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19章 花环(17)

  他问道;“所以你才跟戴夫林庄园的人在一起?”她悲从中来,无法作答。

  她看见安姬儿夫人和西蒙由门口走来。尔郎的手放在膝上,离她好近好近,她却不能拉他的手。

  他热切地说,“我得跟你谈谈。我们还没说半句该说的话呢——”

  克丽丝汀匆匆说,“主显节到玛丽亚教堂来望弥撒。”说着站起来去迎接安姬儿和西蒙。

  回家的路上,安姬儿对克丽丝汀万分爱怜,万分小心,并亲自扶她上床。直到第二天,西蒙才和她说话。他说:

  “你怎么会替尔郎跟‘菲利帕斯之女英歌伯柔’传话呢?他们之间若有秘密的勾当,你不该扯上这件事!”

  克丽丝汀说,“可能没什么。她只是碎嘴子。”

  西蒙说,“我认为你该记取往日的教训,不要跟那个多嘴姑娘单独在林间小径乱逛。”克丽丝汀热烈反驳说,“迷路不能怪她们呀。”西蒙不再说话。

  第二天戴夫林庄园的人将她送回修道院,自己准备动身回家乡。

  尔郎每天到修道院教堂来作晚祷,连来一个礼拜,克丽丝汀没有机会和他交谈。她的心情活像一只老鹰被拴在栖座上,双眼又蒙了罩巾。上回碰面说的每一句话都害她闷闷不乐——不应该会这样的。她对自己说:事出突然,彼此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她的心情并未好转。

  某一天下午薄暮时分,一位漂亮的妇人来到修道院客厅,外貌像都市人的妻子。她要找“劳伦斯之女克丽丝汀”,又自称是商人妇,说她丈夫最近由丹麦带来几件高雅的斗篷,克丽丝汀的叔叔亚斯蒙有意送一件给侄女,叫小姑娘亲自跟她去挑。

  克丽丝汀奉准跟那女人出去。她觉得叔叔不可能送她昂贵的礼物,而且他竟派陌生的女人来接她,更是奇怪。起先那女人不大开口,对克丽丝汀的问题只答复一两声。她们进城后,她突然说:

  “我不愿意骗你,你是漂亮的孩子——我一五一十道出真相,你觉得怎么样最好就怎么做吧。派我来的不是你叔叔,而是一位男士——也许你猜得出他的姓名,如果猜不出,你就不要跟我走。我没有丈夫——我开旅馆并卖啤酒来维持自己和一家的生活;这种人不怕犯罪,也不怕守夜人——但是我不愿把房子借给人家,害你在里面受欺负。”

  克丽丝汀静静站着,满面通红。她为尔郎伤心和惭愧。女人说:

  “克丽丝汀,我送你回修道院;不过你得补偿我花费的心血——那位骑士答应给我一大笔酬劳。但我当年也是美人,也曾被出卖过。你今天晚上若在祷告中提我的姓名,应该没什么不妥当吧——我名叫布琳希尔德·福鲁加。”

  克丽丝汀脱下手指头的戒指,交给女人:

  “布琳希尔德,你真好——不过那个人若是我的亲戚‘尼古拉斯之子尔郎’,我就不必害怕;他要我调解他和我叔叔的纠纷。你不妨放心;不过我仍然谢谢你肯警告我。”

  布琳希尔德·福鲁加转身掩饰唇边的笑意。

  她带克丽丝汀走圣克里蒙教堂后面的小巷,向北往河边走。河边孤零立着几栋小房子。她们沿着围墙间的小径走向其中一间,尔郎过来迎接她们。他朝四面八方看一眼,然后脱下斗篷,裹着克丽丝汀,并拉起头巾遮住她的面孔。

  他连忙低声问道,“你觉得这一招如何?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了大坏事?——但是我非跟你谈话不可。”

  克丽丝汀说,“我想现在考虑善恶是非也没什么用了。”

  尔郎哀求道,“别这么说嘛,克丽丝汀。一切都怪我……克丽丝汀,我日日夜夜想你”,他贴在他耳边低声说。

  她正视他的目光,全身打了个热颤。每当他以这样的眼神凝视她,她就觉得自己考虑爱情之外的问题实在是罪过。

  布琳希尔德·福鲁加已经走了。他们走进庭院,尔郎问她:

  “你希望我们进起居室,还是爬到阁楼上去谈谈?”

  克丽丝汀说,“随便你。”他们遂登上阁楼。

  他一闩房门,她就投进他的怀抱……

  她不知道在他怀中躺了多久,尔郎说:

  “克丽丝汀,现在我们得说出心里要说的话——我不敢让你在这边逗留太久。”

  她耳语道,“你若要我留下来,我敢逗留一整夜。”

  尔郎将脸颊贴着她的脸蛋儿。

  “那我可就不是你的朋友而是敌人了。情况虽然很糟,但是你不能为我坏了名节。”

  克丽丝汀没答腔——内心却感到难受;他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呢——是他引诱她到布琳希尔德·福鲁加的旅馆来的;她不知道原因,只觉得这不是正经的地方。他留心让一切保持先前的样子,这一点她十分肯定。

  尔郎又说,“我有时候常想,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就硬带你私奔——到瑞典去。秋天英歌伯柔公主(译注:哈肯五世之女,瑞典的艾瑞克公爵之妻)和和气气欢迎我,还提起我们的亲戚关系。但是现在我为自己的罪孽而痛苦——你知道,我以前出奔过一一我不希望别人拿你和另外一个女人相比。”

  克丽丝汀低声说,“带我回胡萨贝庄园吧,要我离开你,跟修道院的姑娘一起生活,我实在受不了。你我的亲人都会顺应理性,让我们双双回来跟他们和解——”

  尔郎搂着她呻吟道:

  “克丽丝汀,我不能带你到胡萨贝庄园。”

  “为什么不行?”她柔声问道。

  他过了片刻才说,“爱琳秋天到那边去了,我无法劝她离开。”他又激动地说,“除非我硬押她上雪橇,送她走。这一点我办不到——她把我们的两个孩子也带回来了。”

  克丽丝汀觉得身子在下沉,往下沉。她以恐惧得嘶哑的噪音说:

  “我以为你跟她分手了。”

  尔郎立即答道,“我也以为如此。但是她在奥斯特山谷大概听见我有意结婚的消息。你在圣诞季庆典中看到那位跟我在一起的男人——他是我的养父哈斯特奈斯庄园的‘彼德之子巴德’。我从瑞典回来就去找他;我还去找亲戚‘阿尔夫之子汉明’,我跟他们提起结婚的意愿,求他们帮忙。爱琳一定听到了……

  “我叫她为自己和孩子开出条件——但是她丈夫西格尔——大家认为他活不过这个冬天——到时候我们若要同居就没有人会拒绝……

  “我跟海夫特和武夫睡马厩,爱琳睡我大厅的床。我想佣人都在背后笑我。”

  克丽丝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稍后尔郎又说:

  “你知道,我们一旦立下婚约,她就该明白我和她之间已成过去——她对我不再有任何威力……

  “不过孩子们很难承受。我已经一年没看到他们——他们是漂亮的孩子——我没有多大的能力给他们幸福。就算我能娶他们的母亲,也没有什么帮助。”

  泪珠滚上克丽丝汀的面颊。尔郎又说:

  “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吧?我已经找亲戚谈过了。是的,我打算结婚,他们很高兴。我还说我一定要娶你,不要别人。”

  “他们不高兴?”克丽丝汀可怜兮兮说。

  尔郎绷着脸说,“你不明白吗,他们只有一句话可说——在你和‘安德列斯之子西蒙’的婚约未解除之前,他们不能也不愿意陪我去找你父亲。克丽丝汀啊,你陪戴夫林庄园的人度假,我们之间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克丽丝汀完全崩溃,默默流眼泪。她一直觉得她的爱情有点不应该和不光明,现在她知道该怪她自己。

  不久她站起来,全身冷得发抖,尔郎用两件斗篷裹着她。现在外面很暗,尔郎陪她走到圣克里蒙教堂;然后由布琳希尔德带她回修道院。

  14

  一星期后,布琳希尔德·福鲁加来传话说斗篷做好了,于是克丽丝汀跟她走,照旧在阁楼和尔郎约会。

  分手前,他送她一件斗篷说,“这样你才有东西给修道院的人看。”那是织有红绸花纹的蓝色丝绒制品,尔郎特意提醒她说,“颜色跟她那天在树林里穿的衣服一样。”他说这句话,克丽丝汀高兴极了——认为他给她的至高幸福莫过于说这句话。

  现在他们不能用这个法子约会了,要想新办法并不简单。尔郎常到修道院教堂来作晚祷,仪式完成后,克丽丝汀偶尔会找件差事到寄宿者的住宅;于是他们在冬日黄昏的暮色里偷偷到围墙边说一两句话。

  后来克丽丝汀向波坦西亚修女告假,去探访几个靠修道院赈济的跛脚老妇人,她们住在荒野的一栋小屋里。屋后有一间养牛的附属棚舍;克丽丝汀自愿替她们看牛;她若到那儿,尔郎就去找她,她常常放他进去。

  她有点惊讶,尔郎虽然喜欢跟她在一起,但他想到心上人居然设计出这种计谋,似乎很痛心。

  有一天傍晚他说,“你认识我,实在不是好事,现在你已学会欺骗的作风。”

  “你不该责备我。”克丽丝汀伤心地说。

  尔郎面有愧色说,“我责备的不是你。”

  克丽丝汀说,“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说谎竟这么轻松。非做不可的事情,自然就办得到。”

  尔郎照旧说,“不,不见得。你记不记得去年冬天,你硬是开不了口,没告诉未婚夫你不愿嫁给他?”

  克丽丝汀不答腔,只抚摸他的面孔。

  尔郎对她说这种话,使她伤心又惊奇,她更强烈感知尔郎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她庆幸自己能一肩承担他们恋爱中一切羞耻和过失的责任。她若鼓起勇气跟西蒙详谈,他们现在也许快要安排好一切了。尔郎向亲戚提到他们的婚事,已尽了他该尽的职责。每当修道院的日子变得冗长又难受,她便对自己说——尔郎希望事事恢复正常和妥善的面目。她笑眯眯想象尔郎描述的婚礼——她会穿丝绸和丝绒到教堂,她会披着长发戴金冠进洞房——他一面拉她的辫子一面说:你那迷人的秀发。

  有一次他提起这些,克丽丝汀沉思道,“但是你不会把我当处女,当做我从未失身于你。”

  于是他拼命抱紧她说:

  “你想我记不记得圣诞节我初次饮酒的往事,或者严冬过去,第一次看见家乡山路转绿的情景?是的,我深深记得初次得到你的滋味,后来每一次我也都记得——但是,娶你为妻就像永远留住圣诞,永远在青色山腰猎小鸟——”

  她幸福地依偎着他。她倒不认为事情会像尔郎期挈的那样——克丽丝汀觉得审判日不久一定会降临。他们不可能善终……但是她不怎样害怕——她更怕尔郎在秘密爆发前到北方,撇下她孤零零的。如今他在阿卡斯奈斯堡;“巴德之子慕南”驻扎在那儿,老王在童斯山陵病重,侍卫团守在他身边。不过有时候尔郎得回家去照顾产业。克丽丝汀不肯对自己承认,她怕尔郎回家是因为爱琳在那边等他。她也不承认,她不怕跟尔郎一起犯罪,却怕一个人挺身告诉西蒙和父亲她心中的想法。

  她几乎希望惩罚快点到来,快快了结。现在她心中只有尔郎,没有别的思绪,她白天想他,晚上也梦见他,她并不后悔,只想着有一天她会为他们偷取的禁果付出大代价,反而觉得安慰。而在她能到贫妇牛棚和尔郎共处的黄昏,她热烈投进他的怀抱,仿佛她已用灵魂付出代价,只求能成为他的女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尔郎似乎具有他所指望的好运。克丽丝汀发觉修道院没有人怀疑她。英歌伯柔知道她和尔郎相会,但她以为只是小小的把戏,没想到其他的。克丽丝汀暗想,英歌伯柔一定想不到一个出身高尚又订了婚的姑娘敢违犯亲友为她订的婚约吧。她再次兴起恐惧的痛苦——她手头这件事大概很少人听过吧。这一来她又希望人家快点发现,好做个了结。

  复活节到了。克丽丝汀不知道冬天是怎么过去的;见不着尔郎的日子每天都像凶年一样长,而难挨的长日子串成一周又一周,永无止尽;但现在春天来了,复活节已到,她又觉得圣诞季庆典才过了没多久哩。她哀求尔郎等“神圣周”过完再找她;他顺从了这个要求,克丽丝汀暗想,他凡事都顺着她嘛。他们不守四旬斋的清规,男女双方都有错。复活节的戒律她决心要遵守。不过,见不着他实在很难过。也许他马上就要走了,他没说什么,但她知道国王奄奄一息,也许会给尔郎的命运带来转机。

  复活节之后的某一天,有人传话叫她到客厅去见她的未婚夫。

  他一走上来,伸出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脸色跟平常不同;灰色的小眼睛不含笑意,他微笑,眼神却笑不出来。克丽丝汀忍不住暗想,他不那么愉快反而讨人喜欢哩。他穿一件旅行装——俗称做“科萨地”的蓝色紧身长外衣,外加一件有头巾的棕色短斗篷,头巾往后拉,看起来很漂亮;冷空气使他的浅棕色头发显得更卷了。

  他们坐着谈了一会儿。西蒙到佛莫庄园去度四旬斋,几乎天天上柔伦庄去。他们都很好,妩芙希尔德比预料中健康;兰波现在回家了,她是漂亮又活泼的小孩。

  西蒙说,“你预定在修道院住一年——这几天就要到期了。到时候你家的人要开始准备我们的订婚大宴——你和我。”

  克丽丝汀不说话,西蒙又说:

  “我跟你父亲说,我要骑马到奥斯陆,找你谈这件事情。”

  克丽丝汀俯视地面,低声说:

  “两蒙,我也想跟你谈这件事——单独谈。”

  西蒙答道,“我看得出来,我们得单独讨论。我正想叫你向葛萝亚院长申请,让我们到花园去走走。”

  克丽丝汀飞快站起身,无声无息溜出房门外。过了,一会儿,她跟一位拿钥匙的修女走回来。

  客厅有一道门通往修道院两厢后面的草本花园。修女开了门,他们踏进浓雾中,眼睛只看得到林木问几小步的距离。近处的树干黑漆漆的;每根枝头都挂着水珠。少量新雪在湿冈丘上融化,灌木丛中的几株白色和黄色百合已经开花了,紫叶间传来凉凉的气味。

  西蒙带她到最近的凉椅边。他坐下来,身子略向前弯,手肘放在膝盖上。然后他含着古怪的笑容仰视她。

  他说“我几乎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有另外一个男人比我更合你的意——”

  “的确如此。”克丽丝汀软弱无力地说。

  西蒙用比较严苛的口吻说,“我想我知道他的姓名,是胡萨贝采邑的‘尼古拉斯之子尔郎’吧?”

  过了一会儿,克丽丝汀低声地问:

  “那么事情已传进你的耳朵了?”

  西蒙答得很慢:

  “你不会以为我那么笨,共度圣诞季的时候看不出半点端倪吧?当时家父家母和我在…起,我不能说什么。不过我这次单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提出来是不是够聪明——不过我们必须在正式订婚前说清楚。

  “……昨天我到此地——碰见我的亲戚牧师会会员奥斯坦神父。他曾谈起你。他说有一天晚上你们两个人穿过圣克里蒙教堂的院子,有个名叫布琳希尔德·福鲁加的女人跟你们同行。我发誓他一定弄错了!你若说没有这回事,我会相信你的话。”

  克丽丝汀大胆回答说,“神父没有看错。西蒙,你的誓言不真实。”

  他呆坐一段时间才问道:

  “克丽丝汀,你不知道这位布琳希尔德·福鲁加是什么人?”她摇摇头,他说:“‘巴德之子慕南’婚后在城里为她筑了一个香巢——她非法卖酒——还干其他的勾当——”

  “你认识她?”克丽丝汀嘲笑说。

  西蒙脸红了,“我从来不打算当托钵僧或教士。但我至少敢说我没拐诱过闺女和有夫之妇。你看不出来吗,他晚上带你跟这种人一起闲逛,并非高尚男子应有的行为——?”

  克丽丝汀气得满面通红说,“尔郎没勾引我,也没许诺什么。他并未引诱我,是我自己爱上他的——打从第一次看见他,他在我心目中就比天下所有的男人来得重要。”

  西蒙坐着把玩匕首,在两手间扔来扔去。

  他说,“听自己的未婚妻说这种话,实在很奇怪。克丽丝汀,我们俩的婚事颇有展望哩。”

  克丽丝汀深深吸一口气:

  “西蒙,你现在若娶我,可要吃亏的。”

  西蒙说,“是的,上帝知道情形似乎如此。”

  克丽丝汀怯生生说,“那么我希望你支持我,让安德列斯爵士和家父解除我们之间的婚约。”

  西蒙说,“你希望如此?”他沉默片刻。“上帝知道你是不是明白自己说的话。”

  克丽丝汀说,“我明白。我知道法律规定谁也不能逼少女成婚;否则她可以到议会去请愿——”

w w w.x iaoshu otx 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少年Pi的奇幻漂流 静静的顿河 复活 追风筝的人 马克·吐温小说全集 人间失格 愤怒的葡萄 灿烂千阳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