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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驿站长 (2)

  在第三天的早晨,站长居然不舍得这个招人喜欢的年轻人离开了。那天正好是礼拜日,冬尼娅正准备去作祷告。骠骑兵的马车已经套好了,他与跟站长道别后,豪爽地付了食宿费,又与冬尼娅道了别。冬尼娅主动提出要把他送到村口的教堂,冬尼娅当时心神不定地……

  “你担心什么啊?”她父亲问,“这位大人又不是恶狼,不会吃了你的!坐上他的车,送到教堂去吧!”

  冬尼娅上了车,坐到骠骑兵身旁,他的仆人坐在赶车台上,在车夫的一声口令下,马儿迅速跑了起来。

  这位可怜的老驿站长真是糊涂啊,他怎么能让他的女儿冬尼娅与骠骑兵一起坐上车离开呢?他怎么会那么糊涂,难道他当时神经错乱了吗?还没过半个小时,他就开始着急了,他的心疼得非常厉害,失魂落魄地,他终于忍不住了,立刻前往教堂。当他赶到那里时,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他找不到冬尼娅,庭院和教堂外都没有她的影子。他立刻冲进教堂,只看见神父从祭坛上走了下来,总执事在熄灭蜡烛,当时有两个老太太在一个角落里作祈祷。他还是找不到冬尼娅!这位可怜的驿站长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去问教堂的总执事,问冬尼娅今天有没有来这里作祷告?执事说她今天根本没来。驿站长沮丧地往家走,他痛不欲生,只剩下唯一的希望了,也许是冬尼娅年轻气盛,把骠骑兵送到了下一站,然后去她的教母家坐一坐。驿站长担心极了,他坐在那里等着那驾他让自己的女儿坐上去的三套马车的归来。到了傍晚,车夫终于回来了,他喝醉熏熏的,他带回来了一个差点要了驿站长的命的噩耗:冬尼娅离开了那一站,又继续前走了,与年轻的骠骑兵一同往前走了。

  这真是致命的一击啊,老站长再也忍不了了。他忽地倒在床上,就是年轻的大骗子昨天晚上睡觉的那张床。当时,站长回想起了前几天的各种情形,他一下就猜中了骠骑兵是在装病。这可怜的病人得了一场严重的热病,本想把他送到C城看医生,却请来别人暂时替他管理公务,那个人正是给骠骑兵号脉的医生。他对站长说,那个年轻的骠骑兵根本没有生病,他当时已经猜出了这个人不怀好意,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怕挨鞭子。现在,不管这位德国人说的是真话是假,或许是在炫耀自己有先见之明,总之他的话根本无法安慰可怜的驿站长。

  驿站长的病刚刚好一些,就向C城的邮务局长请了两个月的假,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计划,一个人徒步去寻找自己的女儿了。他通过驿马使用证这条线索,得知骑兵大尉明斯基是从斯摩棱斯克出发,前往彼得堡的。那位送明斯基离开的车夫说冬尼娅在不停地哭闹,但是很明显,这是她自愿的。

  驿站长心里揣摩着,也许自己可以把那只走上了迷途的小羊羔带回家。

  他心存侥幸,终于走到了彼得堡,在伊兹曼诺夫斯基团的驻扎地住下了,是他的一个退了伍的老同事家。到了那里,他立刻开始寻找冬尼娅,没过多长时间,他打听到明斯基就在彼得堡,住在一个叫杰蒙特的饭店,驿站长决定到那里去找他。

  一大清早,他就来到了明斯基的接待室,他请人通报大人一声,说有一个老兵想要见他。那个勤务兵边擦皮靴边回答说:“我们老爷正在睡觉呢,十一点前是不会接待客人的。”站长没办法,只能先离开。到了上午十一点,他立刻回来了,明斯基亲自出来见他,穿着一身睡袍,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睡帽。

  “你怎么来这里了老兄?来做什么?”他问站长。

  老站长激动得心咚呼直跳,流下了泪水,用颤抖的嗓音挤出了一句话:“我的大人!……请您行行好吧!……”

  明斯基瞥了他一眼,脸涨得通红了,一把抓起他的手,带他到书房里,然后插上了门。

  “大人!”站长继续说,“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但是,请您把我的那可怜的女儿冬尼娅还给我吧!您现在已经玩够了她,求您别再毁她了!”

  “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年轻人一脸狼狈地说,“我对不起你,但请你原谅。但是,如果你让我离开冬尼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一定会给她幸福的,我发誓!你要她有什么用呢?她现在爱上我了,并且早就对过去的生活环境感到厌烦了。无论是你还是她,请你们不要忘记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说完,他往驿站长的袖口里塞了一些东西,顺手打开门,站长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大街上。

  他站在那里发呆,好久没有动弹。后来,他发现袖口里有一团纸,他立刻拿出来看,竟然是几张被揉得皱皱的五卢布和十卢布的纸币。他又一次流泪了,这一定是愤怒的泪水!他把纸币揉成一团,狠很地扔在地上,并用鞋跟使劲撵了几下,气冲冲地离开了……刚走出几步,他就停下了,想了想,立刻转身,但是钱已经不在了。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一直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后立刻跳上马车,对车夫大喊一声:“快走!”

  驿站长没有向前去追那个人,他决定一个人回到自己的驿站去,但他希望自己可以在离开前与心爱的冬尼娅见上一面。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两天后,他又去了明斯基的住所。但是这次,门口的勤务兵比上次更加严厉地对他说:“我们大人谁都不见!”然后便把他哄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差点撞到他的鼻子。驿站长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

  就在当天傍晚时分,驿站长去受难者的大教堂作完祷告,他沿着大街一直向前走。突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他旁边飞奔而过,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在车上坐着的那个人就是明斯基。马车停在一幢三层楼前,骠骑兵立刻下车跑到了台阶上。当时,一个令人兴奋的想法闪过驿站长的脑海。他转过身去,跑到车夫面前。

  “老弟,这是谁家的马车啊?是明斯基家的吗?”

  “对啊,正是明斯基家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的,你们家老爷派我来送一封信给给他的冬尼娅,但我老糊涂了,忘了冬尼娅住在哪里了。”

  “哦,这样啊,她就住在这儿,第二层。但是你的信送晚了,老兄!现在我们家老爷已经去她那里了。”

  “哦,那没关系。”站长紧张地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多谢您的指点,但我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话音刚落,他就朝二层走了过去。

  大门紧闭,他按了一下门铃,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沉静静地等了几秒。听到一声钥匙响,大门被打开了。

  “请问,阿芙多琪娅·萨姆松诺夫娜是住这里吗?”

  “是的,就住在这儿,你有什么事吗?”一位年轻的女仆人回答说。

  站长没有回答她,径直往客厅走。

  “站住!你不能进去!”女仆人跟在后面大喊起来,“阿芙多琪娅·萨姆松诺夫娜,有位客人找你。”

  但是站长根本不理她,一直往前走。前两间屋子特别昏暗,第三间屋子里可以看到灯光。他走到一扇敞开着的门旁边,站住了脚。房间布置得很华丽,明斯基坐在一旁,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冬尼娅穿着一身华丽衣服,戴了很多昂贵的珠宝手饰,侧身坐在明斯基坐的椅子的扶手上,看起来就像一位英国马鞍上的尊贵的女骑士。她的眼神和行动流露出绵绵的柔情,她看着明斯基,用那双戴着戒指的手抚摸自己乌黑的长头发。我们可怜的驿站长啊!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居然有这么美艳的姿色。他已经被女儿深深地迷住了,情不自禁地站在一旁欣赏着她。

  “谁来了?”她问,但是并没有抬头。

  驿站长没有出声,冬尼娅一听没声,就抬起头……她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一下摔在地毯上。明斯基吓了一跳,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忽然,他发现驿站长就站在门口,于是他放下冬尼娅,朝老人走了过来,气得直哆嗦。

  “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对站长说,“你为什么总是纠缠我?你简直是个土匪!难道你想杀了我吗?你给我滚出去!他用一只用力抓起老站长的衣领,使劲一推,就把他推到楼梯上了。

  老站长灰头土脸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收留他的那个朋友劝他去告明斯基。但老站长最终决定忍气吞声,这件事就算了。过了两天,他离开了彼得堡,回到自己的小驿站,继续自己的工作和事业。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最后,他对我说:“我失去了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里,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上帝才知道她是死是活!事事变幻莫测啊!像她这样的姑娘,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被过路的旅客拐跑,包养一段时间再抛弃。这种傻孩子在彼得堡可多了去了。今天还珠光宝气,第二天就像狗一样被扫地出门了。我有时会想,我心爱的冬尼娅也许早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一想到可能会有这种结果,我就狠下心来,恨不得她快点死掉……

  上面这个故事就是我的老站长朋友为我讲述的。当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好几次都被忍不住的泪水打断了。他用衣角擦掉脸上的泪水,就像是季米特里耶夫②的叙事诗中描述的那位热情好客的杰连季奇一样。他流出来的泪水,有一部分是果子酒引起的,他喝了满满五大杯。但是,不管怎样,这些泪水确实把我深深地感动了,这些令我一直怀念着老站长,令我久久无法忘记那个美丽而又可怜的冬尼娅……

  前不久,我又一次路过了××镇。我想起了我的站长朋友。我一路打听到了他工作的那个驿站早就被撤销了。

  “那位老站长还健在吗?”

  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情况。于是,我决定去一趟我熟悉的那个地方,租了几匹快马,迅速赶到了H村。

  那时正值深秋时节,昏暗的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一阵阵冷风从刚收割完的田野里扑面而来,带走了树上的叶子,红叶和黄叶在空中胡乱飞舞。刚一走进村庄,太阳就要落山了,我在老驿站的一个小屋旁停下了。一会儿,从前厅里(冬尼娅在几年前曾经在这里亲吻过我)走出来了一个胖胖的女人,她回答了的疑问。原来老站长去年就死了,他以前住的房子里现在住了一位酿酒工,那个胖女人就是酿酒工的夫人。我觉得自己白折腾了一趟,而且还白白地花了七个卢布。

  “他是怎么死的?”我问那个胖女人。

  “他喝酒喝多了,醉死的,大人!”

  “那他的坟在哪儿?”

  “就在村边上,和他老伴的坟挨着。”

  “你可不可以带我到他的坟上看看啊?”

  “为什么不行呢?喂!我说万卡!你跟小猫玩得差不多了,快过来!带这位大人到坟地上去,带他去老站长的坟头那。”

  话音刚落,一个衣衫褴褛、长着红头发的一只眼小孩跑到我跟前,他立刻带我去村边的坟地了。

  “您认识去世的老站长啊?”我在路上问那个小孩。

  “当然啦,他以前教我刻笛子。以前,他一从酒店走出来(愿他早日进入美丽的天堂!)我们就会跟在他后面,大声喊:‘老爷爷!老爷爷!给我们点核桃吧!’然后他就会把核桃分给我们吃,他经常和我们玩耍。”

  “那些来来往往的旅客都记得他吗?”

  “现在来这里的客人少了,陪审员有时会顺路过来,但他从来不打听死人的事,夏天的时候,来过一位夫人,她问起了老站长,也去他的坟前看过。

  “是一个什么样的夫人呢?”我好奇地问他。

  “是一位长得特别漂亮的夫人,她坐着一辆六匹马拉的车,还跟着三个小少爷和一个奶妈,对了,还有一只小哈巴狗。当她听到老站长已经死了的时候,她就大哭起来,然后让三小个少爷乖乖地待在那里,自己去坟头了。我还主动提出给她带路,可太太说自己认识路,不用我带,还给了我一个五戈比的银币呢!你看,多好的夫人啊!……”

  我们一会儿就走到了坟地,这里是一片光秃秃的野地,没有栅栏围着,地上立了很多的十字架,但是没有一棵树,我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凄凉的墓地。

  “这个就是老站长的坟了。”小孩说,他一下子跳上了一个沙堆,一个黑色的十字架埋在沙堆上,上面还钉着一个铜制的圣像。

  “那位夫人也来到这儿了吗?”我问小孩。

  “当然了!”万卡回答说,“我站在远处看着她,她在上面躺了很长时间,后来她回到村里,请来了神父,给了他一些钱,就坐车离开了,她还给我一个五戈比的银币呢!你说,她是一位多好的夫人啊!

  我也给了红毛小孩一个五戈比的银币,这次旅行我收获了很多,即使是花了七个卢布也不觉得可惜。

  维雅齐姆斯基(1792-1878),俄国诗人。这两句诗摘自于他的《驿站》,普希金在此基础上作了些修改。

  ②季米特里耶夫(1780-1837),俄国诗人。此处提到的叙事诗是他的《退伍骑兵司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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