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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费拉斯太太的真面目

  约翰·达什伍德太太非常相信她丈夫的眼力,所以第二天就去拜访詹宁斯太太和她的女儿。她没有白白地相信她丈夫,她发现连詹宁斯太太,就是跟她小姑们住在一起的那位太太,决非不值得她去亲近。至于米德尔顿夫人,她觉得她是天下最迷人的女人。

  米德尔顿夫人也同样喜欢达什伍德太太。她们都同样有些自私冷漠的脾性,彼此自然很合得来。她们的举止虽然得体却了无生趣,她们的见解总体来说比较乏味,这就促使她们更是意气相投了。

  不过,约翰·达什伍德太太的这般举动虽说博得了米德尔顿夫人的欢心,却不能让詹宁斯太太感到满意。在她看来,约翰·达什伍德太太不过是个性格冷漠、神气傲慢的小妇人,跟她的小姑们见面时毫无感情,对她们简直就没说什么话。她在贝克利街逗留了一刻钟,至少有一半时间坐在那里默不做声。

  埃莉诺虽然嘴里不想问,心里却很想知道爱德华是不是在城里。但是,芬妮无论如何决不肯当着她的面主动提他的名字,除非她能够告诉埃莉诺:爱德华和莫顿小姐的婚事已经谈妥,或者除非她丈夫对布兰德上校的期望已付诸实现。因为她相信爱德华与埃莉诺仍在热恋着,因此她觉得还是当心为好,一定要想方设法随时随地把他们拆开为好。然而,她不肯提供的消息,却从另一个来源得到了。过不多久,露西跑来,希望赢得埃莉诺的同情,因为爱德华和达什伍德夫妇一起来到了城里,但她却见不到爱德华。爱德华不敢去马特利克大楼,唯恐被人发现。虽然两人说不出有多么急于相见,但目前只能无可奈何地通通信罢了。

  过了不久,爱德华本人两次亲自到贝克利街来过,这让她们知道他已在城里了。有两次,她们上午出去践约回来,发现他的名片摆在桌上。埃莉诺对他的来访感到高兴,而且对自己没有见到他更加感到高兴。

  达什伍德夫妇极其喜爱米德尔顿夫妇,虽然他们不大有请客送礼的习惯,但还是下决心要请他们吃顿饭,因此结识后不久,就请他们到哈莱街来了。他们在这里租了一栋上好的房子,为期三个月。他们还邀请了两个妹妹和詹宁斯太太。约翰·达什伍德很仔细,他把布兰德上校硬是拉了来,上校对他的殷勤好意虽然感到有点意外,却非常乐意接受,因为他总是欢喜跟达什伍德姐妹们在一起。席间将见到费拉斯太太,但埃莉诺搞不清楚她的两个儿子是否也会在场。不过,一想到能见到费拉斯太太,反倒使她对这次宴会发生了兴趣;因为她一直渴望结识一下费拉斯太太,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现在她不必像以前那样,需要带着焦灼不安的心情去拜见爱德华的母亲,而只须抱着全然无所谓的态度去见她,毫无必要去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

  此后不久,她听说两位斯蒂尔小姐也要参加这次宴会,尽管心里不怎么高兴,但期待赴宴的兴致却骤然大增。

  虽然露西并不文雅,她的姐姐甚至连有教养也说不上,可是她们十分会献殷勤,让米德尔顿夫人看着顺眼,赢得了她的极大欢心,米德尔顿夫人像约翰爵士一样,立刻要求她们在康迪特街住上一两个星期。这样一来,对斯蒂尔妹妹来说就特别方便了,因为后来从达什伍德夫妇的请帖中得知,她俩要在宴会上露面。

  这对姊妹之所以能受到约翰·达什伍德太太这样的接待,在她的宴席上赢得两个席位,倒不是因为她们是曾经关照过她弟弟多年的那位先生的外甥女,而是因为她们作为米德尔顿夫人的客人,必须受到同样的欢迎。露西很久以来就想亲自结识一下这家人,直接仔细地观察一下他们的品性和她自己的困难所在,并且还想有机会尽力讨好他们,如今一接到约翰·达什伍德太太的请帖,可谓正中下怀,简直有生以来从没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对埃莉诺来说,请帖的作用就大不一样了。她当即断定,爱德华既然和他母亲住在一起,那就一定会像他母亲一样,应邀参加他姐姐的晚宴,而这是在得知他定婚的消息等一系列事件发生之后,她第一次跟他见面——露西竟然也在场!——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忍受得了!

  她的这些忧虑并非完全出于理智,当然也不是出于实事求是。不过她后来还是消除了忧虑,这倒不是因为她自己镇静下来了,而是多亏露西的一番好意。原来,露西满以为会让埃莉诺大失所望,便告诉她爱德华星期二肯定不会到哈莱街去。她甚至还想进一步加深她的痛苦,便又对她说:“他之所以避而不来,就是因为他爱她爱得太深了,怕碰到一起掩饰不住。”

  至关紧要的星期二到了,两位姑娘即将跟这位可怕的婆婆见面了。

  “可怜可怜我吧,亲爱的达什伍德小姐!”大家一起上楼时,露西说道——原来米德尔顿一家紧跟在詹宁斯太太一家后面也到了,于是大家同时跟着仆人朝楼上走去。“这里只有你能同情我。我告诉你吧,我简直站不住啦。天哪!一会儿我就要见到我一辈子幸福所依靠的那个人了——我未来的婆婆!”

  埃莉诺本来可以提醒她一句:她们就要见到的可能是莫顿小姐的婆婆,而不是她露西的婆婆。这样一来,肯定能立刻解除掉了她的紧张心理,可是她没有说,反而非常热诚地告诉她,她的确同情她。这使露西大为惊奇,因为她自己虽然确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至少希望自己是埃莉诺妒羡不已的对象。

  费拉斯太太是个瘦小的女人,身子挺得直直的,甚至达到了拘谨的程度;脸色严肃,简直近于乖戾。她脸色灰黄,小鼻子小眼睛,一点儿也不俏丽,她显得面无表情的。不过,当她眉头一皱时,面部便增添了傲慢和暴戾的强烈色彩,因而使她有幸避免与面部表情单调乏味这类一点儿不优美的说法相提并论的嫌疑。她是个话语不多的女人,因为她和一般人不同,总是有多少想法说多少话。而就在她情不自禁地说出的只言片语里,没有一丁点儿是说给达什伍德小姐听的,她算是彻底铁了心地不喜欢她了。

  现在,她的这种态度并没有给埃莉诺带来不快。如果这在几个月以前,肯定会使埃莉诺感到痛苦不堪的,可是事到如今,费拉斯太太已经没有能力让她苦恼了。她对两位斯蒂尔小姐表现出迥然不同的态度,仿佛是在有意地进一步贬抑埃莉诺似的,而其实这只能使埃莉诺觉得十分滑稽。她看见她们母女俩对露西和颜悦色的样子不禁感到好笑——因为露西变得特别尊贵起来——如果她们若是像她一样了解她,那她们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羞辱她的。而她自己,虽然相对来说不可能给她们带来危害,却遭到了她们一致的冷落,她们这种态度是毫不掩饰的。埃莉诺顿一面嘲笑她们把好意摆错了地方,一面怀疑这这种好意是由卑鄙而愚蠢的动机造成的。她还看到斯蒂尔姐妹也在刻意大献殷勤,以便使这种局面得以继续下去,于是,埃莉诺不由地对这四个人极为鄙视。

  露西被如此尊为贵宾,禁不住得意非凡。而斯蒂尔小姐只要别人拿她和戴维斯大夫开开玩笑,便会感到喜不自胜啦。

  宴会办得极为丰盛,极为显摆,仆人多得不计其数,一切都表明女主人有意要炫耀一番,而男主人也有能力供她炫耀。尽管诺兰庄园正在进行改修和扩建,尽管庄园的主人曾经只要再缺几千镑就得蚀本卖空,但是人们却不会因此而推论出他贫困的迹象,因为从眼前的排场来看,这里的主人好像并不想使人们看出他处于贫困的边缘。在这里没有出现别的贫乏,只有谈话是贫乏的——而谈话确实相当贫乏。约翰·达什伍德自己要说的话就不多,他妻子就更少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光彩的,因为他们的大多数客人也是如此。他们因没有条件让人感到愉快而几乎伤透了脑筋——他们要么理智欠佳(包括先天的和后天的),要么雅趣匮乏,要么兴致乏味,要么气质极差。

  太太小姐们退席后来到客厅里,话题的贫乏就更加明显了,因为男士们先前还变换花样提供一点儿谈资——什么政治啦,圈地啦,驯马啦——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谈完了,直到咖啡端进来为止,太太小姐们一直在谈论着一个话题:年龄相仿的哈里·达什伍德和米德尔顿夫人的家老二威廉究竟谁高谁矮。

  假如两个孩子都在那里,问题倒也很好解决,马上让他们站在一起比一比,不就可以一目了然了?但只有哈里在场,双方只好全靠猜测和推断。不过,每人都有权利发表明确的看法,而且可以再三再四的发表,爱怎么重复就怎么重复。

  各人的观点如下:

  两位母亲虽然都深信自己的儿子更高,但是为了礼貌起见,还是断言对方高。

  两位外婆,同样偏心,却更较真,都支持自家的孩子,各不相让。

  露西一心想取悦两位母亲,认为两个孩子年龄虽小,个子却都高得出奇,她看不出有丝毫差别。斯蒂尔小姐的本领更大,一下子就说两个孩子都高。

  埃莉诺先前曾发表过看法,认为还是威廉较高,结果得罪了费拉斯太太,更得罪了芬妮,现在觉得没有必要再去硬性表态。玛丽安呢,问到她时,她说自己没有意见,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结果更是惹得大家都不快活。

  埃莉诺离开诺兰之前,曾为她嫂嫂画过一对非常好看的画屏,这画屏送去裱褙刚刚取回家,就摆放在嫂嫂现在的客厅里。约翰·达什伍德跟着男宾们走进来后一眼瞧见了这对屏风,便殷勤备至地递给布兰德上校欣赏。

  “这是我大妹妹的画作,”他说,“你是个很有鉴赏力的人,我相信你会喜欢的。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她的作品,不过人们都认为她的画功是极其出色的。”

  上校虽然一再否认自己是什么行家,却也热烈地赞美起这对屏风来,他对达什伍德小姐的作品一向是无不赞赏的。当然,这些画屏也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于是大家便争相传看。费拉斯太太不知道这是埃莉诺的作品,特意要求拿来看看。待米德尔顿夫人令人满意地赞赏过之后,芬妮就把屏风捧给她母亲看,同时有意告诉她,这是达什伍德小姐画的。

  “哼,”费拉斯太太说,“挺漂亮。”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又递还给她女儿。

  也许芬妮当时觉得母亲太鲁莽了,只见她脸上稍稍泛红,然后马上说道:

  “这画屏很漂亮,是吧,母亲?”但是同时,她大概又担心自己过于客气,过于推崇,便当即补充说道:

  “母亲,你不觉得这画有点像莫顿小姐的绘画风格吗?莫顿小姐的画的确是最可爱的了。她最近的一张风景画画得多美呀!”

  “的确画得美。不过她样样事情都干得好。”

  这真叫玛丽安忍无可忍。她早就对费拉斯太太非常不满,再一听她这么不合时宜地赞赏别人,贬低埃莉诺,她虽然说不晓得对方真正的意图何在,却顿时冒火了,只听她气冲冲地说道:

  “这种夸奖真新鲜!莫顿小姐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在赞赏一种异乎寻常的绘画艺术!莫顿小姐算老几?谁晓得她?谁稀罕她?我们正在考虑的和谈论的全是埃莉诺。”

  说着,就把屏风从她嫂嫂手里拿过来,煞有介事地赞赏起来。

  费拉斯太太看上去气急败坏,她的身子比以往板得更直了,恶狠狠地反驳说:“莫顿小姐是莫顿勋爵的女儿。”

  看样子芬妮也很非常生气,她丈夫却被妹妹的大胆吓坏了。埃莉诺并不怎么在意惹得玛丽安发火的事情本身,倒是妹妹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变得激动使她感到难过。不过布兰德上校一直拿眼睛盯着玛丽安,他的目光表明,他只注意到玛丽安的好的一面:玛丽安有颗火热的心,使她无法容忍自己的姐姐受到丝毫的轻蔑。

  玛丽安的激愤还没到此为止。费拉斯太太对待姐姐竟然如此冷酷无情、蛮横无礼,使她感到震惊和痛心,她似乎觉得,费拉斯太太的整个态度预示着埃莉诺将来的多灾多难。转眼间,她在一股深情厚意的强烈驱使下,走到姐姐的椅子旁,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脖子,一面脸贴脸地声音低微而热切地说道:

  “我最最亲爱的埃莉诺,不要介意。别因为她们搞得你不高兴。”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实在顶不住了,便一头扑到埃莉诺肩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引起了每个人的注意,而且几乎引起了每个人的关切。布兰德上校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朝她们走去。詹宁斯太太非常理解地说了声:“啊!可怜的宝贝。”当即拿出她的嗅盐让她闻。约翰爵士恨透了造成这种精神悲痛的那个人,立即换了座位,坐到露西·斯蒂尔小姐身旁,把这起骇人听闻的事情低声地对她简要讲述了一番。

  几分钟以后,玛丽安恢复了正常,这场骚动结束了,她跟大家坐在一起了。不过因为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整个晚上,她情绪还是受到了影响。

  “可怜的玛丽安,”她哥哥一抓住空子,便轻声对布兰德上校说道,“她的身体不像她姐姐那样好——她真有些神经质——她没有埃莉诺的素质好。人们必须承认,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而且这位年轻姑娘曾经还是个美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魅力,应该说是非常难堪的。也许说来你不会相信,玛丽安几个月以前确实非常漂亮——简直和埃莉诺一样漂亮。可现在你瞧,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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