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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那是一个奇怪的晚上,一个转折点。英格已经脱轨了许久,而现在把她从地上抓起来竟然又让她恢复了本位。对于发生的事情准也没有提。事后艾萨克自己觉得羞愧——只是为了一块钱,一点小钱,这个钱他本来就应该给她的,因为他自己也喜欢他儿子有这个钱。更何况——那钱不也是英格的吗?他自己的和英格的又有什么分别呢?现在该轮到艾萨克感到谦卑了。

  时间真是各有不同。英格一定是又变了心意,似乎,她又跟以前不同了,慢慢的忘了她一些讲究的生活方式,又热心起来,又变成一个开荒者的太太,像以前那样热心,那样为家人着想。男人粗硬地一抓竟能产生这种奇迹!但那是对的,她明明是个健康而又强壮的女人,明理的女人,却因长期在人为的气氛下监禁,而被破坏了,被扭曲了——而她插进一个男人的生活中,而这个男人却站定脚跟顽强不移。他从没有一刻离开他在自然中的位置,在土地上的位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移动他。

  时间各有不同。第二年又来了干旱,青苗慢慢干死,磨损了人的勇气。谷类在地上枯萎着,但那马铃薯——那奇异的马铃薯——它们没有枯萎,反而一直开花一直开花。草地变成灰色了。但马铃薯开花。无疑,上天的力量在指引一切,但草地变灰了。

  然后,有一天,盖斯乐来了——那前任蓝斯曼德盖斯乐终于来了。发现他没有死,真是件好事。而现在,他来做什么呢?

  盖斯乐,从他的外表上看来,这次是没有什么惊人的事了,不再有购买矿产权和文件等等之类的事了。他穿得可怜,头发和胡子已经灰白了,他的眼边比以前更红一些。再说,也没有帮他拿东西的人,但他的口袋里有文件,此外,甚至连个小包包都没有。

  “好哇。”盖斯乐说。

  “好哇,”艾萨克和英格说。“好像是有客人来耶!”

  盖斯乐点点头。

  “谢谢你那时候的一切帮忙——在特隆赫姆。”英格发自心底地说。

  艾萨克点着头,说:“哎,是我们两个都感谢你。”

  但盖斯乐——他是不喜欢表现情感的,他说:“哎,我正要过山,到瑞典。”

  塞兰拉的居民尽管由于干旱而烦恼,再看到盖斯乐也是高兴的,他们把他们最好的东西给他吃,而且,诚心诚意的愿意为他尽他们所能尽的力。

  盖斯乐本人却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他立刻滔滔不绝起来,看着屋外的田地点着头。他还是像向来那样神气,看起来口袋里像有好几百元似的。这时他们两个和周围的一切也都快乐起来;这并不是因为他开了什么好玩的玩笑,而只是因为他是个谈话生动的人。

  “好地方,塞兰拉,漂亮的地方,”他说。“现在,从你开始以后,艾萨克,人一个个来了。我自己算了算是五个,还有没有?”

  “一共七个,还有两个在路上看不到。”

  “七个窝,八成也有五十个灵魂了。怎么呢,不久以后,这附近会变成人口密集区了。你们已经有一个学校了,我听说?”

  “哎,有了。”

  “好啊——我怎么说过?一个你们自己的学校,在布列德的地方,接近半路。想想看,布列德在荒野里当农夫!”盖斯乐想到这点笑起来。“哎,你的什么事我都听说过了,艾萨克;你是这里最好的人。我高兴得很。锯木厂,你也有了?”

  “哎,就说它是个锯木厂吗?但是很合我的用。我有时候也锯一点,给下面的人。”

  “棒!就是该这样!”

  “我很想知道你对它的看法,蓝斯曼德,如果你肯亲自走一趟去看看的话。”

  盖斯乐点着头,带着行家的表情,好,他要去看看它,把它彻底检查一遍。接着他问道:“你有两个男孩,是不是?——另一个变得怎么样了?在城里?办公室里的职员?”盖斯乐说。“但是这里这个小伙子倒是壮得很——那,你叫什么名字?”

  “西维特。”

  “另一个呢?”

  “艾利修斯。”

  “他在一个工程师的办公室里——他打算在那里学到什么呢?饿死人的行业。最好到我这里来。”盖斯乐说。

  “哎,”艾萨克说,这是为了礼貌的关系。这是他对盖斯乐有一种可怜的感觉。啊,这个好人看起来似乎不像雇得起职员的样子,可能需要自己都得辛苦的工作才过得下去。那件夹克——袖口都磨出穗子来。

  “你要不要找一条长统袜穿穿?”英格说,就把她自己的一双拿了来。那是从她最好的日子留下来的,料子又薄又好,还带着袜边。

  “不用,谢谢,”盖斯乐说,尽管他一定湿透了。“最好到我这里来,”他又说了一遍,意思是指艾利修斯。“我很需要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小烟草盒,坐着拿在手上玩,这可能是现在他身上惟一值钱的东西了。

  但盖斯乐是闲不下来,从一件事转到另一件事。他把烟盒又溜进口袋,开始了新的话题。“嗨——那是什么?怎么呢,草地全变成灰的了,我还以为那是影子呢。土根本就不能浇了。跟我一起来,西维特。”

  他从饭桌突然起来,也不再管食物,就走到门口,对英格的饭说了一声谢谢,就出去了,西维特跟在后面。

  他们一直走到河边,盖斯乐一直留神地东看西看。“这里!”他叫道,停下脚步。然后他说:“你们有一条大得足可以一分钟之内把田淹了的河,却让田干死,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明天就可以叫这草地绿起来!”

  那非常吃惊的西维特只说了一声:“是。”

  “从这里斜着挖下去,懂吗?——在一个坡上。地是平的,必须做一条像水沟一样的东西。你们那边有锯木厂——我想你们可以找到一些长木板。好!去拿十字镐和圆锹来,从这里开始;我等一下就回来,标出正确的路线。”

  他又跑回屋子去,他的靴子吱吱咯咯作响,因为都湿透了,他叫艾萨克开始做水管,尽量多做,碰到土地无法挖沟的时候来安装。艾萨克想要反对,说水走不了那么远,干旱的土地会在水没有到达干旱的田地之前把它统统吸光。盖斯乐说,水要花一段时间才能走得过来,半路上先要吸一些,但是慢慢地就会过来——“田和草地明天这个时候都会绿起来。”

  “噢!”艾萨克说,开始尽所有的力量敲打长木板。

  盖斯乐又匆匆忙忙到西维特那里:“对——弄下去——我不是说过他是个壮小伙子吗?沿着这些标桩挖下去,懂吗?就是我打的这些。如果你碰到石头或硬块,就绕一个圈,不过要保持水平——而且深度相同,明白我的意思吗?”

  然后又回到艾萨克那里:“这一个做好了——好得很;可是我们还得要一些——六七个说不定。继续做,艾萨克,你知道,我们明天就统统绿起来——我们把你的庄稼救了!”盖斯乐坐在地上,两只手拍着膝盖,高兴起来,嘴里不停地聊着,脑筋像闪电一样闪动。“有没有沥青、麻絮或什么别的东西?好得很——什么都有。这些东西开始的时候缝里会漏水,可是木头吃水以后就会膨胀,然后就紧得像瓶子一样。麻絮和沥青——奇怪你怎么有!什么?造一条船?你说。船在哪里?在上面的湖里。好得很!这个我一定也要看看。”

  哦,盖斯乐是什么都答应,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似乎他比以前更是忙来忙去了。他做起事来都是靠灵感,而且都是用一种奔命的速度。这个人确实有他超乎寻常的地方。当然,他是夸张了一点——明天这个时间庄稼和草地统统绿起来当然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盖斯乐确是一个眼光敏锐的人,看事情又准又快,做决定也快。哎,是个奇怪的人,这个盖斯乐,是他,而不是别人把那一年塞兰拉的庄稼救了下来。

  “你做了多少了?还不够。放的木头越多,水流得越快。做二十英尺或二十五英尺长的,如果能够的话。这里有这么长的木板吗?好,拿来——到了收成的时候你会发现统统没有白费!”

  又闲不下来了——又站起来到西维特那里。“完全对,能干的西维特,做得好,你的爸爸在像诗人一样做排水沟呢,比我想象的多得多呢。路过去搬一些来,我们就开始装。”

  整个儿那个下午都一口气忙下来,西维特从没有见过这样拼命办事的速度,他不习惯这种急忙的步伐。他们几乎连吃饭的时间也不给自己,但是水已经在流了!有些地方沟要挖得更深一点,有些地方排水沟要抬起来一点或放下来一点,但是水却已经在流了。三个男人一直做到夜里很晚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他们的工作,非常当心不要出任何差错。但是当水在最干旱的地点淙淙流动的时候,塞兰拉充满了欢乐。“我忘了带表来,”盖斯乐说。“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不晓得?哎,明天这个时候统统会绿起来!”他说。

  西维特半夜起来去看情形怎么样,却发现他父亲也为了同样的目的已经出来了。哦,可是那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时刻啊——了不起的一天!

  但是第二天,盖斯乐几乎中午还在床上,昨天那一阵心血来潮发作过以后,已经累垮了。他不再费那个事爬到山上去看湖里的船了,而要不是他头一天已经说过,他也绝不会去费那个事去看锯木厂。即使是水渠也不像最初那么让他感兴趣了,而当他看到田和草地还都没有像他说的变绿便丧气起来,完全也不再想水已经怎么在流了,怎么样浇灌的田越来越多了,现在他收敛了一些,说:“是要花一点时间——或许再等到明天你们才能看到一点变化。可是一切都会顺利,不用怕。”

  那天下午布列德·奥尔逊又闲荡过来,他带来一些石头样品叫盖斯乐看。“这不是平常的东西,我看。”布列德说。

  盖斯乐不肯看那些东西。“这就是你经营农场的方式?”他不屑地问道。

  布列德显然现在并不把他以前的上司当一回事,他针锋相对地回答,并没有任何尊重的表示,完全把这前任的蓝斯曼德当做跟他平等的人物:“如果你以为我在乎你说的话……”

  “你比以前心眼儿明白不了多少,”盖斯乐说。“还是把你的时间胡混掉。”

  “你自己又怎么样呢?”布列德说。“你自己怎么样我倒想知道知道!你在上面弄了一个矿区,可是你又做了什么呢?嗬!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对?你倒是那种可以有矿产的人,是吗,嘿嘿!”

  “你给我出去!”盖斯乐说。布列德也没有呆多久就扛着他的石头样品回家去了,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

  盖斯乐坐下来开始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一些文件。他自己似乎也沾上了一点开矿的兴趣现在想要看看那铜矿的事情了,看看买地合同,看看矿石分析。好矿石,几乎是纯铜的;他一做点什么,不能任一切事情就这样溜过去。“我这次来的目的其实是要把事情做个决定,”艾萨克说。“我想从这里开始,不久以后就要动手。找一大批人来工作,把事情弄得好好的。你认为怎么样?”

  艾萨克为这个人难过,不愿说任何相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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