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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可能还有别的事情会让艾萨克惊奇的,但是他在一心两用方面并不是个能手。“英格到哪里去了?”是当他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惟一的一句话。他心里想的只是希望盖斯乐能够受到很好的接待。

  英格?英格去采草莓了。当艾萨克一出门她就去摘草莓了——她跟瑞典人葛斯塔夫。哎,年纪已经开始变大了,却又整个开始恋爱起来,而且狂野得不能自制,秋天与冬天接近了,但是她又感到自己里边的热,又在开花,开得很繁盛。“来,带我看看什么地方有草莓,”葛斯塔夫说,“什么地方又有酸果蔓。”而一个女人又怎么能说不呢?英格跑进她的小房间,有几分钟的时间又热切又虔诚;但是葛斯塔夫站在外边等她,整个世界在她脚下,她所要做的只是理一理头发,细心地对着镜子端详了一番,走了出去。而即使她做了又怎么样呢?谁又不会做同样的事呢?哦,女人是不能分别出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有干什么不一样的,并不总是分辨得出——并不是常常的。

  而现在他们两个出去摘草莓了,在高沼地摘草莓,从一簇走到另一簇,她把裙子提得高高的,让她白净的腿显出来。处处都是安静的,白松鸡的小鸡都已经长大了,不会再飞起来对着人嘶嘶地叫;凡是有矮树丛的地方就有遮荫之处。从他们出来到现在还不到一个钟头,就已经坐下来休息了。英格说:“哦,我想你不是这样的吧?”噢,她对他完全脆弱,让人可怜的笑着,那么深深的在爱——哎,爱是又甜蜜又残忍的一件事啊!又甜蜜又残忍!好好地小心防范着——哎,但只为到最后让他。英格是那么深地爱着——孤注一掷不计一切的;她的心对他交满了慈爱,她只想跟他亲密,只想成为他珍贵的东西。

  哎,一个开始上年纪的女人……

  “工作完了的时候你就要走了。”她说。

  不,他还不走。当然,总会走的;但还不是现在,一两个星期还不会走。

  “我们是不是最好该回家。”她说。

  “不。”

  他们又摘了一些草莓,不一会见他们在灌木丛之间找到一个遮蔽处。英格说:“葛斯塔夫,你想疯了。”几个钟头过去了——现在他们要在树丛里睡觉了。睡觉?好得很——在这寂静无人的荒野,在这伊甸园。这时英格突然坐直身子,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好像听到远处路上有人?”

  太阳渐沉,石南丛在他们回家的路上越来越黑暗。他们经过许多遮蔽的地点,葛斯塔夫看到了,英格,她当然也看到了,但她又时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他们前面在赶车。噢,但是谁又能跟这样又英俊又野性的小伙子一直走回去,而又一直能防护自己呢?英格太弱了,她只能笑着说:“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她一个人回家。而她赶得正好,算是幸运。迟一分钟就不好了。艾萨克刚刚背着他的锻炉走入院子,还有亚伦逊——而一辆马车正好刚刚拉下。

  “好啊。”盖斯乐说,同时也向英格招呼。

  而他们都站在那里,大家互相看看——好得不能再好了……

  盖斯乐又回来了。从上次到现在好多年了,但是他又回来了,老了一点,灰白了一点,但仍旧一样明朗,一样高高兴兴。这一次穿得很好,白色的背心,斜挂金表链。一个叫人不能了解的人!

  他是不是对矿场里的事听到点传闻,要亲自来看看?嗯,他来了。这一次看起来清醒得很,眼睛到处看,看房子,看田地,转来转去。这里改变得很多;“总督”扩充了他的领域。盖斯乐点头。

  “你背的是什么?”他问艾萨克。“足够一匹马驮的了。”他说。

  “打铁用的,”艾萨克说。“在这块小农场上很有用。”他说——哎,把整个塞兰拉叫做小农场!

  “你从哪里拿来的?”

  “上面矿场。工程师,他送我当礼物。”他说。

  “公司的工程师?”盖斯乐说,像他弄不明白似的。

  而那盖斯乐,他岂可被那铜矿的工程师比过去?“我听说你弄了一部割草机,”他说,“我倒给你带来一部耙草机,有把子的。”他指指车上的东西。它就站在那里,红的蓝的,一个大梳子,一部用马拖的耙草机。他们把它从车上抬下来,大家都围着看,然后艾萨克自己套上,拉拉试试。无怪他的嘴张得开开的了!塞兰拉的奇迹越来越多了!

  他们谈到矿场,山上的工程。“他们问到你,老是问。”艾萨克说。

  “谁问?”

  “工程师,还有那些先生们。‘一定要想办法抓住他,’他们说。”

  噢,但是这个话艾萨克说得过重了点,似乎盖斯乐生气了,当然,他尖刻起来,粗率地说:“好哇,我在这里,他们可以抓住我了。”

  第二天,两个使者从瑞典回来,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矿主;统统骑在马上,胖胖的、很有样子的绅士,只要从外表看看,就知道是有钱得不得了的人。他们几乎连在塞兰拉停都不肯停一下,只是问问路怎么走,没有下马,就继续上山。盖斯乐尽管站在近处,他们却装作连看也没看到。那两个牵着驮马的使者在塞兰拉休息了一个钟头,跟盖房子的工人聊天,知道了那穿白背心挂金表链的老绅士就是盖斯乐,于是他们也走了。但就在那天晚上他们又骑马下来,传口信给盖斯乐,要他上去到矿场见那两位绅士。“如果他们要见我可以下来。”这是盖斯乐送回去的话。

  盖斯乐已经变成了一个大人物,好像,认为他自己有权,有世界上所有的权;或许认为传个口信就叫他去,有失他的身份。但为什么他又正巧在这个时候来塞兰拉呢?——正当他们要找他的时候?他一定是个样样事情都知道的人。不管怎么说吧,当山上矿场的绅士得到他的回音,除了劳驾他们的贵体亲自下来之外,就别无他途可循了。工程师和两个矿业专家也跟着一起下来。

  在谈到正题以前,拐了那么多弯,抹了那么多角,看起来是很难启口的。哎,盖斯乐趾高气扬了。

  这一次那两位绅士有礼貌得多了,请他原谅头一天带口信请他上去的事,因为他们一路太累了。盖斯乐也礼貌地回答,他如果不是也太累,一定会上去了。好吧,那么,就谈正题吧:盖斯乐要卖河南面的地吗?

  “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们是为自己买,”盖斯乐说,“还是别人的代理人?”

  这就完全是盖斯乐故意要贬人了;只要看那两个绅士那富贵相,就知道绝不会为别人做代理人的。他们开始讨论重点了。“价钱怎么样?”他们问。

  “价钱?噢,”盖斯乐说,坐下来想。“两百万。”他说。

  “0欧?”那两位绅士说,笑了。但盖斯乐并没有笑。

  那工程师和两个专家对那块地已经做过粗略调查,打过几个洞,爆破过几次,报告是这样的:矿的产生是由于喷发,不规则,从他们初步调查看来,公司和盖斯乐的土地交接处矿床最深,从此处以后逐渐减少,再过一里左右就不值得开采。盖斯乐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听着他们的报告。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来用心的看着;但那又不是图表,也不是地图——看起来好像跟矿区毫无关系似的。

  “你们探得不够深,”就好像他是在读纸上写的东西。那两位绅士立刻就承认,但工程师却问他怎么知道:“你自己恐怕也没有钻孔吧,我猜?”

  盖斯乐笑了一笑,就好像他已经钻过几千几百个多少里长的孔一样,然后又把它们盖了起来。

  他们这样你来我往一直谈到中午,最后开始看起表来。现在他们已经把盖斯乐拉到五十万了,但是再一毛也不肯少。不行,他们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他制服。他们以为他急着要卖,非卖不行,可是他并不是这样——噢,一点也不;他坐在那里,像他们自己一样自在,一样无所谓,这一点不要搞错了。

  “一万五,好吧,两万,这总算很说得过去的数目了。”他们说。

  盖斯乐承认对一个急着用钱的人这个数目确实不错,但两万五岂不是更好一点?而这时有一个绅士插话了——或许是想叫盖斯乐不要太趾高气扬:“想起来了,我在瑞典看到你太太家里的人——他们问候你们。”

  “谢谢。”盖斯乐说。

  “嗯,”另一个绅士看到盖斯乐并不吃那一套,便说:“二十五万……我们买的不是黄金,而是铜矿。”

  “一点也不错,”盖斯乐说,“是铜矿。”到了这时,他们失去了耐心,统统失去了耐心,五个表盒子打开了,又盖了起来;没有时间这样莫名其妙地浪费下去,该吃饭了。他们并不向塞兰拉要吃的,而是骑马回矿场吃他们自己的东西。

  谈判就这样结束。

  盖斯乐又剩下了一个人。

  这些时间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而只是散漫地晃来晃去?不是,其实他真的在想什么,只是照样像没事的样子。吃过饭,他对艾萨克说:“我要到我的地上转一圈,我倒希望带西维特去,像上次一样。”

  “好啊。”艾萨克马上说。

  “不用了,他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马上可以跟你去,”艾萨克说,并且叫西维特把工作放下。但盖斯乐举起手来简短地说:“不用。”

  他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走过来走过去,跟那做工的人若无其事地聊着天,然后又走开,然后又走回来。这些时间他脑子里都装着沉重的东西,可是说起话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盖斯乐这么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命运的变迁,也许他已经不会再感觉到有什么事情那么了不得的了。

  现在他在这里,纯粹是由于机会而出现的男子汉。他把第一块地卖给了他太太的亲戚们,然后呢?然后买了河南面整片地——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他们因与他为邻而恼火吗?无疑,一开始他只是想买下一小块地,因为那个地方在矿厂开工以后很可能建立一个新村落,可他却变成整块高原的地主,那块地几乎等于没有花钱,而且他也不把边界究竟在哪里放在心上。结果,完全是由于懒散,他变成了一个矿业之王,好几座山的主人;他原先想这边可以盖几间工寮,几间机器棚,结果竟变成了一个王国,一直延伸到海。在瑞典,那最初的一小块地转了好几次手,而盖斯乐一直知道这块地的转手情况。最初购买的人当然完全是糊里糊涂买的,根本没有计算轻重;那家庭会议并没有矿业专家参加,他们一开始买的地段根本不够,只是想把盖斯乐打发掉而已。但新的主人却不是可以嘲弄的人物;他们是大财主,开得起玩笑,为了好玩,或者是为了酒后打赌,或者是为了什么天知道的原因把地买下来。可是当他们开始热心要联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碰到一堵墙——盖斯乐。

  小孩子一样!在盖斯乐趾高气扬的心里可能这样想;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了,感觉到自己可以对别人要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别人当然尽可能要把他拉下来;他们以为他是个急着用钱的人,以为一万五或两万就能够叫他投降一哎,小孩子一样。他们不知道盖斯乐是什么样子的人。而现在他站在这里。

  那一天他们没有再从高原上下来,无疑,是为了表示他们并不那么着急。第二天上午他们下来了,带着驮马,准备回家了。可是看吧——盖斯乐不在这里了。

  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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