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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布隆迪2006年6月 (2)

  “这些人都很悲惨。这里原来是一个公共健康中心,规模很大,但已经完全废弃了。现在,这只是一堆废墟。看看这个地方。废墟。废墟。废墟。”

  德奥一直都不喜欢布琼布拉,而现在,德奥说,他憎恶这里。这里的富人脑满肠肥,用肥胖宣扬自己的财富。德奥还见过一个牧师,脖子上挂着一只很大的金制十字架。“上帝知道,在刚果有多少人死于争夺钻石黄金的血腥战争。”德奥咬了咬牙。有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走到我们的车前乞讨。德奥让她走开,可女人就是赖着不走,德奥恶狠狠地冲她说:“你要再不走我就拿棍子揍你!”

  人常常会因为他人的软弱而厌恨他们,因为他们的行为激起了你对自己的恐惧。我想,对德奥来说,这个乞讨的妇女就代表了他的祖国,也代表了他对祖国的担忧和恐惧。看着那女人走开,德奥说:“我恨这些人!”我想德奥指的是他所有的同胞。停了一会儿,他又看着我说:“当然,我也爱着他们。”

  在出发来布隆迪前,德奥给了我一些安全建议。他说我最好不要公开做笔记,而且绝对不能在公众场合说出“种族屠杀”、“胡图人”或“图西人”这些词。

  之前,我曾查阅了一些关于这几个“致命名词”的史料,卢旺达和布隆迪范围内的都有。根据一些学者的著作,图西族人口差不多各占两个国家总人口的14%。而我眼前的这些人之中,到底哪些是图西人?哪些又是约占总人口85%的胡图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解释得清。几十年来,无论是胡图族还是图西族当权,他们的理论家都是借用或编造一些关于种族起源的传说以来服众。然而由于缺少史料记载,其真实的历史渊源根本无法确定。甚至就这两个国家的人口组成比例问题,历史学家也认为“颇有争议”。但是对于这两个民族的起源,有些学者作出了学术假想,而且也有很多资料能够说明两个民族是如何演化的,也能够说明在布隆迪和卢旺达,两族之间的差异是如何导致了最终毁灭性的灾难。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最主要的事实有这几点:

  不知多久以前,图西族和胡图族可能确实属于两个或是多个独立的民族。19世纪末,欧洲殖民者入侵,但那时这两个民族已经拥有很多的共同之处:语言、信仰以及文化的主体结构。后来,他们甚至在外貌上也越来越相似。虽然仍有不少例外情况,但是总体来说,统治阶级的上层主要由牧牛的图西族构成,而他们的下级或是从属则主要是胡图农民。在布隆迪和卢旺达,除了图西族和胡图族外,还有另一个叫做特瓦族的民族,他们通常被称为侏儒人,占两国总人口的1%,但是地位低下。虽然有些学者甚至认为胡图族和图西族不能被认作是两个不同的种族,但依然有些人使用“种族”这一说法来表明它们是两个不同的族类——因为他们的地位和待遇不同,而且他们自己也认为彼此不同。

  正是那些殖民者——先是德国人,然后是比利时人——把原本复杂的社会构成简单化,把人们分为图西族和胡图族,并让这种划分变成了人们生活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在卢旺达,这种情况比在布隆迪更为严重。殖民者顽固地笃信着一个带有严重种族歧视的传说:图西族是黑色皮肤的高加索人,他们从埃塞俄比亚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来到这里,驯化了当地原住黑人——胡图族。事实上,欧洲人如此改变当地原来的社会划分是为了迎合自己的主要目的:为自身牟利。无论是在布隆迪还是在卢旺达,欧洲人都不是依靠大面积地占领土地而获得统治权。他们利用间接治理的方式,从而降低统治成本。

  殖民者将图西族和布隆迪的一部分贵族扶植成为他们的代理人,然而大部分图西族人并没从中受益,而且毫无疑问,很多人反而受到了严重的殖民剥削。有一位历史学家曾经指出,殖民者只扶植了10%的图西人,而对那90%几乎视而不见。但是,胡图族遭受到了最为严重的压迫。殖民统治的变化让他们完全失去了权力,他们要承受殖民者和当地图西首领的双重剥削和压迫,遭受到了残酷的压榨:缴纳苛捐杂税,被迫种植特定的庄稼,为比利时殖民者或图西首领当义务劳役,而如果不服从的话就会遭鞭刑。这一切所造成的后果就是时常发生的饥荒。在卢旺达,胡图族整个民族的憎恨都指向了图西族。

  1962年,布隆迪和卢旺达先后重新独立。这两个国家在争取独立的同时,也在上演着争夺政治权力的争斗,新老领导阶层都想获得对国家的统治权。最后,这两个国家内部的政权斗争最终上升为民族之间的对抗,但两国最后的政权结果却恰恰相反。这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这两个国家中,其中一国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另一国的反照,就像是一面扭曲的镜子,一方的胜利照射出的恰恰是另一国最深的恐惧、最大的噩梦。”一位历史学家将这称做 “恶性动态”。总体说来,卢旺达和布隆迪相互映衬着,终于越来越接近于群体暴动。

  在卢旺达,是胡图族获得了政权。“胡图革命”越发血腥暴力,流亡的图西人发动的小规模反攻却招致了胡图政权更加残暴的镇压,数千图西人惨遭杀害。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从卢旺达逃往邻国的图西人大概有十四万人之多。种族暴力冲突成为了团结的力量,促进了流亡的图西族产生有组织的政权,也让在卢旺达掌权的胡图理论家们更有理由宣扬种族分裂。然而颇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对立的两方都部分地采用了欧洲殖民者的那一套种族歧视说辞。图西政权认为,上帝和自然选择了他们来统治位于下层的胡图族;而胡图政权的理论家则宣扬图西族是异族,他们占领了胡图族的国土,偷走了他们的田地,把己族束缚了起来。1973年,卢旺达发生政变,之后卢旺达军事政府允许图西族分享一点政治权力。部分图西人因此富裕起来,但在关键时刻,他们只不过是用来充当替罪羊的。

  而与卢旺达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布隆迪,殖民时代结束后的政治斗争并不带有种族斗争的色彩,至少在最开始时没有。布隆迪的社会划分一直以来都更为复杂,比起卢旺达,布隆迪各个群体之间更容易互相通融。比利时殖民者离开布隆迪后,权利争夺主要发生在人数较少的贵族——Ganwa内部,但是这场权力斗争直接导致了鲁瓦加索雷王子遇刺身亡。那时,鲁瓦加索雷王子刚被选为布隆迪总理,而且深受胡图族和图西族两族的爱戴。他死后,政治又成为了新旧领导阶层的斗争,成了布隆迪贵族、胡图族和图西族的争斗。在胡图革命时,很多卢旺达图西人逃难到了布隆迪北部,这些难民和卢旺达政权的现状让图西族领导人惊恐不已。他们担心自己不仅会失去权力和特权,甚至还会遭到大屠杀或是流放。而在利益方面,卢旺达的国情也让布隆迪胡图领导人的野心蠢蠢欲动。

  这样,布隆迪的政治斗争也逐渐简化成了胡图族和图西族的斗争,两国自此都发起政变和杀戮。最后,一小部分图西人推翻了贵族国王,获得了政权。在接下来从1966年至1993年的二十七年之中,先后有三个图西军事政权统治布隆迪。权力是在政变中实现的更迭,但是整体政治格局并没有变化。布隆迪这三个非当选的总统都来自同一个城镇,其中两位甚至还是表亲。

  卢旺达和布隆迪这两个国家在语言、历史和文化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甚至在从20世纪70年代初到90年代初这段时间内,两国的政府形态也很相似,都是军事独裁。两国政府皆是由某一地区的某一派系把持,每个派系都是为了维护自己派系利益进行统治,而且都采用镇压、暴力和各种种族政治等手段维持自己的政权。从这个角度看,两国在一定意义上都还属于殖民国家。

  但是这两国也有本质上的区别。有些观点认为,国家形态是由其人民的本质决定的,但这两国的例子可以很好地反驳这种观点。至少在布隆迪和卢旺达这两个国家中,国家形态是由少数人之间争权夺利的斗争而决定。

  在卢旺达,这种斗争是在胡图人之间进行的。获得权力的一方声称自己是着眼于占人口大多数的胡图人的利益行使政权,但是其政府完全是为了自身利益服务。为了实现这一点,反图西族的政策就十分必要。当权者把自己描绘成阻挡异族重掌政权的壁垒,认为图西霸权是始终存在的威胁,而且他们的野心在布隆迪已然得到实现。

  当然,布隆迪的图西军事统治者不会声称自己代表的是身为少数民族的图西族的利益,而是宣扬种族划分是殖民地时期的罪恶产物,所有的人都是布隆迪人,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尽管这个说法听起来十分开明,但是实际生活中,在教育、经济、军队以及政府机构等各个方面,还是普遍存在着对胡图人的歧视,受到歧视的甚至还包括部分图西人。直到20世纪90年代,布隆迪各代军事政府都先后采取了暴力手段维护其统治,甚至比卢旺达还要冷酷无情。胡图人不断爆发暴力起义,屡次遭到军队残酷镇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终于在1972年的大屠杀中到达了顶峰。这次大屠杀不是简单的报复行为。根据一位历史学家的描述,这是一次受到图西政府支持的“选择性种族屠杀”,而其真正目的是为了消灭所有可能的胡图族领导人,甚至包括还在上中学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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