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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叛匪的村庄 (2)

  “你听!”老头抓住了我的话柄,进一步逼问,“他居然敢当面撒谎,所有逃出来的难民都说奥伦堡正在闹饥荒,并且瘟疫盛行,那里有的人还吃死人,能有死人吃就算是运气好的了。但是这位少爷偏说那里储备充足。皇帝,如果你想吊死希瓦卜林,那么,也必须把这个人一起吊死,并且放在同一个绞刑架上,省得他们争风吃醋!”

  这该死的老头的言论动摇了普加乔夫。幸好“爆竹”出面反驳他。

  “行了吧,纳乌梅奇!”他对那个老人说,“你整天就知道杀人,装什么好汉?你的心是什么样的啊。你自己都快进棺材了,还要害死别人,你还嫌你欠下的血债少吗?”

  “你可真会卖乖啊!”别洛波罗多夫立刻反驳道,“你会真这么慈悲的心肠?”

  “是的,我是有罪,”他说,“这只手(说到这里,他攥紧了铁骨般的拳头,撂起袖子,露出满是黑毛的宽肩膀),我这只手的确杀过很多人,流了很多基督信徒的血,但我杀的全都是我的仇人,不是客人。老子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在大道上、密林中,并不是在什么屋子里的火炉边,我杀人,用的是斧子和铁锤,从来不用女人那样的谗言杀人。”

  老头儿转过身去,嘟囔了一句:“烂鼻孔犯人!……”

  “你小声嘀咕什么?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爆竹”大声吼道,“看我不撕破你的鼻子!你等着!上帝开恩,早晚有一天也让你的鼻子闻闻火钳的味道……你小心着点儿,别惹我扯掉你的胡子!

  “我的两位大元帅!”普加乔夫严肃地说道,“你们俩别吵了!如果奥伦堡的那群恶棍能在同一个绞刑架下面断气,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如果我们的公狗互相撕咬起来,那可就糟了。行了!你们讲和吧!”

  “爆竹”和别洛波罗多夫都不说话了,恐怖地对视着。我感到必须找一个岔开话题的机会,否则结果会对我非常不利。于是,我满面笑容,对普加乔夫说:“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向你表示感谢了,幸亏你送我一匹马和一件皮大衣,要不然我就没有机会进城了,肯定会冻死在半路上。”

  这招果然有效,普加乔夫立刻兴奋了起来,挤眉弄眼地对我说:“有借有还嘛!你老实告诉我,被希瓦卜林欺侮的那个姑娘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啊!”我回答说,我觉得当时的气氛很和谐,就没有再隐瞒。

  “你的未婚妻?普加乔夫大声嚷道:“为什么不早说啊?好!我给你们办喜事,咱们痛痛快快地喝一顿!”说完,他扭头对别洛波罗多夫说:“你听好了,大元帅!我和这位少爷是老朋友了,我们坐下来一起吃晚饭吧,人在早晨要比晚上清醒,到底怎么处理,明天再说吧!”

  我原本想谢绝他的邀请,但是没有办法,两位年轻的哥萨克姑娘和房东的女儿已经动手给我们的桌子铺好了台布,端上来了新鲜的面包和汤,还有几瓶葡萄酒和啤酒。就这样,我第二次和普加乔夫以及他那恐怖的助手们共进晚餐了。

  我被迫成了这次酒宴的目睹者,一直到深夜,最后,桌上的人都喝醉了,普加乔夫无精打彩地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他的手下们站了起来,示意我离开他。我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爆竹”让卫兵把我带到审讯室里,沙威里奇也在那儿,卫兵把我俩反锁在了屋里。我的仆人目睹了一切之后,魂都快吓飞了,因此一句话也没和我说。他躺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不停地唉声叹气,最后,终于睡着了。而我心里有万种思绪,整宿没有合眼。

  第二天清晨,普加乔夫派人带我去见他。他的大门口停放着一辆三匹鞑靼马拉的豪华雪橇,街上聚集了一大群人,我在前厅里碰见了普加乔夫,他穿着一身旅行装,穿了一件皮大衣,头戴一顶吉尔吉斯式的高皮帽。昨天晚上的那几位助手恭敬地跟在他后面,和昨天晚上我看到的神情完全不一样。普加乔夫兴奋地和我打招呼,并且邀请我和他一起坐在雪橇上,我们坐了进去。

  “向白山要塞出发!”普加乔夫对站在一旁准备赶车的鞑靼人说。我的心咚咚直跳,马儿立刻跑了起来,铃铛哗哗直响,雪橇疾驰在路上……

  “等一等!等一等!”一个熟悉的声音冲我们大喊,我抬头一看,沙威里奇迎面跑了过来。普加乔夫让车夫停了下来。“彼得·安德烈伊奇,我的少爷!”我的仆人喊道,“别把我扔下不管!别把我扔在这帮土……”

  “哟!老东西!”普加乔夫说,“我们又见面了啊!好吧,坐到驾台上去吧!”

  “谢谢,我的皇上!谢谢,我亲爱的老爷子!”沙威里奇爬上驾台,激动地说,“上帝保佑您能长命百岁,因为你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我会一辈子为您向上帝祈祷,我保证,我再也不提那件兔皮棉袄了。”

  那件兔皮棉袄一定会把普加乔夫惹毛的。幸好,这位假皇帝没听见,要不就是假装不理睬这个不恰当的提示。马儿飞快地跑了起来,路边的百姓肃穆地行脱帽礼。普加乔夫也对他们点头致敬。一会儿,我们便驶出了村庄,在平滑的大道上疾驰着。

  我想,你一定能猜到我当时的感受。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和那个我心爱的姑娘见面了,我原以为我会永远失去她。我想象着我们见面时的美好情景……我也想着坐我身旁的普加乔夫,我的命完全被他掌握着,由于一段古怪的缘份,我和他产生了神秘的关系。我回忆起了他滥杀无辜、嗜血成性的事迹,但是现在,他居然为我挺身而出,帮我解救我心爱的姑娘。当时,普加乔夫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就是白山要塞上尉的女儿,我担心满怀仇恨的希瓦卜林会向普加乔夫揭发她的身世,也许普加乔夫会通过其他的方式了解实情……如果那样的话,我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又会怎么办呢?我打了一个寒颤,连发根都竖起来了……

  突然,普加乔夫打断我的思绪,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少爷?“

  “怎么会没有什么可想的呢?”我说,“我是一个军官,也是一个贵族,昨天还和你为敌,今日就和你坐在同一辆雪橇上赶路,而我一生的幸福全都掌握在你手里了。”

  “怎么?”普加乔夫追问道,“难道你害怕了?”

  我回答道:“我既然被你赦免过一次,从今往后,我不但希望得到你的原谅,甚至还希望你能帮助我。”

  “你说对了,上帝开恩,你这次真说对了!”假皇帝兴奋地说,“你看,我的手下全都斜着眼睛看你,那位老头儿今天还坚持说你是奥伦堡的密探,说是要审问你,把你绞死,但我没同意。”他压低了嗓子说,不让沙威里奇和那个鞑靼人听见,“我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杯酒和兔皮棉袄,你看,这足以证明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老魔头吧!”

  这时,我想起了攻占白山要塞的场面,但当时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辩论,于是什么都没说。

  “奥伦堡的人是怎么谈论我的?”普加乔夫停了一会儿,继续问我。

  “他们说你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不用说,你已经出名了。”

  普加乔夫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神情。

  “太对了!”他兴奋地说,“我所向披靡,奥伦堡的人都知道尤泽耶瓦战役④吗?当时,我打死了你们那儿的四十个大将军,俘虏了四支军队。你觉得,普鲁士国王有能力和我斗吗?”

  这个土匪开始吹嘘起来,我听了觉得特别好笑。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我问他,“你觉得你能打败费里德里希⑤吗?”

  “打败费多尔·费多洛维奇⑥吗?没问题!我连你们的那批将军都打败了,而他又被你们打败了。直到今天,我就没打过一次败仗。走着瞧吧,我还会攻打莫斯科的!”

  “你想攻打莫斯科?”

  假皇帝想了想,低声对我说:“上帝才知道啊!我的路窄得很,身不由己的事情很多,我手下的人全都自作聪明,他们都是盗贼,我必须时刻提防着,只要我打一次败仗,他们肯定会把我的脑袋献出去,给自己捞回一条狗命。”

  “说得太对了!”我对他说,“现在还有时间,干嘛不趁早甩开他们,去乞求女皇陛下的宽恕呢?”

  普加乔夫苦苦地笑了笑。

  “不行啊!”他无奈地回答说,“现在去忏悔已经晚了,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既然做了,就要坚持到最后,也许真的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格里希卡·奥特列比耶夫不是也曾经在莫斯科也当过皇帝吗!”

  “那他下场怎么样,你知道吗?他被人们顺着窗户扔了出去,剁成了肉泥,烧成了灰,装在炮筒里,一炮轰了出去!”

  “你听我说!”普加乔夫豪迈地感慨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是我在很小时候,一个卡尔美克老太太给我讲的。有一天,一只老鹰问乌鸦:‘乌鸦!为什么你能活到三百岁,而我最多只能活到三十三岁呢?’乌鸦回答说:‘亲爱的老鹰!那是因为你喝的是鲜血,而我吃的却是腐尸。’老鹰想了想,继续问道:‘那我也改吃腐尸试试看。’‘好!’老鹰和乌鸦一起飞走了,它们看见一匹死马,于是飞下去落在了死马身上。乌鸦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夸是人间美味。老鹰也啄了一口,吃了几口后,老鹰拍拍翅膀,对乌鸦说:‘不行!老兄!吃三百年的腐肉,还不如一次喝饱鲜血呢,到时候再听上帝的安排吧!’你觉得这个卡尔美克的故事怎么样?是不是有很深的寓意呢?”

  我回答说:“很有意思,但是,在我看来,我认为烧杀抢劫就像是在吃腐肉。”

  听了这话,普加乔夫楞住了,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于是,我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这时,鞑靼人唱起了悲伤的歌曲,旋律凄凉惆怅。沙威里奇坐在驾台上直打瞌睡。我们的雪橇在寒冬平坦的大道上疾驰……

  突然,我看见亚伊克河陡峭的河岸上的一个小村子,周围被栅栏围着,还有一座小钟楼——又过了一刻钟,我们驶进了白山要塞。

  苏马罗可夫:(1717-1777),俄国古典主义戏剧家。此诗句为普希金模仿苏马罗可夫的《寓言》自编出来的。

  别洛波罗多夫:(?-1774),普加乔夫的一位亲信,是攻占喀山的功臣,1774年于莫斯科被处以死刑。

  阿方纳西·索柯洛夫:(1714-1774),普加乔夫的一位亲信,出身农奴家庭,曾经三次越狱,后于奥伦堡被判罚终身苦役,1773年,受奥伦堡当局之命去普加乔夫军中策反,他反而被普加乔夫收买,屡立战功,1774年于莫斯科被处以死刑。

  尤泽耶瓦战役:尤泽耶瓦是距离奥伦堡一百二十俄里处的一个村庄,1773年普加乔夫在那里打败了沙皇政府派去救援的奥伦堡军队。

  费多洛维奇:此处似指费里德里希二世(1712-1786),1740年成为普鲁士霍亨索伦王朝的国王。

  费多尔·费多洛维奇:是费里德里希的不准确的俄国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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