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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拘铺

  “请别生气,少爷!我这是在执行公务,

  我必须马上把您送进牢房。”

  “那好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但我想事先把这桩公案说清楚。”

  ——克尼亚什宁①

  今天早上,我还在思念着我心爱的姑娘,为她担惊受怕,而现在,她竟然意外地和我依偎在一起,这太离奇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就像一场春梦。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马路,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看样子,她还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因为我们的心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来到了一个仍然被普加乔夫统治的要塞。我们要在这里换马,马车很快就装备好了,一个被普加乔夫授命为司令的长满大胡子的哥萨克手忙脚乱地为我们服务,显得极其殷勤,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幸好有我们车夫的饶舌,他们还以为我是皇帝的宠臣呢。

  我们继续向前走,夜幕慢慢降临了。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镇,根据那个大胡子司令说,这里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正想和普加乔夫会师。站岗的哨兵把我们拦住了,问道:“车上坐的是什么人?”车夫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是皇帝的教亲和他夫人。”忽然,一大群骠骑兵把我们团团围了起来,不停地骂着难听的话。“滚下来!你个鬼教亲!”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班长冲我叫大声喊,“看我不给你好看的!还有你太太!”

  我跳下马车,要求士兵带我前去见他们的长官。士兵们一看到我是一位穿着军服的军官,立刻停止了谩骂。班长要带我去见少校,沙威里奇在后面紧紧地跟着我,小声自言自语道:“你当皇帝的教亲有什么用啊!刚跳出一个火坑,立刻又掉进了开水锅……上帝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马车缓缓地跟在后面。

  过了五分钟,我们走到一间亮堂堂的宅子跟前。班长吩咐卫兵在外面看着我,他进去通报少校。不大一会儿,他就出来告诉我,说少校没时间接见我,还命令把我拘捕起来,关在牢里,但是可以把我的太太带进去。

  “什么意思?”我近乎疯狂地大叫起来,“他疯了是吗?”

  “不太清楚,大人!”班长回答说,“我们少校大人只命令我把您送到拘留所里去,再把太太带到他那里去。就这样,我的大人!”

  我冲上了台阶,士兵没拦住我,于是我就冲进了屋子。当时,六七个骠骑兵正在那里玩牌,少校正好做庄。我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他就是伊凡·伊凡诺维奇·佐林,就是前段时间在辛比尔斯克赢走我很多钱的那个人。看到他,我感到多么惊讶啊!

  “真是太巧了!”我大声喊道,“伊凡·伊凡内奇!真的是你啊?”

  “哎哟!我的彼得·安德列伊奇!怎么是你?是哪阵风把你吹进来的?你从哪儿过来的?欢迎欢迎!我的老弟,想不想再和我玩玩牌?”

  “不玩了!我想请你最好给我找个房间。”

  “你要房间干什么?住在我这里不就行了。”

  “不行啊,我不是我一个人来的。”

  “哦,那就把你的同伴也叫来吧!”

  “不是同伴,我还带了……个太太。”

  “太太?你从哪儿弄来的?哟!我的小老弟!”(说到这儿,他吹了一声口哨,听起来十分幽默,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而我却感到很尴尬。)

  “那好吧!”佐林继续说,“就这样吧,我给你个房间,真是太可惜了!……要不然,咱们还像以前大喝一顿……嘿,勤务兵!快把普加乔夫的教亲夫人带进来,让我看看!别让她生气?告诉她,不用害怕,我是个好人,绝对不会欺负她,只能让他高兴。”

  “你是什么意思啊?”我对佐林说,“什么叫普加乔夫的教亲夫人?她是为国家献出生命的米龙诺夫上尉的女儿。我刚把她从土匪那里搭救出来,现在正想送她到我父亲的村庄去,就让她住在那儿。”

  “这么说,刚才我手下报告说抓了个人,原来就是你呀!多有得罪,请原谅,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会儿再都告诉你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让那个可怜的孤女静一静吧,你的手下可把他给吓坏了。”

  佐林立刻下达了命令,他走到门外,亲自向玛利亚·伊凡诺夫娜道了歉,并且说是一场误会,然后又吩咐班长把她请到当地一家最好的旅馆去了,而我,就在他那儿过夜了。

  我们饱饱地吃了顿晚饭,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俩的时候,我就把我这段时间的惊险奇遇告诉了他。佐林认真地听我讲,当我说完后,他摇了摇头,说道:

  “我的老弟!所有的一切都挺好的,只有一点不太好:真是活见鬼了,你为什么非要结婚呢?我是一个正直的军官,不想看你被欺骗。你要相信我,结婚可是一件傻事!整天围在老婆屁股后面团团转,在家抱孩子,有必要吗?哎,让结婚见鬼去吧!你听我说,明天就和那个上尉的女儿分手。通往辛比尔斯克的所有道路都被我扫干净了,路上肯定安全。明天你就把她打发到你父母的村庄去,你就留在我管辖的军队里吧。奥伦堡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也别去了,万一你不幸再次落到那帮土匪手里,可就别再想脱身了。就这么办吧,我敢保证,你迷恋他的痴情劲儿很快就会消失的,一切都会顺心如意,多好哇!”

  虽然我不完全赞成他的观点,但我觉得,我身为一个军人,我的使命就是要留在女皇陛下统治的军队里,所以我决定,听从佐林的劝告,把我心爱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送到我父亲那儿去,而我就留在他这儿。

  沙威里奇上前帮我脱衣服。我对他说,要他准备明天把玛利亚·伊凡诺夫娜送走。他不同意:“什么意思,我的少爷?难道我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吗?谁来伺候你?我怎么向你父母交待啊?”

  我太了解沙威里奇的倔脾气了,只能好言相劝,用真诚的话才能说服他。

  “我的老朋友,阿尔希卜·沙威里奇!”我深情地对他说,“你就不要拒绝我了,帮我做些善事吧!我在这儿根本不需要人伺候,但是,这么长的旅途,如果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没有你的照顾,我一定会不踏实的。你伺候她,也就是在伺候我,因为我已经决定了,一有机会,我就会和她结婚。”

  沙威里奇双手用力一拍,露出吃惊的神色。

  “结婚?”他反问道,“你刚多大啊,就想着结婚?你父亲会怎么说?你母亲会怎么想啊?”

  “他们会同意的。”我坚定地回答,“等他们完全了解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以后,就一定会同意我和她结婚的,这还得指望你啊!我父母信任你,你就替我在他们面前说几句好话吧!求求你了,好吗?”

  这老头儿果然被我感动了。

  “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他无奈地回答,“你想结婚,虽然年龄有些小,但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确是个好姑娘,错过了她也是罪过啊。要不这次就依了你吧!我护送您心爱的天使回家,再向你父母汇报一声,娶一个这么好的姑娘是不需要嫁妆的。”

  我再三感谢了沙威里奇,当天夜里,就和佐林睡在一起了。我心里非常激动,有着说不完的话,于是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刚开始,佐林还有激情和我聊天,但是,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基本上不说话了,断断续续地,最后,他用打鼾声来回答我的问话了。我只能闭嘴,一会儿,我也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去找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她,她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马上同意了。佐林的军队在同一天也要出发,离开这个小村庄,一刻都不能延误。于是,我立刻与玛利亚·伊凡诺夫娜道了别,把她交给了沙威里奇,又请她帮我给我的父母带一封信。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再见了!亲爱的彼得·安德列伊奇!”她压低子嗓子说,“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直到我走进坟墓,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围站着一大群人,我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表达内心的情感。她终于离开了,我带着沉痛的心情回到了佐林身边,一句话都不想说。佐林想逗我开心,我也想让自己的心情舒畅一些,我们在一起痛快地狂欢了一天,晚上,我们就出发了。

  记得当时是二月下旬,那个给作战带来无数困难的寒冬已经过去了,我们的大将们已经做好了并肩做战的准备。普加乔夫的队伍还陷在奥伦堡周围。同时,我们的队伍正悄悄地向他们靠拢,各路军队从四个方向步步逼近叛贼的驻扎地。我们每到一个村庄,那里的村民就会马上归顺,叛贼的军队就会吓得望风而逃。这一切情况都预示着战争即将顺利地结束。

  不久,哥里岑公爵就在塔吉谢沃要塞周围打退了普加乔夫的军队,赶走了他的队伍。从表面上看,解除了奥伦堡的围攻好像是给了叛贼决定性的一击,但是,正在这时,佐林接到命令,铲除巴什基尔人的军队,但是还没等佐林赶到,他们就已经散伙了。春水泛滥了,把我们困在了鞑靼人的一个村庄。小河开始涨水了,道路也变得难以通行。我们无事可做,于是自已安慰自己,估计我们跟那些叛贼和蛮族的无聊战争很快就会顺利结束的。

  但是,普加乔夫依然在逃,他又出现在西伯利亚的矿区了,他在那里又组织起了一帮新的土匪,又开始大肆烧杀掠夺。我们又听到了他获胜的消息,我们得知,西伯利亚的所有要塞已经被他攻破了,没过多久,又听到喀山已经失守了,假皇帝正在向莫斯科大举进攻。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大将军们开始还幻想着可恶的叛贼会被彻底击跨,现在却又慌了神。佐林接到了皇帝要他强行渡过伏尔加河的圣旨②。

  我不想在这里描写我们的行军和战争的结束,只简单地提一下,我们的灾难已经到了极限。我们行军路过被叛贼洗劫一空的村庄,那些灾民们费了很大力气藏起来的可怜的食物又不得不被我们掠走。各地的行政机关也都瘫痪了,地主们全都躲在森林里,一群又一群的土匪到处掠夺。各个部除的首领随心所欲地惩罚和赦免自己的人。这片烽火辽源的景象的确是惨不忍睹的……只求上帝行行好,别再让人们看到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残酷之极的俄罗斯式的暴动了!

  普加乔夫逃跑了,伊凡·伊凡诺维奇·米赫尔松在后面紧紧地追击。没过多久,我们就听说他被彻底打败了。后来,佐林收到了假皇帝已经被抓入大牢的通知,并要求他在原地待命。

  后来,战争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去看望我的父母亲了!一想到很快就可以抱着他们,一想到我又能见到不知道现在什么样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我就异常兴奋。我像个小孩一样,高兴得跳了起来。佐林耸了耸肩,笑着说:“不,你一定会倒大霉的!等你一结婚,你就完蛋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被蒙上了一种奇怪的感情,把我内心的喜悦都给冲走了。一想起那个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坏人,即将被皇上斩首,我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叶米里扬啊,我的叶米里扬!”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思考着,“你为什么没有在战争中被刺刀刺死,或是被炮弹击中呢?那才是你最好的结果啊!”我能做些什么呢?一想到这个人,我就会想到他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曾经帮助过我,并帮我从无耻的希瓦卜林的魔掌中救出我心爱的姑娘。”

  佐林给我放了假,再过几天,我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我将再次见到我爱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忽然,一场出乎意料的风暴降临到了我头上。

  就在我准备回家的那天,就在我准备出发的那一刻,佐林来到我的房间,手里拿着一纸公文,看起来好像有很多心事。我的心就像被刀捅了一样难受,我感到莫名地害惶。他先让勤务兵出去,然后严肃地对我说,有一桩案子与我有关。

  “这是怎么回事?”我焦急地问道。

  “是一件很不愉快的小事。”他边说边递给我一张公文,“你看看吧,我刚收到的。”

  我接过那张纸一看,原来是一张发给各个驻地首领的密令,命令他们无论在哪里,都要立即把我逮捕起来,解押在喀山,交给普加乔夫一案的审核委员会。

  我差点没拿住公文。“我也没办法啊!”佐林无奈地说,“我的职责就是服从皇帝的命令,看样子,你和普加乔夫的那段亲密的行程是让政府知道了,我真心地希望这桩案子不会给你带来什么不良后果,让你在委员会面前能洗清罪名。不要生气,走吧!”

  人正不怕影子歪,我不怕被审问。但是,一想到原本那段温馨的重逢又要被拖延下去,也许要往后推迟好几个月,我感到了恐惧。

  马车已经套好了,佐林友好地与我告别。我被押在车上,由两名骠骑兵举着军刀坐在旁边押送,就这样,我走上了大路。

  此处的诗句为普希金模仿克尼亚什宁的喜剧体裁而编写的。

  此处后面另有一个章节,在小说发表时被删除,后常以《被删去的一章》为题。这一章是普希金本人删去的,现在仍保留在他的手稿中(俄文版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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