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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回家后的休养生息

  玛丽安的这场病虽说很伤元气,但是好在她病得不是太久,因此复原的时间并不长。她年轻,体质好,再加上有母亲的护理,因此康复得十分顺利。母亲到后第四天,她就能走动到帕默夫人的化妆室了。一到这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对布兰德上校致谢,感谢他把母亲接来,于是,经她特别要求,上校应邀来看她。

  上校走进来,看到她那变了样的面容,握住了她立即伸出来的苍白的手时,他显得非常激动。埃莉诺推测,这不仅仅出自他对玛丽安的钟情,也不仅仅出于他已知道别人了解了他的这番钟情。埃莉诺很快看出,他看她妹妹的时候,眼神是忧郁的,脸色也在不断变化,很可能是由于玛丽安和伊丽莎面貌相似(这是他曾说过的),使得过去那些悲惨的情景重新浮现在他的脑际。现在看到妹妹那深陷的眼睛、苍白的皮肤、孱弱无力地斜卧着的体态,以及对他感恩戴德的热情,进一步加深了那些情景。

  达什伍德太太对这幕情景的关注程度并不亚于大女儿,但是两人的心思各有所属,因而观察的结果也大相径庭。她对上校的举动,只能看到那些最单纯、最明确的感情流露。而见了玛丽安的言谈举止,却要极力使自己相信,她已流露某种超出感谢的情感。

  又过了一两天,玛丽安的身体越来越健壮,真是半天就换一个样子。达什伍德太太跟两位女儿一样,自己也盼着回家,于是她们开始说起要回巴顿。她的安排决定了她两位朋友的安排,因为詹宁斯太太在达什伍健母女留在这里期间是不能离开克利夫兰的,而布兰德上校经她们一致要求,也很快认识到,他陪在那里虽说不那么必须,却也同样是义不容辞的。他和詹宁斯太太又反过来一致提出要求,最终说服达什伍德太太同意回去时乘用他的马车,以便使她生病的女儿路上走得舒适些。而上校在达什伍德太太和詹宁斯太太的联合邀请下——詹宁斯太太性情善良且率真,不仅自己殷勤好客,而且还代别人表示殷勤好客——愉快地约定在几周时间内就会去乡舍拜访,取回他的马车。

  离别的那天来到了。玛丽安特别向詹宁斯太太长时间地道别——她非常诚恳地表示感激,话里充满了敬意和祝愿,好像在默默地承认自己过去不该对她那样怠慢似的——随即,她带着朋友般的热忱向布兰德上校告别,他搀着她小心翼翼地进了马车。上校那样子好像是希望她至少要占据一半地方。接着,达什伍德太太和埃莉诺也跟着上了车。旅行者启程后,留下的人们谈论起她们,心情颇为落寞。后来詹宁斯太太被喊上自己的马车,与女仆说说闲话,为失去两位年轻朋友找点安慰。紧接着,布兰德上校也单独上路回德拉福去了。

  达什伍德母女在路上走了两天。两天来,玛丽安经受住了旅途的颠簸,并不感到十分疲倦。每个陪伴她的人都怀着无比深厚的感情,对她密切注视,关怀备至,尽量处处让她感到舒适,只要她身体安适,精神镇定,人们也都放宽了心。对于埃莉诺来说,观察玛丽安使她感到特别愉快。几个星期以来,她看着妹妹一直忍受着痛苦,心里的苦楚既没有勇气说出来,又没有毅力埋在心底。但现在,看见妹妹的头脑明显地镇静下来了,埃莉诺认为这一定是妹妹认真思索的结果,最后必将使她感到满意和高兴。埃莉诺带着别人无法分享的喜悦心情想到。

  巴顿真的临近了,映入眼帘的景致,块块田地、棵棵树木都能勾起一段特殊的、痛楚的回忆。此刻,玛丽安陷入了沉思默想。她扭过脸去,避开众人的视线,一心地坐在那里朝窗外凝视。见此情景,埃莉诺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指责她。她搀扶玛丽安下车时,发现她在流泪,她认为这种激动是很自然的,完全应该同情,而她能不引人关注地暗暗垂泪,这是值得称赞的。从她后来的整个行动来看,她看出妹妹现在能进行理智的思索了。玛丽安刚刚跨进全家共用的起居室,就带着坚定沉着的神气环视四周,好像立刻下了决心,要熟悉一下可以使她记起威洛比的每一件物品似的。她说话不多,但每句话都是为了引人高兴。虽然有时禁不住叹息一声,但每次都像弥补过错似的对众人报以微笑。晚饭后,她想试着弹弹钢琴。她走过去,不料第一眼看到的琴谱就是那出歌剧,那还是威洛比替她买来的,里面有几支他们最喜爱的二重奏,封面上还有他亲自书写的她的名字。那可不行。她摇摇头,把琴谱推到一边,在琴键上弹了一会儿,便推说手指无力,又把钢琴关上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坚决表示,以后要多练习弹琴。

  第二天上午,这种令人快乐的迹象并没减少。相反,经过一夜的休息,她的身心都有了力量,言谈举止显得更有精神了。她期待着玛格丽特快点回来,说起全家人又要欢聚一堂,大家一起消遣和娱乐,说那才是值得盼望的理想中的唯一幸福。

  “等天气好起来,我恢复了体力之后,”玛丽安说,“我们每天一起散步,走得远远的。我们要走到丘陵边缘的农场,看看那里孩子们过得怎么样啦。我们要走到约翰爵士在巴顿十字路口的新种植园和修道院属地。我们还要常去小修道院遗址那里,探索一下它的地基,尽量找到据说当年曾扩展到的范围。我相信我们会很快活的。我想我们会愉快地过这个夏天。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决不能晚于六点钟起床,从那时起直到吃晚饭,我要安排好每时每刻的时间,不是弹琴就是读书。我已经订好了计划,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一番。我们自己的书我都十分熟悉了,除了消遣之类的书找不到别的书。不过,巴顿庄园有许多书很值得一读。我还知道,从布兰德上校那里可以借到更新的书。我每天只要看六个小时书,一年工夫就能获得大量我现在所缺少的知识了。”

  埃莉诺佩服妹妹订出的这项如此宏大的计划。不过,眼看着同样的一种热切幻想,过去曾经使她陷入极度懒散和任性的自怨自艾之中,现在又使她计划出了一项这么合乎情理又富于自我控制的计划,而这种计划显然安排得过了头,她不由地笑了起来。可是,当她一想到还没履行她对威洛比的诺言,她的微笑又变成了一声叹息。她担心,一旦她把那些事情告诉玛丽安,她可能会再次心神不安,至少会暂时断送她那平静而忙碌的美好前景。因此她想是不是把这不幸的时刻向后推迟为好,等妹妹身体完全康复,再找个时间告诉她也不迟。但是这个决心下定后,又被破坏了。

  玛丽安在家里待了两三天,天气一直不够好,像她这样的病人哪里还敢出去。不过,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个晴和宜人的早晨,女儿跃跃欲试,妈妈也对此放心,因此玛丽安获准由埃莉诺扶着,在屋前的路上散散步,只要不觉得疲倦,走多长时间都可以。

  妹妹俩出发了,因为玛丽安病后还没有这样走动过,身体还很虚弱,所以两人不得不慢慢行走。刚走过屋角,到达可以对屋后的小山一览无余的地方时,玛丽安就停下脚步,举目朝山上望去,然后平静地说道:

  “那里,就在那里,”玛丽安用一只手指去,“就在那道高冈上——我摔倒了,而且第一次见到了威洛比。”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接下去说道:

  “我高兴地发现,我见到这个地方一点儿也不感到难过。埃莉诺,我们还能谈论这件事吧?”她这话说得有点吞吞吐吐,“还是这样谈论是错误的?我觉得,我现在可以谈啦,照理也该谈谈。”

  埃莉诺亲切地请她尽管说。

  “至于懊悔,”玛丽安说,“关于他的事,我早已懊悔过了。我不想跟你谈论我过去对他的看法,而只想谈谈现在的看法。现在,要是能让我相信这一点——如果我可以认为他并非总是在演戏,总是在欺骗我的话,那该有多好。然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可以相信,我要能切实知道他从来没有像我有时想象的那样缺德透顶,就像听到那个不幸姑娘的遭遇后那样提心吊胆的——”

  她停住了。埃莉诺一听这话如获至宝,欣喜地答道:

  “你要是可以相信这一点,你觉得你心里就会平静啦?”

  “是的。这让我心里两头不得平静。他与我有过那样的关系,怀疑他居心不良,这不仅是可怕的,而且那使我自己因此成了什么人?像我这样的处境,只有极不体面、极不慎重地乱表钟情,才能使我遭受——”

  “那么,”姐姐问道,“你怎样解释他的行为呢?”

  “我认为——哦!我将十分高兴地认为,他只是变化无常——极其用情不专罢了。”

  埃莉诺没再多说。她正在心里盘算怎样办合适:究竟马上把情况告诉她为好,还是等到她身体更壮实一些。两人默不做声,又慢慢走了几分钟。“我希望他扪心自问,暗暗回想起过去时,不会比我更不愉快,”玛丽安终于叹息地说,“我的希望并不过分。他反省起来会感到十分痛苦的。”

  “你是不是拿你的行为与他的行为相比较?”

  “不。我是拿我的行为跟正当的行为比,与你的行为相比较。”

  “我们的处境并不相似。”

  “我们的处境是相似的,只是我们的处理态度不同。我亲爱的埃莉诺,我知道你一定不赞成我的行为,别再好心地为我辩解吧。我的病促使我思考——它让我得到空闲,平心静气地认真进行思考。早在我恢复到可以说话之前,我已完全能够思索了。我考虑了过去的事情,发现自从去年秋天我们与他开始结识以来,我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冒失的,对别人来说也是不厚道的。我发现,我自己的情感造成了我的痛苦,而在痛苦的情况下缺乏坚强的精神,结果差儿我送了命。我知道,我的病完全是自己造成的,甚至在当时我感觉到病了的时候,竟还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假如我真的死了,那是自取灭亡。直到脱离危险以后,我才知道我竟然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不过,正是由于这些思考给我带来的力量,让我一心渴望能活下来,以便有机会向上帝、向你们大家赎罪,也正因此,到头来我居然没有一命呜呼——我不禁对自己的康复感到惊异。姐姐,万一我真的死了,那会给你——我的看护、朋友和姐姐,带来多大的悲痛呀。我在后来那些日子里的烦躁和自私,你看得一清二楚,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我会给你留下个什么印象啊!还有母亲,叫你到时候可怎么安慰她呀!我简直说不出多么痛恨自己。每当我回顾过去,总感到自己有些事需要做却没有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姑息自己的缺点。我似乎伤害了所有的人。詹宁斯太太好心好意,一贯好心好意,我非但不领情,还瞧不起她。对米德尔顿夫妇、帕默夫妇、斯蒂尔姐妹,甚至对一般相识的人,我总是傲慢无礼,不讲公道,硬起心肠无视他们的优点,甚至他们对我越是关心,我就越加恼火。对约翰、芬妮,是的,即使对他们,尽管他们不值得受到我们的看重,但我也没有给予他们应有的对待。可是你,由其是你,而不是母亲,倒被我冤枉了。我,而且只有我,了解你的心事和悲痛。可是这对我有什么作用呢?没有引起对你、对我自己都有好处的任何同情。你为我树立了榜样,可是有什么用呢?我对你和你的安适更加关心了吗?我有没有学习你的涵养功夫,设法去减轻一下你的负担,也来承担一点儿诸如还礼致谢之类的事情,而不至于让你独自一人在那里应酬呢?没有。无论是你心境好的时候,还是你愁苦忧烦的时候,我都没尽到职责和友情。我简直一门心思只顾着自己的悲伤,而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谁还会有什么悲伤。我只对抛弃了我、亏待了的那个人感到懊恼;而让你,我无限热爱的人,为我而痛苦。”这时她的自怨自责才停止了倾吐。埃莉诺虽然是个诚实人,不会对她表示奉承,却还是急着安慰她,马上中肯地表扬和鼓励了她的坦率和悔悟。而玛丽安凭着自己的坦率和悔悟,也完全应该受到表扬和鼓励。玛丽安紧握着姐姐的手,回答说:

  “你真好。我以后一定说到做到。未来一定会给我作证。我已经制订好了一个计划,如果我能坚决执行的话,我一定会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改好脾气。这就不会再使别人感到烦恼,也不会让自己受折磨了。现在,我将只为自家人活着。你、母亲和玛格丽特今后就是我的一切,我的爱将全部属于你们。我决不会再产生丝毫杂念,想离开你们,离开我的家。如果我果真有别的交往,那也只是说明我已经变得能够谦虚待人了,我的心灵已经改过自新了,而对于生活中的礼俗往来,我也可以履行职责,做到有礼有节,宽宏大度地与人礼尚往来了。至于威洛比,要是说我很快就会忘掉他,或者说迟早总会忘掉他,那是毫无意义的。无论环境和看法怎么变,都不能抹去我对他的记忆。不过,这要有个控制,要通过宗教信仰、理智和日常不停的工作,来加以控制。”

  玛丽安停了一会儿,接着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如果我能了解他的心,那么一切事情都会变得轻松了。”埃莉诺已经有好一会儿都在考虑马上把话说出去是否恰当,不过,听到这话时,她还像起先一样犹豫不决。最后她发现,既然再考虑下去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干脆果断行事为好,于是她立即就把话题引到事实真相上来。

  正像她希望的那样,她的讲述力求策略到位,她小心谨慎地使她那位迫不及待的听话人做好思想准备。她简单如实地叙说了威洛比自我辩解的主要依据,如实地传达了他的悔过之意,只是把他目前仍然爱她的坚决表示委婉地一带而过。玛丽安一言不发。她在瑟瑟发抖,两眼盯着地面,病后本就苍白的嘴唇现在变得更无血色了。上千个问题涌上她的心头,但是她一个字也不敢提出。她急切地一字不漏地倾听着,一只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脸上充满了泪水。

  埃莉诺怕她劳累,领着她朝家里走去。虽然玛丽安忍住了什么也没有问,但是埃莉诺很容易猜到她一定对哪些内容感兴趣。因此,在到达乡舍门口之前,她一直在谈论威洛比以及他们之间的谈话。凡是说出不会引起误解的内容,她总要描述一下他的神态的每个细节。她们一进屋,玛丽安就不胜感激地吻了姐姐一下,含着眼泪清晰可辨地说出了几个字:“告诉妈妈。”随后便离开姐姐,缓步朝楼上走去。埃莉诺觉得现在她想不受打扰,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不愿去妨碍她。她焦急不安地猜测着这次谈话的结果,并且决定,妹妹万一不再重提此事的时候,她会帮她重新提起。接下来她转身走进客厅,去完成玛丽安临别时交代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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