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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斯蒂尔姐妹的出现

  第二天,帕默夫妇回到克利夫兰去了,又只有巴顿的两家人礼尚往来地请来请去了。但是,埃莉诺一直在纳闷:夏洛蒂怎么能无缘无故地这么快活;凭着帕默先生的才智,他怎么能这样草率从事;夫妻之间怎么会这样奇怪地不相般配?当上次的客人还留在她脑子里时,没过多久,一贯热心于交际的约翰爵士和詹宁斯太太又向她引见了几位新朋友。

  一天上午,他们大家一起去埃克塞特游览,恰巧遇见两位小姐。詹宁斯太太高兴地发现,这两人正是她的亲戚,这样就足有理由使约翰爵士邀请她们一等到在埃克塞特的交游结束,便马上去巴顿庄园。他这么一邀请,她们在埃克塞特的约期也就即将结束了。约翰爵士回家后,米德尔顿夫人听说不久就要接待两位小姐,不禁大吃了一惊。她对这两位小姐素未谋面,无从证明她们是不是举止文雅——甚至无从证明她们是否有些教养,因为她丈夫和母亲在这方面的保证是根本不能作为依据的。她们还是她的亲戚,这就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微妙了。詹宁斯大大试图安慰她,劝她不要计较她们过于时髦,既然她和她们是表姐妹,总得互相包涵着点——这些话到了米德尔顿夫人耳中,都成了放空炮。事到如今,要制止她们来是不可能的了。米德尔顿夫人对此只能以一个有教养的女人所应具有的乐观态度来对待,对这事只好听之任之,每天温和地责怪丈夫五六次,以此全当自我安慰了。

  两位小姐到来了。从外观看,她们绝对说不上有失文雅,也绝非不入时。她们的穿着非常时髦,举止彬彬有礼,对房子十分喜欢,对房里的陈设着迷得不得了。没想到她们又那样宠爱几个孩子,她们在巴顿庄园还没待上一个小时,就赢得了米德尔顿夫人的好感。她当众宣布,她们的确是两位十分讨人喜欢的小姐。这对这位爵士夫人来说,可称得上是十分热烈的赞赏了。约翰爵士听到这番热情的赞扬,对自己的眼力更是充满了自信,当即跑到乡舍,告诉达什伍德家的小姐们,两位斯蒂尔小姐来了,并且一再对她们保证,说斯蒂尔姐妹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姐。可是,只是听到这样的夸奖,你也了解不到多少实质性的内容。埃莉诺心里明白:世上最可爱的小姐在英格兰随处可见,只不过是她们的体态、容貌、脾气、智力千差万别罢了。约翰爵士请达什伍德家全家人一起出动立刻去巴顿庄园见见他的客人。真是个仁慈和善心的人哪!即便是两个远房的内表妹,没有机会与人交际也会让他感到难受的。

  “快去吧,”他说,“请走吧——你们一定要去——我说你们一定得去。你们想象不出会多么喜欢她们。露西漂亮极了,脾气又可亲!孩子们已经缠上她了,好像她是个老熟人似的。她们两人都盼望见到你们,因为在埃克塞特她们就听说,你们是绝世佳人。我告诉她们一点儿不假,而且还远远不止于此。我敢说,你们一定会喜欢她俩的。她们给孩子们带来满满一马车玩具。你们怎能还这么不高兴连个脸都不肯赏呢!要知道,说起来,她们还是你们的远房表亲呢。你们是我的表侄女,她们是我太太的表姐妹,所以你们也就有亲戚关系喽。”

  但是,约翰爵士不能说服她们。他只是得到了她们一两天内去拜访的答复,带着对她们如此无动于衷而深感惊奇的情绪,他告辞回了家。一回到家里,他又把达什伍德姐妹的妩媚多姿向两位斯蒂尔小姐吹捧了一番,就像他刚才向她们吹捧两位斯蒂尔小姐一样。

  她们信守诺言,来到巴顿庄园,并被介绍与两位小姐相识。她们发现,那姐姐年近三十,脸蛋长得很一般,看上去并不显得聪明,一点儿也不值得称道。可是那位妹妹,她们都觉得相当俊俏。她不过二十二三岁,面貌清秀,目光敏锐,神态机灵,即使说不上是真正的高雅俊美,也说得上是出众了。姐妹俩的态度特别谦恭,埃莉诺不禁马上意识到她们还是懂点情理的,因为她发现她们总是那么机敏周到地讨好着米德尔顿夫人,对她献着殷勤。她们一直在同她的孩子们嬉戏,夸赞他们长得漂亮,哄逗着他们,由着他们任性胡闹。在礼貌周到地摆脱孩子们的纠缠间隙,不管看见爵士夫人正在做着什么事,她们都表示赞许,要么就是量取她头天穿的、曾使她们赞羡不已的漂亮新装的图样。对于耍花招阿谀奉承的人来说,值得庆幸的是:溺爱子女的母亲虽然为了追求别人对自己子女的赞扬,常常异常贪恋别人的虚伪的奉承,因此常是人类中最不知足的人,但又是最容易轻信于人的人。这种人既不知足,又轻信一切,因此,在米德尔顿夫人看来,斯蒂尔姐妹妹对小家伙的过分溺爱和放任,丝毫没有什么值得惊奇和猜疑之处。看到两位表姐妹受到小家伙的无礼冒犯和恶作剧般的捉弄,她这做母亲的反倒得意起来。她眼看着她们的腰带被解开,头发被抓乱,针线袋被翻乱,刀、剪被偷走,而毫不怀疑这是双方在相互逗趣罢了。令人诧异的是,埃莉诺和玛丽安居然能镇静自若地坐在一旁,对眼前的嬉闹不理不睬。

  “约翰今天这么高兴!”当约翰夺下斯蒂尔小姐的手帕,并且扔到窗外时,米德尔顿夫人说道,“他的鬼把戏可真多。”

  过了一会儿,她的第二个男孩又狠命地去拧这位斯蒂尔小姐的手指,米德尔顿夫人又带着怜爱的口吻说道:“威廉真顽皮!”

  “瞧,我的乖孩子,可爱的小安娜玛丽亚,”她一边说,一边爱怜地抚摸着三岁的小姑娘,这小家伙已有两分钟没吵闹了。“她总是这样文文静静的。从没见过这么文静的小乖乖!”

  然而不幸的是,正当米德尔顿夫人这样亲热地搂着抱着的时候,不料她头饰上的别针轻轻划了一下小姑娘的脖颈,惹得这位天下第一文静的小乖乖尖叫不止,那气势汹汹的劲头简直让自称最能吵闹的小家伙也望尘莫及。孩子的母亲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但是还比不上斯蒂尔姐妹的惊恐之状。

  在这紧急关头,似乎只有千疼万爱才能减轻这位受难小乖乖的痛苦,于是三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做母亲的把小姑娘抱在膝上,亲个不停;一位斯蒂尔小姐双膝跪在地上,用薰衣草香水洗着小家伙的伤口;另一位斯蒂尔小姐忙着往小家伙的嘴里塞糖果。既然眼泪可以赢来这么多好处,这个小机灵鬼索性哭个不停。她继续拼命地大哭大叫,两个哥哥要来摸摸她,她立刻抬脚乱踢一气。眼看大家怎么哄都哄不好她,幸亏米德尔顿夫人想起来:上周发生了一起同样不幸的事——当时,小家伙的太阳穴擦伤了,后来吃了点杏子酱就好了。于是她赶忙提出采用同样办法治疗这次的擦伤。小姑娘听到后,尖叫声稍微停止了一会儿,这无疑给大家带来了希望,心想杏子酱大概能制止住她的哭闹。因此,她母亲把她抱出房间,寻找这灵丹妙药去了。虽然母亲极力劝阻,让两个男孩待在房里,但他们却偏要跟着一起出去。于是屋里只留下了四位小姐,几个小时以来,房间里第一次安静下来。

  “可怜的小家伙!”他们一走出房去,斯蒂尔小姐便说,“差一点儿闹出一场大祸来。”

  “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玛丽安嚷道,“除非情况截然不同。不过,这次还是老一套的大惊小怪,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米德尔顿夫人真是个好脾气的女人。”露西·斯蒂尔说。

  玛丽安默不做声。无论多么无关紧要的事,要她言不由衷地去捧场,都是办不到的;因此,凡是出于礼貌上需要说说假话的任务总是落到埃莉诺身上。既然现在有此需要,她也便竭尽所能地热情谈论起米德尔顿夫人来,虽然比露西小姐的热情差得很远,却比她自己的真实感情热烈得多。

  “还有约翰爵士,”斯蒂尔大小姐嚷道,“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达什伍德小姐对约翰爵士的赞扬也很简单而有分寸,毫无夸张吹捧之意。她只是说他十分和善,待人亲切。

  “他们的小家庭多么美满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对你们说吧,我真喜欢他们。我一向喜爱孩子,真的,喜欢得要命。”

  “从我今天上午见到的情况看,”埃莉诺含笑说,“我认为确实是这样。”

  “我认为,”露西说,“你觉得几个小米德尔顿过于娇惯了,也许他们是有点闹得过了头。不过这在米德尔顿夫人看来是很自然的。就我来说,我喜欢看到孩子们生龙活虎、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不能容忍他们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样子。”

  “说心里话,”埃莉诺答道,“一来到巴顿庄园,我从来没讨厌过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孩子。”

  这句话过后,室内沉默了会儿,斯蒂尔小姐打破了沉默。她似乎非常爱说话,现在突然说道:“你很喜欢德文郡吧,达什伍德小姐?我想离开苏塞克斯你肯定很难过吧?”

  这话问得太唐突了,起码问的方式过于唐突,埃莉诺有点惊讶,回答说她是很难过。

  “诺兰庄园是个极其美丽的地方,是不是?”斯蒂尔小姐接着问道。

  露西似乎觉得,她姐姐说得太过随便,想打打圆场:“我们听说约翰爵士极其赞赏那个地方。”

  “我想谁见了那个地方,”埃莉诺答道,“都会赞赏的,不过大概不会有谁能像我们那样评价它的美妙之处了。”

  “你们那里有不少风流的小伙子吧?我看在这里倒不多。就我来说,觉得有了他们总是增光不少。”

  “但你为什么认为,”露西说,似乎为她姐姐感到难为情,“德文郡有教养的年轻人不及苏塞克斯的多?”

  “不,亲爱的,我当然不是胡说八道。埃克塞特的漂亮小伙子肯定很多。可你瞧,我怎么知道诺兰一带有什么样的漂亮小伙子呢?我只是担心,如果达什伍德小姐们见不到像以前那么多的小伙子,会觉得巴顿索然乏味的。不过,也许你们年轻站娘并不在乎多情的小伙子,有没有都他们都一样。就我来说,只要他们穿戴美观,举止规矩,就觉得他们十分可爱了。不过,一见到他们邋里邋遢、不三不四的,我就受不了。这不,眼下在埃克塞特就有个罗斯先生,挺漂亮的一个小伙子,真是女孩的意中人。他是辛普森先生的秘书,可是如果你哪天早晨碰见他,就会觉得他真是不堪入目呢。达什伍德小姐,我想你哥哥结婚前也一定是风流的小伙子,也是好多女孩子的意中人吧,因为他很有钱呀。”

  “说实在话,”埃莉诺回答,“这我可说不上,因为我并不完全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假若他结婚前果真是女孩们的意中人,那么他现在也还是,因为他没有一点儿变化。”

  “哦!天哪!人们从来不把结过婚的男人看成意中人——他们结了婚就另有事情要做呢。”

  “天哪!安妮,”她妹妹嚷道,“你张口闭口离不了意中人,真要让达什伍德小姐以为你脑子里都是这样的念头啦。”接着,她话锋一转,赞赏起房子和陈设来。

  斯蒂尔姐妹真称得上是典型人物。大小姐庸俗冒失、愚昧无知,毫无可取之处。二小姐虽然样子很俊俏,看上去很机灵,埃莉诺却没有被这蒙住眼睛,看出了她缺少真正的风雅,还有失坦率。因此,她离开的时候,根本不希望与她们进一步交往。

  斯蒂尔姐妹却并不这样认为。她们从埃克塞特来的时候,早就打算对约翰爵士夫妇及其亲属表示倾慕了,而现在这倾慕之情有很大一部分是针对他的漂亮的表侄女的。她们公开声称:达什伍德妹妹是她们见过的最美丽、最文雅、最多才多艺、最和蔼可亲的小姐,迫切希望与她们进一不交往。埃莉诺很快发现,与她们进一步深交是注定无可避免了,因为约翰爵士完全站在斯蒂尔妹妹一边,他们举行聚会时定要请上她们。这可真让她们盛情难却,只好屈就,这就意味着几乎每天,她们都要与斯蒂尔姐妹在同一间房里,一直坐上一两个钟头。约翰爵士使不出更多的办法,也不知道需要有更多的办法。在他看来,待在一起就算关系亲密了,只要他能经常安排她们一次次地聚会,他就毫不怀疑她们已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说句公道话,为了促进她们亲密相处,约翰爵士可真是竭尽全力。他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表侄女们的情况,向斯蒂尔姐妹作了极其精细而具体的介绍。斯蒂尔姐妹与埃莉诺不过见了两次面,大小姐便向她恭喜,说她妹妹真够幸运的,刚到巴顿就征服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小伙子。

  “她这么年轻就出嫁,这当然是件大好事,”她说,“听说他真是个如意郎君,长得漂亮极啦。我希望你不久也会交上同样的好运气。不过,也许你早就私下里交上朋友啦吧。”

  埃莉诺觉得,约翰爵士对玛丽安的事既已如此宣扬,那么对她自己与爱德华的事也并不会多么注意分寸。事实上,两相比较,爵士更喜欢开埃莉诺的玩笑,因为这个玩笑更新鲜,更让人值得猜测。自从爱德华来访后,每次在一起吃饭时,他总要意味深长地举杯祝她情场如意,频频点头眨眼,以引起众人的注意。那个“费”字也总是被一再提出来,逗引出无穷无尽的玩笑,以至于众人认为,在埃莉诺心目中,“费”字早就被定为天下第一奇妙的字眼儿了。

  果然不出埃莉诺,斯蒂尔姐妹从这些玩笑里捞到了把柄。这些玩笑使那位大小姐一下子来了好奇心,非要弄清楚那位先生的尊姓大名不可。她的话虽然往往说得没轻没重,但这并不奇怪,因为这跟她专爱打听她们家的一切闲事的举动是完全一致的。约翰爵士尽管十分乐于逗起别人的好奇心,但他没有耐性长时间逗下去,正像斯蒂尔小姐很想听到那个名字一样,他也很想当众说出来。

  “他姓费拉斯,”他说,声音不大,但旁人却听得很清楚,“不过请别声张出去,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啊。”

  “费拉斯!”斯蒂尔小姐重复了一声,“那个幸运的人是费拉斯先生,是吗?什么!你嫂子的弟弟呀,达什伍德小姐?那自然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伙于,毫无疑问,我可熟悉他啦。”

  “你怎么能这样说,安妮?”露西嚷道,她通常总爱修正她姐姐的话,“我们虽然在舅舅家见过他一两次,要说熟悉他可就有点过分了。”

  埃莉诺对此听得仔细,心下大为诧异:“这位舅父是谁?他住在何处?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她非常希望她们能接着说下去,虽然她自己不想插嘴。可是两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埃莉诺生平第一次觉得,詹宁斯太太既缺乏爱打听的好奇心,又缺乏爱通报消息的自觉性。斯蒂尔小姐刚才谈起爱德华时候的神气,增强了她的好奇心,因为她觉得那位小姐的情绪不对头,怀疑她知道(或者自以为知道)爱德华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但是她的好奇没有什么结果,因为约翰爵士暗示也好,公开提到也罢,斯蒂尔小姐都再也没有提起费拉斯先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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