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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年一年的过去了。

  塞兰拉又来了一次客人:是一个工程师,带着一个领班和两个工人,这次是来算定过山的电报线。由这次他们决定的路线,电报线会从屋顶上端经过,同时从森林中砍出一条直路出来。这没什么不好。这使这个地方不那么荒寂了,有一点点世界的气息会使得它明朗些。

  “这个地方,”那工程师说,“还正好是通过山谷的两条线的中央地带。他们会很愿意问问你要不要做两条电路的线务员。”

  “吓!”艾萨克说。

  “一年会有二十五元装进你口袋。”

  “哼,”艾萨克说,“我要做的是什么呢?”

  “保护线路,必要时修理,清理线路下面的道路,把道路上的树林清除。他们会在你房里装一个小机器,如需要你做事,他们会用这个小机器告诉你。当它告诉你的时候,不论你在做什么你都要放下,到指定你去的地方。”

  艾萨克想了想,“冬天没问题。”他说。

  “这不行。不论春夏秋冬,整年都是一样。”

  “做不到。”艾萨克说。“春天、夏天和秋天,我有地上的工作,没时间做别的事。”

  那工程师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发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问题,如下:“你那样能赚更多的钱吗?”

  “能赚更多的钱。”艾萨克说。

  “你一天在地上工作赚的钱能比为我们工作赚的多吗?”

  “噢,至于这个,我说不确定,”艾萨克说。“只是这样,你知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土地。我有很多人和家畜要养活——而让我们活下去的就是这土地。这是我们的生活。”

  “如果你不做,我可以找别人。”工程师说。

  但这个威胁只让艾萨克如释重担。但是他不愿意顶撞这位大人,因此想解释。“是这样的,”他说,“我有一匹马,五只母牛,还有一头公牛,二十只绵羊,十六只山羊。这些牲口,它们给我们食物和皮,我们必须喂它们。”

  “是的,是的,当然。”那工程师短短地说。

  “是啊?所以我说,如果在忙季我所有的时间都跑开,为电报线工作,我怎么能够喂它们呢?”

  “不用再说了,”那工程师说。“我会找下面一点那个人,布列德·奥尔逊;他会很高兴接这个工作。”他转身向他手下的人,简单地说了一句:“好啦,小伙子们,我们走吧。”

  奥莲从艾萨克说话的方式上知道他是个硬脖子的,不可理喻的人,就尽量利用他这个缺点。“你说什么,艾萨克?十六只山羊?只不过十五只而已。”她说。

  艾萨克看着她,奥莲也直直地看着他。

  “不是十六只?”他说。

  “不是,”她说,无望地看着那些外地人,就好像在说他是多么不可理喻的样子。

  “嗬!”艾萨克温和地说,他揪了一绺胡子咬着,站在那边不动。

  那工程师和他手下的人走了。

  现在,如果艾萨克想要表示他对奥莲的不高兴,或者为了她做的事情打她一顿,现在是一个机会——一个天赐的机会。只有他们两个在屋子里,孩子们随着那些人出去了。艾萨克站在屋子的中央,奥莲坐在火炉边。艾萨克清了一两次喉咙,只表示如果他愿意就要说什么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这是他灵魂的力量。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山羊的数目像知道自己手指头的数目吗?那女人难道是疯了。这些山羊他各个都知道,天天都跟它们说话,明明是十六只,难道丢了一只?奥莲一定是头一天当那布列德利克的女人上来时把一只卖给了她。“哼,”艾萨克说,而这时话真是到了舌尖。奥莲做的是什么啊?难道不能说是屠杀,但也差不多了,为了这第十六只山羊,他本可以讲很重的话。

  但是他不能永远站在那里,在屋子的中央而一句话不说。“哼,”他说。“噢!那么现在只有十五只山羊了,你说?”

  “我数来数去就只有那么多,”奥莲柔声地回答。“但是最好你自己去数数看。”

  现在正是时候——他现在可以这样做:伸出手来把奥莲的形状好好变一变,只要一捏就好。他做得到。他没有做,只是沉沉地说,一边走向门口:“现在我不再说什么。”走了出去,就像很明白地表示,下一次,他会有该说的话说,不用怕。

  “艾利修斯!”他叫。

  艾利修斯到哪要去了,孩子们到哪里去了?他们的爸爸有话要问他们;他们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眼睛管事了。他发现他们在仓房的地板下;他们尽量向里爬,藏在里边看不到,可是因为着急地小声说话而把自己暴露出来。他们好像两个罪人一样爬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艾利修斯发现了一段工程师留下来的彩色铅笔,开始跑去追他们,要还,可是那些大人已经大步走进森林老远了。艾利修斯站住。这个念头跑到他脑子里:他可以把铅笔留下来——如果真的能够,那是多好啊!他把小西维特找出来,这样至少两个人可以共担过错,而他们两个也就一起把他们捡到的东西带着,爬到地板下去。噢,那一段铅笔,那是他们生活里的一件大事啊,是一个奇迹!他们找了些刨花,用它盖起来,做了许多记号;那铅笔,他们又找到了,用一端做了蓝记号,另一端做了红记号,他们两个轮流来用。当他们的爸爸那么大声而又不断地叫他们时,艾利修斯小声说:“他们回来要铅笔了!”他们所有的欢乐都一下子被打碎了,一下子从他们心里被扫出去,他们的心脏开始怦怦跳得可怕。兄弟俩爬出来,艾利修斯拿着铅笔,把胳臂伸得直直的,在这里他没有把它弄坏;只希望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它就好了。

  没有工程师。他们的心跳得较平稳些了;把那可怕的紧张驱除,真是像天堂一样的快乐呀!

  “昨天有个女的来。”爸爸说。

  “嗯。”

  “下面那家的。她去的时候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

  “有没有带一只山羊去?”

  “没有,”两个孩子说。“山羊?”

  “她走的时候没有带一只山羊吗?”

  “没有。什么山羊?”

  艾萨克奇怪了又奇怪。傍晚,当家畜们都回来,他把山羊又数了一遍——十六只。他再数一遍,一共数了五次。十六只。一只都没少。

  艾萨克又纳闷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奥莲,这可怜的造物,她连十六也数不上来?他愤愤地问她:“这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明明是十六只山羊!”

  “十六只吗?”她无辜地问。

  “哎。”

  “哎,那好哇。”

  “你真会数数儿。”

  奥莲静静地回答,用一种受伤的口吻:“既然每一只都在,那么,谢天谢地,你不能说奥莲吃了它了。这对她总是好的,可怜。”

  奥莲完全把他骗了,好在羊一只没少。他满意了,以为一切都好。可是,譬如说,他没想到数一数绵羊。他没有想到要把所有的家畜都数一遍了。毕竟,奥莲不像他想的那么坏;她总算为他持家,看管他的家畜;她只是个傻子,而是对她自己最不好。让她留下来吧,“让她住着——不值得为她伤脑筋。但是,就像现在这个样子的生活,对艾萨克来说是灰暗的。

  一年一年过去了。草长在屋顶上了,甚至长在仓房顶上了,仓房的比较晚几年,是绿色的。野鼠,那树林中的老居民,早就找到了通路到储存室中。山雀和各式各样的小鸟都蜂拥到这个地方来;这里比山坡上的鸟类更多;甚至连乌鸦也来了。最奇怪的是,头一年夏天出现了海鸥,海鸥是从海岸一路横渡过来,在这荒野里落居。所有的野生动物似乎都知道了艾萨克这个地方。当艾利修斯和西维特知道了那是海鸥之后又怎么想呢?喔,那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奇怪的鸟;并不多,只有六只白的,统统长得一模一样,在田里歪来歪去地走,不时地啄着草吃。

  “爸爸,它们为什么会来?”那两个孩子问。

  “是海里的坏天气。”他们的爸爸说。噢,这些海鸥真是了不起的又神秘的事啊!

  艾萨克教他的儿子许多别的事,又好又有用。他们已经到上学的年龄了,但学校却在好多英里以外的村子,是他们到不了的。艾萨克自己在星期天教过他们ABc,但是,他这个天生耕地的人,对孩子更高的教育就不是他能够办的事了。教育问答手册和纸草经史静静地放在架子上,跟乳酪在一起。从他对待孩子们的态度看来,他显然认为让孩子不接触书本而长大比较好。他们是他的欢乐与幸福,他想到他们还是很小的小东西的时候,他们的妈妈不让他触碰他们,因为他的手沾了树脂,粘粘的。噢,树脂,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焦油和山羊奶和骨髓,譬如说,统统是好东西,可是树脂,从棕树里流出来的干干净净的树胶——那是一句话都不用说的!

  这样,这两个小家伙就是在肮脏与无知中长大的,可是当他们偶尔洗干净,也是秀气的小东西:小西维特是个标致的小家伙,而艾利修斯则更细致更深沉。

  “海鸥怎么知道天气呢?”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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