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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向导 (2)

  我跳下马车,暴风雪依然继续着,但是已经小多了,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旅店老板站在大门口迎接我们,手里提着一盏灯,把我们带进了正房。这间屋子很小,但是十分整洁,屋里燃起一盏松明灯,墙上挂了一支长枪和一顶高筒哥萨克式皮帽。

  旅店老板是个生长在亚伊克河的哥萨克,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样子,面色红润,身体健壮。沙威里奇拿着食品盒跟着后面,他取来火,要烧茶喝。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像当时那样想喝茶。旅店主人跑出去张罗别的事情了。

  “对了!那个向导去哪儿了?”我问沙威里奇。

  “我在这儿,大人!”一个声音在我头顶上闪过。我抬头一看,高铺上有一个黑胡子在盯着我,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怎么了兄弟,冻坏了吧?”

  “是啊!怎能没冻坏呢?我只穿了一件粗呢子料的棉袄啊!我本来还有一件羊皮袄,唉,真不怕你笑话,昨天晚上喝酒时抵给酒馆老板了。我还以为天没有那么冷呢。

  这时店老板进来了,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炊,我请这位向导一起喝茶。他二话不说,立刻从高铺上跳下来。我感觉他的外表非常出色,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个头儿不高不矮,瘦得皮包骨头,宽宽的肩膀,一嘴大黑胡子,还能看到几根白丝,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他的表情让人看了非常舒服,但好像又有一股阴险的气息。他把头发剃成了一个圆圈,身穿一件粗呢料的短上衣和鞑靼人式的大灯笼裤。

  我把茶杯递给他,他抿了一小口,皱了皱眉:“大人!请给我一杯酒吧!我们哥萨克可没有喝茶的习惯。”

  我非常愿意满足他的要求,店老板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大酒瓶和一只大杯子,走到他面前,盯着他说:“我说!你怎么又来我们这儿了!你是从哪儿来的?”

  那个人意味深长地对店老板使了个眼色,用隐语回答说:“飞进菜地,啄啄大麻子,婆婆扔了块小石头——没打中。好!你们的人现在怎么样?”

  “我们的人还能怎么样啊?”店主回答说,然后也用一句隐语说:“欲动手要敲晚钟,但神父妻子不同意,神父外出去串门,小鬼前来上坟。”

  “别说了,老爷!”那个流浪汉说道,“只要下雨,就不愁没有蘑菇,只要有蘑菇,就不愁没有篮子。这时(他又使了一个眼色),你应该把斧子藏在背后!因为守林人正在那里巡逻啊。大人!祝您身体健康,干了这杯酒!”话音刚落,他端起一个酒杯,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后就一口喝干了。

  然后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又爬到高铺上去了。

  开始,我并不了解他们说的暗语,但是后来我猜出来了,他们应该是在谈论亚伊克的军队,那会儿,他们刚刚把1772年的那场暴动镇压下去。沙威里奇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脸鄙视的表情。他一会儿看看店老板,一会儿瞅瞅向导,内心充满了无限的疑问和恐惧。这家旅店,按照当地的说法,应该叫“大车店”,位于荒野中,周围没有一个村庄,简直就是个强盗窝子。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可能再继续赶路了。当时,沙威里奇害怕的样子实在是可笑。这时,我准备睡觉了,躺在一张长椅上。沙威里奇想睡到火炉上面的炕上。店老板躺在地板上。没过多长时间,整个小屋子就充满了呼噜声,我也瘫睡在椅子上,简直就是一个活死人。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看到暴风雪已经停止了,太阳露出了笑容。窗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茫茫的荒野,白得非常刺眼。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向店老板付了钱,但他只收了一点,以至于沙威里奇都没有像平时那样杀价了,所以,昨天晚上的所有疑虑也都从他脑子里消失了。我称他为向导,感谢他在困难中给我们的帮助,我让沙威里奇给他半卢布,当成酒钱,沙威里奇有点不愿意,皱了下眉。

  “半个卢布的酒钱?”他说,“凭什么呀?就凭他把咱们带到这家旅店吗?我的少爷,随便你,反正咱们的钱也不宽裕了,见人就要赏些酒钱,那可不行!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要没饭吃了。”

  由于我以前答应过沙威里奇,所有的钱都让他负责,所以我不想和他争辩。我只是感到内疚,因为无法用金钱感谢这位向导,虽然称不上是救苦救难的大恩人,但至少他把我们从寒冷的雪地里救了出来。

  “那好吧!你要是不给他酒钱,我就把我的一件衣服给他,他穿得实在是太少了,只有一件兔皮棉袄。”我无奈地对他说。

  “千万别给他,真是造孽啊!我的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他有了兔皮棉袄有什么用啊?这条蠢狗,一进酒馆肯定会换酒喝!”

  “老头子!你就不用管我会不会换酒喝了,你家少爷把身穿的皮袄赏给我,这是你家主人的好意,你只是一个奴才,只有听从吩咐的权利,少啰嗦。”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强盗!,连强盗都不怕!”沙威里奇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欺负我们家少爷年幼无知,欺负他老实,就想打劫他!你要我们家少爷的棉袄有什么用?你那宽肩膀根本穿不进去啊!”

  “你别在这里逞能了,快去把我的棉袄拿来!”我对沙威里奇说。

  “上帝啊!那件兔皮棉还没穿几次啊,还很新呢!给别人还可以,为什么非要给这个穷酒鬼啊!”

  最后,沙威里奇还是把兔皮棉袄拿来了,向导马上试穿了一下。的确,我都嫌那个棉袄小,他穿上还真有点费劲。但是,他坚持要把它穿上,最后,虽然穿了上去,但是缝口处的线一道道地被他宽厚的肩膀绷开了。沙威里奇听到撑开的线嘣嘣直响,差点哭出声来。

  那位向导非常喜欢我送的礼物。他一直把送我到马车上,并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说道:“谢谢您,我的大人!您做了一件好事,肯定会得到好报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说完,他就离开了,我们继续赶路,没有搭理沙威里奇在一旁生闷气的茬儿。很快,我就把昨天夜里的那场暴风雪忘记了,连同那位向导和兔皮棉袄一起忘记了。

  我们来到了奥伦堡,直接去找那位将军。我见到一位个子高高的男人,他年纪有些大,有点驼背,脑袋上的头发全都白了。穿着一身老式的褪了色的军人制服,让人不禁回想起安娜·伊凡诺夫娜时代的军人。他说话有一股浓重的德国口音,我把父亲让我交给他的信亲手递给了他。一看到我父亲的名字,他立刻瞥了我一眼。

  “上帝啊!”他说,“好像就在不久以前,安德列·彼得洛维奇还和你一样大啊!可是现在,你看,他居然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打开信,一边小声念,一边发表评论。

  “‘尊敬的安德列·卡尔洛维奇大人,我希望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客气啊?唉!他这样说,真是难为情!虽然部队中的第一原则就是严肃军纪。但一个老同事写信,没有必要写成这样嘛!‘大人想必不会忘记……’嗯!……‘想当年,和已故的米元帅一起出征时……还有卡拉林卡……’哈!他竟然还能想起我们当年的胡闹!‘现在有件事想麻烦您……我把我的儿子托付给您,希望您能照顾他……’嗯!……‘请您把我的儿子紧紧握在刺猬手套里……’什么是刺猬手套啊?听起来好像是俄罗斯的成语。什么叫紧紧握在刺猬手套里啊?他扭过头又问了我一遍。

  “这个意思就是说要尽量态度和蔼,不能太严厉,多给他一些自由,这就是‘紧紧握在刺猬手套里’的意思。”

  “哦!我明白了……意思就是‘不能给他自由……’不对!‘刺猬手套’听起来和你说的那个意思不相符……‘他的身份证夹在信封里……’身份证在哪儿呢?哦!在这儿,‘已经注册加入了谢明诺夫军团……’好!一切全都会办妥的。‘现在,请允许我不论官职高低地拥抱你,像一个老同事、老朋友那样……’啊哈!你看,他终于提到这点了……等等,等等……好了!我亲爱的老弟!”

  他读完了信,把我的身份证放在旁边,说道:“一切事情都按你父亲说的办,先把你编入××团,体验一下当军官的滋味,好了!咱们别浪费时间,明天你就要去白山要塞,到了那儿,你的上司是米龙诺夫上尉,他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大好人。只有在那里,你才能真正体会到军队的生活,学会严格的军纪。在奥伦堡,你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对于年轻人来说,懒散可是不利于健康成长的。但是,今天我将邀请你在我家吃饭。”

  我心里暗想:“我的处境真是越来越糟了!我还没出生,就注册当上了近卫军中士,这就现在这情况,又有什么用呢?看看我现在的处境,进了××团,要去吉尔吉斯·哈萨克草原的一个偏僻而又荒凉的要塞……”

  我和安德列·卡尔洛维奇的一个老副官,一起在他家吃了午饭。在他的餐桌,可以充分体会到德国人身上特有的严肃而又节俭作风。我猜想,他一定是不想在他单身的餐桌旁,总能看到我,因为对于他来说,我是个多余的人,这才是他立刻把我打发到边境的一个真正原因吧!

  第二天,我与将军道了别,立刻向我将要服役的地方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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