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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那年春天,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确实说得上是件重要的事,矿场的工作又开始了;盖斯乐卖了他的地。无法想象!噢,但盖斯乐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他可以卖,可以拒绝,摇头说不,或点头说是。他能让全村又笑起来。

  或许是良心促使,他不能再眼看以前他当过蓝斯曼德的这个地方喝稀粥,没钱用。不然,他或是得到了他那二十五万?也许他终于缺钱用了,不得不能卖多少就卖多少。毕竟两万五或五万不是可以菲薄的数目。事实上,据传言,是他的长子代表他成交的。

  不管是为什么成交的吧,工作总是又开始了,同一个工程师又带着他那一批人来了,重新动工。相同的工作,不错,但做法不同了,反方向前进的,可以说。

  一切似乎都恢复正常了:瑞典矿主带来了他们的工作人员,炸药和钱——那么,还能有什么不对呢?甚至连亚伦逊都回来了,亚伦逊,那商人,他想把斯多堡从艾利修斯手上买回来。

  “不行,”艾利修斯说。“不卖。”

  “如果我价钱出得够,我想,你会卖?”

  “不卖。”

  不卖,艾利修斯是不卖斯多堡的。实际的情况是他的想法有了改变;毕竟,在山区里当个店老板并不那么不好,他有一个有彩色玻璃的漂亮阳台,还有首席店员给他把事情统统做好,而他自己则可以到处旅行。哎,坐头等车旅行,跟像模像样的人一同。有那么一天,或许他会远至美洲——这是他常常想要的。就算往南部的一些城镇的业务旅行,也是很不错的了。并不是他完全放纵自己,包下一艘汽船来,沿途狂欢不对他的胃口。奇怪的一个人,这艾利修斯;他不再把女孩子放在心上了,他把这种事完全放下了,对她们失去了兴趣。但毕竟,他是“总督”的儿子,坐头等车旅行,买大批的货物回来。而每次回来,他都更考究了,更不同凡响了,最近一次,他甚至穿上了高统橡皮套鞋来防潮。“这是什么——你穿两双鞋?”他们说。

  “我最近长了冻疮。”艾利修斯说。

  人人都同情他的冻疮。

  辉煌的日子——神气的日子,没完的闲暇自在。不,他是不卖斯多堡的。什么,回到一个小城,站在一个小店的柜台后面,自己当店员?再者,他下定决心把买卖做大。瑞典人回来了,又要用潮水一样的钱灌满这个地方;如果他现在卖出去,才是傻瓜呢。亚伦逊每次来,每次都遭直截了当的拒绝,越来越恨自己为什么缺乏眼光。

  噢,但是亚伦逊尽可以少自卖一点,而艾利修斯也尽可以不必做那么大的计划,可以适可而止。至于村里的人呢,最好是不要那么自信,不要像确定会受到祝福的天使那样微笑着,搓着手——如果他们知道实情,就不会这样做了。因为,现在发生了让他们失望的事,而且是不小的失望。谁会想到呢?矿场又开工了,不错——但是从高原的另一头开工,八里之外,在盖斯乐的地的南端,远得很,完全在另一区,另一个跟他们村子毫无关系的地区。他们要从那里渐渐向北开,开到原先的矿地,也就是以前艾萨克的地,那时才能对荒山野地和村里的居民有好处。往最好处想,也要好几年,说不定要一代呢!

  这消息传来,简直像威力最强的爆炸,让大家的耳朵都震聋了。村民又不胜忧愁了。有些人责备盖斯乐,说是那魔鬼盖斯乐又捉弄了他们。另有些人聚在一起讨论,结果是派几个可靠的人做代表。这一次,足去找矿业公司,去见工程师,但什么结果也没得到。工程师解释道,他必须从南端开始,因为那里离海最近,省了高架铁路,把运输费减到几乎不花几个钱。不行,工作必须从这边开始,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接着是亚伦逊又再度崛起,为新的工作而出发了,在新的福地开办新事业。他甚至想要把安德逊拉过去:“你留在这荒山野地做什么?”他说。“跟我走好多了。”但安德逊不肯,真叫人不明白,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他在这里似乎过得不错,好像生了根。变的一定是安德逊,因为那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那些人没变,事情也没变。矿务转到别的地区去了,但荒山野地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垂头丧气,他们还有田地要耕,还有他们的谷子,他们的牛羊。不错,钱不多,但生活必须的东西都有了,样样有。即使是艾利修斯,也并没有因为滚滚的钱财流向别处而灰心丧志;糟的倒是在他的兴奋当中他买进了大批货物,而现在都成了卖不出去的东西。好吧,就暂时存着,店里有一大堆的东西,看起来总是好的。

  不会的,荒山野地的人不会垂头丧气的。那里的空气还是像以前一样新鲜,有益于健康;这里有足够的人赞美新衣服,但钻石却是用不着的。酒是他在卡纳的宴会中识得的东西。荒山野地的人会为他们得不到的东西而困恼的:艺术品、报纸、奢侈品、政治,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类东西只是叫人愿意花钱的东西而已。土地的产物却不是这个样子,它是你花了劳力就能收成的东西;是惟一的资源,是一切的本源。沉闷而荒凉的生活?不,一点也不。人在这里什么都有,他的能力,他的梦想,他的爱,他的迷信。西维特,一天傍晚走在河边,突然站住了,看到河里有两只鸭子,一公一母。它们也看到了他,吓住了;其中一个说了什么,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一段三个音符的旋律,另一个也用同样的旋律回答。于是它们飞起来,像两个小轮子一样,到投一颗石子那么远的地方,又落在河里。然后,又像原先一样,一个说话,另一个回答;说的还是相同的话,但有一种新的欢喜:比原先高了两个八度!西维特站着看它们,看着看着做起梦来。一个声音从他心里飘过,一个甜蜜的声音,让他站在那里回想到一种微妙的回忆,一种他以前曾经知道的,而后来又忘记的。他默默地走回家,一个字也不提,因为那不是世俗的语言所能说的。而这只不过是年轻而平常的西维特有一天傍晚沿河散步的时间遇到的。

  这不是他惟一遇到的事情——他还遇到过许多有意思的事。另外一件是珍欣离开了塞兰拉。这使西维特心里产生不小的波动。

  哎,事情是这样的:说起来怪,珍欣想要离开。噢,珍欣不是那种马马虎虎的人,不是,谁也不能说这种话。西维特有一次提议要立刻送她回家,而那一次她哭了起来,真可怜;但后来她懊悔了,并且明白的表示她懊悔,说明她要离开。哎,这样做是对的。

  再没有比这样做更适合塞兰拉的英格的了,英格开始对她的女仆不满意起来。奇怪,她并不说什么她不对的话,只是一看到这女孩她就恼,几乎忍受不了让她留在这里。整个那个冬天英格都又沉重又虔敬,而这种心境也不可能过去。“你要走,是吗?好哇,那好得很!”英格说。那是一种赐福,是多少夜间祈祷的实现。她们已经有两个成年的女人了,还要珍欣做什么呢——这又鲜嫩又适合结婚了的珍欣?英格带着一些不快乐到想到那同样的适合结婚的事,想到她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期。

  她那深沉的虔敬没有过去。她不是充满邪恶的,我们可以说,她尝过了,吸过了,但她并不想在晚年还维持这个样子,不,一点也不。英格带着恐惧从那个念头转开,矿场和所有的矿工都不在那边了——赞美神。美德不但是可以忍受的,而且是免不了的,是必要的;哎,是一种必要的善,一种特别的恩宠。

  但世界是不正的。现在你看,这是梨奥波丁、小梨奥彼丁,一个小秧苗,一个小孩,现在却爆胀着罪恶的健康;但是,只要一只胳膊围住她的腰,她就会无助地倒下去——噢,呸!她的脸上长满了痘子了——这本身就是野血的表现;哎,她母亲记得太清楚,这本身就是野血的爆发。英格并没有因为她的孩子脸上长痘子而诅咒她;但那必须停止,她要让它停止。而安德逊那个人为什么星期天总跑到塞兰拉来,跟艾萨克谈田里的工作呢?难道这两个男人以为那孩子是瞎眼?哎,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三十年前,五十年前都是这个样子,但现在更坏了。

  “怎么呢,可能啊,”当他们谈起这个事来,艾萨克说,“但是春天就到了,珍欣如果走,谁来管夏天的事呢?”

  “梨奥波丁和我可以收割干草,”英格说。“哎,我宁愿日夜耙草,”她苦涩地说,几乎要哭出来。

  艾萨克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自找麻烦,但是他有他的想法。他扛起了撬棍,鹤嘴锄,到树林边去了,开始要挖一块石头。真的,艾萨克不明白为什么珍欣非得走不行;说真的,除了那些最单纯的事情以外,艾萨克常常是不知所以的——所谓最单纯的事情,就是他的工作,那又正当又自然的事。宽肩膀的人,结结实实的,一点也没有什么超于世界之外的地方;他像个男子汉一样吃,也因此长得壮壮硕硕,他很少有失去平衡的时候。

  好哇,这块石头就在这里。其他的地方还有很多石头,但就从这一块开始。艾萨克是向前展望,望到他需要在这里盖一间小房子的时候,一问给他自己和英格的小房子,而最好是现在把地基扫清一点——现在趁西维特在斯多堡的时候。不然那孩子会问东问西,这不是艾萨克想要的。当然,终有那么一天西维特会需要这里的一切——而老人们就得要另外一问房子了。哎,塞兰拉的建筑是没有完的,牛棚上端的储粮架还没有完工,虽然梁木和板子都已经准备好。

  好啦,那么就从这块石头开始吧。从地面上看并不大,但是要搬动它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它一定是块重家伙。艾萨克围着圈子挖,然后用撬棍,但是动也不动。他又挖又撬,还是没用。回家拿圆锹,把土铲开,再挖,再撬——不行。沉重的大畜牲,艾萨克有耐心地这样想。他又连续挖了好一会儿,但那石头似乎扎得越来越深,不讲交情。如果用炸药炸它,那容易得很,但爆炸的声音会太大,会惊动那地方的每一个人。他挖。又回家去拿根杠杆来再试——不行。再挖。艾萨克开始生这块石头的气了,他皱眉,看它,就好像他才看过附近的石头过来,发现它特别的笨。他把它品头论足一番:哎,是一块圆脸的、傻子一样的石头,你怎么弄都拿它没办法——他几乎想说他是被它打败了?

  他挖。辛苦的工作,不错,但至于放手嘛……最后他终于把杠杆溜下去了,再试;那石头动也不动一下。从方法上说,没什么错的地方,但就是不生效。那么,是怎么回事呢?他以前不知道挖起过多少石头。他老了吗?好笑,嘿嘿嘿!荒唐,真的,他最近留意到他不像以前那么壮了——这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什么,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瞎猜瞎想。他又动手了,用着世界上最顽强的意志力。

  噢,当艾萨克用他整个的体重压在杠杆上的时候,绝不是算不了什么的小事。现在你看他掘了又掘,像个独眼巨人,巨大的身躯似乎一直连到膝盖结成一体。他确实有一种雄浑和壮美,他的力量是惊人的。

  但那石头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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