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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其他的矿工也从矿场下来了。工作停了。高原再度死沉沉。

  塞兰拉的房子现在也盖好了。屋顶是过冬暂时性的草根土,屋顶下的大片空间分成了好几间,中央是明亮的客厅,两旁各有数大间,就像给人住似的。艾萨克曾经在这里跟几只山羊住在草根土的小屋里过——而现在在塞兰拉再没有草根土小屋了。

  宽松的盒子,槽和储物箱都装起来了。两个石匠仍旧在忙,要把全部工作尽早结束,但葛斯塔夫木工不在行,他这样说,因此要走了。葛斯塔夫做起石工来是个能手,像只熊一样抬石头;到了傍晚,又总逗得大家快快乐乐,吹口琴,还不说帮女人,从河里大桶提水。但现在他非要走了不行,葛斯塔夫木工不在行,他这样说。几乎他是急着要走。

  “不能等到明天?”英格说。

  不能,不能等,他在这里没有工作了,再说,现在走,他可以有伴一同过山,跟最后一批离开矿场的工人一起走。

  “那现在谁帮我提水呢?”英格黯然地笑着。

  但葛斯塔夫一点也没有惆怅,他的话早就准备好了:“希亚麻,”他说。希亚麻是两个石匠中年轻的一个,但两个却都没有葛斯塔夫年轻,而且也没有一个地方像他的。

  “希亚麻——哼!”英格不屑地说。突然她的音调变了,转着脸,对着葛斯塔夫,想要让他吃醋。“其实,他在这个地方也究竟算是不错了,希亚麻,”她说,“他唱得蛮讨人喜欢。”

  “不过,也不要以为他真的有什么好,”葛斯塔夫说。他似乎一点嫉妒的意思也没有。

  “但你至少可以再多呆一晚?”

  不行,葛斯塔夫不要再多呆一晚了——他要跟别人一起过山。

  哎,或许葛斯塔夫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在众人面前把她抓过来,在他呆在那里的几个星期把她拥为已有,还当然是不坏的——但是他现在要去别处了,也说不定家里还有个情人——他心眼里还有别的事情。他会为了她在这里晃来晃去吗?他有充分的理由把这段情结束,而她也必然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她却已经那么大胆了,那么不顾一切了。不,事情并不会延续多久——但在他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却会继续存在的。

  英格是相当神伤气丧的了;哎,她是那么对他一往情深,以致为他哀伤起来。她是难以承受的,她真真实实地在爱了,没有任何虚荣或征服的念头。而且,也不以为耻;不,她是个充满了弱点的坚强女子,她只不过是在服从着她天性的法则而已,那是她生命中秋天的光芒,就像当时其他的一切一样。当她为葛斯塔夫收拾吃的东西时,她的胸膛有一种情感奔腾着。她没有想过自己对不对,她有没有冒这个或那个险,她完全把自己放了手,渴于尝味,渴于享受。艾萨克可以把她举到房顶再丢到地上——哎,又有什么关系?那一点也不会让她有什么感觉。

  她拿着那一小包吃的出去,给葛斯塔夫。

  现在,她把木桶故意放在台阶上了,看他会不会再跟她去一次河边提水。或许她会想说点什么,给他点什么——她的金戒指——天知道,她现在是处在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状态。但总必须有结束的时候;葛斯塔夫谢了她,说再见,走了。

  而她站在那里。

  “希亚麻!”她大声喊——噢,比实际的需要大多了。就像她下定决心要快活起来似的——或无宁说是悲伤的哭叫出来吧。

  葛斯塔夫走了……

  整个秋季各处田间仍是例常工作,从山坡直到村子:挖马铃薯,收谷子,有角的牛在田里放牧。现在已经有八个农场了,每个都在忙,但在那店铺,在斯多堡,没有牛只,没有绿地,只有花园。现在那里没有买卖了,也就没有什么忙的了。

  塞兰拉有了一种新的块根作物,叫做萝卜,把整块地长成片片的绿波,而牛群是怎么也挡不住了——它们会把篱笆统统冲破,一边吼叫一边去吃。除了让梨奥波丁和小蕾碧卡看田之外,别无其他办法了,而小蕾碧卡手上拿着大棍子,赶起牛来真是叫人佩服。她的父亲在附近工作,不时过去摸摸她的手,问她冷不冷。梨奥波丁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可以一边看牛看羊,一边织冬天的长袜和连指手套。梨奥波丁生在特隆赫姆,五岁的时候回到塞兰拉。但到了现在,那大城市和坐汽船长途旅行的记忆已经消失了,离她越来越远了;现在她是个原野的孩子,村子以外的大世界她一点也不知道——而这村子,她会去过一两次教堂,一年以前在那里领过坚信礼……

  口常的工作天天进行着,偶尔有一点别的零星事情,譬如说,下面的路有一两处坏了。地基还好,因此艾萨克有一天就和西维特下去了,挖沟,把路上的积水疏通。有两段泥塘需要清除。

  艾克塞尔·斯屈塔姆答应过要来参加,因为他有马,也会用到这条路——但艾克塞尔这时在城里有急事。天知道是什么,但确实是急事,他说。但他叫他弟弟从布列德利克来参加了。

  他弟弟名叫弗列德利克。年轻,结婚不久,轻快,可以开玩笑,但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有什么不好;西维特和他是相得益彰。弗列德利克跟斯多堡的亚伦逊是最近的邻居,早上当他上来的时候,过去看了看,到现在脑子里还都是那商人的话。是这么开始的:弗列德利克要一卷烟草。“我有的时候会给你。”亚伦逊说。

  “什么,你这里没有烟草?”

  “没有,而且也不订。没有人买。你认为我一卷烟草能赚多少钱?”

  哎,那天早上亚伦逊情绪坏得不得了;觉得被瑞典的矿业骗了。这里,在这蛮荒之地他开了一家店铺,他们却走了,把整个矿场关了!

  弗列德利克向亚伦逊狡猾地笑笑,开他的玩笑。“他连他的地碰都还没碰一下,”他说,“甚至连喂牲口的草料也没有,却要去买。问我有没有干草卖。没有,我没有草可卖。‘噢,你是说你不想赚钱?’亚伦逊说。以为世界上好像只有钱。把一张一百克朗的钞票放在柜台上,说:‘钱!’‘哎,钱好得很,’我说。‘兑现,’他说。哎,他是有点感触了,可以说。他的太太平常日子也戴着表,表链什么的——天知道她有多少东西每分钟都要记得的。”

  西维特说:“亚伦逊有没有说到一个叫盖斯乐的人?”

  “哎。说到他要卖一块他以前弄到手的地。亚伦逊为这件事眼冒火星。他是个——‘以前是个蓝斯曼德,后来被赶掉了,’他说,‘很可能账本上连五个克朗也没有,应当枪毙!’‘哎,但得等一等,’我说,‘说不定他终究会卖。’‘不会,’亚伦逊说:‘你大概不信。我是个商人,’他说,‘我知道——当一边要价二十五万,另一边还价两万五的时候,相差太远,这种买卖根本做不成。好吧,他们各走各的路好啦,看最后会搞成什么样,’他说。‘我真恨不得从来没有把脚插在这个洞里,不但我倒霉,我的妻小也跟着倒霉。’接着我问他他是不是打算把这个地方卖掉。‘哎,’他说,‘我正在这么想。这块泥沼地,’他说,‘一个洞,一片荒漠——我现在一天连一个克朗都赚不到,’他说。”

  他们大笑,对亚伦逊一点同情也没有。

  “他想卖掉?”艾萨克说。

  “对,他确实说过。他已经把那个小伙子解雇了。哎,这个亚伦逊真是个怪人。那个小伙子可以砍冬天的柴火,可以套马车运干草,可是他却偏偏把他解雇,留了那个店员——他管他叫首席店员。真的,他说得不错,现在他一天也卖不了一克朗,因为他根本没有货。既然这样,他还要个首席店员干什么呢?我猜倒是为了显摆,看起来了不起的样子,叫一个人站在柜台后面在账本上写来写去。哈哈哈!哎,他看起来真的是有点感触,这亚伦逊。”

  三个人一直坐到中午,吃篮子里的东西,聊了一会儿。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事情可谈,谈田里和农夫们的种种,这些都不能说是闲谈,对他们来说都是要认真讨论的;他们都是脑筋清楚的人,没有神情疲惫,不会扯些不必扯的话题。现在是秋季了,四周的树林都寂静,层层的山在那里,太阳在那里,而当晚上的时候月亮和星星会来:一切都是规则的,一切都是确定的,充满了慈祥,那是一个怀抱。人在这里有休息的时间,躺在石南里;曲肱而枕之。

  弗列德利克谈到布列德利克,说他在那里的成绩还是多么少。

  “不,”艾萨克说,“已经不算很少了,我下去的时候顺便看过。”

  这是他们之中最早的一个给他的称赞,何况这个人本身是个巨人,弗列德利克当然会很高兴。他很坦白地说:“你真的认为这样?嗯,不久以后会更好一些。我今年有不少东西要修补,房子漏水,已经快塌下来了;干草要拿下来重新堆一堆;那草根土的小屋子也不够用,因为我的牛羊都比布列德的时候多。”弗列德利克得意地说。

  “你们那边兴旺起来了吧?”艾萨克说。

  “哎,我不能说不。我太太,她也一样。为什么不呢?我们有足够宽敞的地方,向上向下都可以看到路。房子附近有一片漂亮的小矮林,有桦树、柳树——等我有时间的时候,我打算在屋子的另一边也种一些。去年挖了沟,泥沼干了,叫人舒服。今年剩下的问题只是在上面种点什么——这也就够我们两个忙了。”

  “噢,”西维特狡猾地说:“你们两个——永远只有两个的?”

  “噢,这个嘛,”弗列德利克勇敢地说:“很可能有新的要来。至于兴旺——嗯,我那太太总不会瘦下去就是了,看得出来。”

  他们坐到黄昏,有时候直直身子,舒舒腰,交换一两句话。

  “那么你没买到烟草了?”西维特说。

  “没有,真的。但没什么,因为反正没用。”弗列德利克说。

  “没用?”

  “没用。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到亚伦逊的店里,听听他说什么。”两个玩笑专家就笑成一团。

  回家的路上,父亲跟儿子很少说话,这是他们的老习惯;但艾萨克一定自己在想什么?他说:

  “西维特……”

  “哎?”

  “没什么。”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艾萨克又说话了:

  “那么,他既然没有货,又卖什么呢?”

  “不卖什么,”西维特说。“但是这里没什么人,他也就不必卖了。”

  “噢,你这么想?怎么呢,我猜也是这个样子,不过……”

  西维特有点觉得奇怪。隔了一会儿他父亲又开口了:

  “这个地方现在只有八户,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多起来。多起来……哼,我不知道……”

  西维特更奇怪了——他的爸爸在打什么主意?他们两个又默默走了很长一段路,马上快到家了。

  “哼,”艾兰克说。“你想那亚伦逊他现在那个地方会要多少钱?”

  “噢,明白了!”西维特说,“你想买,是不是?”他开玩笑地说。但他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老人的心里想着艾利修斯。噢,他一点也没有忘了他,只是忠忠实实把他藏在心里,就像他母亲一样,只是他的方式不一样,更贴近土地,更贴近塞兰拉。

  “价钱大概会合理的,我想,”西维特说。而当西维特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父亲知道猜见出他的心意了。就像害怕说得太明白了似的,他开始说起修马路的事来,他们做的成绩真算不错。

  这事以后的两天,西维特和他母亲一直在窃窃私语——哎。他们甚至还写了一封信。星期六到了的时候,西维特突然要下村里。

  “你现在又到村里去干什么?”他的父亲不高兴地说。“把靴子都磨烂了……”噢,艾萨克不必要的刁难起来了,他很明白西维特是要去邮局。

  “去教堂。”西维特说。

  这是他惟一找得出来的借口,他的父亲低低地说:“哼,你去教堂干什么?……”

  但是,西维特既然是去教堂,那么他可以套车,带小蕾碧卡同去。小蕾碧卡,那么会看牛,不让它们吃萝卜,何况她又是他们大家的宝贝,当然应当去这一趟。他们就套上车。由女仆珍欣照顾。而这一点,西维特也没有一句话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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