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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10

T.xt.小.说.天.堂

 

  我来到这里与孩子们相伴已经有三个多小时了。月亮终于爬妻兰了;我并没有立刻发觉它,因为它显得那么小,那么窄。这个发有月色的夜晚似乎仍像以往一样是那么灿烂……但

 

不久前还高高悬在天空的许多星星,就要落到大地黑洞洞的一边去了;周围全是静悄悄的,正如平常黎明前的寂静一样:一切都沉沉地睡着,一动不动地做着黎明前的梦。空气中的气

 

味已不那么浓烈了,潮气似乎又在扩散开来……夏天的夜是多么的短呵!……孩子们的话声已静下了,篝火也熄灭了……连狗也在那儿打盹;凭着淡淡的微弱的星光,我看见马儿也躺下

 

了,垂下了脑袋……我也有些发困,一发困就睡着了。 

 

  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过。我睁开了眼睛:早晨已经开始。还没有一处照着朝霞的红光,可是东方已经开始发自。周围的一切都看得见了,虽然仍有点模糊。灰白色的天空渐渐变

 

亮、变凉、变蓝了;星星忽而闪着微光,忽而就不见了;大地变得潮湿起来,树叶上洒满了露珠,有的地方传来了热闹的响声和人声,早晨的微风已在大地上四处漫游闲荡。我的身体

 

也因之而欢畅地微微发颤。我猛一下爬了起来,走到孩子们身边。他们围着稍有一点点热气的火堆沉沉地睡着了;只有帕韦尔抬起半个身子,凝神地瞧了瞧我。 

 

  我向他点了点头,便沿着烟雾潆漾的河边走回家去。我尚未走出两俄里路,在我的周围,在湿漉漉的宽阔的草地上,在前面的草木青葱的山冈上,在一片又一片的树林上,在后面

 

长长的满是尘土的大路上,在一丛丛闪亮的染红了的灌木丛上,在薄雾里羞涩地泛蓝的河面上,都洒满了热烘烘的、生气盎然的光芒,先是鲜红的,然后是大红的、金黄的……一切都

 

动起来了,醒来了,歌唱起来,喧闹起来,说起话来。到处都有大滴大滴的露珠映着红光,宛如亮晶晶的金刚石;迎面飘来了钟声,它是那么纯净和明快,仿佛是经过了早晨朝露的冲

 

洗。霎时间,一群精神焕发的马由我所熟悉的那几个孩子赶着,从我身边奔驰而过…… 

 

  很遗憾,我得添说一句,就在这一年里,帕韦尔死了。他不是淹死的,而是坠马摔死的。可惜呀,一个多棒的小伙! 

 

 

  在一个多云的夏日里我坐着一辆颠簸的小马车打猎归来,那种闷热天气(大家知道,这样的日头有时热得比大晴天更够人受.尤其在没有风的时候)使我沮丧极了。我打着盹,身子

 

颠得东摇西晃,郁闷地耐着性子,听任那燥裂得嘎嘎直晌的车轮下被辗得坎坎坷坷的大路上不断扬起的细白灰尘来侵蚀我的全身——蓦地里我的车夫神色变得异常不安,动作慌张,这

 

引起了我的注意,片刻之前,他本来比我还困得厉害呢。他拽了拽缰绳,在驾驶座上手忙脚乱起来,并吆喝起马儿,不时地朝旁边某处瞧望。我四面环顾了一下。我们这车子正走在宽

 

阔的耕作过的平川上,一些也耕作过的不大高的山冈呈现着平缓的慢坡,波浪形地伸延到这儿;从这儿放眼望去,周围四五俄里的旷野可尽收眼底。远处有一片片不大的桦树林,唯有

 

它们圆圆的锯齿状树梢打破了几乎笔直的地平线。一条条小路在田野上向四处延伸,有的伸到低洼处就不见了,有的绕到小丘上,其中的一条在我们前边约五百步远的地方和我们所走

 

的大路相交,我看见有一队列正走在那条小路上。我的车夫所瞧的就是那个队列。 

 

  这是出殡的行列。一辆套着一匹马的马车在缓缓前进,车上坐着一位神甫;一个教堂执事坐在他身旁驾着车,跟在车子后面的是四个没戴帽子的汉子,抬着一具罩着白布的棺材;

 

有两个婆娘跟在棺材后边。其中一个婆娘的尖细的悲哭声突然飞进我的耳朵:我细细倾听:她在一边哭一边诉苦。在空荡荡的田野上到处响着这忽高忽低、单调而悲痛的声音。车夫催

 

赶着马儿,他想赶在那个送葬行列的前头。在半道上遇到死人可是个不祥之兆呀。他果然在死人还没有到达大路之前就在大路上飞奔前去了;可是我们还没有走出百来步,我们的马车

 

却猛然一震,车身倾斜了,差点翻了车。车夫勒住了正跑得起劲的马,挥了下手,啐了。 

 

  “怎么回事?”我问。 

 

  我的车夫投有吭声,慢悠悠地爬下了车。“到底怎么啦?” 

 

  “车轴断了……干裂了。”他沉着脸回答说,突然气急败坏地整了整拉梢马身上的皮套子,致使那马歪斜了几下,可是那马挺住了.打了声响鼻,抖了抖身子,若无其事地用牙齿

 

搔起前脚的小腿来。 

 

  我走下车,在路上站了一会,茫茫然感到很不愉快,不知如何是好。右边的车轮几乎全歪倒在车子底下了,似乎怀着说不出的绝望,那车毂朝上仰着。 

 

  “这一下怎么办?”我终于问。 

 

  “就怪那些人!”我的车夫说,用鞭子指了指送葬的行列,它已拐上大路,正向我们走近,“我一向就忌讳这个,”他继续说,“这兆头准着呢——遇到死人会倒霉……准定。” 

 

  他又去找那匹拉梢马的麻烦。那匹马看到他情绪不佳,态度严厉,就决心站着不动,只是偶尔谦卑地甩甩尾巴。我前前后后来回踱了一会,又在车轮边站住了。 

 

  这时候死人已经赶上了我们。这个悲哀的行列缓缓地从大路拐到草地上,从我们旁边绕了过去。我和车夫脱下帽,向神甫鞠个躬,跟抬棺材的人对望了一眼。他们费劲地走着;他

 

们宽阔的胸膛高高地鼓起。跟在棺材后边的两个婆娘中有一个已经相当老了,脸色苍白;她那发呆的因悲痛而扭曲了的脸仍保持着严肃庄重的神情。她默默地走着。偶尔抬起一只干瘦

 

的手去擦擦那薄薄的瘪进去的嘴唇。另一个婆娘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两眼发红。流着泪水,整张脸都哭肿了。她从我们旁边经过时,停止了哭诉,用袖子掩着面……当死人

 

从我们旁边过去,再回到大路上时。又响起了她那悲悲切切的,令人肠断的哀号。我的车夫默默地目送那有节奏地晃动着的棺材过去后,向我转过头来。 

 

  “这是为木匠马尔滕出殡,”他说,“就是里亚博沃的那个。”“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一看到那两个婆娘就知道了。那个老的是他娘,年轻的是他老婆。… 

 

  “他是病死的吗?” 

 

  “是的……得了热病……前天管家派人去请大夫,可是大夫不在家……这木匠是个好人哪;他有点好喝酒,可他是个挺棒的木匠。瞧那婆娘哭得多么伤心……话说回来,大家都知

 

道婆娘的眼泪不值钱。婆娘的眼泪就像水……可不。” 

 

  他弯下身,从拉梢马的缰绳下面钻过去,双手抓住马轭。“可是,”我说,“咱们怎么办?” 

 

  我的车夫先是以膝盖顶住辕马的肩部,晃了两下马轭,整了整辕鞍,然后又从拉梢马的缰绳下面钻出来,顺手推一下马嘴,走到车轮旁。他站在那里,一边细细瞧着车轮,一边慢

 

吞吞地从怀里掏出扁形的鼻烟盒,慢吞吞地揪开小系带,打开鼻烟盒,慢吞吞地把两根粗大的手指探进鼻烟盒(两根手指勉强伸得进去),把烟丝揉了又揉,先歪起鼻子,便一下一下地

 

闻起鼻烟来,每闻一下,都咝咝了一会,还难受地眯缝着、眨巴着噙泪的眼睛,陷入深深的沉思。“喂,怎么样呀?”我终于问。 

 

  车夫把鼻烟盒小心地塞进袋,他没有用手,而只是动了动脑袋,让帽子扣到眉毛上,心事重重地爬上驾驶座。 

 

  “你去哪儿呀?”我不无惊讶地问他。 

 

  “请上来坐好吧,”他平静地回答,并拿起缰绳。“咱们这车还能走吗?” 

 

  “还能走。” 

 

  “那车轴……” 

 

  “请上来坐好吧。” 

 

  “可是车轴断了呀……” 

 

  “车轴断是断了;可还凑合到得了移民村……也就是得慢慢地走。走过前面的林子,再往右拐,那边有个移民村,叫尤金村。”“你看,咱们这车子到得了吗?” 

 

  我的车夫不再回答我的问话了。“我还是下来走好,”我说。 

 

  “那随您……” 

 

  他挥了一下鞭子。几匹马就跑动了。 

 

  我们的车子居然勉强走到了移民村,虽然右边前轮差点儿掉下来,并且转动得非常之怪。在一个小山丘上它几乎要脱开了;可是我的车夫恶声恶气地吆喝起来,车子终于顺当地跑

 

下了小山丘。尤金移民村不过只有六座矮小的茅屋而已。这些茅屋已经歪歪斜斜了,虽然盖起来大概没多久,因为有几家院子还没有圈上篱笆。我们进了村后,竞没有遇上一个人;甚

 

至连鸡犬也难得见到5仅有一条短尾巴的黑狗一看见我们便急忙地从一个干透了的洗衣槽里跳了出来(它也许是因为太口渴了,才跑到槽里去的),没叫一声便慌慌张张地从大门底下溜进

 

去了。我走进第一座茅屋,推开穿堂的门,呼唤一声主人——没有人答应。我又唤了一声,便听到另一扇门里有一只猫在饿得直叫。我用脚踢开门:一只瘦猫在黑暗中闪着绿色的眼睛

 

,从我身旁窜了过去。我向房间里探头一看:里边黑洞洞的、烟气腾腾,又空空荡荡。我来到院子里,也不见人影……一只小牛犊在栏里哞哞地叫;一只跛足的灰鹅瘸着腿向一旁稍稍

 

走开。我又走到第二家,这一家也没有人。我到了院子里…… 

 

 

  在阳光照耀的院子正中,即阳光晒得最热的地方,躺着一个人,脸朝着地,头上蒙着衣服,我以为那是一个孩子。在离他几步远的草棚下停着一辆破旧的小马车,车旁站着一匹套

 

有破烂马具的瘦马。阳光穿过破草檐上的条条窄缝射下来,给马的蓬松的枣红色鬃毛染上一个个明亮的斑点。在高高的椋鸟巢那里,椋鸟们一面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一面从它们的空中

 

楼阁里瞧着下边。我走到那个在睡觉的人身旁,唤醒他来…… 

 

  他抬起头,一看到我便立即蹦了起来……“什么事,要干什么?怎么回事?”他半睡半醒地嘟哝说。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因为他那副模样令我大为吃惊。此人原来是个五十来岁的矮子,一张又小又黑又满是皱纹的脸,尖尖的鼻子,一双褐色的小得几乎看不到的眼睛,他那小脑袋

 

上长着浓密的黑鬈发,宛如蘑菇的伞帽。他的整个身体异常瘦弱,他那眼神是那样的古里古怪,实在难以用言语去形容。 

 

  “要干什么?”他又一次问我。 

 

  我便把事情对他说了说;他听着,那双慢慢眨巴着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看。 

 

  “能不能给我们搞到一根新的车轴?”最后我说,“我会乐意给钱的。” 

 

  “你们是什么人呀?是打猎的禾是?”他将我从头蓟脚打量一番之后问道。 

 

  “是打猎的。” 

 

  “你们大概是打天上的鸟……打林子里的野兽?……你们残杀上帝的鸟,流无辜的血,不是造孽吗?” 

 

  这个奇怪的小老头说起话来曼声曼气,他那嗓音亦令我惊异。从他的嗓音里非但听不出半点衰老气,而且它显得惊人的甜美,带有青春气息,近乎女性的温柔。 

 

  “我没有车轴,”他稍稍沉默之后又说,“这个车轴又不合适(他指了指他那辆小马车),你们那辆大概是大马车吧?” 

 

  “在村子里能找得到吗?” 

 

  “这里算什么村子呀!这里谁也没有车轴。……再说各家都没有人在,全去干活了。请走吧。”他忽然说,又躺到了地上。 

 

  我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听我说,老大爷,”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劳驾,帮帮忙吧。” 

 

  “请快走吧!我累了:我刚进了趟城才回来,”他对我说了这句话后,就把衣服拉到头上。 

 

  “劳驾啦,”我继续说,“我……我给钱嘛。”“我不要你的钱。” 

 

  “请帮帮忙嘛,老大爷……” 

 

  他抬起上半身,盘起他的两条小细腿坐着。 

 

  “那我就领你到迹地去吧,商人在那边买下了我们的一片林子——真造孽,他们砍掉了林子,盖了一个办事处,真造孽。你可以在那里定做一个车轴,或者买个现成的。” 

 

  “那太好了!”我高兴地喊道,“太好了!……咱们走吧。”“橡木做的车轴是很好的,”他继续说,还没有站起身来。“到那迹地远吗?” 

 

  “三俄里。” 

 

  “这没什么!咱们可以坐你的车子去。”“不行呀……” 

 

  “那咱们就走去,”我说,“走吧,老大爷!车夫在外边等着咱们呢。” 

 

  这老头不很乐意地站了起来,跟着我走到院子外边。我的车夫正在生大气:他想要饮马,可是井里的水太少了,而且水的味道不佳,可是依车夫们所说,饮水是头等大事……然而

 

他一见到这老头,便咧嘴笑了笑,点点头,招呼道: 

 

  一嘿,卡西亚努什卡!你好!” 

 

  “你好,叶罗费伊,公正的人!”卡西扬闷声闷气地回答说。 

 

  我立即把他的建议告诉了车夫;叶罗费伊表示同意,便把车子譬学院子里。在他有条不紊地忙着卸马具的时候,那老头肩靠着奎翼竺尊,不高兴地时而瞧瞧他,时而瞧瞧我。他似

 

乎有些困惑:依我看,他不大欢迎我们的突然到来。“连你也给迁过来啦?”叶罗费伊在卸马轭时突然问他。 

 

  “我也被迁过来了。” 

 

  “唉!”我的车夫透过牙缝说,“你知道,那木匠马尔滕……你不是认识里亚博沃的马尔滕吗?” 

 

  “认识。” 

 

  “唉,他死啦。我们刚才遇到他的棺材。”卡西扬打了一下颤。 

 

  “死啦?”他说,低下头去。 

 

  “号呀,死啦。你为什么不给他治好病呢,啊?人家都说你会借耨,你是医生嘛。” 

 

  我的车夫显然是拿这老头寻开心,嘲笑他。 

 

  “怎么,这是你的车呀?”他肩膀朝马车耸了耸,接着说。“是我的。” 

 

  “哼,车……车!”他重复了二次,抓住车的辕杆,差点把车翻个譬朝天……“车!……您坐什么到迹地去呀?……我们的马套不进这个辕杆:我们的马都高高大大的,而这算个什么

 

呀?” 

 

  “我真不知道,”卡西扬回答说,“你们坐什么去;要不就用这一匹牲口。”他叹口气补充说。 

 

   “一匹?”叶罗费伊接过话说,一边走到卡西扬的这匹驽马跟前,轻蔑地用右手中指戳了戳马的脖子。“瞧,”他带着指责的口吻补了一句,“它睡着了,这懒蛋!” 

 

  我要叶罗费伊快些把马套好。我很想亲自同卡西扬一起到迹地去,因为那边常常着松鸡。等到车子全套好了,我同我的狗一起凑凑合合地坐到翘得高低不平的树皮车底上,卡西扬

 

缩成一团,也坐到前边的车杆上,脸上仍是先前那副抑郁的神情。叶罗费伊走到我跟前,带着神秘的样子低声说: 

 

  “您同他一道去,老爷,要当心。他可怪着呢,他的绰号叫跳蚤。我不清楚您怎么会了解他的……” 

 

  我本想对叶罗费伊说,直到这一会,我都觉得卡西扬是个顶懂道理的人,可是我的车夫立即用同样的语调接着说: 

 

  “您可得留点心眼,看他是不是带你到那里去。车轴吗您得自个儿挑选:挑坚实一些的……喂,跳蚤,”他又大声地说,“在你们这儿能搞到点面包吃吗?” 

 

  “去找一找,会找到的,”卡西扬答道,扯了扯缰绳,我们的车子就起动了。 

 

  令我确实惊异的是,他的马跑得相当不赖。一路上卡西扬不吭一声,问他什么,他都不大乐意回答,或者断断续续地回答。我们很快就到达迹地,又找到了那里的办事处。那是一

 

座高高的木房子,孤另另地耸立在一个不大的山沟上,那山沟被马马虎虎地围了一道堤坝,从而变成了一池塘。我在办事处里见到两个年轻的伙计,他们的牙齿雪白雪白,眼睛甜蜜蜜

 

的,说话也甜蜜蜜的,又很伶俐,脸上浮着甜蜜蜜的狡猾的微笑。我向他们买了一根车轴后,就回到迹地上。我以为卡西扬会留在马旁边等着我,可是他突然向我走来。 

 

  “怎么,去打鸟吗?”他说,“啊?”“是的,如果找得着的话。” 

 

  “我跟你一道去……行吗?”“行,行。” 

 

  投下了斜方形的淡淡的阴影,其他地方就没什么阴影了。轻风时吹时停,有时一下直接扑面而来,仿佛吹得起劲了,周围的一切都欢快地喧闹起来,摇晃起来,动了起来,蕨类植

 

物柔软的顶端也在翩翩起舞——你正在为风的来临而欢喜……可是它又停下来了,一切又都不动了。惟有螽斯仿佛恼怒了,放声齐鸣着——这种不断的郁闷而枯燥的叫声真令人厌倦死

 

了。这种叫声同正午的固执的酷热倒很匹配;这种叫声仿佛是酷热所生,仿佛是酷热把它从炽热的地里召唤出来的。 

 

  我们连一群鸟儿也没有碰上,后来就去到另外的迹地上。这儿一些新伐倒的白杨树可悲地躺在地上,压住了一些青草和小灌木;其中有些树上的叶子还是绿绿的,可它们已经死了

 

,从一动不动的树枝上萎靡地耷拉下来,其它树上的叶子已经干枯了,蜷缩了。一堆堆新鲜的黄白色木片躺在潮湿发亮的树墩旁,散发着特别的沁人心脾的带苦昧的气息。在远处靠近

 

树林的地方,斧子发出沉闷的响声,每隔一会儿,就有一棵青葱的树木好像鞠着躬、伸开两臂似的庄重而缓慢地倒下来…… 

 

  老半天都没有找到任何野禽;最后,从那长满苦艾的橡树丛里飞出一只秧鸡。我放了一枪;秧鸡在空中翻了个身便栽下来了。一听到枪声,卡西扬便赶紧用手遮住眼,一动不动,

 

直到我装好拎,捡起那只秧鸡。等我向前走了,他便到那死秧鸡落下的地方,弯下身去,瞧着那溅上几滴血的草地,摇了摇头,惶恐地瞧了我一眼……后来我听见他嘟哝说:“造孽!…

 

…唉,真造孽呀!” 

 

  炎热终于迫使我们躲进树林。我急忙跑到一个高高的榛树树丛下,树丛上边优美地舒展着一棵槭树的轻盈的树枝,那是一棵年轻而挺拔的械树。卡西扬在一棵砍倒的白桦树粗的一

 

端坐下来。我端详着他。树叶在高处轻轻摇曳,叶子的淡绿色阴影在他那随便用黑色上衣裹着的孱弱的身体上和他那小脸上缓缓地前后滑动。他没有抬头。他老是不吭声,使我感到挺

 

没趣,我便仰面躺下来,欣赏起那些乱纷纷的树叶在明亮的高高的空中平静地嬉戏。在树林里席地仰卧,向上眺望,真是其乐无比呀!你会觉得,你是在观赏深不可测的海洋,觉得它辽

 

阔地伸展在你的“下边”,树木不像是从地上耸起,倒像是大树的根往下伸,垂直地落在明净如镜的波浪中;树叶时而像绿宝石似的透亮,时而浓得成为黄绿色和墨绿色。在远一些的

 

地方,细枝末梢上有一单片叶子纹丝不动地停在透明的蓝空里,旁边的另一片叶子在晃动着,好像池中的鱼儿在戏耍,似乎是自己在动,而不是风吹动的。一团团自云像一座座水下仙

 

岛,悄悄地浮来,又悄悄地离去。忽然,这整片海洋,这光辉的天空,这些洒满阳光的树枝和树叶,全都流动起来,闪烁着流动的光.响起清新的、颤悠悠的沙沙声,宛如突然而来的

 

波浪的无休止的细微拍溅声。你静静待着,瞧着:心中变得多么欢畅、宁静、甜美,这是笔墨所无法形容的。你瞧:那深邃清澈的蓝空会使你的嘴唇泛上跟它一样纯洁无瑕的微笑,一

 

些幸福的回忆,就像天空中的云,也好像与那些云一道,缓缓地飘过你的心头。你老觉得你的目光越投越远,它带着你奔向那平静的、明亮的无底的深处,使你无法脱开这种高处,这

 

种深处…… 

 

  “老爷,老爷呀!”卡西扬冷不防地用他那洪亮的嗓音说话了。我惊异地抬起点身来;在这之前,他对我的问话往往爱答不答,可这一下他却自动开口了。 

 

  “你有什么事?”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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