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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听了这番话,他们彼此商量,想到他们宗教的胜利,想到若使这个皇族和最古老的罗马家族后代改变了信仰,在异教徒世界所具有的重大意义,他们都很高兴。的确,他们早巳准备为了一个灵魂漫游到世界的尽头,事实上,自从主升天以来,他们从未做过别的事,因此他们的心里绝不会想到否定的答话。当时彼得是全体会众的牧羊人,所以他不能去,但是塔尔苏斯的保罗,新近才从阿里裘姆和福莱杰雷回来,正打算一次长途旅行前往东方,察看那里的教会,用一种热诚的新精神去感召他们,所以他应允陪同那个青年保民官到安修姆走一趟,到那里便容易找到一艘出发到希腊海面上的船舶了。

  维尼裘斯欠彼得太多人情了,为了他不能亲自前往安修姆,觉得很难过,于是情谊深重地谢了他,然后又向那位老使徒提出最后的要求。

  “我既然晓得黎吉亚的住处他说,“按理就该去看她,问问她,倘使我的灵魂接受了基督徒,她可愿意做我的妻?但是,使徒呀,我倒情愿向你请求,允许我同她见见面,或是你亲自领我去看她。我不知道我要在安修姆呆多久,还要记住,在皇帝身边谁也没有把握明天会怎么样。裴特洛纽斯亲自对我讲过:到了那里我不会安然无事的。在我行前让我看看她,让我享享眼福,我要问她,是否已经忘掉了我的罪孽?是否肯同我共享幸福?”

  使徒彼得和善地微笑说道:

  “谁能拒绝你正当的快乐呢,我的孩子!”

  维尼裘斯又俯下身去吻了彼得的手,因为他怎么都压制不下他那喜悦的心情,使徒捧起他的两鬓,说道:

  “不要怕皇帝,我担保,你头上连一根头发也不会落下来。”

  然后他派米丽阿姆去找黎吉亚,并吩咐她别说出谁在他们那里,好让那位姑娘喜出望外。

  路并不远,所以过不了好久,屋内的人们便在花园里桃金孃枝叶间望见了米丽阿姆携着黎吉亚的手走来。

  维尼裘斯想要跑出去迎接她,但一见到那可爱的身影,快乐得失掉了气力,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险些儿站不住,比他生平第一次听到帕提亚人的箭声围着他脑袋打转还要兴奋一百倍。

  黎吉亚毫不知情地走进来,及至望见他,就像被钉在地面上一般不能动弹。她面上羞红了,然后变得煞白,露出惊讶和胆怯的眼神窥探着所有在场的人。

  但她四周的人都露出充满善意的明亮目光,使徒彼得走到她身前,说道:

  “黎吉亚,你始终爱着他吗?”

  沉默了一阵。她的唇颤抖着,像一个小孩子要哭的时候那样,她觉得自己有罪,可是又明白她必须坦白承认这个罪状。

  “答话吧。”使徒说。

  她跪在彼得的膝下,露出了谦卑、恭顺和畏惧的声音,悄悄说:

  “是的……”

  维尼裘斯马上在她身旁跪下来,彼得把手放在他们的头上,说道:

  “以主和它光荣的名义,你们彼此相爱吧,因为在你们的爱情中没有罪恶。

  维尼裘斯在花园里同黎吉亚散步的时候,用从心坎里发出来的言语,简短地述说了他刚才对使徒等人所作的忏悔,也就是,他内心的惶恐,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以及自从他离开米丽阿姆家即刻笼罩在他生活中的那无限的憧憬。他对黎吉亚坦白地说出,他曾经竭力想把她忘掉,可是做不到。他整天整夜地思念她。她留下的黄杨树枝扎成的十字架常常使他想到她,他把十字架摆在堂前守护神龛里,不知不觉地把它奉为圣物。他越来越想念她,因为爱情已经抓住了他整个的灵魂,甚至比他在奥鲁斯家的时候还更强而有力。命运三女神给别人纺织了生命线,而他的生命线却是爱情、憧憬和忧郁纺成的。他过去的举动是邪恶的,但出发点全为了爱。当她住在奥鲁斯家,当她到了帕拉修姆宫,当他在奥斯特里阿努看见她静听彼得讲道,当他率领克洛托去抢劫,当她守在他的床边,当她又离开他的时候,他一直在爱着她。后来基罗来了,说已经发现她的住处,劝他再去抢劫一次,可是他宁愿惩罚基罗,找到使徒请求他们传授真理,请求她……祝福他脑中突发的一念吧!因为他现在能和她并肩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上次逃出米丽阿姆家那样避开他吧?

  “我并不是逃避你。”黎吉亚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走开呢?”

  她那菖蒲色般的眼睛望了一下维尼裘斯,可是,立刻满脸羞红,低下头去,回答道:“你不是知道吗?”

  维尼裘斯为了过度的快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说,他怎样逐渐张开了眼,看清了她与罗马女人完全不同,大概只同庞波尼雅一个人相近似。他还无法把心意明确地告诉她,因为他本人还不能透彻理解自己的感觉,他只觉得在她身上发现一种全新的美质,这种美直到今日是世界上不曾存在过的,它不仅仅是一个雕像,也具有灵魂。他又谈及,正因为她逃避他,他才爱她,而在他的家室里,他将把她敬若神明一这番话使她充满了快乐。

  后来,他抓住她的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狂喜地注视着她,仿佛在注视他已经获得了生命的目标,仿佛要确定她真的在自己身旁似的,他反复叫着她的名字:

  “啊,黎吉亚!啊,黎吉亚!”

  最后他问她向来对他的观点怎样,她坦白地说出,她在奥鲁斯家的时候已经爱上他了,假使他从帕拉修姆宫把她送还奥鲁斯,她准备向双亲表明自己的爱意,并竭力平复他们对他的愤怒。

  “我对你宣誓维尼裘斯说,“用强力把你从奥鲁斯家接出来,不是我的本意。将来裴特洛纽斯会证实。当时我对他讲,我是多么爱你,我希望同你结婚。我对他说‘让她用狼油涂我的家门,让她坐在我家的炉边!’可是他嘲笑我,并授意给皇帝,以你做为人质把你要来,再转交给我。我在悲哀时常诅咒他,但也许这是命里注定的,不然的话我就不会认识这些基督徒,也不会了解你了……”

  “相信我的话,马库斯,”黎吉亚答道,“这是基督有意引领你接近它。”

  维尼裘斯相当惊奇地抬起头来。

  “不错!”他快活地答道。“一切都是那么惊人地早已注定了的,在寻求你的时候我结识了这些基督徒……在奥斯特里阿努,我不可思议地听着使徒宣教,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你为我祈祷吧。”

  “好黎吉亚答道。

  他们从浓荫的凉亭旁边走过去,走到乌尔苏斯掐死克洛托之后,扑向维尼裘斯的所在。

  “在这里,”那个青年说,“要不是你,我早已送掉了性命。”

  “别提这件事!”黎吉亚答道,“别跟乌尔苏斯提起这件事。”

  “我能够因为他保卫仍然对他报复吗?假使他是个奴隶,我会立刻还他自由。”

  “他要是个奴隶的话,奥鲁斯早已解放他了。”

  “你可还记得,”维尼裘斯说,“我想把你送回奥鲁斯家的事吗?可是你回答我,万一皇帝知道,可能要对他们不利。你看,现在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见到他们了。”“怎么回事呢,马库斯?”

  “我说‘现在’,因为我想你一旦嫁给我,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探望他们。是的!皇帝要是听到什么话,问我怎样安置他交给我的人质,我就说:‘我同她结了婚,她到奥鲁斯家去探望是得到我许可的。’他不会在安修姆久住,因为他还想去阿凯亚,即使他常住在那里,我也无需每天同他见面。当塔尔苏斯的保罗把你们的信条教导给我,我立刻接受洗礼,再回到城里,重新博得奥鲁斯一家人的友谊,那时他们也会回到城里来了。以后再没有什么障碍了,我可以迎娶你,让你坐在我家的炉边。啊,最亲爱的!最亲爱的!”

  说着,他举起双手,好像要上天给他的爱情作证。黎吉亚扬起她那明亮的眼睛说道:“那时我将说:‘你,凯尤斯去哪里,我凯雅就到哪里。’”

  “黎吉亚!”维尼裘斯说。“我向你宣誓,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在她丈夫家像你在我家里那样受到尊敬。”

  他们暂时在沉默中散步,还不能把他们彼此相爱的快乐收容进他们的胸怀,他们像是——对美丽的神祇,同花卉一起在春天诞生到世上来的。

  最后他们在家门旁边生长的柏木下站住了。黎吉亚依着树干,维尼裘斯发出颤抖的声音又在请求说:

  “叫乌尔苏斯到奥鲁斯家去取你的用具和你儿时的玩具,送到我的家里。”

  但是她脸羞红得像一朵玫瑰,又像晨曦,说道:

  “一般风俗不许这样的……”

  “我知道。通常是伴娘拿着这些东西随在新娘身后,可是现在把这些东西拿给我吧。我要带到我安修姆的别庄,可以让我睹物思人。”

  这时他拱起双手像是小孩子哀告的神情,反复说:

  “还有几天’庞波尼雅就要回来了,就这么定了吧,神圣的人JL,么定了吧,最亲爱的。”“可是庞波尼雅要照着她的心思去敝的:黎吉亚答道,4题1伴娘,她脸蛋则导更厉害了。他们又沉默了,爱情涨满胸膛,呼吸也加速了。黎吉亚的肩膀倚在柏树干上,树荫下的脸恰如花朵似的洁白,她的眼睛下垂,胸脯激烈地起伏着,维尼裘斯的脸色也显得苍白。在午后的静寂中,他们甚至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在他们相互恍惚失神的时候,那柏木,那桃金孃灌木丛,那凉亭的常春藤,给他们构成一座爱情的花园。

  米丽阿姆在门口出现了,请他们进去吃午餐。他们同使徒们一起坐下来。大家快乐地注视着他们,预计在他们死后,这青年一代将会把新信仰保存下来,而且继续播种。彼得作了祷告,切了面包。大家的脸上都很安详,无限的快乐似乎弥漫了整个房间。

  “你看,”保罗终于转过身来朝维尼裘斯说,“我们可是人生和幸福的敌人吗?”

  这时他答道:

  “现在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像在你们之间这么快乐过。”

  当天傍晚,维尼裘斯正穿过市公所要回家的时光,在屠斯库斯街口,望见了八个健壮的俾西尼亚人抬着裴特洛纽斯的镶金的轿子,他作了一个手势叫他们停下来,走到轿“愿你做一场愉快甜蜜的梦!”他看见裴特洛纽斯正在打盹便笑着大声说。

  “啊,是你呀!”裴特洛纽斯醒过来说。“是的!我睡了一会儿,因为我在帕拉修姆宫熬了一夜。现在要去买几本书,好在前往安修姆的路上读。有什么消息吗?”

  “你到书店溜达吗?”维尼裘斯问道。

  “是的。我不想把书房弄得乱七八糟,所以打算选几本特别的读物,以供旅途上排遣。听说穆索纽斯和塞内加各出了几本新书。佩尔修斯的著作,维士尔的《牧歌》,我也想找一找。啊,我疲倦极了!翻书翻太久,手也累啦……一个人进书店,总免不了好奇心,翻翻这个看看那个。我已经到过阿维尔奴斯书店,到过阿吉莱屠姆小山上的阿特拉克屠斯书店,甚至还到了桑达拉留斯街的素齐书店。凭卡斯脱宣誓,我多想睡觉啊!”

  “你到过帕拉修姆宫啦,请问有什么消息吗?你可听到什么吗?把轿子打发回去,拿走这些书简,到我家里去吧。咱们谈谈安修姆和别的事情。”

  “好吧,”裴特洛纽斯说着下了轿了,“你必须记住我们后天就要动身到安修姆去啦。”

  “我怎样才能得到消息呢?”

  “你是生活在什么世界里呀?我不会第一个把消息通知你吗?是的!后天一清早就准备好。青铜胡子喉咙沙哑啦,吃橄榄油泡豆没有用,粗脖子上缠了一块布也没有用。看这种情形,再谈不上延期了。他诅咒罗马和四周的空气,以及世上现有的一切,他很想把罗马连根除掉,或是放一把火烧了它,他渴望着尽可能提早到海上去。他说,风从狭小街道吹来的臭气催促他进坟墓。今天为了恢复他的嗓子,在所有的庙堂里供了隆重的献礼,如果他的喉咙不能赶快好转,罗马要倒楣啦,特别是元老院。”

  “这么说,他没有理由要到阿凯亚去啦?”

  “难道说我们神圣的皇帝只有那一套本领吗?”裴特洛纽斯含笑答道。“他可以做为一个诗人,宣读他的《火烧特洛伊》,或是作为一个战车手,作为一个音乐家,作为一个运动员,不,甚至作为一个舞蹈家,在奥林匹克竞技大会上出场,而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会取得胜利者的月桂冠。你晓得这只猴子为什么弄坏了嗓子吗?昨天他要同我们的帕里斯比一比跳舞,于是跳了一场勒达的奇遇,跳舞的时候他出了一身汗,着了凉。他浑身湿淋淋光滑滑的,像新从水里捞起的鳗鱼。他换了一副假面具再换一副,像个纺锤那么打转,像个喝醉了酒的水手挥舞着手。望着那个肥大的肚子和两条细腿,真叫人恶心。帕里斯教了他两个星期,可是想象一下吧,青铜胡子扮成勒达或是扮成神圣的天鹅!好一个天鹅——没得谈啦!可是他要在公众之前演这场哑剧,先在安修姆,然后在罗马。”

  “他当众唱歌,大家已经受不了啦,何况他,一个罗马皇帝,还要演滑稽戏!不!即使在罗马,人们也不能容忍了!”

  “亲爱的!罗马什么都会忍得住的,元老院会投票通过向‘国父’致谢。”

  过了一会他又接着说:

  “一般群众会因为皇帝是个丑角而很得意哩。”

  “可是你说说看,还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事吗?”

  裴特洛纽斯耸了耸肩膀。

  “你闭门索居,有时想想黎吉亚,有时想想那些基督徒,大概还不知道几天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尼罗公然同皮塔戈拉斯结了婚。皮塔戈拉斯打扮成新娘模样。这似乎是超出疯狂的限度啦,不是吗?这个你又怎么说呢?还派人找来主祭,庄严地举行了一次结婚典礼。我也在场!有好多事情我都忍得住,可是我坦白地说,当时我想,果真有神的话,那么众神就该表示一下才行哩……但他并不相信众神,这一点他是对的。”

  “因此他一身兼任了主祭长、神和无神论者。”维尼裘斯说。

  裴特洛纽斯笑起来:

  “的确!我倒还没想到这个,这样组合成的东西,世界上至今还未见过。”

  然后他停了一会儿又说:

  “还得加上一句,这个主祭长是不相信众神的,这个神侮辱了众神,而他当个无神论者却害怕众神。”

  “维斯太神殿里发生的那回事就是一次证明。”

  “这是什么世界呀!”

  “世界如此,所以皇帝也就如此!但这是长久不了的。”

  这样说着,他们走进了维尼裘斯家门,维尼裘斯高高兴兴地叫人布置了晚餐,然后回头朝着裴特洛纽斯说道:

  “不行呀,亲爱的,世界必须重新改造。”

  “可不是我们去改造它裴特洛纽斯答道,“理由倒也简单,在尼罗的时代,人像蝴蝶一样;他一直生活在皇帝恩宠的阳光下,寒风一起,他就完蛋了……尽管他不愿意!凭玛雅的儿子宣誓,我常常问着我自己,像卢裘斯·萨屠尔尼奴斯这样的人,他究竟想出什么窍门能够活到93岁,活过了蒂只留斯、卡里古拉、克劳鸠斯三个朝代?但这个不去管它吧。你可肯派你的轿子把欧妮姬接来吗?我已经不瞌睡啦,我很想高兴一下。吃晚饭的时候,叫竖琴师来弹琴,然后我们谈谈安修姆的事情。这件事必须考虑一下,特别是为了你。”

  维尼裘斯派人去接欧妮姬,可是他说他不打算为了这趟去安修姆的事伤脑筋。让那些除了在皇帝恩宠下不知有别的生活的人们去伤脑筋吧。世界并非只有帕拉修姆宫啊,尤其是那些在内心和灵魂里还有别的事情的人们。

  他那么满不在乎、那么活泼又那么快乐地说了这番话,裴特洛纽斯对他这样的态度不免一惊,就注视了他一会儿,说道:

  “你心里起了什么变化吗?你今天又恢复从前脖子上挂着金垂花的情形了。”

  “我很快乐。”维尼裘斯答道。“我专程请你来谈谈这件事。”

  “是怎么回事呢?”

  “这桩事,即使拿罗马帝国来交换,我都不愿意。”

  他边说边坐下来,膀子搭在椅背上,头枕着脖子,满面快乐的笑容,眼神发亮,开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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