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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16

T xt 小 说 天 堂

  我现在仍记得,那几只不走运的母鸡,两只花斑鸡和一只白凤头鸡还在苹果树下悠然信步,有时用持续的咯咯声来抒发自己的情怀,骤然间,不戴帽子、手持棍子的尤什卡和另外

 

三个成年仆人协同一致地向它们急奔过来。这一下真热闹开了。三只母鸡叫喊着,拍着翅膀、跳蹦着,咕达咕达地吵翻天;仆人们跑着、磕磕碰碰。摔倒在地;主人发狂了似的从凉台

 

上大喊:“抓住,抓住!抓住,抓住!抓住,抓住,抓住!……这是谁家的鸡,这是谁家的鸡?”一个仆人终于抓住了那只风头鸡,把它按住在地。正在这时候,一个十一二岁的、蓬头散

 

发的小丫头拿着一根长棍,越过篱笆从外边跳进花园里。 

 

  “啊,原来是她家的鸡呀!”地主高兴地喊了起来。“是马车夫叶尔米尔家的鸡!他让他的娜塔尔卡来赶鸡了……怎么不叫帕拉莎来呢,”地主低声地加了一句,一面意味深长地一

 

笑。“喂,尤什卡!别去抓鸡了;把娜塔尔卡给我抓来。” 

 

  在气喘吁吁的尤什卡还没有跑近那个吓破胆的小丫头身边之前,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女管家,她抓住小丫头的胳膊,在她背上啪啪地揍了好几下…… 

 

  “就得这样,就得这样,”地主接着说,“揍揍揍!揍揍揍!……把鸡扣下来,阿夫多季娅,”他又大声地添了一句,并喜形于色地朝着我说:“老弟,这回打猎打得怎么样呀?您瞧

 

,我都出汗了。”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哈哈大笑起来。 

 

  萼们仍然待在凉台上。这晚间确实非常好。仆人给我们上了茶。 

 

  “请问,”我开口说,“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迁到山谷那边大路旁的那几家是您的佃户吗?”“是我的……怎么?” 

 

  “您这是怎么啦,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这可不应当呀。拨给那些庄稼人的房子太差,太小了;周围连棵树也见不到;甚至连个小鱼塘也没有;井只有一IZl,而且还是不顶用的。

 

难道您就不能找个别的地方吗?……还听说,您把他们以前的大麻田也收走了?” 

 

  “地界是这么划的,拿它有什么办法呢?”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回答我说,“这样划地界我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他指指自己的后脑勺。)我看不出这种划法有什么好处。至于我收

 

回他们的大麻田,没有在他们那边挖养鱼塘什么的——关于这些事吗,自有我的道理。我是个老实人,按老规矩行事。依我看,老爷终究是老爷,庄稼人终究是庄稼人……就是这么回

 

事。” 

 

 

  对于这样明白的不容置疑的理由,自然是没法与他再说了。“而且,”他接着说,“那些庄稼人不是东西着呢,很令人头痛。尤其是那边的两家;先父——祝他升天堂——在世时

 

就讨厌他们,挺讨厌他们。对您说吧,我有这样的体会:如果老子是贼,儿子必定也是贼;有什么法子呢。……唉,遗传呀遗传,这可是个严重的问题!坦白地对您说吧,我把那两户中

 

没有轮到的人都送去当兵了,把他们东一个西一个地拆散开来;可也根除不了,有什么办法?他们能繁殖着呢,这些可恶的家伙。” 

 

  此时周围全然寂静下来了。只是有时吹来一阵阵晚风,每当一阵风停息在房子近处时,从马厩那边频频响起的有节奏的鞭打声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刚刚把斟满

 

茶的碟子端到嘴边。而且已经张开了鼻孔——大家都知道,地道的俄罗斯都是先张开鼻孔才喝茶的——可是他停住没喝,侧耳倾听,点了点头,然后才呷了,就把碟子放到桌子上,露

 

出最慈祥的微笑,似乎不由自主地应和起那些鞭打声,喊着:“啪啪啪!啪啪!啪啪!”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 

 

  “这是按我的吩咐,在那边惩罚一个调皮鬼……就是那个在餐室里干活的瓦夏,您知道吗?” 

 

  “哪个瓦夏?” 

 

  “就是头些时候侍候我们用餐的那个,长一脸大胡子的。” 

 

  无论怎么愤慨,也抵抗不住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那明亮而柔和的目光。 

 

  “您怎么啦,年轻人,您怎么啦?”他摇着头说,“您于吗这样盯着我看,难道我是个坏蛋吗?惩罚是出于爱护嘛,您是懂得的。”过了一刻钟,我便向马尔达里?阿波洛内奇告辞了

 

。我乘车经过村子时,瞧见了那个餐室听差瓦夏。他在马路上走着,一边咬着核桃。我让车夫勒住马,唤他过来。 

 

  “喂,伙计,你今天挨打了?”我问他。“您怎么知道?”瓦夏反问说。 

 

  “是你家老爷对我说的。”“是老爷亲口说的?” 

 

  “他为什么记人打你呢?” 

 

  “我是该挨打的,先生,该挨打的。我们这儿不会平白无故惩罚人的;我们这儿不会这样做的——确实不会。我们的老爷不是那号人;我们的老爷……全省都找不出他这样的好老

 

爷。” 

 

  “走吧!”我对车夫说,“这就是旧俄罗斯呀!”在回家的路上我这样琢磨着。 

 

 

  亲爱的读者们,打猎的主要一种好处,就在于它让你时常坐着马车一处又一处地东奔西跑,这对于一个清闲无事的人说来,确是一种莫大的乐趣。当然,有的时候(特别是在雨天)

 

就不那么愉快了.比如在乡问土路上彷徨,或者在荒野里完全迷了路,这种时候随便遇到一个庄稼人,就只好叫住他问:“喂,老乡!去莫尔多夫卡怎么走呀?”而到了莫尔多夫卡后,

 

又得向一个笨头笨脑的婆娘(庄稼汉们都下地干活去了)打听:离大路旁的客店还远不?怎么个走法?车子跑了十来俄里,不见有客店,却来到了一个地主住的破败穷酸的霍多布勃诺夫小

 

村,把一群躺在路中央齐耳朵深黑褐色烂泥里的猪吓得半死,它们万万没有想到竞有人前来打扰。每当驶过那些摇摇欲坠的小桥,奔下山谷,越过满是烂泥的小溪,也不是什么愉快的

 

事;令你不愉快的还有,几天几夜奔波在绿色原野中的大路上,或者——老天保佑,切莫遇上——在一面写着数字二十二,另一面写着数字二十三的五颜六色的里程标前的烂泥地里陷

 

上几个小时;一连几个星期吃的尽是鸡蛋、牛奶和人人夸奖的黑麦面包,也够你受的……然而,所有这些不便和不顺心会换来另一类的好处和满足。不过,现在就来谈谈正题吧。 

 

  由于以上已谈了很多,就毋需向读者详述我在四五年前是怎样来到列别江,来到那里最杂乱的集市的经过了。我们这号猎人常常在某个早晨乘车离开或多或少属于祖传的领地,打

 

算在第二天傍晚便回家来的,可是这儿停停,那儿停停,没完没了地射猎鹬鸟,结果便来到了伯绍拉河风光秀丽的河畔;再说,凡是爱好猎枪和猎狗的人,也都狂热爱慕世上最高贵的

 

动物——马。所以,我一别孽,住进一家旅店之后,换套衣服,便前往集市去了。(旅店晏名年轻伙计,二十来岁,瘦高个,带有甜美的鼻音,他已告诉登:乎苎某公爵大人,即某某团

 

队的马匹采购员,就住在他们这旅擘曼;另外还来了许多士绅,天天晚上有茨冈人唱歌,剧院里在演出《特瓦尔多夫斯基老爷》;他还说,马的价码很高,可是都是些好马。) 

 

  在集市的广场上停着一排排大车,多不胜数,大车后边站着各种各类的马:跑大步的马、养马场的马、比秋格马、拉货车的马、驿,竺普通的农家马。还有一些膘肥毛滑的马,按

 

毛色分类,披着各种颜色的马衣,紧紧拴在高高的架木上,胆怯地向后斜视着马贩子主人手中的为它们所十分熟悉的鞭子;草原贵族们从一二百俄里外送来的家养的马,由一个年老体

 

衰的车夫和两个头脑迟钝的马夫照看着,它们摇晃着长长的脖子,跺着蹄子,百无聊赖地啃着木桩;一些黄褐色的维亚特卡马相互紧靠在一起;一些长有波浪形尾巴、毛茸茸蹄肘、大

 

屁股的跑大步马像狮子似的威严地站立不动.它们中有灰色带圆斑点的,有乌黑色的,也有枣红色的。行家们毕霉毕敬地站在它们的面前。 

 

  在一排排大车分隔成的走道上,聚集尊各种身分、各种年龄和各种模样的人。那些穿蓝外套、戴高帽子粤马贩子狡猾地窥视和等待着买主;突眼鬈发的茨冈人不住地奔前跑后,查

 

看马的牙齿、扳看马腿,掀起马尾巴,叫叫嚷嚷、骂骂咧翌,充当掮客,抽签抓阄,或者死乞白赖地缠住一个戴军帽、穿海狸领军大衣的马匹采购员。一个体格壮实的哥萨克挺着身子

 

骑在一匹长着鹿脖子的瘦骟马上,打算把这匹马连同马鞍和笼头“整套”出售。有些庄稼人,穿着胳肢窝处破了的皮袄,拼死劲地挤过人雾:一伙一伙地挤到那辆套着“试用”马的大

 

车旁边;或者,在狡猾譬茨,人的协助下,在一旁的某处费尽气力地讨价还价,互相一连粤上百次掌,结果还是各要各的价;这期间,那匹作为他们争吵对象的披着破席子的劣等马,

 

只管在一边眨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气……说来也是,由谁来揍它,对于它不都一样!有几个高额门、染了胡子的地主老爷,脸上带着尊严的神情,头戴波兰式四角帽,身穿厚呢大衣

 

,只z2k_--只袖子,傲慢地在同几个戴羽绒毛帽子和绿手套的大肚皮商人说着话。各种团队的军官们也在这里挤来挤去凑热闹;一名个子特高的德裔胸甲骑兵神情冷漠地问一个瘸腿的

 

马贩子:“这匹棕黄马要卖什么?”一个十八九岁的淡黄发的骠骑兵正在为一匹瘦健的溜蹄马物色一匹拉梢马;有一个驿站车夫,戴着有孔雀毛的矮帽子,穿着褐色上衣,一副皮手套塞

 

在窄窄的绿腰带里,他正在寻求一匹辕马。马车夫们有的在替自己的马梳编尾巴,有的在把马鬃弄湿,有的在向老爷们恭敬地提些忠告。做完买卖的人视各自的情况,有的奔大酒店,

 

有的去小酒馆……奔忙、叫嚷、动脑筋、争吵、和解、骂、笑——这一切都是在齐膝深的泥污中进行的。我想替自己的马车选购三匹脚力好的马,因为我原来的几匹马有些不大中用了

 

。我已找到了两匹,而第三匹还没有选好。在吃过我在这里不愿描述的一顿饭之后,(埃涅阿斯早已懂得,回想过去的痛苦是何等的不愉快),我就到那个所谓的咖啡厅去,那儿天天晚

 

上都云集着马匹采购员、养马场场主以及其他的过路人。在烟草的浓烟腾腾的台球室里,已聚有二十来个人。其中有一些放荡不羁的年轻地主,穿着轻骑兵的短上衣和灰裤子,留着长

 

长的鬓发,搽了油的小胡子,带着高傲而放肆的神情环顾着周围;另外有几个穿哥萨克服装、脖子特短、眼睛浮肿的贵族在那儿难受地呼哧呼哧着;商人们在一旁聚坐,即所谓处于“

 

另席”。军官们在无拘无束地交谈。有一位公爵在打台球,他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愉快的但又有点瞧不起人的神情,穿着常礼服,敞着衣襟,里边是红绸衬衫,下面穿

 

的是肥大的丝绒灯笼裤;他正在同退伍的陆军中尉维克托?赫洛帕科夫比试台球。 

 

  退伍的陆军中尉维克托?赫洛帕科夫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个子墨黑竺譬肤,瘦瘦的身材,乌黑的头发,深棕色的眼睛,凡有选举和集市,他都热心地参观。他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神气

 

活现地甩开滚圆的胳膊,歪戴着帽子,卷着他那灰蓝色棉布衬釜的军服袖子。赫洛帕科夫先生很会讨好彼得堡的一些富有晶螽嘉子弟,跟他们一块儿抽烟、喝酒、玩牌,跟他们称兄道

 

弟。他们为何季亨于他,那很难搞个明白。他并不聪明,甚至也不算滑稽;也不适合于做供人逗乐取笑的小丑。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像对待一个善良而空虚的人那样,随便同他交往一

 

阵;与他来往三两个星期之后,以后就不同他来往了,他也不去招呼他们了。赫洛帕科夫中尉有一个特点,他在一年有时两年的时间里经常反复她说着同一句雩,不管恰当不恰当;这

 

句话一点也不风趣,可天知道为什么能让大家发笑。七八年以前,他不管到哪儿都说着这样一句话:向您致敬,感谢之至”,那时候庇护他的人每次都笑得死去活来,并让他一再重复

 

“向您致敬”;后来他开始使用一句相当复杂的话:不。这譬就那个了,克斯克塞——结果就是这样嘛”,这句话同样也大窭苎功;过了两三年,他又想出了一句新的俏皮话:“您别

 

急嘛,上帝的人,裹着羊皮”等等。有什么不好呢!您瞧,就是这些毫无意思的话使他有吃、有喝、有衣穿。(他自己的家产早已挥霍殆尽.如今就专靠朋友们过日子了。)要知道,他没

 

有任何旁的能耐。的确.他每天能抽百来烟斗的茹可夫烟,一打起台球,右脚能翘得比脑袋还高,瞄准的时候,发狂地转着手上的台球杆——可是这种种花招也不是人人都赞赏的。他

 

饮酒也很有海量……不过,在俄国凭酒芋是难以出风头的……总之,他混得这么成功,对于我完全是个不解之谶…”可有一点是清楚的:他很谨慎,不外扬家丑,不揭任何人的短…… 

 

 

  “嘿,”我一见到赫洛帕科夫时心里就想,“当前他的口头语是什么呢?” 

 

  公爵打中了白球。 

 

  “三十比零,”那个长着黑脸,眼皮下有青疤的患肺病的记分员大喊一声。 

 

  公爵把一个黄球啪的一声击进边上的球囊里。 

 

  “好!”坐在角落一张单条腿摇摇晃晃的小桌旁的一个胖乎乎的商人,用整肚子的气发出赞扬的喊声,他喊了之后觉得有些难为情。幸亏没有人注意他。他喘了一口气,捋了捋胡子

 

。 

 

  “三十六比零!”记分员用鼻音喊道。 

 

  “怎么样呀,伙计?”公爵问赫洛帕科夫。 

 

  怎么样?当然是勒勒勒拉卡利奥奥翁,的确是勒勒勒拉卡利奥奥翁!” 

 

  公爵扑哧一笑。 

 

  “怎么,怎么?再说一遍!” 

 

  “勒勒勒拉卡利奥奥翁!”退伍的陆军中尉得意地重复了一遍。“这就是他目前的口头语!”我心想。 

 

  公爵把一个红球击进了球囊。 

 

  ‘‘咳!不能这样,公爵,不能这样,”一个眼睛发红、鼻子细小、头发淡黄、脸上显出婴儿般睡相的小军官突然喃喃地说起来。“不要这样打……应该是……不是这样!” 

 

  “该怎样呢?”公爵回头问他。 

 

  “应该……那样……用双回球的打法。”“是吗?”公爵透过牙缝低声地说。 

 

  “怎么样,公爵,今天晚上到茨冈人那儿去吗?”发窘的年轻人 

 

  急忙接着说。“斯捷什卡要唱歌呢……还有伊留什卡……”公爵没有答理他。 

 

   “勒勒勒拉卡利奥奥翁,老弟,”赫洛帕科夫狡猾地眯起左眼说。 

 

   公爵哈哈大笑。 

 

   “三十九比零,”记分员报告说。 

 

   “零就零……瞧我怎样打这个黄球……” 

 

   赫洛帕科夫转了几下手里的台球杆,瞄准了一会,可滑了球杆。 

 

  “唉,勒拉卡利奥翁,”他气恼地喊了起来。公爵又大笑起来。 

 

  “怎么,怎么,怎么?” 

 

  然而赫洛帕科夫不愿再重复他那句口头语了,也要撒点娇嘛。“您的杆子打滑了,”记分员说,“让我来擦上点自粉……四十比零!” 

 

  “对啦,诸位,”公爵没有专朝着某个人,而是朝着所有在场的人说,“你们听着,今天晚上在剧院里得把韦尔任姆比茨卡娅喊出来。” 

 

  “当然哕,当然哕,那一定,”好几位士绅争着喊,他们把附和公爵的话视为莫大的荣幸,“一定把韦尔任姆比茨卡娅喊出来……”“韦尔任姆比茨卡娅是位出色的演员,比索普

 

尼亚科娃强多了,”一个留小胡子、戴眼镜、可怜巴巴的人在角落里尖声尖气地说。好可怜NA呀!他心里本是非常欣赏索普尼科娃的,他这样奉承也没用,公爵也没有赏他一眼。 

 

  “茶房,拿烟斗来!”一个容貌端正、气度轩昂的高个子士绅朝着自己咱9领带喊了一声。从各种特征看来,他像个赌棍。 

 

  茶房忙着去取烟斗,回来时向公爵大人报告说,驿站车夫巴克拉加要见他。 

 

  “啊!好,叫他等一下,再拿点酒给他。”“是,大人。” 

 

  正如后来人家告诉我的,这个叫巴克拉加的人是个年轻、漂亮、深受宠幸的驿站车夫;公爵很喜欢他,送过他几匹马,有时还同他赛马,同他一起整夜整夜地去玩乐……这位公爵

 

从前是个放荡鬼,挥霍着呢,如今您可能认不出他来了……瞧他现在身上香水味多浓、衣服多挺括,又多傲气呵!他公务繁’IC,而主要的是,他多么明白事理呀! 

 

  然而烟草的烟雾熏得我眼睛有些难受了。最末一次听过赫洛帕科夫的喊声和公爵的笑声之后,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带高高的弯靠背的长沙发,它很窄,有些塌陷,

 

垫子是鬃制的,茶房已为我在沙发上铺好了被褥。 

 

  第二天我到各家院子去相马,打有名的马贩子西特尼科夫家开始。我走进栅栏门,来到铺着沙子的院落里。在敞开的马厩门前站着的正是老板本人,他已不年轻了,又高又胖,穿

 

着高翻领的兔皮皮袄。一见到我,他便慢慢地迎上来,两手把帽子举在头顶上,拖着长声说: 

 

  “啊,您好。大概是来看马的吧?”“是的,来看看马。” 

 

  “请问,要什么样的?” 

 

  “请让我看看,您有些什么马?”“好的。” 

 

  我们走进马厩。有几只白色叭儿狗从干草堆上爬起来,摇着尾巴向我们跑来;一只长胡子的老山羊带着不满的神情退到一边去;三个穿着油腻腻的厚实皮袄的马夫默默地向我们鞠

 

躬。左右两边是一些地面垫得高高的马栏,里面站着近三十匹护养良好,皮毛洁净的马。有一些鸽子在横梁上飞来飞去,咕咕地啼叫。 

 

  “您要做什么用的马,是做坐骑的,或是繁殖用的?”西特尼科夫司我。 

 

  “既做坐骑,也为繁殖。” 

 

  “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马贩子抑扬顿挫地说,“彼佳,给这位先生看看那匹银鼠。” 

 

  我们来到院子里。 

 

  “要不要从屋里搬出个凳子坐坐?……不要?……那随您便。” 

 

  马蹄在木板上哒哒地响着,一声鞭子,那个四十岁左右、麻脸而黝黑的伙计彼佳牵着一匹体态匀称的灰色公马从马厩里跳了出来,让马用后腿直立了一会,又带着它在院子里跑了

 

两圈,然后灵活地让马停下来供客人细看。银鼠舒展一下身子,打了一声响鼻。翘起尾巴,转过头,瞟了我们一下。 

 

  “这家伙训练得真不错!”我心想。 

 

  “让它随便动动,让它随便动动,”西特尼科夫说,一边凝视着我。 

 

  “您看怎么样?”他终于问道。 

 

  “马不赖,可两只前腿靠不大住。,’ 

 

  “腿都棒着呢!”西特尼科夫很有把握地回答说,还有那屁股……您瞧瞧……宽得像炕似的,简直可以睡人。” 

 

  “蹄腕骨长了些。” 

 

  “长什么呀,瞧您说的!让它跑跑,彼佳,让它跑跑,让大步跑、大步跑、大步跑……不要让跳。” 

 

 

  彼佳又带着银鼠在院中跑起来。我们都没有说什么。 

 

  “好了,牵它进去吧,”西特尼科夫说,“把那匹鹰给我们牵来。”鹰是匹像甲虫似的乌黑色的荷兰种公马,臀部下垂,躯体瘦而壮,看起来比银鼠强一点。它属于猎人们所说的

 

‘‘可劈、可砍、可控”那一类的马,也说是说,它们跑动起来,前边两腿向左右扭动,前进的步子不大。中年商人们很欣赏这样的马,因为它们跑起来活像机灵的茶房的潇洒步态;

 

饭后出去溜达,让这种马单独拉车倒是很不错的:它们拉起做工粗糙的轻便马车,载着饱得动不了的马车夫、胃里烧得难受的气喘吁吁的商人、穿着淡蓝绸衣、披着紫头巾的虚胖的商

 

人老婆,一路转动着脖子、晃晃悠悠,挺卖力气。我也不要这匹鹰。西特尼科夫又让我看了几匹马……最后我看上一匹伏叶科夫种的带圆斑点的灰马。我忍不住了,高兴地拍了拍它的

 

脖子。西特尼科夫立刻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怎么样,它拉车行吗?”我问。(谈到大走马,都不说它跑得怎样。) 

 

  “行呀,”马贩子泰然地回答。“可不可试一试?……” 

 

  “当然可以。喂,库济亚,把追风马套上车。” 

 

  驯马人库济亚是个行家,他驾着车在马路上跑了三四回,每次都经过我们眼前。这马跑得不错,步子不乱,屁股不往上蹶,运脚自如,尾巴翘开,跑起来很稳当。 

 

  “这马您要什么价?” 

 

  西特尼科夫漫天要价。我们就在马路上讨价还价起来,冷不防有一辆套着搭配得当的三匹马的驿车从拐弯处朝我们辚辚地奔驰过来,挺气派地停在西特尼科夫家大门El。坐在这辆

 

狩猎用的豪华马车上的就是那位公爵,立在他旁边的是赫洛帕科夫。驾车的人就是那个巴克拉加……驾得多帅呀!真像是他驾车连耳环也通得过,好小子!两匹拉梢马小巧灵活,长着乌

 

黑的眼睛、乌黑的腿,跑得那么带劲,那么矫健;只要一声吆喝,就会跑得见不到影!那匹深褐色辕马像天鹅似的仰着脖子,挺着胸膛,四腿像箭一般直,不时地晃晃脑袋,高傲地眯着

 

眼睛……多帅气呀!即使是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在复活节出游乘坐的马车也不过如此呀。 

 

  “大驾光临,欢迎欢迎!”西特尼科夫喊了起来。 

 

  公爵跳下马车。赫洛帕科夫从另一边慢悠悠地走下车来。“你好,伙计……有马吗?” 

 

  “大人您要马,怎能没有呢!请进来……彼佳,把孔雀牵出来!让他们把那匹大伙夸也准备好。先生,您的事嘛,,,他转身又朝我说,“咱们另找时问再商定……福姆卡,给公爵

 

大人拿一张凳子采。” 

 

  那匹孔雀是从一个特设的马厩里牵出来的,那马厩我先头没有注意到。这匹强壮的深枣红色马竞能这样四腿腾空。西特尼科夫霓转过头去,眯起了眼睛。 

 

  “嘿,勒拉卡利翁!”赫洛帕科夫欢呼起来,“热姆萨(我喜欢)”。 

 

  公爵笑了起来。 

 

  费了好大劲才使孔雀停下来;它一直拖着马夫在院子里跑;最后才把它逼到墙边。它打着响鼻,身子抖嗦着,有些畏缩了,而西特尼科夫还逗弄它,朝它挥鞭子。 

 

  “朝哪儿瞧?看我整治你!哦!”马贩子亲切地吓唬它说,一面情不自禁地欣赏起自己的马。 

 

  “多少钱?”公爵问。“大人要,就五千吧。”“三千。” 

 

  “不行呀,大人,请原谅……,, 

 

  “对你说,三干,勒拉卡利翁,”赫洛帕科夫插嘴说。 

 

  我没有等谈完交易就走了。在马路一头的拐角处,我看到一座浅灰色小房子的大门上贴着一大张纸。纸的上方有钢笔画的马,尾巴像烟囱似的竖着,脖子老长老长,马蹄下边有甲

 

古体字写的几行字: 

 

  此处有各种毛色之马匹出售。此处马匹均是从唐波夫地主阿纳斯塔塞?伊万内奇?车尔诺巴依之著名草原养马场运到列别江集市来的。皆属体格优良之马,驯练完善,脾性温顺。请

 

买主先生同阿纳斯塔塞?伊万内奇本人商洽;如阿纳斯塔塞?伊万内奇不在,可同马夫纳扎尔。库贝什金商洽。买主先生,请对老汉多多关照!” 

 

  我停下脚步。心里想,那就去看一看著名的草原养马场场主车尔诺巴依先生的马吧。 

 

  我想从边门进去,可是与平常不一样,这边是着的。我敲了敲门。 

 

  “是哪位呀?……是买主吗?”一个女人尖声地问。 

 

  “是的。” 

 

  “马上来,先生,马上来。” 

 

  边门开了。我看见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娘,没有披头巾,脚穿靴子,皮袄敞开着。 

 

  “请进吧,主顾,我马上就去告诉阿纳斯塔塞?伊万内奇……纳扎尔,喂,纳扎尔!” 

 

  “什么事?”一个七十岁老头的含糊声音从马厩里传来。“把马匹准备好;买主上门了。” 

 

  那老妇人向屋里跑去了。 

 

  “买主.买主,”纳扎尔埋怨地回答她说,“我洗马尾巴还没有全洗完呢。” 

 

  “嘿.好一个清静所在呀!”我心想。 

 

  “你好,先生,欢迎光临,”我背后慢慢传来一个响亮而悦耳的声音。我转身一瞧,我跟前站着一个穿蓝色长襟大衣的中等身材的老头,满头白发,脸带亲切的微笑,有一双漂亮

 

的蓝眼睛。 

 

  “你要买马?请吧,先生,请吧……要不要先到我屋里喝杯,我谢绝了。 

 

  “好,悉听尊便。请原谅,先生,我是按老规矩办事。(车尔诺巴伊先生说话不慌不忙,突出音。)你知道,我这儿一切都很简单随便……纳扎尔,喂,纳扎尔,”他又用长声喊了

 

一句,没有提高嗓门。 

 

  纳扎尔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长着鹰钩鼻和楔形大胡子,他在马厩门口出现了。 

 

  “先生,你要什么样的马呢?”车尔诺巴伊接着问。“不要太贵的,拉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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