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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约翰昵·方檀漫不经心地向男佣人摆了摆手要他离开,同时还说:“比里,明早见。”
    黑人管家点头哈腰地退出了这间餐厅同起居室合二而一的宽敞的房子,从这里可以眺望太平洋。管家的点头哈腰是一种朋友之间告辞的表示,而不是那种仆人对主人的奴颜婢膝的表示。他所以要那样表示,是因为约翰昵·方檀有客人陪着吃饭。
    约翰昵的客人是个名叫莎蓉·慕尔的女郎,家住纽约市格林威治村,到好莱坞是要在一个多年的情人创作的一部电影里试演一个配角,她的情人已经一举成名了。早在约翰昵还在乌尔茨电影制片厂当演员的时候,她就访问过这里。约翰昵见她又年轻又鲜嫩,又媚人又伶俐,因而请她在这天晚上到他的住所来吃饭。他经常请人吃饭,这也是远近闻名的。而他的邀请具有皇家邀请的那种舵力,她当然满口答应了。
    莎蓉·慕尔久闻他的大名,但约翰昵讨厌好莱坞那种“见肉就吃”的方式。他绝不随便同任何女郎睡觉,除非他真的喜欢她。当然也有例外,有时醉得不省人事,突然发现自己同一个他甚至记不得曾在哪儿遇到或看到过的女郎睡在一张床上。现在他已经三十五岁,离过婚,又同第二房老婆闹翻了,也许曾经摸过上千个女人的光屁股,因此他并不那么急切。但是,莎蓉·慕尔身上有一种韵味,激起了他心上的爱情的浪花,所以他才邀请她来吃饭。
    他饭量不大,但是他知道年轻漂亮的姑娘对漂亮衣服是贪得无厌的,在同男人约会时通常也是很能吃的,所以餐桌上摆的饭菜十分丰富。酒也不少:有用桶装的香摈酒,苏格兰威士忌,黑麦威士忌,白兰地等。食橱里还摆着各种味浓性烈的甜酒。他俩吃完饭,他领着她走进了宽敞的起居室,透过玻璃窗可以眺望太平洋。他往收录机上放莱一叠艾拉·费茨杰罗德的唱片,然后就同莎蓉一同坐在长沙发上。他同她瞎聊天,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她小时候是个像男孩子一样顽皮的姑娘呢,还是一个迷恋男孩子的娇嫩姑娘?她原来长得普普通通呢,还是很漂亮?生性孤僻呢,还是很开朗?他始终认为这些情况是很能触动感情的,一谈这些琐碎情节就会引起他同女人睡觉时所需要的激情。
    他俩在沙发上偎在一起,非常友好,非常安逸。他吻她的嘴唇,这是冷冰冰的友好的吻,她并不激动地让他吻着。在巨大的、观赏风景的窗子外面,他可以看到平展的太平洋在月光下呈现着一片深蓝色。
    “你怎么不放你自己灌的唱片?”莎蓉问他。
    她的声音带着戏弄的腔调。约翰昵对她微笑了一下,对于她的戏弄,他感到很有趣。
    “我可没有那种好莱坞风骚,”他说。
    “给我放放,”她说,“不然你就给我唱唱。你明白,要唱得像电影里一样才行,我就会像姑娘们在银幕上看到你那样,我就会沸腾起来,软绵绵地倾倒在你身上。”
    约翰昵忍不住大笑起来。想当年他还年轻的时候,本来也干过这种事,效果也一直像演戏一样,姑娘们故意装出肉感的媚态,显得软绵绵的,把眼睛也弄得泪汪汪的,充满了欲望。现在他绝不再对一个姑娘唱歌了:其一,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唱了,对自己的嗓子也没有把握;其二,外行人根本不明白,职业演员是如何借助了技术设备的帮助才能唱得那么好听。他本来可以放放当年灌的唱片,但是他现在一听到自己那充满青春活力的热情奔放的声音就感到害臊,好像一个上了年纪、秃顶发胖的老头子,把自己当年风华正茂的照片拿给人看时感到的那种害臊。
    “我嗓子不行了,唱不起来了,”他说。“说老实话吧,我一听到自己唱歌就想呕吐。”
    他俩又喝起酒来。
    “我听说你在这部电影里演得很出色,”她说,“你演戏,不要钱,这是真的吗?”
    “只要象征性的一点钱算个表示,”约翰昵说。
    他站起来,给她的玻璃杯里又斟满了白兰地,给她递了一支上面有金色图案的香烟,还打着打火机给她点烟。她一面抽烟,一面喝酒;他又在她的身旁坐下来。他玻璃杯里的酒比她的多得多,他需要酒来使自己发热、兴奋、冲动。他现在的情况与情人幽会时的一般情况相反,需要把酒喝醉的是他本人而不是姑娘。姑娘通常都是满心情愿的,而他自己却有点鼓不起劲来。最近两年他对他的身体实在太恼火了。他就用这个简单的方法来使自己的身体恢复活力:同一个年轻的姑娘睡一夜,请她吃几顿饭,送给她一件贵重礼物,然后用最巧妙的方式一甩手让她去,而不伤害她的感情。过后,她们还可以随时说她们曾同赫赫有名的约翰昵·方檀有过一段交情。这不是真正的爱情,但是若遇到漂亮而又真正可爱的姑娘,这类事也不能禁绝。他讨厌那种死乞白赖的淫荡货,这种女人先是步步紧逼,然后又拂袖而去。她们见了自己的朋友就说她们曾经把赫赫有名的约翰昵·方檀诱上了钩,说完之后照例还要补充一句,劝她们的朋友最好也去试一试。但使他百思不得一解的是,那些讨好卖乖的丈夫的表现简直等于当面告诉他说:他们原谅自己的老婆。因为他们认为,即使是最贞节的婆娘,同约翰昵·方檀这样一位歌唱家兼电影明星勾搭,也是情有可原的。这可真叫他甘拜下风。
    他喜爱唱片上的艾拉·费茨杰罗德的录音,喜爱那种干干净净的歌唱,那种清清爽爽的歌词,这是他真正理解的生活中唯一的东西。他知道他对这一点的理解比世界上任何人的理解都要深刻得多。这会儿他仰靠在沙发上,白兰地酒在使他喉咙发热,感到了一种想唱歌的欲望,不是唱唱曲调,而是随着唱片哼哼歌词,但是在陌生人面前是不能这样做的。他一只手端着酒杯在呷酒,随便把另一只手搭在莎蓉的大腿上,把裙子往上一掀,亮出了乳白色的大腿。要是他在这方面也像他的嗓子一样变得力不从心,那可怎么办哪?
    这会儿他已经准备好了。他把酒杯放在长长的嵌花矮桌上,然后转过身子对着她。他非常有把握,非常沉着,也很柔和。在他爱抚的表示里,既没有掩饰也没有放纵情欲的狂热。
    他吻她的嘴唇。她还他的吻是热情的但不是纵情的;他倒喜欢温温和和的吻。后来,她把她的嘴唇从他的嘴唇上挪开,把她在沙发上仰卧着的身子微微一扭,伸手拿起了酒杯,这是一种冷静的但也是明白无误的拒绝。以往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偶尔发生过,但毕竟是发生过。约翰呢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抽了一支香烟。
    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得非常甜蜜,非常柔和。
    “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约翰昵,你比我原来所想的还要可爱得多。也不是因为我不是那号女郎。主要是我需要人家挑逗,引起我的性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约翰昵·方檀对她微笑了一下,仍然很喜欢她。“莫非我不能把你挑逗起来?”
    她有点难为情了。
    “嗯,不说你也知道,当你成了赫赫有名的歌唱家、大红人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娃娃。
    命运恰恰把我同你错开了,我是小辈;老实说,也不是我假正经,假使你是个明星的时候我就是个大姑娘,那我就会主动把自己的内裤脱掉。”
    这一下他不怎么喜欢她了。她很甜蜜,很伶俐,很有头脑。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后门可以在演出方面帮她的忙而倾倒在他怀里,实在是个坦率的姑娘。但是,除此以外,他另有体会,这以前也曾发生过几次。同他幽会的女郎早就下定决心不同他睡觉,尽管她非常喜欢他,其目的只是为了可以告诉她的朋友或自我陶醉,说什么她主动放弃了可以引诱赫赫有名的约翰昵·方檀的机会。他现在才明白:他上年纪了。他并不生气。只是这会儿不像原先那么喜欢她了;他原先真的是非常喜欢她的。
    因为他现在不像原先那么喜欢她了,所以他感到轻松多了。他一面喝酒,一面凝视太平洋。她说:“我希望你不要寒心,约翰昵,但我是直率的。我觉得好莱坞一个姑娘遇到这种情况是可以随便离开的,就像晚上分别时吻一下手表示晚安一样。我好久没有来这里了,不懂这里的规矩。”
    约翰昵对她笑笑,摸摸她的脸蛋儿,他的手伸下去拉拉她的裙子盖过她那圆圆的、光光的膝盖。
    “我不寒心,”他说。“来一个老式幽会也是挺有意思的。”
    他俩又各喝了一杯酒,相互冷冰冰地吻了几下,她决定要走了。约翰昵斯文他说:“以后某天晚上我还可以请你吃吃晚饭吗?”
    她索性来个彻底坦率、恳切,把问题挑透。
    “我知道你不愿意白费工夫而到头来落个空,”她说,“谢谢,今天晚上我过得挺痛快。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我的孩子说:‘我同赫赫有名的约翰昵·方檀共进过晚餐,就在他公馆里。’”
    他又对她微微一笑。
    “还可以告诉你的孩子说,你没有屈服,”他说。他俩都放声笑了。
    “这话我的孩子是不会相信的,”她说。
    接着,约翰昵又装腔作势他说:“我愿意给你写个书面证明,要吗?”
    她摇摇头。
    他继续说下去:“谁要是怀疑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保证给你把问题澄清。我就说我满屋子追呀追的,但是你一直保持着自己的贞洁。这样说,行吗?”
    他最后实在大刻薄了,他也感到伤了这个姑娘的面子。他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说他并没有把她逼得大紧,这一下就把她胜利的甜蜜感大大减弱了。今晚她之所以能成为胜利者,就是因为她还缺乏腕力和吸引力。当她讲述她如何拒绝赫赫有名的约翰昵。方檀的时候,像她这样的脾气,她会带着尴尬的微笑说:“当然罗,他也没有硬逼。”他倒有点同情她,因此他说:
    “如果你迟早感到无聊,就给我打个电话,好吗?我不一定同我认识的每个女郎都要过夜。”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说罢,她就走出了门。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得熬过这漫漫长夜。他本来可以采取杰克·乌尔茨所说“肉店政策”,即网罗一大群自愿上钩的小女明星,但是他渴望的是有人情味的伴侣。他渴望能像人那样地交谈。他想起了他的第一房妻子维琪妮娅。现在那部影片的拍制工作已经结束了,他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关心自己的孩子了。他愿意同他们的生活重新打成一片。他也很担心维琪妮娅。她无法应付好莱坞那些招摇撞骗的时髦人物,他们很可能追她,目的是他们可以吹牛皮,说什么他们已经把约翰昵·方檀的第一房妻子引上钩了。据他所知,目前还没有人能够吹这样的牛皮。不过,说到他的第二房妻子,每个男人都可能这样吹嘘。他前思后想,心里很不自在,便拿起了电话。
    他立即听出了她的声音,这也并不奇怪。当他十岁时,他俩都在音乐班学唱歌。“嗨,琪妮,”他说,“你今天晚上有事吗?我可以过来坐一会儿吗?”
    “可以,”她说,“不过孩子都睡了,我不想叫醒他们。”
    “不叫醒他们也行。我只想同你谈谈。”
    她的声音先有点犹豫,后来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流露出半点烦躁的心情。她问道:“有什么非谈不可的事情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没有,”约翰昵说,“我今天刚刚拍完那部影片;我觉得也许我可以来看看你,同你谈谈。如果你觉得不会把孩子惊醒,也许我还可以顺便瞧瞧他们。”
    “那你就来吧,”她说。“你演了你所要演的角色,我为你高兴。”
    “谢谢,”他说,“半小时之后我就来了。”
    约翰昵·方檀到了那个一度是他的家的所在地贝维里山,但没有马上下汽车。他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凝视着那栋房子。他想起了教父说的话,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来创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成功的机会是有的,但是,他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他第一房妻子在门口等着他。她长得很美,小巧的身材,淡黑色的皮肤,是个可爱的意大利女郎。她从来不同其他男人鬼混,这一点在他看来是非常可贵的。他还想要她吗?他们心自问,回答是个“不”字。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不可能主动向她表示爱情了。因为他俩之间的感情太年深日久,没有新鲜味儿,另外还有一些同性爱无关的事情,她也绝不可能原谅他。但是如今他俩已不再是相互仇视的敌人了。
    她给他冲了些咖啡,端来了些家里做的糕点,让他在起居室里坐。
    “你可以躺在沙发上休息休息,”她说,“看来你是累了。”
    他脱掉了上衣和鞋,松开了领带;她呢,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脸上带着严肃的微笑。
    “奇怪,”她说。
    “有什么奇怪?”他一面问,一面喝咖啡,没注意把咖啡洒在衬衫上了。
    “赫赫有名的约翰昵·方檀不去找女人幽会,自己干发闷,”她说。
    “赫赫有名的约翰昵·方檀如果能够从女人的纠缠中脱身就真是走运了,”他说。
    他说话难得如此直率。琪妮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约翰昵对她苦笑了一下:“我同一个姑娘在我的寓所幽会;她甩开我,拂袖而去。你知道,这一下我才如释重负。”
    使他惊奇的是他发现琪妮的脸上现出了怒色。
    “别为那些小贱人伤脑筋,”她说,“那个女人原来一定以为用那种办法可以使你对她产生兴趣。”
    琪妮实际上是恼怒那个女郎,原因是她拒绝了他。
    “哎呀,烦死了,”他说,“我对这玩艺儿厌烦了。我就要老了。如今我连歌子也唱不起来了,我觉得我要吃娘儿们的苦头。你看,我目前的外表上还不显老。”
    她诚恳他说:“你平时比你的照片还要好看得多。”
    约翰昵摇摇头。
    “我正在发胖,头发脱得也快秃顶了。妈的,如果这部影片不能使我在影坛重振旗鼓,那我就不如去烤馅饼。不过我也许会把你安插在制片厂里,你看上去还是一表人才。”
    她看上去有三十五岁,足足三十五岁了,但终究只有三十五岁而已。而在好莱坞,这个年纪也就相当于一百岁。年轻漂亮的姑娘遍地都是,个个昙花一现,新鲜也是一年,有的可以新鲜两年。有些实在漂亮极了,男人见了心脏都可能停止跳动,但是一旦她张开金嘴,露出玉牙,一旦她们急于要一举成名的渴望蒙住了她们眼睛里的可爱的闪光,她们也就失去了新鲜。貌不惊人的女郎休想同她们竞争。你高兴的话,也可以高谈什么妩媚、机灵、潇洒,但是女郎的赤裸裸的肉感美仍然是压倒一切的力量。如果这样的女郎不是那么多,那么,一个看上去平平常常、端庄大方的女人也许会有出出风头的一线希望。所以琪妮觉得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只不过是想奉承奉承她而已。他在这方面总是讨人喜欢的,即使在他誉满全国、飞黄腾达之时,他对女人也一直是彬彬有礼的,向她们献殷勤,给她们点香烟,给她们开门,因为他这样献殷勤照例全是为了他自己,所以给那些陪他出去玩的女郎留下的印象也是格外深刻。他对所有女郎都是这样,甚至对一夜之交的女郎,对不知其姓名的女郎,也是这样。
    她向他微微一笑,友好的一笑。
    “约翰昵,你可知道你使我想起一件事。整整十二年了,你没有必要给我打电话。”
    他叹了口气,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不是开玩笑,琪妮,你看上去还很神气,但愿我看上去也能像你那样神气就好了。”
    她没有对他的话作出直接反应。她能看出他情绪有点郁闷。
    “你觉得影片还可以吗?影片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吗?”她问。
    约翰昵点了点头。“会带来好处的。它会给我把当年美好的时光带回来。要是我能得到学会奖,又善于随机应变,抓住良机,就是不唱歌,我也能重温当年的好景。到那时候我也许还可以再多给你和孩子一些钱。”
    “我们的钱绰绰有余了,”琪妮说。
    “我想多来看看孩子,”约翰昵说,“我想以后要安分守己一点。我干吗不可以每星期五晚上到这儿来吃个晚饭?我发誓:今后每星期五我绝不会不来,不管离这儿多远,也不管我有多忙。到时候,一有可能我就来过周未,或者孩子在寒暑假也可以同我过几天。”
    琪妮在他胸膛上放了一个烟灰缸。
    “我觉得可以,”她说,“我之所以坚持不改嫁,就是因为我想要你能够继续当他们的爸爸。”
    她说这些话时虽然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但是约翰昵·方檀凝视着天花板,心里明白她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为了冲淡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当他俩的婚姻关系刚刚破裂、他的事业开始每况愈下时,她曾经说过一些无情的话。
    “我顺便想请你猜猜谁给我打过电话,”她说。
    约翰昵通常不搞这种名堂,也从来不瞎猜。“谁?”他问。
    琪妮说:“你可以随便乱猜一下嘛。”
    约翰昵没有吭声。
    “你教父,”她说。
    约翰昵实在感到惊奇。
    “他从来不同任何人在电话里说话呀。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帮助你,”琪妮说,“他说你还会同从前一样走红运,你现在正东山再起,但是你需要人们信任你。我问他,干吗要我帮助你?他说,因为你是我孩子的亲爸爸。他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头子,而别人却给他编造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故事。”
    维琪妮娅是很讨厌电话的;她把家里许多支线都扯掉了,只留下卧室和厨房里的。这时他们听到厨房里的电话铃在响,她去接电话。她回到起居室,脸上浮现了神奇的神色。
    “是打给你的,约翰昵,”她说,“是汤姆·黑根打来的,说有重要事情。”
    汤姆·黑根的声音很冷静:“约翰昵,教父要我去看看你。电影既然已经拍完了,他要我来安排一些事情,帮你一把。他要我乘明早的飞机。你可以到洛杉矶来接一下吗?我当天晚上就得飞回纽约,所以你不必怕我缠着你,耽搁你整个晚上。”
    “好哟,汤姆,”约翰昵说,“你也别担心我会损失一个晚上。住上夜,休息一下。我可以临时办个舞会,你也可以顺便见见电影界的名流。”
    他经常主动提出为客人办舞会。他不愿意让老邻居认为,他同他们来往有什么不光彩。
    “谢谢你,”黑根说,“但是我必须赶后半夜的飞机回来。好,你就准备接从纽约出发的上午十一点正的班机,好吗?”
    “好,”约翰昵说。
    “到时候你别下汽车,”黑根说:“我下飞机的时候,你派一个人来接我,领我上汽车就行了。”
    “行,”约翰昵说。
    回到起居室,琪妮以询问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教父为我设计了一套计划,要帮我的忙,一帮到底,”约翰呢说。“他想办法让我得到了扮演那部影片里的主角的机会。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但是我希望以后的事他最好别插手。”
    他又坐在沙发上,感到累极了。
    琪妮说:“你干吗不就睡在客人卧室?今晚索性就不回去了;你可以同孩子一道吃早餐。想到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在你的那个寓所里,我就寒心。你感到寂寞吗?”
    “我平时在家里的时间不多,”约翰昵说。
    她哈哈一笑:“那你的老毛病也没有多大改变。”她停了一会儿又说:“要我把另一间卧室给你收拾收拾吗?”
    约翰昵说:“我干吗就不能在你的卧室里?”
    她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不行,”她说。
    她对他微笑了一下,他也对她微笑了一下,他俩仍然是朋友。
    当约翰昵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真要晒焦他的屁股了。凭着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可以判断出他是睡过头了。阳光绝不会从那个方向射进来,除非是下午。他喊叫起来:
    “嗨,琪妮。我现在还能吃早饭吗?”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马上就来了。”
    她一定是早就准备好,吃的东西在炉子里热着。盘子也准备停当了,到时候把吃的东西装进去就行了。因此当约翰昵刚点着醒后的第一支香烟时,卧室门就推开了,他的两个小女孩推着早餐车走了进来。
    两个女孩子长得实在漂亮,他的心碎了。她们两个容光焕发,眉清目秀,眼睛闪呀闪的,流露着惊讶和急于向他扑过来的热望。她俩的头发是老式打扮,梳成了长辫子,身上穿的是古色古香的罩衣,脚上穿的是漆皮鞋。当他正在掐灭香烟的时候,她俩站在早餐桌旁端详着他,等着他叫她们,伸开双臂拥抱她们。然后她俩扑到他的怀里。他把他自己的脸颊贴在她们那鲜嫩而芬芳的脸蛋儿中间,他的胡子把她俩戳得尖叫起来。琪妮出现在卧室门口,把早餐车接着往前推,以便他可以坐在床上吃早点。她挨着他坐在床边,给他倒咖啡,给他吐司面包上抹奶油。两个小女孩坐在沙发上端详着他。论年龄,她俩已经不是抱着枕头在床上打闹,或者让人家举起来甩的小娃娃了。她俩已经在注意梳理打扮她们的头发了;她俩的头发原来是乱蓬蓬的。他心里想:啊,基督啊,她俩眼看就要长大成人了,好莱坞的流氓阿飞很快就要追她们了。
    他吃饭的时候,把吐司面包和火腿给她们分了一些,还让她们嚼了几口咖啡,这是早年遗留下来的老习惯:当年他在乐团唱歌的时候,就难得同他们在一起吃饭,因此他在吃饭的时候(比方,下午吃早餐,早晨吃晚餐),她们也喜欢分点他的东西吃。在什么时间该吃什么东西这么颠来倒去地一变,使她们感到很有趣一早晨七点钟吃牛排和法国式油煎食品,下午却吃火腿和鸡蛋。
    只有琪妮和他的少数几个亲密朋友才知道他是多么疼爱他的女孩子。当年离婚,离开这个家,这曾是最伤脑筋的一个问题。他为之奋斗和争取的一件事,就是让他保持她们的父亲地位。他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让琪妮明白:他不愿意她改嫁,倒不是因为他有妒嫉心理,而是因为他不能失去作为孩子的父亲的地位。他按时付钱给她,从钱财收入方面来说,不改嫁对她是大大有利的,双方的默契是她可以同情人来往,只要他们不变成她的家庭成员就行。不过,在这方面他对她是绝对信任的。她在男女关系方面腼腆得令人吃惊,也特别古板。好莱坞那些专靠有钱的女人养的二流子,一群群地围着她转,对同她结合后可从她那个大名鼎鼎的前夫的威望中捞到种种好处而垂涎三尺,但到头来都落了个空欢喜。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因为他前一天晚上提出同她睡觉而产生破镜重圆的念头。他们双方都不想恢复当年的夫妻关系。她知道:他对美人的渴求,对那些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的冲动无法遏止。不言而喻,他经常同那些和他一道排演的女明星同床睡觉,他那种男人的特有魅力,对她们是不可抗拒的,正像她们的美色对他也是不可抗拒的一样。
    “你得赶快穿衣服了,”琪妮说,“汤姆的飞机要到了。”
    她像赶鸡一样嘘了一下,那两个女孩子退了出去。
    “嗨,”约翰昵说,“琪妮,顺便问问,你可知道我正在离婚?我又是个没有牵挂的自由自在的人了。”
    她看着他穿好了衣服。自从考利昂老头子的女儿结婚之后他俩达成了新协议以来,他经常在她的家里放着干净衣服。
    “离圣诞节只有两周了,”她说,“要不要把你计划在内?”
    她想到他的假日生活,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当他的嗓子很好的时候,假日正好是唱歌赚大钱的日子,但是即使那个时候,圣诞节也是神圣的,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大好时光。如果他把今年这个圣诞节放过去,那就是他所放过的第二个圣诞节了。去年圣诞节他正在西班牙追求他的第二房妻子,拼命央求她同他结婚。
    “好”他说,“圣诞节前夜和圣诞节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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