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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02

TXt?小说/\天、堂

  “约有一百俄里吧。那么你是住在自家的领地上?”“是的。”“想必常常玩枪打猎吧?”“的确是那样。”“那挺好;为了身体,多去打打松鸡吧,不过得常换换村长。” 

 

  到了第四天傍晚,波卢特金先生派人来接我。跟霍里老头告别,我有点依依不舍。我同卡利内奇一起坐上马车。“再见吧,霍里,祝你健康,”我说……“再见,费佳。”“再见

 

,老爷,再见,别忘了我们。”我们动身了;晚霞刚刚燃红。“明天会是好天气,”我望着明亮的天空说。“不,要下雨啦,”卡利内奇反驳我说,“鸭子在那边使.劲拍水,再说,

 

青草散发出浓烈的气味。”我们的马车跑进了丛林。卡利内奇在车夫的座位上颠簸着,低声地哼起歌曲,一面不断地瞧着晚霞…… 

 

  第二天,我离开了波卢特金先生的好客之家。 

 

 

  傍晚时分,我偕同猎人叶尔莫莱一道前去打“伏击”……我的读者大概不是人人都了解什么是伏击。那就听我说说吧,先生们。春天里,当日落前一刻钟光景,您带上枪到小树林

 

里去,不带狗。您就在树林边上找个地儿,观察一下周围,检查一下子弹火门,跟同伴交换交换眼色。一刻钟过去了。夕阳下去了,可林子里还是亮堂的;空气清洁而明澈;鸟儿在饶

 

舌地啁啾着;嫩草闪着绿宝石般的欢快亮泽……您就等着好了。林子里渐渐昏暗下来;晚霞的红光缓缓地滑过树根和树干,越升越高,从几乎光秃的树枝移向发愣的、沉沉欲睡的树梢

 

头……接着树梢也暗下来了;红通通的天空渐渐地变蓝了。林子的气息也渐渐浓烈起来,微微地散发着暖洋洋的潮气;吹进来的风一到您近旁便停住了。鸟儿们就要入睡——不是一下

 

全都睡去,而是分批分类地睡去:最先安静下来的是燕雀,过一会儿是知更鸟,接着是鹅白鸟。林子里越来越黑了。树木连成了黑压压的一片;蓝蓝的天上羞答答地出现了第一批星辰

 

。各种鸟儿全都进入了梦乡。惟有赤尾鸟和小啄木鸟仍在困倦地啼喊……过不多一会儿它们也沉默下来了。在您的头上又一次响起了柳莺清脆的歌喉;黄鹂在一处悲悲切切地叫喊,夜

 

莺初次啼啭了。您正等得心烦,突然——但只有猎人才明白我的意思——突然在沉寂中响起一种奇特的嘎嘎声和沙沙声,听得到一阵急促而富于节奏的鼓翼声——一只山鹬姿势优雅地

 

侧着长长的嘴,从容不迫地从黑洞洞的白桦树后飞了出来,迎着您的射击。 

 

  所谓的“伏击”指的就是这个。 

 

  就这样,我和叶尔莫莱一起前去伏击;不过请原谅,我先得向诸位介绍一下叶尔莫莱。 

 

  此人是个四十五六岁的汉子,瘦高身材,细长鼻子,低脑门,灰眼睛,一头乱发,两片带嘲笑神情的宽嘴唇。无论严寒或酷暑,他都穿着一身浅黄色土布外衣,还系着一条宽腰带

 

;下穿蓝色灯笼裤,头戴羔皮帽,这帽子是一个破落地主一时高兴送给他的。他那腰带上系着两个袋子:一个系在前边,被巧妙地扎成两半,一半装弹药,一半装子弹,另一个系在后

 

边,是用来装野味的;而所用的棉屑,叶尔莫莱是从自己那顶仿佛取之不尽的帽子里掏出的。本来他用卖野味所赚的钱不难为自己购置弹药袋和背袋,可是他压根儿想不起去买这类用

 

品,仍然照老办法装弹药,他能避免散弹和火药撒落或混合的危险,其手法之高超常令观者为之惊叹不已。他的枪是单筒的,装有火石,并具强度“后坐”的坏习性,所以叶尔莫莱的

 

右腮总是比左腮肿大。他是如何使用这支枪射中猎物的——即便机灵人也想象不出,可是他能射得中。他有一条猎狗,取名为瓦列特卡,是个怪得出奇的造物。叶尔莫莱从来不喂它。

 

“喂狗干什么呀,”他自有道理地说,“再说,狗是种聪明的畜生,它自个儿会找到吃的。”此话确实不假:瓦列特卡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虽然让不相干的过往生人也大感吃惊,可是

 

它依然活着,而且还挺长寿;尽管它境况可怜,可它一次也没有逃走过,从来没有表示过想要离开自己主人的意思。只有过一回,那是在它的青春年华,为了谈情说爱而离开过两天;

 

不过它很快就不再干这种蠢事了。瓦列特卡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对世上的一切都持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无所谓的态度……倘若这里谈的不是狗,那么我就想用一个词去说明:

 

“悲观失望。”它常常坐着,把它那短尾巴蜷在身子底下,双眉紧蹙,不时地哆嗦几下,从来不见它露出笑容(大家知道,狗是挨的,甚至笑得挺可爱)。它那副长相奇丑无比,凡是闲

 

来无事的仆人总不放过机会把它的仪表刻毒地嘲笑一番;可是对于所有这些嘲笑以致殴打,瓦列特卡都以惊人的冷静态度忍受下来。有时候由于那些不单单是狗所特有的弱点,它把自

 

己的馋嘴巴探进暖和而香气扑鼻的厨房那扇半开半掩的门里,厨子们便立刻丢下手头的活,对它大喊大骂,并去追赶它,这给厨子们带来了极大的快乐。行猎时,它一向不知疲累,嗅

 

觉又极灵敏;不过,如果偶尔追到一只被打伤的兔子,它就会远远地躲开那个用各种懂得和不懂得的方言大骂的叶尔莫莱,躲在绿丛林里的荫凉处,把兔子美美地吃个精光,连骨头都

 

不剩一根。 

 

  叶尔莫莱是我邻近一个IN式地主家的下人。那些旧式地主不喜欢“鹬鸟”,而爱吃家禽。只有遇到特殊情况,如逢生日、命名日或选举日,旧式地主家的厨子们才烹制一些长嘴鸟

 

作菜肴。俄国人都有一个特点,每当自己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来了劲头,那些厨子就是这样,他们一来劲便想出高招,调制出奇离古怪的菜肴,使得大多数宾客只能好奇地欣赏端

 

上来的美味,可怎么也不敢去尝一尝滋味。叶尔莫莱按吩咐每月要为主人家厨房供应两对松鸡和山鹑,其他的事便不用他管了,他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人们都不要

 

他干活,把他看成百无一用的人——就像奥廖尔人所说的,是“废物一个”。不用说,正是依照他那种不拿东西喂狗的规矩,人们也不供给他火药和散弹。叶尔莫莱是一个怪得出奇的

 

人:如鸟儿一般无牵无挂,贫嘴长舌,从表面看懒懒散散,笨里巴几;他非常贪杯,不爱在一地久居,走起路来两脚磨磨蹭蹭,身子东摇西晃——就这样磨蹭和摇晃,一昼夜却能走五

 

十来俄里路。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险遇:曾在沼地里、树上、房顶上、桥底下宿过夜,多次被人关在楼阁、地窖和棚屋里,失掉了狗、贴身穿的衣服,被人长时间狠揍过,然而,时隔

 

不久,他又回来了,也有衣服穿,还带着枪和狗呢。不能管他叫快乐的人,虽然他的心情几乎是蛮不错的;总的说来,他像个怪人。叶尔莫莱喜欢跟上等人侃上几句,特别是在酒酣之

 

时,但他侃不多一会儿,抬起屁股就走。“你往哪儿去呀,死鬼?深更半夜的。”“到恰普利诺村去。”“你跑十来俄里去恰普利诺于啥呀?”“到那边庄稼汉索夫龙家过夜。wt就在这

 

儿过夜吧。”“不,不行”就这样叶尔奠莱带着自己的瓦列特卡在黑夜里穿过一处处丛林,越过一道道水沟,匆匆地赶路,而那个庄稼汉索夫龙没准连门也不让他进,还可能拧他的脖

 

子,不准他来打扰规矩人家。话说回来,叶尔莫莱的某些能耐却是无人可及的,比如他善于在春汛时捕鱼,赤手捞虾,凭嗅觉找到野殊,诱招鹌鹑,驯养猎鹰,捕捉那些会唱“魔笛”

 

和“杜鹃于飞”曲段的夜莺。惟独驯狗这一行他干不来,他缺乏耐心。他也有妻子。每星期他去会她一回。她住在一问歪歪斜斜,破烂不堪的小屋里苦挣苦扎,艰难度日,今天不知明

 

天能否填饱肚子,总之,受尽苦命的煎熬。叶尔奠莱本是个心地温厚、无所挂心的人,可是对老婆却很粗暴而无情,在家里爱摆臭架子,显得严厉可怕——他那可怜的婆娘不知如何讨

 

好他,他一瞪眼,她便吓得发抖,把剩下的最后一分钱都给他打酒喝。当他神气十足地躺在炕上熟睡的时候,她便像奴婢似的给他盖上自己的皮袄。我也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无意中流露

 

出来的阴沉的凶残劲:他在咬死被射伤的鸟儿时的那种脸部表情使我很厌恶。叶尔莫莱从来没有在家里待过一天以上。到了外边,他又变成了“叶尔莫尔卡”,方圆一百俄里内人家都

 

这样称呼他,有时他本人也这样称呼自己。最卑贱的奴仆都觉得自己比这个流浪汉优越,也许正因为这样缘故,对他倒是蛮友好的。农人们起先为了寻开心,跑去追逐他、逮住他,就

 

像对待野地里的兔子似的,过后又发慈悲而放T他,一听说他是个怪人,就不捉弄他了,甚至还给他面包吃,跟他闲聊……我就是带着这样一个人同去打猎,与他一起到伊斯塔河畔一个

 

很大的桦树林里去伏击。

 

 

  俄国有许多河流跟伏尔加河很相似:一边是山,另一边是草地;伊斯塔河也是如此。这条小河像蛇一样蜿蜒着,奇特异常,没有半俄里是直溜的。在有的地方从陡峭的山岗上放眼

 

望去,十几俄里长的小河,以及堤坝、池塘、磨坊、围着爆竹柳的菜园和茂密的果园,都可一览无遗。伊斯塔河中的鱼多得没法数,尤其是大头鲈(天热的时候农人们在灌木丛下用手去

 

逮)。一些小滨鹬一边啁啾着,一边沿着那些流淌着冰凉而清澈的泉水的岩石岸边飞来飞去;野鸭子向池塘中央游去,小心翼翼地四下顾盼;苍鹭停歇在一些河湾里悬岩下的阴影处……

 

我们伏击了近一小时,猎到两对山鹬,希望在日出之前再碰碰运气(早晨也可以伏击的),便决定到最近处一家磨坊去歇宿。我们走出丛林,下了山冈。河水滚着深蓝色的波浪;空气变

 

浓了,弥漫着夜晚的潮气。我们敲了敲大门,院内有几只狗一齐叫了起来。‘‘谁呀?”响起一个沙哑的、睡意噱陇的声音。“是打猎的,想借宿一下。”没有回答。“我们会付钱的。

 

”“我去对老板说说……嘘,该死的畜生!……怎么不死呀!”我们听到那雇工进屋里去了;他很快就回到大门边。“不行,”他说,“老板不让进。为什么不让?…他害怕;你们是打猎

 

的,弄不好把磨坊给烧了。你们带有弹药呢。前年我们的磨坊已烧过一回:有几个牲贩子来过夜,不知怎的把房子给烧了。”“怎么,伙计,总不能让我们在外头过夜吧!“那随你们的

 

便了……”他走开了,靴子噔噔噔地响。 

 

  叶尔莫莱朝他骂了一通脏话。“咱们到村里去吧,”最后他叹口气说。但到村子还有两俄里地呢……“就在这儿过夜吧,”我说,就睡在外头,夜里还暖和;给点钱,让老板给咱

 

们送些麦秸来。”叶尔莫莱顺从地同意了。我们又敲起门来。“你们要干什么呀?”又传来那个雇工的声音,“说过了,不行。”我们向他说明了我们的要求。他去跟老板商量了一会,

 

便和老板一起转回来。小门嘎的一声开了。老板露面了,他是个高个子,肥肥的脸,公牛般的后脑勺,滚圆的大肚子。他同意了我的要求。离磨坊百来步远的地方有一18 

 

  个四边通风的小敞棚。他们把麦秸和干草给我们送到敞棚里。那雇工在河边草地上摆好茶炊,蹲下身子,尽心地去吹那生火的筒子……炭火闪烁着,清楚地照亮了他那张年轻的脸

 

。磨坊老板跑回去唤醒妻子,终于他自己提出让我到他房子里过夜;但我宁愿在外边露宿。老板娘给我们送来了牛奶、鸡蛋、土豆、面包。茶炊很快就烧开了,我们便开始饮茶。河面

 

已是雾气腾腾,没有风;秧鸡在四周咕咕地啼叫;磨坊的水轮边发出微弱的响声,那是轮翼上的水点往下滴,水从堤坝闸门里渗漏出来。我们生起一小堆篝火。叶尔莫莱在灰烬上烤着

 

土豆,我趁机打了一会盹……一阵压低的轻声细语惊醒了我。我抬头一瞧:那磨坊老板娘正坐在篝火前一个倒放的木桶上同我的猎伴在聊天。我早先从她的穿着和举止言谈中已看出她

 

是某地主家的女仆——她不会是农妇,也不会是小市民,不过直到这一会儿我才看清她的脸容。看样子她有三十来岁;清瘦的面容还留有当年姿色的遗韵;我特别欣赏她那双忧郁的大

 

眼睛。她的两肘支在膝上,手托着脸。叶尔莫莱背朝着我坐,不时往火堆里添些木柴。 

 

  “热尔图希纳那边的牲畜又闹瘟疫了,”磨坊老板娘说,“伊万神父家已死了两头母牛……愿上帝保佑!” 

 

  “你们家的猪怎么样?”叶尔莫莱沉默了一会后问道。“都活着呢。” 

 

  “能给我一只小猪崽就好了。” 

 

  老板娘一时不答话,稍后叹了气。“和您一起来的是什么人?”她问。 

 

  “一位老爷,柯斯托马罗夫村那边的。” 

 

  叶尔莫莱往火里扔了几根枞树枝;树枝立即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一股浓浓的白烟直扑他的脸。 

 

  “你丈夫干吗不让我们进屋?”“他怕。” 

 

  “瞧那胖样,大肚皮……小鸽了,阿丽娜?季莫费叶夫娜,给我一小杯酒吧!” 

 

  老板娘站起身,消失在黑暗中。叶尔莫莱低声地哼起歌来:我去找情妇,鞋子都磨破…… 

 

  阿丽娜拿着小酒瓶和小杯子回来了。叶尔莫莱欠一欠身,画了下十字,一口气喝干了酒。“棒极了!”他说r一句。 

 

  老板娘又在木桶上坐下来。 

 

  “怎么,阿丽娜?季莫费叶夫娜,你还老是有病?”“可不。” 

 

  “这怎么回事?” 

 

  “夜夜咳嗽,可折磨人啦。” 

 

  “老爷看来睡着了,”叶尔莫莱沉默了一会说。“你别去找郎中,那会更糟。” 

 

  “所以我没有去。”“上我家串串门吧。”阿丽娜埋下了头。“到时候我把家里那婆娘赶走,”叶尔莫莱继续说……“真的。” 

 

  “您最好把老爷叫醒,叶尔莫莱-彼得罗维奇:瞧,土豆烤熟了。” 

 

  “让他好好睡吧”我的忠实仆人冷静地说,“他跑累了,睡得很香。” 

 

  我在干草上翻起身来。叶尔莫莱站起来,走到我身旁。“土豆烤熟了,吃点吧。” 

 

  我走出敞棚;老板娘从木桶上站了起来,想要走。我跟她聊了起来。 

 

  ”这厝坊你们租很久啦?” 

 

  “去年三一节那天租的,一年多了。”“你丈夫是哪儿人?” 

 

  阿丽娜没有听清我的问话。 

 

  “你丈夫是啥地方人?”叶尔莫莱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是别廖夫人。他是别廖夫城里人。” 

 

  “你也是从别廖夫来的?” 

 

  “不,我是地主家的人……以前在一地主家干活。”“谁家的?” 

 

  “兹韦尔科夫先生家的。现在我自由了。” 

 

  “哪一个兹韦尔科夫?” 

 

  “亚历山大?西雷奇。” 

 

  “你是不是做过他妻子的婢女?”“您怎么知道的?我做过。” 

 

 

  我怀着双倍的好奇心和同情心瞅了瞅阿丽娜。“我认识你那家老爷,”我继续说。 

 

  “您认识?”她低声地答话,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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