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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佩特罗尼乌斯刚要说,“任我做禁卫军的长官,我会把提盖里努斯交给平民,一天之内就让罗马城安宁下来。”但是随后,懒散的天性在他的内心占了上风。做长官意味着要处理成千上万的公共事务,相当于把整个帝国的重担扛在了肩上。他要那有什么用呢?在舒适的书房里读读诗,细细端祥美丽的雕塑和花瓶,把尤尼斯可爱的身体搂在怀里,亲吻她嫣红的双唇,让手指在她的金发间游走,难道这些不更好吗?

  “我的建议是去希腊。”

  恺撒大失所望。“我本希望从你这里听到的不只如此。元老院恨我。谁能保证得了他们不会在我一离开的时候就弹劾我?他们会指定别的什么人做皇帝。人民曾经忠诚于我,但是今天他们和叛党站在了一边……以哈迪斯之名起誓,要是元老院和平民只有一个脑袋就好了!”

  “恕我直言,圣上——”佩特罗尼乌斯露出一个挖苦讽刺的笑容——“倘若你还想让罗马存在,您就必须保留一些罗马人。”

  尼禄的语气变得如泣如诉:“罗马对我算什么东西?我为什么需要罗马?希腊人倾听我的艺术。而在这里我得到的只有背叛。每个人都造我的反!就连你们这些人也准备背叛我!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从来就没有想过,抛弃我这么一位艺术家,子孙后代会怎么说你们。”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就是呀!我担心得竟然忘了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了!”

  他喜气洋洋地转向佩特罗尼乌斯,好像一点担忧也没有了。

  “民众怒吼连连,怨声载道,”他急切地说道,“但是要是我拿着长笛去玛尔斯校场,把我在大火期间给你们唱过的颂歌唱给他们听会如何?嗯?你觉不觉得我会让他们全都感动得流下泪水,正如俄尔甫斯曾用他的音乐迷住了野兽那般?你怎么看,佩特罗尼乌斯?”

  插进来回答的是图里乌斯·塞内奇奥。他既无聊又不耐烦,并且又急着回到他从安提乌姆买来的几个女奴身边,他想回府了。

  “没有问题,恺撒。”他快速说道“只要他们让你开口。”

  “啊,那么让我们去希腊吧!”尼禄叫道,厌烦了这一切。

  这个时候,波佩娅傲然昂首地走进屋内,身后紧紧跟随着阔步前行的提盖里努斯。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他,惊诧于他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没有人记得有哪个征服者是带着这样满满的信心和傲气,驶进卡皮托尔山的。

  “启奏恺撒!”他缓缓言道,咬着字眼儿,估量着每个字的效果。每一个字都如同击剑一般精准地落下,嗡嗡作响,犹如铁器撞击一般。“我找到答案了!百姓要报仇,要找到一个冤大头,是的,但不只是一个冤大头。他们需要几百个冤大头,而我们会给他们几千个!主上,你是否曾听说在提贝里乌斯恺撒治国时,一个被彭提乌斯·皮拉特钉在十字架上,叫做基督的人?或者你是否听说过基督徒?我不是一直和你提起他们的罪恶,他们下作的祭礼还有他们关于世界将毁于一场大火的预言吗?百姓憎恨他们,怀疑最坏的事情是他们干的,从没有人在我们的神庙中看见过他们,因为他们认为我们的神明是邪恶的灵体,他们不去竞技场,因为他们鄙视赛马和赛车。从没有基督徒为你鼓掌,称你为神。他们是与人类,与罗马,也是与你不共戴天的仇敌。百姓们对你怨声载道,高声叫骂,但是你既没有下令焚烧罗马,烧罗马的人也不是我……百姓们想报仇,是吧?那么就让他们报仇吧。他们想看到流血和竞技比赛,那么就让我们给他们这些。他们怀疑您,那么就让我们把他们的怒火和怀疑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让我们把基督徒给他们。”

  一开始,尼禄怀着讶异的心情听着,随后又怀着越来越大的兴趣和惊奇的心情听着。但是随着提盖里努斯的继续述说,随着他对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实质的掌握,他那张空虚的演员面孔开始变化,依次变幻出愤怒、悲伤、怜悯和暴怒的怪相。最后,仿佛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似的,他一跃而起,任由身上的托加堆成一团落在脚边,他举起双臂默默祈求,像个悲剧丑角般,并且像在演戏似的,沉默无声地站立着。

  “啊,众神呀!”他终于喊出了声,像一个演员般惺惺作态。“伟大的宙斯,阿波罗,赫拉,雅典娜,佩耳塞福涅,你们这些永生不朽者!你们为什么不帮助我们?我们这座不幸的城是是怎么招惹了那些冷酷无情的罪犯,竟然让他们如此残忍地放了火?”

  “他们是全人类的敌人。”波佩娅冷冷地说,“更是你们的敌人!”

  “审判!”其他人喊道。“让他们受罗马的审判!惩罚纵火者!众神也要求你报仇!”

  尼禄悲切切地落回座椅上,把脑袋垂在胸前,默不作声,仿若他刚刚听到的话对人类的理解力而言过于恐怖了。

  “如此发指的罪行适用什么刑罚?”他最后问,双臂无助地挥动着,仿佛失去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什么样的折磨可以惩治如此恶行?啊!”他做戏似的叫道。“众神会帮助我!他们会给我启示!地狱的所有神明会来为我助阵,我给百姓们的景观将会让他们世代想起我。”

  佩特罗尼乌斯心头忧思重重。他看到即将靠近维尼奇乌斯的危险,他对维尼奇乌斯非常关切,对吕基娅非常关切,对那些基督徒非常关切,他不赞同他们的教义,但是他们的无辜却是毋庸置疑的。他可以察觉到这场他的审美原则无法忍受的血腥狂欢。“我必须拯救维尼奇乌斯。”他静静地对自己说。“假如他的那位姑娘出了什么事,他会疯掉。”他知道他要开始从来没有玩过的最最危险的赌局了,但是这个想法远远凌架于其它想法之上。

  “好哇,这么说来你们是找到替死鬼了。”他鄙夷地微笑。他保持着轻松,无所谓和愉悦的口吻,正如往常批评嘲弄恺撒,或者批评嘲弄某个达官贵人提出的残忍想法时那般。“不错呀!你们可以把他们扔到竞技场里去,或者给他们穿上‘耻辱衣’,恭喜恭喜!但是再瞧瞧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吧。你们有权力,有官府,还有禁卫军,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能至少在无人可以偷听时对你们自己坦诚一些呢?尽情愚弄人民吧,但你们有必要愚弄自己吗?把基督徒扔给平民,把任何娱乐你们的酷刑施加在他们身上吧,但是要有承认放火烧城的人不是他们的勇气!噗!”他做了一个表示厌恶的怪脸。“你们称我为品位的裁判官,那么让我告诉你们,我看不起业余的舞台表演,讨厌在阿西纳里亚城门出现的帐篷的味道,下九流的演员在那里扮演众神和诸王,取悦乡巴佬,然后下台,去吃野洋葱,灌酸葡萄酒,或者躲避对他们的击打和棒笞。假如你们想那么干,就做真正的王,真正的神吧,因为那些位子适合你们!”

  “至于你,恺撒,”他直接对尼禄说道,“您拿子孙后代的评判来逼迫我们,可是想一想他们将对你做的裁定吧,以戏剧和音乐的缪斯,神圣的克利俄之名起誓,想一想你自己的形象吧。在这里的是尼禄,是世界的君主,是烧掉了罗马的人,因为他在凡间的权势就好比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在这里的是尼禄,是诗人,他是那么热爱诗歌,他将自己的都城作为牺牲献给了诗歌!自从人类肇始就没有人干过那类事,也没有人敢干那类事儿。”

  “以九位谬斯之名起誓!”他呼吁道。“我恳请你们莫要抛弃这样不朽的荣耀,因为会有千秋万代来歌颂你们,直至地老天荒!普里阿摩斯,阿伽门农,阿基琉斯或是甚至于历来的众神们怎么能和你们相提并论?如此这般烧掉罗马是好是坏没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火焚罗马是非同一般和波澜壮阔的!况且,人民不会推翻你们。说推翻你们是胡说八道。显现你们敢作敢当的勇气吧。唯一要害怕的是某些配不上你们的大气的行动!你们唯一的危险在于后世也许会说:‘尼禄烧了罗马,但是身为一个懦弱的皇帝和平庸的诗人,他没有和他的行为相匹配的大气,他出于恐惧否认了放火烧城,他把罪责推到了无辜者的头上。’”

  一般情况下,佩特罗尼乌斯说的任何话对尼禄都有着巨大效果,但这一次,他对获得成功却不抱什么幻想。他清楚,幸运的话,他也许能够救得了基督徒,但他更有可能把自己也给栽进去。然而,下大赌注以获取拯救维尼奇乌斯及其爱人的机会触发了一轮孤注一掷的赌博,可他却一刻也没有犹豫。在尼禄目瞪口呆,还弄不明白的时候,他对自己说:“骰子转起来了,让我们瞧一瞧这只病歪歪的猿猴是会对他自己的名声更看重一些,还是去寻求荣耀。”然而,于内心深处,他认为懦弱会占上风。

  他的呼吁之后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波佩娅和其他人一样,屏息静气,双眼紧紧地盯着尼禄,尼禄则抿着嘴,把嘴唇向上撅,撅得几乎到了鼻孔下,就像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做的那样。可是到了最后,不确定和不高兴的神色浮上了他的脸庞。

  提盖里努斯捕捉到了这些神情,因而夺取了先机,“主上,让我离开吧!在你不仅被逼着拿千金之躯去冒险,并且又被称为一个懦弱的恺撒,一个平庸的诗人,一个纵火犯和一个下九流的小丑时,我的耳朵听不下去了!”

  “我输了。”佩特罗尼乌斯想。

  他冷冷地转向提盖里努斯,态度居高临下地态度瞪着他,就如同一名高贵、文明的贵族瞪着一个粗俗的扒手那样。

  “在我心里,你就是那个跳梁的小丑。”他说,“因为就算是现在你还在那么做。”

  “怎么说?”提盖里努斯怒喝道,“就因为我不想听你的侮辱吗?”

  “不。因为你宣称无限热爱恺撒,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你还拿你的禁卫军来威胁他,我们对那个威胁的了解和他一样清楚明白。”

  提盖里努斯没有想到佩特罗尼乌斯竟会把这样的底牌在桌子上摊开来,宫庭政变的阴谋从来没有当着任何一个恺撒的面公然提起过,因为有太多的人在禁卫军手中丧了命。他的脸变得像裹尸布一般灰白;他失去了镇定,在迷迷糊糊的惊愕中瞪目结舌。然而这是佩特罗尼乌斯最后一次战胜他的对手,因为波佩娅出手帮了这个目瞪口呆的禁卫军长官一把。

  “主上,”她怒声说道,“别说让这样一个想法在您面前说出口了,就算这样的想法在一个人的脑子一闪而过,您又怎么能允许?”

  “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应该立即予以处罚!”维特里乌斯叫嚣道,乐得落井下石。“惩罚他,主上!”

  尼禄又抿了抿嘴,眨巴着眼,拿不定主意,随后,他把一双呆滞近视的眼睛锁在佩特罗尼乌斯身上。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过去对你的友谊吗?”他问?

  “若是我错了,那就证明出来,我会承认错误。”佩特罗尼乌斯平静的说。“但是我说的话不过是出自于我对你的爱。”

  “对大逆不道要进行惩罚!”维特里乌斯再次吼起来。

  “要惩罚!”别的声音催促道。

  中庭里充斥着人们开始从佩特罗尼乌斯身边徐徐挪开的声响和动作。就连他在朝堂上的老搭档图里乌斯·塞内奇奥,就连一向对他亲密有加的小涅尔瓦,也全都小心翼翼地退开了。佩特罗尼乌斯此时一个人战在空空的中庭左侧,形单影孤,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平静地微笑。他用手指捋了捋托加的褶皱,也在等待恺撒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你们想让我惩罚他,”恺撒最后说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我亲密的伙伴。所以即使他往我的心口插了一刀,我也还是要让他明白,这颗心只知道……宽恕。”

  “赌局输了。”佩特罗尼乌斯自思自忖,“现在,连我也完了。”

  恺撒站了起来。朝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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