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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它们是天气专家,”他的爸爸说。“可是在这方面它们远比不上苍蝇。苍蝇是怎么知道的,我说不上来,不晓得是痛风了,还是头晕了,或什么的。但是不要拼命打苍蝇,因为那曾让它更坏——记住啊,孩子们!牛虻就不同了,是另外一种,它自己死。夏天,那一天,它就突然跑出来,它就在那里,然后又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这就是它完了的一天。”

  “但是它怎么死的呢?”艾利修斯问。

  “它身上的肥油把它撑死的,它就躺着死了。”

  天天他们学一些新东西。从高石头上跳下来的时候,譬如说,舌头要缩在嘴里,不能放在上下牙齿之间。当他们长大了一点,去教堂的时候他们希望身上香一点,办法就是用山坡上的艾菊在身上搓。爸爸充满了智慧。他教孩子们石头怎样,火石又怎样,白石头又怎样比灰石头硬,但是你有了火石还不够,还得找火绒,然后你就可以打火了。他还教他们月亮怎样,怎样当你用左手弯起来可以握住它时,它在渐圆;当你用右手弯起来可以握住它时,它在渐缺:记住啊,孩子们!有时候,艾萨克会越说越起劲,过了分,说得神秘起来了。有一天,他郑重地说,人进天国比骆驼穿过针孔还难。另有一次,跟他们说了天使是多么光华,他说,天使脚后跟上钉的不是平头钉,而是星星。又好又单纯的教育,完全适合荒野里的开拓者。村里的小学老师或许会笑,但艾萨克的孩子却发现在他们内在生活中有很好的用处。但他们受的教育与训练是为了适合他们的小世界而用的,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秋天,家里要屠宰的时候,孩子们非常好奇,又害怕,心里又为那将要死的动物而沉重。艾萨克一手抓住,另一只手准备打下去;奥莲搅血。老山羊被牵出来,又有胡子又聪明的老山羊;孩子们就站着,用眼角看。“讨厌的冷风,”艾利修斯说,转过脸去擦眼。小西维特哭得更公开一些,忍不住大叫:“噢,可怜的老山羊!”山羊杀好了,艾萨克过去给他们这样的教训:“当东西被杀的时候,不要站在周围说‘可怜的东西’在那里伤心,那会让杀的人更难过。记住这个。”

  就是这样,一年年过去,现在又接近春天了。

  英格写了信回家,说她在那里一切都好,学了很多东西。她的小女儿个子大,名叫梨奥波丁,因为11月15日她生的那天正是梨奥波丁节。她已经懂了很多事了。在抽丝法刺绣和钩针编机上是个天才,她可以在细布上做出奇妙的东西来。

  最奇特的是,整封的信都是英格自己写的,自己拼的。艾萨克没那么大学问,他是在村子里,由店铺的人念给他听的;但是,一旦那东西进到他脑子里,就留住了;回家的时候,他是背得的。

  现在,他极为尊严地坐在桌子的上首,把信摊开,大声念给孩子们听。他也非常愿意让奥莲看看他多么容易就可以把信念下去了,但是,他一个字也不直接对她讲。当他念完了,他说:“好了,艾利修斯,还有你,西维特,是你们的妈妈自己写的这信。就是你们的那个小妹妹,她懂得的也比我们这里的每个都多。记住这个!”孩子们一动不动地坐着,沉默地出神。

  “哎,了不起。”奥莲说。

  她这样又是什么意思呢?她在怀疑英格说的话真不真?或她不信艾萨克真的会念?要想知道奥莲真的在想什么并不是容易的事——当她坐在那里,表情单纯,说着黑暗的话时。艾萨克决定不去理会。

  “等你们的妈妈回家来,孩子,你们也会学写字的。”他对孩子们说。

  奥莲把挂在炉子附近烘干的一些衣服挪了挪,把一个锅挪了挪,又再把衣服挪了挪,没什么特定目标地忙着,却一直在有心思。

  “这里什么都那么好那么了不起了,”她终于说。“我倒希望你能买一纸包咖啡给家里用。”

  “咖啡?”艾萨克说。两个字是溜出来的。

  奥莲平平静静地回答:“到现在为止,我常常用我自己的钱买一点点,可是……”

  就艾萨克来说,咖啡是梦想,是童话,是彩虹。奥莲是胡说,当然。他没有生她的气,没有,但是,虽然他的念头转得慢,他却终于想到了她跟拉普人以物易物的交易,就苛刻地说:

  “哎,我会给你买咖啡,我会。纸袋的咖啡,是吗?为什么不一磅呢?一磅咖啡,正合你的意。”

  “不要这样说话,艾萨克,我的弟弟尼尔斯,他有咖啡,下面的布列德利克,他们也有。”

  “哎,他们没有羊奶。那地方一滴奶也没有,他们没有。”

  “这倒可能。可是你这个懂得那么多的人,念信念得像蟑螂跑的那么好的人,你一定知道咖啡是每个家庭里都该有的东西。”

  “你这个东西!”

  听了这句话,奥莲坐下来,你是封不了她的嘴的。“一个英格嘛,”她说,“如果我敢这样说的话……”

  “不论你说什么,对我都是一样的。”

  “她会回到家来,会学会了各式各样的事。帽子上带着珠子和羽毛,可能?”

  “哎,这可能。”

  “哎,”奥莲说,“为了她能变得那么标致,那么能耐,她可以有一点谢谢我。”

  “你?”艾萨克问。是溜出口的。

  奥莲谦虚地回答:“哎,因为她能够走开,是我尽了一点绵薄的力。”

  艾萨克说不出话来了,他所有的话都噎住了,眼瞪瞪地坐在那里。他听对了吗?奥莲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似的。是的,在舌战上,艾萨克完全不是对手。

  他哭出屋子,满是黑暗的意念。奥莲,那靠邪恶而自肥的禽兽——为什么他不在第一年就扭断她的脖子呢?他就是这样想着,想把自己零乱的心整束一下。他早就能够做了——他?但是,他竟不能!也没有一个人更能。

  然后,发生了一件荒诞的事。艾萨克到棚子里去,数山羊。大羊小羊都在,一只也不少。他又数了母牛,猪,十四只母鸡;两只小牛。“我一共有十四只绵羊。”他自言自语,他数绵羊,装出着急的样子,免得万一真有少的。艾萨克知道得很清楚,少了一只绵羊,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他要装作不知道呢?是这样的,奥莲上次非常漂亮地耍了他,说有一只山羊不见了,可是山羊只只都在;那一次,他闹了个乱七八糟,却什么事都没有。每次他跟奥莲冲突,都是这个样子。然后,秋天,屠宰的时候,他立刻看出有一只母羊不见了,可是他那时没有勇气叫她来算一算。那次以后,他也一直没有找到勇气。

  但今天他是严厉的;艾萨克严厉了。这一次奥莲让他彻底愤怒了。他把绵羊又数了一遍,用食指一只一只地点,声音数得很大——如果奥莲愿意听到,她是可以听到的。而且他说了许多跟奥莲有关系的话——说得声很大:她如何用她自己的新办法来喂绵羊,结果是越喂越少——这里就有一只母羊,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她是小偷的口袋,正是,装了东西就不见,这个话,她可以知道!噢,他不是希望奥莲站在门口听,她将会立刻吓坏了。

  他从羊圈大步出来,到马厩去数马,从那里,他将走进去,进到屋子里,把他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他走得那么快,以至于他的衬衫在背后膨起个大包。但奥莲或许已从玻璃窗看到什么了,她出现在门口,平平静静地站着,两手都提着桶,要去牛棚了。

  “那只扁耳朵的母羊你把它怎么样了?”他问。

  “母羊?”她问。

  “哎。如果它在这里,现在一定生了两只小羊了。你把它们怎么样了?它每次都生两只。你一共给我弄丢了三只,你知道吗?”

  奥莲完全被这指控压扁了,被它压毁了,她摇着头,她的腿好像熔化了——她可能倒下去,跌伤。她的头一直在忙着;她的敏捷总是援救她,总是对她效劳;现在也一定不会失败。

  “我偷了山羊,又偷了绵羊,”她平平静静地说。“我要它们做什么呢。我倒想知道?我不会一个人吃了它们吧,我想?”

  “你把它们怎么样了你自己最知道。”

  “嗬!好像就凭你,艾萨克,给我的肉和吃的还不够似的,好像我必须偷更多的东西似的!可是我要说,不管怎么样,我从没有像这几年这么富足过。”

  “好嘛,你把那只绵羊怎么了?奥斯一安德斯拿了去?”

  “奥斯一安德斯?”奥莲必须把桶放下来,合起掌来了。“但愿我没有其他的罪过了!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母羊小羊的?你说的可是山羊,那只扁耳朵的?”

  “你这个东西!”艾萨克说,转过身去。

  “真是,艾萨克,如果你不是个非凡的人,我要说……这里,你能想有的都有,你棚子里有一大群绵羊山羊,可是你还不够。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想要叫我拿出来的究竟是什么绵羊和两只小羊?你世世代代就应该感谢高特对你的仁慈,你应该。只不过过了今年夏天,在下个冬天以前,你就又是生小羊的季节了,你就会又多三倍。”

  噢,这个女人奥莲!

  艾萨克像只熊低嗥着走开。“我没有在第一天就杀了她才是傻瓜!”他想,用着各式各样的名称骂自己。“白痴,我是一堆垃圾!但是现在还不太晚;等着好了,她愿意到牛棚就让她去好了。今天晚上动手不是时候,但是明天……噢,明天早晨是时候。一只绵羊不见了!还有咖啡,她真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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