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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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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情,他是个富贵显赫的人嘛。可以说,常常有一些从彼得堡来的头等要人来拜访他,常常有一些佩蓝绶带的人在他家里吃吃喝喝。伯爵也挺会款待客人。他时常把我叫去,说

 

:“雾”明儿我要几条活鲟鱼,叫人给送来,听见没有?“听见了,大人。”那些绣花外套、假发、手杖、香水、上等花露水、鼻烟壶、大幅油画等等都是直接从巴黎定购来的。一举办

 

大宴会——天哪,可了,不得!焰火满天蹿,车马遍地游,甚至还放炮呢。光是乐师就有四十人c他雇了一个德国佬来当乐队指挥,可那德国佬竞摆起架子:要与主人一家同桌用餐,伯

 

爵大人就下令让他滚蛋,他说,我的乐师个个懂行,用不着指挥。当然哕,什么都由老爷说了算。一跳起舞来,便跳个通宵达旦,跳得最多的是拉科谢兹舞和马特拉杜尔舞……唉……

 

唉……唉……上钩了,伙计!(老头从河里拖上一条不大的鲈鱼。)拿着吧,斯捷帕。” 

 

  老头又抛出钓钩,接下说,“老爷倒是个好老爷,心肠也好。有时会揍你几下,过一会就不记得了。只有一件事不怎么的,就是养姘头。唉,那些姘头呀,全不是好玩艺儿!就是她

 

们害得他破产的。她们全是从下等人家那里挑来的。按说,她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是不:即使把全欧洲最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她们,还是不行!说来也是,为什么不及时行乐呢,这

 

是老爷家的事……可是搞到破产总是不该的呀。特别是一个名叫阿库丽娜的姘头,如今她已不在人世了,愿她升人天国!她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西托夫村一个甲长的女儿,瞧她那

 

个凶劲!常常扇伯爵的耳光。她把伯爵完全给拴住了。我侄儿不小心把她的新衣服溅了点可可汁,就把他押去当兵……被押去当兵的何止他一个人呢。话说回来,那时候到底是好时光呀

 

!”老头又说了这段话,深深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吭声了。 

 

  “我看,你家老爷很严厉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开口说。“那时候就兴这样嘛,老爷,”老头摇摇头,反驳说。 

 

  “现在就不那样了,”我眼盯着他,说。他斜过眼瞟了我一下。 

 

  “现在当然更好了,”他嘟哝说,把钓钩抛得远远的。 

 

  我们坐在树阴下,可树阴下也闷热得很。沉闷而炎热的空气似乎停滞不动;燥热的脸愁苦地盼着风来,可是一点风也没有。太阳从蓝蓝的发黑的天空火一般地照射;在我们的正对

 

岸,是一片黄灿灿的燕麦地,有些地方长出一蓬蓬苦艾,连一根麦穗也没有摇动。稍低处有一匹农家的马齐膝站在河里,懒洋洋地摇晃着湿漉漉的尾巴;从低垂的灌木下有时浮出一条

 

大鱼,吐了几口水泡,又悄然沉到水底,留下微微的涟漪。螽斯在枯黄的草地里吱吱地叫着;鹌鹑仿佛不高兴地啼喊着;鹞鹰在田野上空从容地飞翔,时不时地在一处停歇下来,迅速

 

地拍了拍翅膀,尾巴如扇子似的展开。我们热得一动不动地坐着。蓦然从我们后面的峡谷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朝着泉水走来。我回头一瞧,就瞧见一个五十来岁的满身尘土的庄

 

稼人,身上穿一件衬衫,脚登树皮鞋,背着一只背篓,肩上搭着一件粗呢上衣。他来到泉边,大口大口地饱喝了一通水,慢慢地站起身来。 

 

  “是你呀,符拉斯?”“雾”朝他打量了一下,喊了起来,“你好呀,老弟。你是打哪儿来呀?”

 

 

  “你好,米海洛?萨韦利伊奇,”庄稼人走到我们跟前说, 

 

  “打大老远来。” 

 

  “上哪儿去了?”“雾”问他。“上了趟莫斯科,去找老爷。” 

 

  “为了什么事呀?” 

 

  “去求他。” 

 

  “求他什么呀?” 

 

  “求他减轻点代役租,要么就改劳役租,或者让我换个地方也行……我儿子死了,眼下我一人对付不过来。” 

 

  “你儿子死了?” 

 

  “死了”庄稼人沉默了一下,接下说,“我儿子以前在莫斯科赶马车;说实话,代役租是他替我缴的。” 

 

  “难道你们如今还缴代役租?”“是呀。” 

 

  “你家老爷怎么说呢?” 

 

  “老爷怎么说?他赶我走!他说,你怎么敢直接上我这儿:这种事有管家管嘛;他说,你应该先向管家报告……让我给你换到哪儿呀?他说,你得先把欠的租交清了。老爷真的生气了

 

。” 

 

  “怎么,你就这样回来啦?” 

 

  “就回来了。我本来打算查问一下,我死去的儿子有没有留下什么财物,可是没有弄清楚。我对儿子的老板说:‘我是菲利普的爹’;而他对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他爹呢?

 

再说,你儿子也没留下什么;还欠我的债呢。’我就这样回来了。” 

 

  这庄稼人是带着微笑对我们谈这些事的,好像是在谈别人的事,可是他那双小小的、眯拢的眼睛里却是泪水盈眶,嘴唇抽搐着。“那么你现在就回家吗?” 

 

  “还能去哪JL?当然是回家。说不定我老婆正饿着肚皮呢。”“那你还是……那个……”斯捷普什卡突然开口说,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便不说了,把手伸到罐里翻弄鱼饵。 

 

  “那你去找管家吗?…‘雾”继续说,带点惊讶地扫一眼斯捷帕。“我去他那儿干什么?……我还欠着租呢。我儿子在死以前就病了一年,连他自己那份租金都没有交……我也不去

 

操那份心了:反正从我身上挤不出什么了……老哥,任你怎么有鬼主意,都用了:我不管那一套了!(庄稼人哈哈大笑。)不管他怎么耍聪明,金季良?谢苗内奇,总归……” 

 

  符拉斯又笑了起来。 

 

  “怎么样呢?这可不好,符拉斯老弟,”“雾”一字一顿地说。 

 

  “有什么不好?不……(符拉斯的话音断了)天气真热呀,”他用衣袖擦下脸,又说了一句。 

 

  “谁是你家老爷?”我问。 

 

  “瓦列里安-彼得罗维奇?×××伯爵。”“是彼得?伊利奇的儿子吗?” 

 

  “是彼得‘伊利奇子,”“雾”作了回答,“彼得?伊利奇还在世那会儿就把符拉斯住的那个村子分给了他。” 

 

  “是这样,他身体好吗?” 

 

  “身体好着呢,感谢上帝,”符拉斯回答说,“他气色红润,脸好像更胖了。” 

 

  “是这样,老爷,”“雾”朝着我说,“要是在莫斯科附近就好些,可是在这里得交代役租。” 

 

   “租金得多少?” 

 

   “租金得九十五卢布。”符拉斯嘟哝说。 

 

   “喏,您知道,耕地没多少,尽是老爷家的林子。” 

 

  “有人说,那林子已卖掉了。”那庄稼人说。 

 

   “喏,您看看……斯捷帕,给我个鱼饵……斯捷帕?你怎么啦。睡着啦?” 

 

  斯捷普什卡猛地振作一下。庄稼人在我们旁边坐了下来。我们又不作声了。对岸有人唱起歌来,多么忧伤的歌呵……我这位可怜的符拉斯发起愁来…… 

 

  过了半小时后,我们便分手了。 

 

 

  秋天的时候,有一回我从很远的野外打猎归来,途中着了凉,病了。我发起烧来,幸好这时候已到了县城,在一家客店住下了。我打发人去请医生。半小时后来了一位县城的大夫

 

。此人个头不大,瘦巴巴的,头发乌黑。他给我开了普通的退烧药,要我贴上芥末膏,挺麻利地把一张五卢布钞票塞进他那翻袖口里,而同时干咳了一声,瞧了瞧旁边,本来想要立即

 

打道回府,不知怎的,跟我聊了起来,于是留了下来。我受着高烧的折磨;我料想夜里会睡不着,巴不得有个人同我侃侃大山。茶端上来了。我的医生便打开了话匣子。他这个人不笨

 

,口齿伶俐,说话颇有风趣。世上有些事好奇怪:你同有的人相处很久,关系也挺融洽,可是你从来不向他披肝沥胆,倾吐心曲;而跟有的人剐刚结识,便视为知己,彼此把心里的全

 

部隐私像忏悔似的全掏给对方。我不清楚我是凭什么博得了我这位新朋友的信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便把一件相当动人的事,如常言说的,“拿来”说给我听了。现在我就把他所

 

讲的事说给我知音的读者听听。我尽量用那位大夫的原话来叙述。 

 

  “您知不知道,”他开始说了,嗓音显得乏力而发颤(这是因为抽了纯别列佐夫烟草的缘故),“您知不知道本地的法官帕韦尔。卢基奇.梅洛夫?……不知道吧……那没关系。(他

 

咳几下清清嗓子,擦擦眼睛)。您看,怎么说好呢,就照实对您说吧,事情是发生在大斋期里,那正是冰雪消融的时节。我坐在他——我们的法官——家里,在玩普列费兰斯纸牌。我们

 

这位法官是个好人,对玩这种牌很着迷。突然(我的大夫常常用‘突然’这个词)有人对我说:“有人找您。”我说:‘有什么事?’ 

 

  那人说:“他带来一张条子,也许是病家写的。” 

 

  我说:‘把条子拿来。’果然是一个病家写的……那是好事——您明白,这就是我们的饭碗嘛……是这么一回事:那条子是一位守寡的女地主写给我的;她说,‘我女儿病危,看

 

上帝的面上,劳您驾来一趟,我派马车接您。’嗯,这倒没有什么……可是她家离城有二十俄里地,当时已是深更半夜,而且道路又是那么糟!再说啦,她那家又穷,很难指望出两个银

 

卢布以上的诊费,就连这点钱还未必有,没准只给些粗麻布或者旁的一点儿什么。可是您明白,职责重于一切嘛,人家快要丧命了。我突然把纸牌交给那位每场必到的牌友卡利奥宾,

 

就赶回家去。一瞧,一辆小马车已停在台阶前;那几匹马是农家的马——是些大肚子马,肚子特别大,身上的毛简直像毡子一样,那车夫为了表示崇敬,脱了帽坐在那里。我心想,一

 

看就知道,老兄,你的主人不是家财万贯的主呀……您笑了,对您直说吧,我们这些穷哥们,凡是都要掂量掂量……要是车夫像个公爵似的坐着,不脱帽子,还从胡子底下冒出几声冷

 

笑.一边摇晃着鞭子——我敢说准能拿到双倍的诊金!而这一回,我知道不会有那样的运气。不过,我心想,没法子,还是救人要紧嘛。我带上一些最必需的药品,就动身了。您信吗,

 

我费了老劲才勉强到达的。道路糟透了:又是小河,又是雪,又是烂泥,又是水坑,突然有一处堤坝还决了口——多糟糕呀!可我还是到了。病家的房子很小,房顶是麦秸铺的。窗子里

 

亮着灯,想必是在等我。一个恭恭敬敬的老太太戴着便帽出来迎接我。她说,‘救救命吧,她快不行了。’我说,‘请别着急……病人在哪儿呢?“请到这边来。” 

 

  我一看,是一个干千净净的小房间,角落里亮着一盏神灯,床上躺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处于昏迷状态。她体温很高,呼吸困难——患的是热病。房间里还另有两位女子,是她

 

的姐妹,她们甚是惊恐,眼泪产汪的。她们说:‘昨天她还好好的,吃东西也有胃口;今天一早便说头痛,到晚上就这样了。’我再次说:‘请别着急。’您知道,这是医生必须说的

 

话,接着我便开始给病人诊治。我给她放了血,吩咐给她抹上芥末膏,开了药。这时候我瞧了瞧她,瞧着瞧着——我的天,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标致的脸蛋……简直可说是个绝色美妞!

 

我的怜惜之一哥便油然而生。那容貌真招人喜欢,那双睛……过一会儿,感谢上帝,她安静些了;她发了汗,似乎清醒过来了,向周瞧了瞧,微微一笑,用手摸摸脸……两位姐妹向她

 

俯身问道:-你怎么样啦?’‘没什么,”她说,身子转了过去……我一瞧,她睡着了。于是我说,现在该让病人安静一会儿。我们便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留下一个丫头在那里随时侍候

 

。客厅的桌子上已摆好了茶炊,旁边还放着牙买加酒:干我们这一行是少不了它的。给我上了茶,并请我留下过夜……我同意了,这时候还能去哪儿呀!老太太叹气不已。我说,‘您何

 

必这样呢?她会好的。请别担心,您自己去好好体息一下:已经一点多钟了。“要是有事,请您叫人喊醒我好吗?“好的,好的。”老太太出去了,两位姐妹也回到自己房里去;已经给

 

我在客厅里铺好了床。我躺下来,可就是睡不着——多么奇怪呀!我心里老是翻腾着。我总是想着我的病人。我终于忍耐不住,突然起来了;心里想,去看看病人怎么样了?她的卧室就

 

在客厅隔壁。于是我下了床,轻轻地推开门,而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一瞧,那个丫头已经睡着了,张着嘴,还打着鼾,这个狡猾病人脸朝外躺着,两手伸开,可怜的姑娘!我走近她……

 

她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着我……‘谁呀?谁呀?’我有些发窘。 

 

  我说,别害怕,小姐,我是医生,来看看您怎么样了。“您是医生?“是医牛……是令堂派人到城里请我来的;我已经给您放过血,小姐;现在您好好睡吧,过上三两天,上帝保佑

 

,我们会让您康复的。“唉,好呀,好呀,医生,别让我死去呀……求求您,求求您啦。“您这是怎么啦,上帝会保佑您的!’我心想,她又发烧了。我给她号脉,的确,又在发烧。她

 

瞧了我一会,突然抓过我的手。‘我要告诉您,我为什么不愿意死,我要告诉您,我要告诉您……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可是请您别告诉任何人……请听我说……’我弯下身3R 

 

  子;她的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她的头发触到我的脸——说真的,我脑袋都晕了——她喃喃地说了起来……我什么也听不明白……唉,她是在说胡话呢……她低声地说呀,说呀,话

 

说得很快,似乎说的不是俄国话,她说完了,身子颤了一下,把头倒在枕头上,用手指威吓我说:‘当心,医生,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好歹让她安静下来,给她喝了水,叫醒那个

 

丫头,就出来了。” 

 

 

  说到这儿,大夫又使劲地嗅了嗅鼻烟,发了一会儿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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