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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华而不实

  钱德勒二十二岁,在建筑师事务所工作,周薪十八元,他的卧室由过道隔成。同那些既落魄又讲究的人一样,他必须亲自动手,用煤气炉烧熨斗,再以熨斗精心地烫出两道裤线,摆出一副潇洒的姿态,去寻找计划中的纽约夜生活——钱德勒先生习惯于每周节省一块钱,十周一次,把自己装扮得跟百万富翁似的,以十块钱去高级场所吃一次精致的晚餐,就这样以七十个无聊的晚上点亮一个幸福、愉快、美好的夜晚。在人称“欢乐大街”的百老汇路上,每一个隔几十天才能在时髦社会待一晚上的人,当然都想尽可能长地延续欢乐,钱德勒先生此刻就像加入晚间穿“正装”——礼服的“阅兵式”一样,陶醉在被观赏的幸福之中。

  钱德勒先生在街道转角处停下脚步,对面跑过来一位姑娘,很不幸,她在冻硬的雪上滑倒了。年轻的建筑师彬彬有礼地将她扶起来,关切地询问疼不疼。得知她脚崴了,一时不能自如行走,又表示愿意为她雇一辆车。姑娘表示感谢,这时钱德勒先生发觉自己内心里对她生出好感:她深褐色鬈发极有光泽,衣着朴素,一看就能预测她将是职业妇女中的佼佼者。请姑娘共进晚餐的念头油然而生,这样还可弥补豪饮时的孤寂,何况十块钱只要花销恰当,两个人完全能够美餐一顿。小伙子再三恳请,姑娘再三辞谢,最后还是以脚痛为由接受了邀请,并说:“你可以称呼我‘玛丽安小姐’。”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音乐缭绕,服务周全。玛丽安天生丽质,别有风韵,不输于任何一位贵宾。钱德勒青春朝气而又沉着稳健,蓝眼睛那么灼热,又那么坦诚。玛丽安秀美的脸上,流露出对年轻建筑师的爱慕之情。钱德勒这时像中了邪,开始胡天胡地海吹,全是一口富家浪子、悠闲阶级的套话:巨贾俱乐部、名人茶会、骑马狩猎、交际舞会、境外旅游以及泊在拉奇蒙特港的私人游艇……他觉得自己的谈话吸引了她,更加吹得无边无际,竟使得玛丽安纯真地问他这种生活方式空不空虚。他说我们这种闲人最繁忙了,每吃一顿饭要换衣服,每个下午要串五六个门,汽车开快了还要被警察请到局子里去——多辛苦哇,怎会空虚呢?

  分手后,钱德勒将晚礼服收拾好,六十九天后才可以再用上它。他本想对玛丽安说真话,但他又觉得不能对不起这身衣服。玛丽安回家后解释自己为何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原来她家并不穷,她是故意穿了旧衣服、戴了侍女的帽子出去的。她与姐姐交谈时总是抱怨在豪华场合遇到夸夸其谈的庸人,而她想嫁的,绝不是这种人,即使他有漂亮的蓝眼睛,即使他对穷姑娘也还不乏和气。

  口信

  公园里,游人寥落。一位高大帅气的年轻人与他心仪的女友之间发生了误会,女友还不准他说话和写信作解释。此刻,女友就坐在离他不远的长椅上。身为医生的这位小伙子突然心生一计,让小厮转达口信,也许可能冰释她难解的心结吧——何况,这也不算违背她的金科玉律。年轻人对小厮说,你去告诉长椅上那个姑娘,我只好以这种办法呼唤公平的对待。你说我问她,为啥不说明理由,不让人解释。你说我认为自己没什么错,她不应当如此对我以至抛弃我。我们过去的情分就烟消云散了么。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她回心转意,不然我就去旧金山,到阿拉斯加打麋鹿!

  小厮得到年轻人半元银币,高兴地跑去问姑娘认不认识那位小伙,不然他可以帮她叫警察收拾他。姑娘认为不必叫警察,小厮便转达了小伙子的口信,虽然他把“打麋鹿”说成了“打雪鹀”,但仍然准确地传达了年轻人的意思。姑娘眼神中流露出对口信的兴趣,她也让小厮转告“那位先生”,他知道我心目中的理想品格,我绝不重申,但你可以对他说,我认为就当下而言,绝对忠诚和绝对真实才是至高无上的。你对他说,还解释什么,挑明又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简直就是一场低俗的喜歌剧——好吧,你可以这样对他说,我去花房替母亲摘玫瑰,撞见一个男子和阿什伯顿小姐在一起,那个情感场面极其动人,我不得不放下玫瑰,放下对男人的幻想……

  小厮跑过来对小伙子转述姑娘的口信说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吧,她已经看穿你花言巧语、装腔作势,不听你的奉承话啦。人家亲眼看见你在花房狂吻一位穿花裙子的小妞,虽然场面火爆,但叫人恶心!你还是到旧金山打雪鹀去吧……

  年轻人听罢双眼发亮,轻吹一声口哨,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小厮,同时给他一枚银币,要他赶快请姑娘千万读一读这封信,转告她应当对她信奉的爱情理想再多一分执著,而她视为至高无上的品格,在他这儿没有丝毫衰减。你一定要说明,一切均在这封别人的信中——别人的信——我等着她回话!

  小厮手里攥着银币,递上年轻人的书信说你务必看看信,连我都相信他是个正派人。姑娘半信半疑,展信阅读,芳颜含笑,泪湿双眸。

  原来这是阿什伯顿小姐的父亲写给小伙子的感谢信,自己完全是被嫉妒迷住了眼睛——在花房,她亲眼看到的场面,不过是阿什伯顿小姐心脏病突发,他偶然撞见,及时而专业地抢救了小姐的性命……

  我咋回话?他等得着急呢!

  告诉长椅上那位先生,他的姑娘决不会抛弃他!

  美梦难圆

  鲍格尔饭馆在中产阶级的大道,也就是八马路上。它有一美一丑两个侍女。美的叫爱玲,丑的叫蒂尔苔。到饭馆的主顾们都愿意做爱玲的奴隶,她能同时招待五六桌客人,饿急了的客人只要见到她苗条的身材,杀伤力巨大的微笑,听到她伶俐的话语,就绝不会再催促饭菜。新老顾主全是爱玲的崇拜者,为她还明争暗斗哩!如果要说爱玲有缺点的话,那就是她没什么文化——一个经济人请她去看瓦格纳的歌剧《帕西法尔》,她说,我不知道“帕西法尔”这地方,找不着呀。而蒂尔苔就是另一种命运,因为她长相不美。她鼻梁比别人塌,头发比别人枯,脸色比别人黄,甚至密布雀斑,腰也比别人粗,整个人像只面粉口袋。但是,尽管男人不待见蒂尔苔,她仍然是个好侍者,服务周到。并且,见爱玲获得别人的好感,蒂尔苔并不嫉妒,心甘情愿地默默做苦工。

  一天早晨,爱玲来上班时,眼部有一团淤青,蒂尔苔关切地问寒问暖。原来昨晚回家时,一个无赖跟踪爱玲,还挨上去想卿卿我我,爱玲呵斥不听,打他耳光,他就还手将她眼睛打伤。爱玲这样讲着,她并不知道蒂尔苔的心思。丑女也梦想有一位白马王子哩,蒂尔苔好羡慕爱玲啊——有人盯我梢才好呢,为了求爱而打青你的眼睛,那也是多么幸福啊!

  洗衣店职员西德斯是鲍格尔饭馆的顾客之一。这位过于瘦削、生性羞怯的小伙没几根头发,人呢还不错,就像洗衣店里浆过、晒干但并未熨烫的衣服。爱玲他是挨不着边的,蒂尔苔常常照应他享用他最爱的美食——柔鱼。这天,饭馆里客人极少,西德斯来就餐时歪歪倒倒的,不料吃完柔鱼,上前搂紧蒂尔苔,不由分说狂吻一口,然后歪歪倒倒地离去。蒂尔苔始而惊,惊而喜,喜而晕:美女爱玲也不曾被人公开搂着亲吻呀!蒂尔苔向老板报告说今天有人侮辱了她,搂她亲她,老板说下周起加薪一元。她还不露声色地向顾客讲自己被“侮辱”的事,人们将信将疑,也有人开始把兴趣转向她。而对蒂尔苔来说,这一搂一吻,唤起了她多少内心的幸福和浪漫的想象啊,每次想起都让她心生战栗的快感!她开始认真地打扮自己,她担心西德斯突然开枪打她——因为爱玲也没有被人开枪打过,她不愿意在这方面胜过爱玲,她一直是忠实于爱玲的。

  第三天下午,开张还早,两位侍者在做准备工作,西德斯来了。蒂尔苔大吃一惊,不知所以。

  西德斯却红着脸向蒂尔苔道歉,说那天对她的举动完全是他无意识情况下的鲁莽,如果我之前没有喝醉酒,如果我头脑清醒,绝不会那样胡来的。道完歉西德斯就走了,蒂尔苔却埋在一堆杯盘之中伤心地哭泣起来。爱玲并不了解蒂尔苔的心思,劝说道,他算什么?他不配你这么为他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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