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等的滑稽演员，一个愚拙的战车手，一个荒淫的暴君。在目前，凡是对我们有些妨碍的人，我们都把他们福死。可怜的托加屠斯.西拉奴斯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阴魂。前几天他割开了他的血管。莱卡纽斯和李齐纽斯惶恐地担当着执政官的位置，老特拉塞阿是不免一死的，因为他敢于正直任事。蒂杰里奴斯还想不出办法来给我求得一道敕令，让我割开我的血管。人家所以还需要我不仅因为我是“风雅大师”，也因为如果没有我这个人的良好趣味和建议，到阿凯亚的这次远行便会失败的。不过，我常常这么想，迟早我总要割开血管的，到那时候，你可知道我心里有什么盘算吗？我下定决心不让青铜胡子得到我的琥珀杯子，你是知道他很赞美那个杯子的。在我临死的时刻，假如你在我的身边，我把它送给你，假如你在远处，我将把它砸碎。可是在目前，我还要看看那个臭皮匠安排的贝涅文屠姆和奥林匹斯山的希腊，还有那给一切人指路、不可知不可预见的命运女神。愿你平安无事，雇用克洛托吧！否则人们又会第二次从你手里抢走黎吉亚。当你用不到基罗尼代斯的时候，不管我在哪里，你把他送来给我。也许我能把他改进成另一个瓦蒂纽斯，那么那些执政官和元老院议员们也许要在他面前打哆嗦了，就像他们曾经在那个“椎子”骑士面前发抖一样。能够活着看到这样的情景是值得的。当你找到了黎吉亚，通知我一声，我好在此地维纳斯圆庙堂里献上一对天鹅和一对鸽子。有一次我梦见黎吉亚坐在你膝头上，跟你接吻。想办法使这个梦成为一个预兆。但愿你的天空上没有浮云，如果有些浮云的话，就让它们显出玫瑰的色彩，发出玫瑰的香气吧。祝你健康，再见！

　　维尼裘斯刚读完那封信，基罗未经人通报便悄悄地走进他的书房，因为仆人们早已受命无论白昼或夜里随时可以引见他。

　　“但愿你慷慨的袓先伊尼斯之令堂赐你恩宠他说，“老爷，像玛雅的神圣儿子对我那么慈爱。”

　　“你说的是什么？”维尼裘斯从坐着的桌边跳起来问道。

　　基罗抬起头来说：

　　“找到啦！”那个青年贵族异常兴奋，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看见了吗？”他终于问道。

　　“我看见乌尔苏斯了，老爷，我还跟他谈过话。”

　　“你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吗？”

　　“老爷，不知道。要是换一个人，只为了得意忘形，就会让那个黎吉亚人猜出他是什么人；他也许会盘根问到底打听对方的住处，那就会吃上一拳头，然后世界上的事都将跟他无关了，不然也会引起那个巨人的疑心，造成这样的后果：在今天夜里他也许会给那个姑娘找到一个新的藏身地方。我可不这么做。老爷。我知道乌尔苏斯在市场附近为一个磨坊主做工，就已经很够了，那个磨坊主名叫戴马斯，跟老爷的一个解放奴隶同名，现在你随便派哪一个可靠的奴隶在早晨尾随他，就可以发现他们隐藏的地方。我只能向你担保，老爷，既然乌尔苏斯还在这里，那么神圣的黎吉亚便没离开罗马。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今天晚上十拿九稳她要到奥斯特里阿努去……”

　　“奥斯特里阿努？那是什么地方？”维尼裘斯插嘴说，显然他马上就要跑到基罗指出的那个地点去。

　　“一座地下老坟，在萨拉里亚和诺门塔那公路中间。上次我跟你谈过，最近大家都在盼望的，老爷，基督教的那个大主教，现在来了，今天晚上在那个墓场给人施洗和传教。尽管他们的宗教并未受到明令禁止，他们也要暗藏起来，因为人民仇视他们，他们必须小心谨慎。乌尔苏斯亲自同我讲，今天夜里，所有信徒都要到奥斯特里阿努，因为每个人都盼望同那传道者见见面，听他讲道，他是基督的第一个弟子，大家管他叫做使徒。在他们中间，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听讲，所以大概只有庞波尼雅一个人不会去，因为奥鲁斯是信仰古代众神的，她没法对他说明她夜里为什么要出门，可是黎吉亚，老爷呀，现在受着乌尔苏斯和基督教长老们的保护，毫无疑问她会同别的女人一起前往那里。”

　　维尼裘斯像是一直生活在狂热里，只有靠希望来支持，而现在他的希望似乎可以实现了，却猛然感到一阵虚弱，像一个人做了超乎自己力量的长途跋涉以后的情形。基罗看出了这一点，决心要利用一下。

　　“老爷，各个城门的确有你派去的人把守着，可是基督徒必定晓得的。他们无需走过城门口。他们也用不着过台伯河。尽管有几条路都离河很远，他们却情愿兜个大圈子去见一见那个‘伟大的使徒’。他们确实有一千条路径走出城墙外，我知道他们是有路可走的。到了奥斯特里阿努，你可以找到黎吉亚，即使说她不在那里——这我是不相信的，乌尔苏斯也会在那里，因为他已经答应我去杀掉戈劳库斯。他亲自跟我讲，他要杀掉他，你听见了吗，保民官大人？现在，或是尾随着乌尔苏斯探听出黎吉亚的住处，或是命令你手下的人拿他当个杀人凶手抓住他，把他捉牢之后，便可以让他供出他把黎吉亚藏在什么地方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要是别人的话，老爷呀，就会跟你讲他同乌尔苏斯喝了十大杯最好的酒才从他嘴里慢慢探出了这个秘密；别的人会跟你讲，他同那个黎吉亚人赌‘十二点’赌输了一千塞斯特恰银币，或者，说他是用两千才买到这个消息……我知道你会加倍酬谢我的，尽管如此，我一辈子总要有一次是——我的意思说，我一辈子永远是——诚实的，因为我相信正如豪侠的裴特洛纽斯所说，老爷的慷慨好施会超过我所预期和希望的一切。

　　维尼裘斯是个军人，不管做什么事不仅是惯于自作主张，而且是说了就做，立刻被一时的兴头所控制，说道：

　　“我的慷慨是不会叫你上当的，可是首先你要同我到奥斯特里阿努去。”

　　“我，到奥斯特里阿努去？”基罗问道，他丝毫也没有要去的意思。“高贵的保民官大人，我答应为你找到黎吉亚，可没答应把她抢了来……想想看，老爷，假如那头黎吉亚的熊，把戈劳库斯弄得粉身碎骨，马上会明白他弄死他完全没有根据，我可又会碰到什么事情呢？他不是会认为我（当然是没有道理的）是造成这次谋杀的指使人吗？要记住，老爷，一个愈伟大的哲学家，对于头脑简单的人提出的愚蠢问题愈难解说清楚，倘使他问我为什么要陷害那个医生戈劳库斯，我可怎样答复呢？如果老爷疑心我是在欺骗你，那么就等我给你指出黎吉亚住处的时候，再付钱给我吧，今天，你略微表示一下你的宽宏大度，老爷，万一你碰上了什么祸事（愿全体众神保佑你无灾无难），我也不至于完全得不到报酬。老爷的善心绝不忍这么做的。”

　　维尼裘斯走向那摆在大理石座子上的，称为“方舟”的银柜，取出一个钱袋，把它甩给基罗。

　　“这里是银币，”他说，“等黎吉亚到了我家，你还可以得到等数的金币。”

　　“老爷真是朱庇特再生！”基罗叫起来。

　　可是维尼裘斯蹙起眉头。

　　“你在这里吃饭，然后去休息吧。黄昏以前，你不能离开这座房子，天黑了以后，你跟我一起到奥斯特里阿努去。”

　　那希腊人的脸上在一刹那间又是害怕又是犹豫，可是过后他平静下来，说道：

　　“谁能不听从你的吩咐呢，老爷！但愿你听取我的话当作好兆头吧，正如我国伟大的英雄们在阿蒙庙堂里听取了同样的话。至于我，这些‘银帀’？，”（他说着把那钱袋摇了摇）“已经把我的‘迟疑’扑灭了，更不谈和老爷作伴，在我是多么可贺的事。”

　　维尼裘斯沉不住气把他的话打断了，追问他同乌尔苏斯谈话的详细内容。从那场谈话确实已经表明：当天晚上可以发现黎吉亚隐藏的地点，或是从奥斯特里阿努回来的路上就可以把她抢了来。一想到这个，维尼裘斯就欣喜若狂了。现在，当他有了确实把握可以找到黎吉亚，他对她的气愤和不愉快几乎就烟消云散了。眼前这一阵高兴使他原谅了她所有的过错。他只想她是他所珍爱和怀念着的人，他觉得她仿佛是在长途旅行之后又回到家里。他很想召集家奴命令他们把全家装饰上花环。此时此刻他甚至不再怨恨乌尔苏斯了。他情愿原谅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尽管基罗在替他办事，他却一直厌恶他，而现在他似乎第一次觉得他是一个有趣而又不平凡的人。他的家大放光明了，他的眼睛和面孔亮起来。

　　他重新感到青春和人生的欢乐。他从前受过的凄惨苦难，还未足以使他衡量出他是多么地爱着黎吉亚。如今当他有了能占有她的希望时，他才第一次体会到。他心里又生出了对黎吉亚的欲望，像大地受到阳光的温暖在春天又觉醒了，但这一次他的欲望不再那么盲目和疯狂，仿佛是更欢乐更温柔的了。他身上也感到一股无比的力量，而且确信只要他能亲眼见到黎吉亚，世上所有的基督徒便不能再把她抢了去，就连皇帝本人也不行。

　　基罗看他高兴便壮起了胆子，又开口说话了，开始出主意。照他的意思，不应该把这件事看做已经成功，还应该非常小心谨慎去做，不这么办，他们的劳力将会全盘落空。所以他哀求维尼裘斯不要从奥斯特里阿努抢走黎吉亚。他们到那里头上必须戴着风帽，遮住脸，只许从黑暗角落里观望那些在场的人。当他们找到了黎吉亚，最安全的办法是远远地尾随着她，看清她走进哪一座房子，第二天破晓的时候，把它包围起来，在光天化日下把她带走。既然她是一个人质，是专归皇帝管辖的，这么做可以不怕侵犯法律。倘使在奥斯特里阿努没有发现她，他们可以尾随乌尔苏斯，结果也是一样。率领大批人众前往墓地是不智的，因为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只要熄灭了灯火，像路上劫走她那样，就可在黑暗中散开，或是藏到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去。另一方面，他们必须带着武器，最好带两个强壮可靠的人同去，在需要的时候可以保卫他们。

　　维尼裘斯认为他所说的话完全有理，于是想起裴特洛纽斯的建议，立即吩咐奴隶们去找克洛托。基罗是知道罗马市每一个人的，当他听到这个著名的大力士的名字，分外地放下心来，他不只一次在竞技场上叹赏过那个角斗士的超人气力，于是他表示愿意前往奥斯特里阿努。他似乎觉得有了克洛托的帮助，那装满金币的钱袋，便更容易到手了。

　　过了一会儿，前庭总管招呼他去吃饭，他高高兴兴地在桌边坐下来，吃着饭。他跟奴隶们说，他已经为他们的主人弄到一种奇效的药膏，将这种药膏涂在劣马的马蹄上它便会跳跃奔腾，把其他良马远远甩在后头，是一个基督徒把调制这种药膏的方法教给他，因为基督教的长老们甚至比帖撒利人还更专长魔术和奇迹，虽然帖撒利是一个以妖术出名的地方。基督徒十分信任他，他怎么得到这种信任的呢，喔，谁懂得渔具有什么意义，那是容易了解的。这么谈着，他仔细观察奴隶们的面容，希望在他们中间发现基督徒，以便报告给维尼裘斯。当这个希望扑了空，他开始超量地大吃大喝起来，同时不忘恭维厨子一番，而且扬言他要努力从维尼裘斯手里把厨子买过来。但一想到夜里必须前往奥斯特里阿努，他才扫了兴，不过，他安慰着自己，他要改装前去，在黑暗中走动，还有两个人结伴，一个是那么强壮，可以称得起罗马的偶像，另一个是贵族，在军队中有很高的地位。“即使人们能够看破维尼裘斯，”他对自己嘟囔着，“他们也不敢对他抬起手来，至于我呢，要是他们能够看到我的鼻子尖，那也该承认他们是聪明的了。”

　　后来他开始回想他同那个劳动者的谈话，这种回忆又给了他满怀的欢欣。他丝毫也不怀疑那个劳动者就是乌尔苏斯。根据维尼裘斯和那些到皇宫去接黎吉亚的人们述说，他已经知道那个人异乎寻常的力气。当他向欧里裘斯探问具有特别力气的人，他们会提出乌尔苏斯，这是毫不足奇的。然后在他提到维尼裘斯和黎吉亚的时候，那劳动者表露出来的慌乱和愤怒，使他不再怀疑这些人是跟他有特别的关系；那劳动者还提到他为了杀死一个人正在忏悔，那便是乌尔苏斯杀死了阿塔齐努斯这回事，最后一点，那劳动者的外表，跟维尼裘斯所谈的那个黎吉亚人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有名字改变还叫他起疑，可是基罗知道基督教徒常常在受洗的时候取了新的名字。

　　“倘使乌尔苏斯杀掉了戈劳库斯基罗自言自语，“那更好，倘使不杀他，也可以证明基督徒不肯杀人，那也是好现象。我把戈劳库斯说成一个真正犹大的儿子，是全体基督徒的奸细。

　　我说得那么动听，就连一块石头都会受了感动，飞起来打在戈劳库斯的头上，可是我险些儿没有说动那头黎吉亚的熊答应我对那人伸出熊掌……他迟疑不决，他心不甘情不愿，却谈他的忏悔和良心的谴责。显然杀人在他们之间是不平常的事……加诸自己身上的犯罪必须原谅，没有太大的权力去找别人报仇，因此，基罗呀，静下来，想想看吧，有什么叫你担心害怕的呢？戈劳库斯是不许对他报仇的……如果乌尔苏斯为了出卖全部基督徒这么一桩重罪都不肯杀掉戈劳库斯，那么，为了出卖一个基督徒这么一桩小罪就更不会杀掉你了。再者，一旦我给这只火热的野鸽子指出了那只小斑鸠的窝，从此洗手不干了，搬家到那不勒斯去。基督徒也谈过洗手不干之类的话，这显然是一个好办法，如果一个人跟他们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事，便可放下屠刀一了百了。那些基督教是多么善良的人哪，可是人们又把他们说得多么坏呢！上帝呀！这就是世界的公道。可是我喜爱这种宗教，因为它不许杀人。假如说它不许杀人，它当然也不许偷盗、欺诈和造伪证，因此我不能说，这是容易办到的事情。它不仅像禁欲派的哲学那样教人诚实地死去，而且也教人诚实地活着。倘使我有了财产和像这座房子一样的家，有像维尼裘斯那么多的奴隶，或许我也会做一个基督徒，只要它不使我感到什么不方便。因为一个富翁可以允许自己做任何事情，甚至可以讲究德行……是的！这是富人的宗教，因此我不懂为什么在它的信徒中间有那么多的穷人。他们从这种宗教会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们为什么让德行绑住他们的手呢？有空我一定把这个问题考虑一下。眼前，赫耳墨斯呀，我赞美你，帮忙我发现这只母獾吧……但如果你是为了两头一岁大镶金犄角的小白牛才肯做这件事，我可就不承认你啦。杀死阿加斯的好汉呀，可耻哩。像你这么一个聪明的神，会不能预先看出你是什么东西也得不到的吗！我将把我的感谢献给你，可是假如你更重视两个畜生，瞧不起我的感谢，那么你自己就是第三个畜生了，说得更好听，你也应该当个牧人，而不是个神。你还要当心哩，否则我作为一个哲学家，便向大家证明你是不存在的，那时所有的人都不会给你上供了。同哲学家们保持友好是比较安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