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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芬妮的不幸与精明

  就在这次会面后的不几天,报上登出了这样一条消息:托马斯·帕默先生的太太平安产下一子兼继承人。这是一条令人感兴趣和满意的新闻,至少事先了解情况的那些至亲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件事意义重大,事关詹宁斯太太的幸福,因而促使她暂时改变了自己的时间安排,这也影响到她的年轻朋友们的活动安排。因为詹宁斯太太想尽可能多地陪陪夏洛蒂,所以每天一大早穿着完毕就马上到她家去,晚上很晚才回来;而达什伍德姐妹则受米德尔顿家的特意邀请,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康迪特街度过。就舒适而言,她们还是宁愿待在詹宁斯太太家里,至少愿意整个上午都是如此。但是她们又不便违背众人的意愿,硬是提出这样的要求。因此,她们俩的时间就用在了与米德尔顿夫人及斯蒂尔妹妹泡在一起上了。其实,她们虽然嘴上说要找她俩做伴,实际上并不欢迎她们。

  达什伍德家的小姐都是很有头脑的人,自然不可能成为米德尔顿夫人的理想伙伴。而两位斯蒂尔小姐更是以嫉妒的眼光看待她们,认为她俩闯入了她们的地盘,分享着她们本想独享的盛情厚意。虽说米德尔顿夫人对埃莉诺和玛丽安的态度极其有礼,却远没有到达真心喜欢她们的地步。正因为她们既不奉承她本人,也不肯奉承她的孩子,她便没有理由认为她们和蔼可亲。而且她们还喜欢看书,这更使得她认为她们爱挖苦人。虽然或许她并不知道挖苦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要紧,这个词只不过是大家动不动就搬出来的指责话罢了。

  她们的出现对她和露西都是约束,既限制了她的游手好闲,又限制了露西的极尽所能。米德尔顿夫人当着她们的面什么事情也不干,未免觉得有些难以为情;露西怕她们瞧不起自己的大献殷勤,如果她们不在场,这对她来说,都会做得十分得心应手的。这三个人中,对达什伍德家小姐的到来最不感到烦恼的,是斯蒂尔小姐。她们完全有能力与她和睦相处。晚饭后,一见她们进来,她就把火炉前的最好位置让出来。她们俩只要有一位能向她详细介绍一下玛丽安与威洛比先生之间的整个恋爱史,她就会觉得自己得到了充分的补偿,没白白让出这个位置。但是,这种和睦现象并非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虽然她常常对埃莉诺露出可怜她妹妹的表情,而且还不止一次地当着玛丽安的面说过那负心人实在可恶之类的话,但是这除了引发埃莉诺露出漠然的神情,玛丽安露出憎恶的神色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效果。她们哪怕稍微作出一点努力,她也会成为她们的朋友。她们只要拿大夫开开她的玩笑就足够啦!谁想她们与别人一样,根本不想满足她的愿望。因此,如果约翰爵士外出有饭局的话,她除了自己拿自己找乐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这些妒忌和不满完全没有引起詹宁斯太太的猜疑,她只觉得姑娘们待在一起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每天晚上都要向她的年轻朋友们祝贺,祝贺她们能这么长时间都不必陪着一个蠢老婆子。她有时到约翰爵士家,有时在自己家里,跟她们待在一起。然而不管在哪里,她都是精神焕发,兴高采烈,神气十足。她把夏洛蒂的顺利恢复归功于她自己的精心照顾,她本来很想详细而准确地讲述一下夏洛蒂的情况,可惜愿意听的只有斯蒂尔小姐一个人。不过也有一件事让实在心里不痛快,那就是帕默先生老是抱着男人们通常都有的那种看法,说婴儿都长得一个样——这哪像个做父亲的说的话呀。虽然詹宁斯太太在常常能觉察出这小家伙同他父母双方的个个亲戚都酷似,但她却没法让他父亲接受自己的看法。她无法使他相信,这小家伙与像他一般大小的其他小孩还是不太一样的;甚至也没法让他认可这样一个简单的意见,即这个小家伙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约翰·达什伍德太太遇到了一件不幸的事,我现在要来叙述一下。她的两人小姑子和詹宁斯太太第一次来哈莱街看望她的时候,碰巧她另外的一位朋友也最后来到她家里串门儿——这件事情本身倒不见得会给她带来不幸。但是有人会想当然地对别人的行为得出错误的看法,凭着一鳞半爪的现象来判断情况。这样一来,人们的幸福在一定程度上总是要听任现实情况的摆布。就说目前吧,最后到来的这位太太,她的想象完全超出事实和可能的范围,刚一听到两位达什伍德小姐的名字,知道她们是达什伍德太太的小姑,她便立马断定她们眼下也住在哈莱街。由于有了这样的误解,她一两天后就发来请帖,邀请两位小姐及其兄嫂到她府上参加一个小型音乐会。结果这就给约翰·达什伍德太太带来极大的不方便,她不但要派车去接达什伍德姐妹俩,而且更糟糕的是,她还得强忍住满肚子的不快,装出对她们亲热的样子来。这可真是够让她不高兴的——谁敢说她们就不期待第二次同她一起出去活动?的确,她随时都有权利拒绝她们。但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人们一旦认定了一种他们明知不对的行动方式时,你若还想要他们采取正确的行动,这只能让他们恼羞成怒。

  对于每天出去践约,玛丽安逐渐习以为常,以致对她来说,出不出去都无所谓。她并不期望从中得到一丝一毫的乐趣,而且往往是直到最后时刻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的。虽然如此,她还是一言不发且机械地为每天晚上的赴约做着准备。

  玛丽安对衣着和外貌渐渐变得完全漠不关心了,随随便便地梳了一下妆。斯蒂尔小姐进来后,难免对她表示关注。相比之下,玛丽安花在梳妆上的全部精力,还顶不上斯蒂尔小姐进来后五分钟里斟酌玛丽安的衣着所付出的一半精力。她观察得细致入微,对什么都很好奇,无所不见,无所不问,不弄清玛丽安每件衣服的价钱,她决不罢休。她可以猜出玛丽安总共有多少件外衣,而且比玛丽安自己判断得还准确。在分手前她甚至还希望发现玛丽安每周洗衣服要花多少钱,每年在自己身上要花多少钱。另外,她发出这种不礼貌的盘问后还总要奉承两句。虽说她是一番好意,但玛丽安却认为这比什么都不礼貌;因为斯蒂尔小姐仔细调查了她外衣的价格与式样、鞋子的颜色和发式之后,近乎肯定地对她说:“说实话,你看上去漂亮极了,肯定能征服不少男人。”

  听到这番鼓励后玛丽安才获得解放,于是辞别斯蒂尔小姐,下去乘坐她哥哥的马车。马车停到门口才五分钟,她们就准备停当,坐了进去,其实她们这样守时倒并不合她们嫂嫂的意,因为她赶在她们前头先来到了朋友家里,就是希望她们能耽搁一下。虽然这也许会给马车夫带来些不便,却不会给她自己带来不便。

  晚上的活动并不怎么精彩。同其他音乐会一样,有许多能真正欣赏演奏的听众,也有许多人对此根本一窍不通。而那些表演者却像往常一样,被他们自己和他们的亲友视为英国第一流的民间艺术家。

  埃莉诺既不爱好音乐也不假装喜欢,她的目光可以毫无顾忌地随意离开大钢琴,随意张望,连竖琴和大提琴就在眼前也并不在意,在屋里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她东张西望的时候,从那伙年轻的小伙子里发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曾经在格雷商店购买牙签盒的人。转眼间,埃莉诺察觉他正在望着自己,而且正在亲切地同她哥哥说话。她刚想问问哥哥他叫什么名字,不料他们俩都向她走了过来,约翰·达什伍德先生向她介绍说这就是罗伯特·费拉斯先生。

  他随随便便地跟埃莉诺打了招呼,显得既客气又随便,脑袋一歪算是鞠了个躬,像言语一样清楚地向她表明:他就是露西对她描绘过的那个花花公子。如果她当初喜欢爱德华不是看上他的好人品,而是看在他至亲的份儿上,那她该大为庆幸了。本来他母亲和姐姐的乖戾脾气已经引起了她的反感,现在他弟弟的这一鞠躬更是把这种反感推向了顶点。然而,当她对这两位年轻人的不同性格感到诧异时,她并没有因为一方的愚昧自负,而失去对另一方的谦逊高尚的好感。他们两人为什么这样不同,罗伯特在一刻钟的谈话里便亲自向她作了说明。他一说起他哥哥,便为他的极端不善交际感到惋惜,认为这确实妨碍了他与正经人的交往。他直率大方地承认这决不是因为他哥哥天赋有什么不足,而是因为他不幸受到了私人教育导致的。至于他自己,虽说天赋不见得特别优越,但是由于沾了上公学的便宜,所以与人相处起来得心应手,比谁都不差。

  “说实在的,”他接着说道,“我认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母亲为此难过的时候,我就常对她这样说:‘我亲爱的母亲,你要放宽心。这种不幸是没办法挽回的,而且都怪你自己不好。你为什么自己不拿主意,就相信叔叔罗伯特爵士的话,在爱德华一生最关键的时刻,送他进了私塾呢?你当初只要把他像我一样送进威斯敏斯特公学,而不是送到普拉特先生家里,那么这一切都可以避免。’这就是我对这件事的一贯看法,我母亲已经完全认识到她的过错。”

  埃莉诺不想同他分辩,因为不管她对上公学的好处怎样看,她对爱德华在普拉特先生住过,一直难以感到满意。

  “我想你是住在德文郡,”罗伯特接下去说道,“道利希附近的一座乡舍里。”

  埃莉诺纠正了他说的位置,这似乎使他感到很奇怪:有人居然住在德文郡而不靠近道利希。不过,他还是对她们那样的房舍大加赞扬一番。

  “就我本人来说,”他说,“我极其喜欢乡舍。这种房子总是那样舒适,那样幽雅。如果我手头有余钱,我一定会在离伦敦不远的地方买一块地皮,自己盖一所,随时可以乘车出城,找几个朋友娱乐一番。谁要盖房子,我都劝他盖一所乡舍。那天我的朋友,科特兰爵士,特意来找我征求意见,在我面前摆出波诺米设计的三种不同的方案,要我确定哪一种最好。我一把把那些设计图全都抛进了火里,然后说道:‘我亲爱的科特兰,你哪一份都别用,无论如何要建座乡舍。’我想事情就是这么个结果。有人以为别墅空间不大,不怎么方便,这全是误解。上个月,我住在我的朋友爱略特家里,就在达特福德附近。爱略特夫人要举办一次舞会。‘可是怎么办呢?’她说,‘我亲爱的费拉斯,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呀。这座乡舍里没有一个房间能容得下十对舞伴,晚饭又在哪里吃?’我倒马上发现这没有什么难处,于是便说:‘我亲爱的爱略特夫人,你不用犯难。餐室里可以容纳十八对舞伴,不挤;牌桌可以摆在客厅里;书房可以用来吃茶点;晚饭就在会客室里吃。’爱略特夫人听了这个意见非常高兴。我们量了一下餐厅,发现刚好能容纳十八对舞伴,事情完全按照我的设想作了安排。所以,你瞧,实际上只要人们懂得如何安排,住在乡舍里与住在最宽敞的住宅里是一样的,什么舒适条件都能享受得到。”

  埃莉诺对此一概表示同意,她认为犯不着去跟这种人据理反驳,那太抬举他了。

  约翰·达什伍德同他大妹妹一样不喜爱音乐,因而也心不在焉地一心想着别的事。他在晚会期间想到一个主意,回到家里说给妻子听,征求她的同意。鉴于丹尼森太太误以为他妹妹在他家里做客,因而想到趁詹宁斯太太有事不在家时,把她们接过来真的住些日子,花销微乎其微,也不会带来什么不便——他是个很有良心的人,为了彻底履行他对先父的诺言,完全有必要关照她们。芬妮听到这个建议,不禁大吃了一惊。

  “我看,”她说,“这样做难免要得罪米德尔顿夫人吧,因为她们每天都是跟她在一起的。不然的话,我也会很乐意这么做的。你知道,我总是愿意尽力关照她们,正像我今天晚上带她们出去所表明的那样。不过,她们是米德尔顿夫人的客人,我怎么能把她们从她身边抢走呢?”

  她丈夫看不出她的反对意见有什么说服力,不过他还是十分谦恭地听取她的意见。“她们已经在康迪特街过了一个星期了,她们在我们这样的近亲家里住上相同的时间,米德尔顿夫人是不会见怪的。”

  芬妮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打起精神,说:“亲爱的,要是办得到的话,我一定诚心诚意地请她们来。可是,我刚打好主意请斯蒂尔姐妹来住上几天。她们都是很守分寸的好姑娘;而且我觉得应该款待她们一下,因为她们的舅舅过去对爱德华那么好。你知道,我们可以改年再请你的妹妹来,而斯蒂尔姐妹可能不会再进城了。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其实,你知道,你已经很喜欢她们了,我的母亲也很喜欢她们,而且哈里对她们又是那么特别的喜爱。”

  约翰·达什伍德先生被说服了。他看出来的确有必要将斯蒂尔姐妹请来,而且认为下一年再请妹妹们来,自己的良心上也说得过去。不过与此同时,他又暗中怀疑:再过一年就没有必要去邀请她们进城了,因为到那个时候埃莉诺已经成了布兰德上校的夫人,而玛丽安则成了他们的座上客。

  达什伍德太太为自己避免了这场不必要的麻烦感到欣喜,她还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自豪。她第二天早晨便写信给露西,请她一等米德尔顿夫人能割爱,马上就和她姐姐光临哈莱街住上几天。这当然会使露西感到十分高兴。看来约翰·达什伍德太太真的在帮她的忙,培育她的一切希望,促成她的一切意图了!能有这样的机会同爱德华及其家人待在一起,这对她来说,比什么事情都至关重要,这样的邀请比什么都能让她心满意足!这真是一件叫她感激不尽、急不可待的大好事。虽说她本来在米德尔顿夫人家做客并没有明确的期限,但现在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早就打算住上两天就走似的。

  露西收到信后不到十分钟,就把信拿到埃莉诺面前给她看。看完后,埃莉诺第一次感到露西还真是有几分希望的。不过相识了这么几天,露西就得到如此异乎寻常的厚爱,看来,嫂子对露西的这番好意并非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恶意才故意如此的,而且时间一久,露西再献些殷勤,她们之间说话投机了,露西也就可以称如意了。露西的阿谀奉承已经征服了米德尔顿夫人的傲慢,又在约翰·达什伍德太太紧锁的心房上打开了通道,这样一来,露西大概也就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功了。

  两位斯蒂尔小姐搬到了哈莱街,她们在那里非常得宠。消息传到埃莉诺耳朵里,进一步使她增强了对好兆头的期待感。约翰爵士不止一次地去看望她们,回来后总是说她们怎样受宠,谁听了都觉得奇怪。达什伍德太太平生从来没有像喜欢她们那样喜欢过任何年轻姑娘。她送给她们由外来移民做的针线盒,还用露西的教名来直接称呼她。如此看来,还真说不准芬妮将来能否舍得她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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