,妈妈。” 

  “我是在想念你,苏萨娜,也想念那座座绿色的山岭。在刮风的季节里,我俩总在一起放风筝。听到山下的村庄人声嘈杂,这当儿我们是在山上,在山岭上。此时风把风筝往前吹,麻绳都快脱手了。‘帮我一下,苏萨娜。’于是,她那两只柔软的手握住了我的双手。‘把绳子再松一松。’ 

  “风吹得我们哈哈大笑,我们的四只眼睛对视着。这时,麻绳顺着大风从我们的手指问不断地往前延伸,最后,轻轻地喀嚓一声折断了,好像是被某只鸟的翅膀碰断似的。那只纸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即那条麻绳——从空中落下,消失在翠绿的大地上。 

  “你的嘴唇十分湿润,好像经过朝露的亲吻。 

  “我已跟你说过,快从厕所里出来,孩子。” 

  “好的,妈妈,我这就出来。” 

  “我老是想起你,想起你用那双海水般蓝的眼睛注视着我的情景。” 

  他抬起头,看了看站立在门口的妈妈。 

  “你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出来,在厕所里干什么?” 

  “我在想事儿。” 

  “你不会换个地方想吗?在厕所里待久了是有害的,孩子。再说,你也得干点儿活嘛,干吗不跟你奶奶一起剥玉米去?” 

  “我这就去,妈妈,我马上去。” 

  “奶奶,我来帮你剥玉米。” 

  “玉米已经剥好了,我们来做巧克力吧。你刚才躲到哪儿去了?下大雨时,我们在到处找你。” 

  “我在那边的院子里。” 

  “在干什么?在祈祷吗?” 

  “没有,奶奶,我只是在看下雨。” 

  奶奶用那双半灰半黄的眼睛瞅了他一眼,这双眼睛似乎在猜测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你快去把石磨给打扫一下吧。” 

  “你躲藏在几百公尺的高空里,躲藏在云端,躲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苏萨娜。你躲在上帝那无边无际的怀抱里,躲藏在神灵的身后。你在那里,我既追不上你,也看不到你,连我的话语也传不到你的耳际。” 

  “奶奶,石磨不能用了,磨心坏了。” 

  “准是那个米卡爱拉在石磨上磨过硬东西了。她这个坏习惯总是改不掉。唉,真没有办法。” 

  “干吗我们不另买一具呢?这具石磨已经旧得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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