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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爱情故事(2)

当我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座正被笼罩在一片绯红里的大理石纪念品时,暮色降临了。我得找个睡觉的地方。我去问一个小男孩。他和我差不多年纪,穿着白色的T恤、灰白的牛仔裤和蓝色的夏威夷拖鞋。他一直站在那儿,看街上的人斗嘴。我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打扰一下。我说。他转过身来看着我。那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眼神。从那双富有感情的棕色眼睛里,我感受到了友谊、好奇、温暖和欢迎。打扰一下,我重复了一遍,我刚到这座城市。你能告诉我哪里有住的地方吗?
男孩点点头,说,UzoQFiksXCkkaLgxyz。
什么?我说。
YkhzSqpdHz,QFiksXCkkaLgxyz。他重复着,拍着他的双手。
对不起,我不明白这种语言。很抱歉打扰了你,我问问其他人吧。
EjopBkggksHz。他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然后开始推着我往市场那边走。我想挣脱开,但他的脸是那么的友好,所以我任凭他领着我。他走路怪怪的,几乎是踮着脚。他带我穿过狭窄的、迷宫似的僻巷和弯弯曲曲的小路。十五分钟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大型的洋房。巨大的铁门旁边有一块铜牌,上面写着史瓦普纳大厦。他把门打开,我们走了进去。里面有条弯曲的车道,大块的草坪上设着上了漆的秋千架和喷泉,两个园丁在草坪中勤勤恳恳地工作。一辆老旧的康特萨车停在车道上,穿着制服的司机正在把它擦亮。我的朋友显然认识大厦里所有的人,因为当他把我从车道带到华丽的木门前时,没有人阻止过他。他按了按门铃。一个年轻漂亮的黑皮肤女佣开了门。她看一眼我的朋友,说,哦,是你啊,祥卡儿。你为什么老是来这边呢?你知道夫人不喜欢你来这边。
祥卡儿指着我说:DzIzzaoXNkkh。
女佣上下打量我:哦,祥卡儿带你来住这儿?我不知道这里的外屋是不是还有房间。我去请夫人来。她消失在房子深处。
不多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她穿着昂贵的丝绸纱丽,戴着许多金首饰,脸上化着浓妆。她年轻时应该非常漂亮,但和妮丽玛库马里不一样的是,她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光泽,紧抿着的嘴唇让她看起来更加严厉。我本能地讨厌她。
看到那个女人,祥卡儿变得异常兴奋,QGkrzUkjHjhhu。他咧嘴笑着,但是女人对他好像视而不见。你是谁?她问我,并仔细打量着我的衣服,为什么你跟祥卡儿来这儿?
在她的注视下我有点儿不知所措。我的名字叫拉吉沙玛,我回答说。绝不能在这座城市里用自己的真名,尤其是我在火车上杀死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之后。
哦,所以你是个婆罗门?她问道,似乎觉得我更加可疑。我本该意识到,黑皮肤的婆罗门是件新鲜事。
是的,我刚来阿格拉。来问问这里有没有地方给我住。
我们有一间外屋是出租用的。我注意到她用了皇室才说的我们。现在没有空房间,但是如果你能等一个星期,我们可以给你安排一间。四百卢比一个月,租金须在月初提前交清。如果你同意的话,拉吉旺绨会带你去看外屋,但你得在别的地方住一个星期。
谢谢你,夫人,我用英语回答道,我要一间房间,下个星期我会来付你四百卢比。
当我用英语说话时,那位夫人眼神锐利地看着我,她严厉的脸变得柔和了一些,或许你可以和祥卡儿呆一个星期,拉吉旺绨,带他去外屋。
门口的面试就这样结束了。
拉吉旺绨领着我到了公寓后面的外屋。我立刻发现这里和印度北方的分租公寓一模一样。这儿有一个鹅卵石院子,周围连着一圈屋子,至少有三十个房间;祥卡儿的房间几乎就在东厢的正中间。他把门打开,我们走了进去。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壁橱,带着一间很小的厨房,就像我们在加可帕的公寓房间。公用厕所在西厢的最顶头。院子中间有一个公用水龙头,可供洗澡用虽然大家都能看见你在干什么。拉吉旺绨告诉我她住哪儿,是祥卡儿前面的第八间。一个星期后我能得到的房间是祥卡儿后面的第四间。
在拉吉旺绨回到公寓前,我飞快地问了她一个问题,请问,那个祥卡儿是谁?我今天在泰姬陵前刚碰到他。
她叹了口气,说:他是住在这儿的一个孤儿,我们都很喜欢他。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脑子有点问题,说话说不清楚,只能发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天天无所事事地在市里闲逛。要不是夫人好心给了他一间免费的房子,还给他钱买食物,他老早就被精神病院的人关起来了。
我呆住了。祥卡儿在我看来是一个聪明的男孩,只是有语言障碍。我对夫人的看法可能也错了,鉴于她对祥卡儿的恩惠,她不可能像她外表看起来那样苛刻。还有夫人呢?再告诉我一点儿她的事吧。我求拉吉旺绨。
拉吉旺绨像宫廷里的史官详述女皇族谱似的,解释她的雇主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血统:她真正的名字叫史瓦普纳女神,但我们都叫她夫人或者女王陛下。她的父亲是拉索尔王朝詹姆加尔地区的国王。她的外公是离阿格拉很近的达瑞拉的国王。他是这幢豪宅最初的主人。史瓦普纳女神二十岁时嫁给了巴杜黑国王的儿子,属于高塔姆王朝,后来搬到贝拿勒斯的一个大房子里。不幸的是,她的丈夫,那位年轻的王子,结婚不到两年就死了。但她并没有再嫁,接下来的十二年一直继续住在贝拿勒斯。后来,她的外公去世了,把这座豪宅留给了她,所以她就搬到了阿格拉,在这已住了十年。
那他们的小孩呢?我问她。
拉吉旺绨摇摇头说:没有,她一个孩子都没有,所以她忙于慈善事业和社交活动。她大概是阿格拉最富有的女人,人脉很广。警察局长和地方行政官每周都来她家吃饭,所以你最好别做梦在这儿白住。如果你在月初不付账的话,第二天你就得滚。你最好把这点弄明白。
那天晚上,祥卡儿为我煮了很多菜,并坚持让我睡他的床,而他自己睡在硬邦邦的石板上。他的好意让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和我一样是孤儿,这让我们之间建立了一种非常深厚的联系。这种联系超越了友谊,超越了伴侣,超越了语言。
那天晚上阿格拉下起了雨。
我必须在七天之内凑齐四百卢比给夫人,所以我一点儿也没浪费时间,马上着手学习跟我选好的职业相关的知识。我身上的五十卢比能让我在泰姬陵呆两天;第三天祥卡儿借给我十卢比。我会留在西方游客团附近,一边听英语导游的解说,一边努力尽可能多地记住那些被提到的事实和数字。这并不难,也许因为我喜欢泰姬陵就像小偷喜欢拥挤的公共汽车一样;也许它就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泰姬有可能是我妈妈的一个祖先,又或者我爸爸有莫卧儿的血统。不管怎样,到第四天我已经掌握了不少关于泰姬陵的知识,足以让我加入到阿格拉数百个没有执照的野导游中去。我在红砂岩大门前走来走去,给来参观泰姬陵的外国游客提供服务,无论六月的闷热天气多么令人窒息。我的第一批客户是一群来自英国的年轻女大学生。她们长着雀斑,皮肤晒成棕色,随身携带旅行支票,穿着布料很少的衣服。她们很专心地听我讲,不问任何有难度的问题,拍了许多照片,最后给了我一张十英镑的纸币作小费。当我把那张纸币在外汇局换成卢比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了七百五十卢比。即使扣除三厘的代办手续费,也差不多够我付清接下来两个月的房租!
一个星期后我搬去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在与祥卡儿相处的七天里,我对他有了很多了解。我发现他的语言并不仅仅是一些无意义的废话。尽管有些字听起来很荒谬,但对他来说,它们自有一种特殊的内在连贯性。我还知道祥卡儿最喜欢的食物是煎薄饼和小扁豆,讨厌茄子和卷心菜,对玩具没兴趣。他还有一项极高超的技能,就是凭记忆画出一个人,甚至是那个人很细微的地方。而且,和我一样,他会梦到自己的母亲。有一两个晚上我听到他在睡梦中哭出声来:妈妈,妈妈。我知道,他内心深处想要表达的,多于他说出来的那些字句。
和他住在一起,对我的心理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我回想起那个关于穿白纱丽抱着婴孩的女人的梦境。风在她身后咆哮,吹动她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使之模糊不清。婴儿看着她的眼睛,咯咯地笑个不停,妈妈妈妈母亲张嘴要回答孩子,但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声音仅仅是QGkrzUkjHuWxwu。婴儿尖叫着从她的腿上跌了下来。我惊醒了,赶紧检查自己是不是还有舌头。
接下来在阿格拉的一年里,我积攒了很多关于泰姬陵的信息。我知道慕塔芝玛哈尔个人生活中的琐事。比如她第十四个孩子的事,就是让她难产的那个孩子,他的名字叫高哈尔。我也记住了很多泰姬陵的建筑细节,比如国库提供了466.55公斤的纯金,总计价值60万卢比。修筑它总共花了41,848,826卢比7安纳6皮司①。我还深入研究了关于泰姬陵真正建造者的争论,以及杰洛尼莫维洛尼那个意大利金匠带有欺骗性的声称。发现了很多关于第二个泰姬陵的传说,还有地下室房间可能是第三个坟墓之谜。我可以对泰姬陵墙上的花卉状佛罗伦萨马赛克饰面以及仿波斯花园庭院高谈阔论。我一口流利的英语也比别人多一点儿优势。外国旅客成群结队地跟着我。不久导游拉吉的名声越来越响,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变成了泰姬陵的权威人士。我只有信息而不是知识。导游拉吉只不过是一只鹦鹉,一五一十地转述他所听到的,并不理解里面的深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学会向日本游客说Konichiwa,向俄国人说Dasvedanya,向西班牙人说Muchasgracias,向美国乡下佬说Howdy。但最让我遗憾的是,从来没有一位澳大利亚客人让我可以拍着他的背说,你好,兄弟,我给你讲一讲这个了不起的坟墓。
我从游客身上赚到不少钱。不是很多,但足够我付房租,还偶尔能去一次麦当劳或者必胜客。我还设法存起来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我经历了太多的不幸;潜意识里,我总是害怕某天会有一辆闪着红灯的吉普车把我抓走,因为我杀了那个不知名的强盗或者桑塔拉姆,甚至是妮丽玛库马里。对我来说,作长远打算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我对待金钱就像我对待生活一般:两者都是可消耗的日用品,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一点儿也不奇怪的是,没过多久我就成了外屋有名的冤大头。
外屋的居民鱼龙混杂:有从遥远的农村来的贫困大学生,有以很高的价钱非法出租掉他们的公家房屋的政府官员,有火车司机,洗衣店工人,园丁,厨子,清洁工,水管工人,木匠,甚至有位长胡子的诗人。许多人都成了我的朋友。住进他们中间的我慢慢意识到,沙贾汗大帝和泰姬并不是这个毫无生气的小镇里唯一的故事。
拉吉旺绨是外屋官方的新闻工作者。她耳听八方,清楚地知道邻里之间发生的一切。她知道谁打了妻子,谁与谁通奸,谁是酒鬼,谁是守财奴,谁是逃租者谁又是受贿者。尽管她对她的雇主很忠诚,但不反对让我们分享一些关于大厦的传言。就是从她那儿,我听来不少史瓦普纳女神多姿多彩的过去。谣传她与已故丈夫的兄弟有一段热烈的私情,但最后与他吵翻并毒死了他。我们还听说,因为这段私情她在贝拿勒斯有了一个私生女。至于这个女儿怎么样了,没人知道,好像也没有人关心。
萨卡住在外屋的贫困学生有天晚上找到我。
拉吉兄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帮个忙。他怯生生地说。
嗯,萨卡,什么事?我已经猜到他来访的目的。
是这样,因为村里的旱灾,我父亲这个月没钱给我。你能不能借我一百五十卢比?我保证下个月一收到钱就立刻还给你。
没问题,萨卡。我已经借给我们伟大的诗人纳吉米五十卢比,又借给葛帕尔一百卢比,我本来打算留一百卢比为自己买件新衬衫,但你看来比我更需要这钱,全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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