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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要,不要,回家去躺下。如果有人得去,我去。回去躺下,你需要休息。至于那羊,它可以留在它原来的地方就可以了——这也不是第一次。”

  “留在那里给什么野兽吃?”艾萨克说,走开了。

  英格跟在他后面跑。“不要,不要,不值得,”她说。“你需要休息。我们走。”

  艾萨克投降。但他不答应英格自己去找。他们一起走进门来。

  英格立刻去照顾孩子,他走进小厢房去看男孩,就像她刚刚出去完全是为了极其自然的事。真的,那几乎就像她想跟艾萨克讲和似的——就像她在这么干净利落地跟他做过这一番解释后,他应当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爱她了。可是,并不,艾萨克并不那么容易转变心意,他宁喜欢看到她神情极度无措,悔恨难以自解。哎,那样会更好一些。当他到树林中来找她的时候,她瘫痪片刻又算什么呢?那片刻的羞耻——过去得如此之快,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而那天是星期天——他的态度也跟温和相差很远。他出去看锯木厂,看磨坊,看田,带着孩子,或一个人去。英格有一次想跟他一起,但艾萨克转开了:“我要到河那边去,”他说。“那边高处有点事……”他心里有烦恼,很可能,但他沉默地忍受着,不吵不闹。噢,艾萨克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了不起的,就有点像以色列,得到允诺而又总是被欺骗,但仍旧信仰。星期一,紧张松缓了,随着日子的过去,星期六晚上不快乐的印象慢慢模糊了。时间可以修补许多事物,如啐一口口水,摇摇头,吃顿饭,好好睡一夜觉,就可以治愈最忧痛的伤痕。艾萨克的烦恼并不像想象的那么严重。毕竟,他并不能确定他太太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再说,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收割的季节就要到了。而且,电报线现在就要完成了,不久,他们又可以安静下来。从黑暗的森林中,一条宽敞的大道已经开辟出来;电线杆和电线翻山越岭的过去了。下个星期六发薪的时间——也将是最后一次——艾萨克特意安排了一点事情让自己出门——这是他希望的。他带着乳酪和奶油到村里去,星期天晚上才回来。仓房里的人都走了,这是说,几乎全都走了,最后一个人从院子里拖着脚步走出来,肩上扛着他的小包里——但这还不是最后一个。就艾萨克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安全,因为仓房的地上仍旧留着一个小包包。主人在哪里,他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但在那包包上有一个尖顶小帽——刺眼的东西。

  艾萨克把那小包包丢到院子里,小帽子跟在后面,把门关起来。然后他走进厩房,由房子向外望。而他心里,大概是这样想的:“就让那小包包在那里好了,让那帽子也躺在那里,不管它是谁的,都是一样。一块废料,他是,不值得我麻烦——”他大概就是这样想。但是当那家伙来拿他的包包,毫无疑问的,艾萨克会在那里,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的胳膊青紫一块。至于用一种叫他永远忘不了的方式把他踢出去——怎么呢,这艾萨克也会做的呀!

  这时,艾萨克又离开了厩房的窗口,回到牛棚,从那里向外探望,不得安息。那一个小包包是用绳子捆着的,那可怜的家伙没有上锁,而那绳子也撑开了——艾萨克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对那小包里发泄得过火了一些。不管怎么样吧——他总是不能确定自己做对了。只不过刚才,他在村子里还看到他的新耙子,他新的,订购的——噢,奇妙的工具,让他崇拜的偶像,还刚刚运到。一个这样的东西,一定同时带来祝福。而那上天的力量,那引导人的脚步的力量,这时可能在注意着他吧,看他是不是配得上这祝福。艾萨克很在意这上天的力量。哎,有一天晚上,他亲眼看到了神,那是收割的季节,在树林里,那是很奇怪的景象。

  艾萨克走到院子里,站在那小包包的旁边。他仍在不能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他把帽子向后推,搔头,使他那片刻间有一点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一种像西班牙人那样无所谓的神情。可是接着他必然产生了类似这样的想法:“不行,瞧我吧,不论怎么说我都算不上一个像样的东西,根本是一条狗。”于是他把那小包包整整齐齐地绑好,捡起小帽子,又统统拿回仓房。他就是这样做了。

  当他从仓房出来去磨坊时,离开了院子,离开了一切,可是屋窗里仍旧看不到英格。那么,不管了吧,她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吧——当然,她是在床上——不然她会在哪里呢?但是在以前,在最初那纯真的几年,英格是绝不会去休息的,每当他到村里去,她夜里总是坐着等他回来。现在不同了,样样事情都不同了。就譬如说,当他把指环给她的时候吧。难道还有任何事情比这一件更失败的吗?艾萨克一向是谦虚得不得了的,绝不敢说它是金戒指。“这没有什么,可是你可以套在指头上试试看。”

  “金的?”她问。

  “哎,可是并不重。”他说。

  这时她本应该这样回答的:“哎,可是蛮重的耶。”可是她却说:“真的是不怎么重,不过……”

  “没什么,只不过和一片草叶一样不值得什么。”最后他这样说,放弃了希望。

  但英格其实是喜欢那戒指的,她戴在右手上,当她缝衣服的时候很好看,有时候,当村里的女孩们上来向她请教,她会让她们试试看,在手上戴一下。傻艾萨克——不了解她为了这戒指得意得不得了……

  整夜独自一人坐在磨坊,听到瀑布的声音是没有益处的。艾萨克没有做错什么,他用不着躲藏。他从磨坊出来,经过田地,回家——走进屋里。

  而进了屋子的艾萨克是个羞愧的艾萨克,又羞愧,又高兴。坐在那里的是布列德·奥尔逊,他的邻居,没别人,他正坐在那里喝咖啡。哎,英格没有睡,他们两个单纯而安静地坐在那里,谈着天,喝着咖啡。

  “艾萨克回来了。”英格说多愉快有多愉快地这样说,站起来为他倒了一杯。“你好。”布列德说,也是那么愉快地说。

  艾萨克可以看出来布列德跟电线工人一同在这里过夜,这是在他们离开之前最后的一夜,他可能不应该到外面来过夜,然而他是友善的,好性情的。他像平常一样,有点吹嘘:确实没有时间来搞这个电报线的工作,农场的事把人整天都占得满满的——但是工程师那么急着要他帮忙,他怎么好说不呢。也就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布列德不得不接下线路修检员的工作。不是为了钱,当然,他可以在村里赚很多倍,但是他不愿意拒绝。而他们也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干干净净的小机器,挂在墙上,是个奇怪的小小的东西,它本身就是个电报机了。

  哎,布列德是个饭桶,是个好吹牛的人,尽管如此,艾萨克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那天晚上当他进屋来发现是他的邻居而不是外人,他是多么松了一口气啊。艾萨克具有农人的冷静,情感简单,稳定和顽固。他跟布列德聊天,对方虽然浅薄,他却点着头。“再给布列德倒一杯,”他说。英格就倒一杯。

  英格说起那工程师,说他是个仁慈得不得了的人,他看了孩子们画的画和写的字,甚至说了什么艾利修斯在他手下工作的话。

  “跟他工作?”艾萨克说。

  “哎,到城里。做写字的和别的工作,在办公厅里做职员——这完全都是因为他那么喜欢这孩子画的画和写的字。”

  “嗬!”艾萨克说。

  “怎么,你怎么说呢?他也要给他施坚信礼。这是件大事,我看。”

  “哎,确实是件大事,”布列德说,“凡是工程师说过要做的事,他就会做。我知道他,你可以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可是,我看起来,我们农场里少不了艾利修斯啊。”艾萨克说。

  这句话以后,有一阵像似痛苦的沉默似的东西落下来。艾萨克不是很好说话的人。

  “可是既然孩子自己想上进,”英格终于说:“同时也有这个天赋,就不一样了。”又是沉默。

  然后,布列德带着一声笑说:“我倒希望他要我一个孩子。我够多了,可以少得了一个两个。但芭布罗是老大,却是女孩。”

  “却是个好女孩。”英格说,是为了礼貌。

  “哎,我倒不会说不,”布列德说,“芭布罗很好,做这做那的也蛮聪明——现在她要到蓝斯曼德家帮忙了。”

  “到蓝斯曼德家?”

  “是啊,我只好让她去——他太太坚持要,我不能说不。”

  已经是快要天亮了,布列德站起来。

  “我有一个小包包和一顶帽子,放在你们仓房里,”他说。“倒希望那些人没有把它顺手牵羊带走。”他玩笑地加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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