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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维尼奇乌斯从西西里给佩特罗尼乌斯去了封信。他们在西西里得知了帕拉丁宫里的疯狂和罗马正在发生的一切。在启程去希腊掠夺当地的财富和抢劫神庙前,恺撒的特派税务官卡里努斯就曾在岛上。

  维尼奇乌斯写道:“你知道卡里努斯,亲爱的,他和基隆生前一个德行……你问我们是否安全?我只能对你说我们被遗忘了;这就是回答。现在,从我写信的门廊望去,能看到我们那静悄悄的海湾。乌尔苏斯在船上垂钓。我的妻子坐在我的身侧,纺着着绯红色的羊毛,我还能听见奴隶们在杏树下的唱歌声。”

  他写到他们的静谧生活,过去的一切痛苦和恐惧俱被忘怀。他感谢基督的恩德,他在那样的恩德里看到了他们的命运,而不是受命运的裹挟,他还写到了两位使徒的死。

  他写道:“彼得和保罗没有死,而是在光荣中重生了。我们和他们灵魂相通。如果我们呼唤他们,那是因为我们想念他们,不过我们也为他们的幸福和欢乐而感到欢欣。”

  他又一次地对佩特罗尼乌斯陈述基督教的概念——关于重生的,关于他们平静的生活的,以及关于他们在自己的基督教家庭里实现的爱。当他们谈及过往时,过往对他和吕基娅大多好像是一场梦,尽管维尼奇乌斯总会觉得,在竞技场内,是基督通过大发慈悲的奇迹拯救了吕基娅。他鼓动佩特罗尼乌斯到西西里来,亲眼看看在成为基督徒的生活中,能发现多少平淡和普通的幸福。

  他信中写道。“我们以前从来没有一个能够去爱的神。所以人们无法互相关爱,所有的不幸由此而生。亲爱的,幸福来自于爱,就如同光芒来自于太阳。但是没有人教过我们这个。”

  他弃绝了斯多葛派和其他的当代哲学家;他从塔尔苏斯的保罗那里,从保罗在安提乌姆时对佩特罗尼乌斯提出的那些问题中学习。那时,使徒问“假如恺撒是个基督徒,罗马会变成什么样儿?”书写着平静的心情,书写着他与吕基娅的关系的维尼奇乌斯谈到了心灵契合的爱情之美好,再次请求佩特罗尼乌斯亲自来看看他们平静幸福的生活。

  “相对于夹杂着惶恐的欢乐和对身外之物的关注,在你们不确定自己的明天时,你们的狂乱恍若葬礼上的晚餐,你们会找到答案。来我们这儿散发着麝香的山岭间吧,来到我们的橄榄树树荫下吧,来到我们爬满常春藤的海岸来吧。这里有静谧在等待你,那种你已多年不识的静谧。这里有爱在等待你,那种爱发自真正爱你的心灵。你有优秀高贵的灵魂,佩特罗尼乌斯。你应当得到幸福。你聪明的脑袋能够甄别真理,当你发现它的时候,你就会爱上它。”

  他在结尾写道,“像恺撒和提盖里努斯那样的人可能憎恨这真理,但是没有人能无视它。所以来吧,亲爱的佩特罗尼乌斯,吕基娅和我希望不久之后见到你。祝安康,祝快乐,到我们这儿来吧。”

  佩特罗尼乌斯在库迈收到了这封信,他和其他达官贵人在那个地方随侍恺撒。他和提盖里努斯持续了多年的争斗即将步入尾声。他现在清楚他必输无疑,他也明白输的原因。卑劣的恺撒每日沉迷在戏子,丑角和赛车手的角色中,越发深入地沉沦到无耻放荡和堕落至极的任性荒淫中,他需要一个有素质,有教养的品位裁判官的时候越来越少。事实上,佩特罗尼乌斯已经成为了一个负担。如果他保持沉默,尼禄认为这沉默是对他的谴责。如果他赞赏什么,尼禄则把它当做讽刺和轻蔑的讥笑来听。那位卓越的贵族把尼禄的孤芳自赏,这个最为溃烂的伤口公开挠破了;尼禄嫉妒佩特罗尼乌斯拥有的一切。

  佩特罗尼乌斯必定在争斗中失败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位世界的统治者和他那位无所不能的臣子开始瞄上了他巨大的财富和他精美的艺术品收藏。恺撒对它们垂涎三尺。所有这些都让他在尼禄预定的这次希腊演唱之旅中逃过一劫:在希腊,他的品位和他对艺术和文化的熟知将会对尼禄有所用处。

  但是提盖里努斯却推出了另一个爪牙——那个贼兮兮的,好逢迎拍马的流动税务官以及神庙掠夺者,谄媚恭维的卡里努斯——并开始令恺撒相信,这个油腔滑调的老强盗知道的艺术和美比佩特罗尼乌斯还要多。这么一来,提盖里努斯便能够更好地安排希腊的决斗比赛,音乐会,招待会和庆功会了。

  从那时起佩特罗尼乌斯就输了。然而,尼禄不敢在罗马发出判处他死刑的判决。他和提盖里努斯都不安地记得,这个据称为个性阴柔的审美家,这个“把黑夜当成白天”的人,这个除了自己的快乐,艺术和宴会,对其他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在比提尼亚曾经是一个铁面无私和能干的总督,在罗马,他也是一个工作努力,充满活力的执政官。和对他的嫉妒与憎恨一样,他们对他的能耐也不敢小觑,他们还认为他可以做到任何想做到的事情。人民爱戴他。禁卫军们爱戴他,尊敬他。恺撒的心腹肱骨们没有一个能设想得到,他会在何时作何反应。最万无一失的措施就是引诱他到行省去,在那里干掉他。

  怀着这个想法——佩特罗尼乌斯对正在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的很——他被邀请随同恺撒去往库迈,于是他去了。为何?他对自己并不真正了解,而他也不在乎对自己是否真正了解。或许是抗旨太麻烦,因为那意味着公开反叛。或许是为了再一次向恺撒和达官贵人们展现漫不经心的面孔,在死前与提盖里努斯的对决中再获胜一次。

  但是,前脚他刚踏进自己在库迈的府邸,后脚提盖里努斯就对他诉以谋反重罪,证据是他和皮索阴谋的核心人物,元老斯凯维努斯是朋友。他的罗马家仆都被逮捕。他一离开那里禁卫军就包围了他的家。

  听到这则消息,佩特罗尼乌斯的神态一派镇定从容。他微笑着,而且根本没有在他豪华的库迈乡村住宅里,在他的宾客们面前失态,他说他一定要和恺撒就此谈一谈。

  “红铜胡子不喜欢直截了当的问题。”他说。“所以你们会看到,当我问他是不是他下令把我的罗马家仆们关起来的,他会如何地抓耳挠腮。”

  接着,他邀请他们参加他“为了庆祝他即将开始的长途旅行”而举办的宴会,就是在这时候,他收到了维尼奇乌斯的信。

  稍后,晚上的时候,他读了这封信。

  和平常不同的是,他对这封信认真思考了一段时间。接着,他的脸色松弛到和平常一样愉快的表情,他写了如下的回信:

  “对你的幸福我感到开心,亲爱的,我感激你们的好意,因为我以前不相信一对恋爱中的情侣能想得到他人。可你们不仅想到了我,还想邀请我去西西里,去分享你们的热情和你们的基督——照你们的说法——他给了你们无尽的欢乐。

  “若果真如此,那么就崇拜他吧。我宁愿认为吕基娅的获释与乌尔苏斯和罗马人民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我甚至想到了你和尼禄源自提贝里乌斯的一个孙女儿的亲戚关系,提贝里乌斯把他的孙女嫁给了另外一个维尼奇乌斯,也许是她促使尼禄停止了对你的迫害。但是假如你觉得是基督做了这一切,那就算是吧。不要在给他的祭品上敷衍了事。普罗米修斯也曾为了人类牺牲了自己,但是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更何况,普罗米修斯仅仅被看作一个诗歌里的人物,而值得信赖的亲历者告诉我,他们亲眼看到了基督。我赞同你的观点,他定然是诸神中最诚实的一位。

  “是的,我记得塔尔苏斯的保罗问过我的问题。我承认,如果红铜胡子按照基督徒的准则生活,我也许会有空去西西里看望你们俩。那时我们可以坐在树阴下,坐在树林里的泉水旁,讨论所有的神祗和一切五花八门的真理,就像古希腊的哲学家们常常做的那样。可是,今天,我必须长话短说了。

  “我只在乎两个哲学家:皮浪和阿那克里翁。你知道他们的立场。其余的,包括新希腊学派和所有的罗马斯多葛派人士,你花买一盘豆子的钱就能把他们买下。真理住在连众神从奥林匹斯山往上看也看不到的高处。亲爱的,你以为你的奥林匹斯山更高,你站在上面对我喊道:‘上来呀,你会看到从未见过的风景!’诸如此类。但是我要说:‘我的朋友,我再也没有爬山的双腿了。’我认为在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会同意我的说法。

  “不,那朝阳般的公主的幸福夫君,你的教义不是我的。我要去爱那些给我扛肩舆的比提尼亚人吗?或者那些给我的浴室炉灶烧火的人?还是红铜胡子和提盖里努斯?不,以美惠三女神的洁白双膝的名义,我发誓,即便再努力我也做不到。罗马至少有十万个肩膀不平,膝盖肿大,大腿干瘪,双眼暴突,或者头颅硕大的人。我也要爱他们吗?在心里感觉不到爱时,我上哪儿去寻找那份爱呢?假如你们的神想让我爱他们所有人,那他为什么不把他们变得和尼俄柏的子女们一样美丽,美丽得就像你所赞赏的帕拉丁宫里的雕像那般?一个爱美的人不可能爱上丑。不相信我们的神明是一回事,因为他们的美丽而爱上他们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爱他们,就如同伟大的雕塑家那般;我透过菲狄亚斯和普拉可西泰勒斯,米隆,斯科帕斯和利西阿斯的眼睛看他们。

  “不,朋友,我去不了你想把我带去的地方,哪怕是我想去;而由于我并不想去,理由变成了双倍。你像塔尔苏斯的保罗那样相信,一旦你们穿过了斯梯克斯河,走入某个极乐世界的欢乐氛围里,你们就会看到你们的基督了。也罢!让他告诉你们,他是否许我带着我的宝石,我的米列内花瓶,我的苏兹尤斯首版书籍和我的金发尤尼斯加入你们。我一想到这儿就止不住哈哈大笑,因为保罗亲口告诉过我,我们必须为了基督放弃一切,包括美酒和鲜花。他的确向我承诺了其他的欢乐,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他,我老得尝试不了新东西了,我宁愿一直闻着玫瑰花的香气,而不是去闻某个脏兮兮的,据认为我爱的,来自苏布拉区的‘邻居’。

  “这就是你们的幸福不适合我的原因,亲爱的。但是我顽固到底还有一个原因。老塔那托斯在召唤我。死神在向我招手。你处在生命的黎明,而我的太阳却已然落下,夜晚即将到来。换句话说,亲爱的,我非死不可了。

  “这不值得说道。事情必然以此收尾。你知道红铜胡子这个人,所以你会明白的。提盖里努斯终归是打败了我,尽管或许只是我对他的胜利终结了。我过了我想过的生活,我也将用我自己选择的方式死去。

  “不要为此悲伤。从没有神明对我许诺过长生不死,所以我并不惊讶。此外,你错以为只有你的信仰教人如何平静地死去。在你之前,我们的世界很早就知道,什么时候杯子里没有水,什么时候就该走了,而且要走得开开心心,走得体体面面。柏拉图说道德如音乐,智者的生命总是和谐的乐声。若果真如此,那么我就会在与世界和谐共处后,作为一个有德行的人死去。

  “我想对你仙女般的妻子说再见,孩子,用我在普劳提乌斯家见到她时说过的话:‘我见过很多国家的很多人,但我从没见过如你这般的人物。’

  “所以,假如灵魂比皮浪认为的更有内涵,那么我的灵魂将在穿越海洋,飞向冥界时,飞过你那条路,我会像蝴蝶,或者——按照埃及人喜欢叫的名字——雀鹰那样,栖息在你家附近。

  “我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和你在一起了。此时此刻,愿西西里成为你们的赫斯珀里得斯圣园,愿所有的田园神,森林神和水中仙在你们的路上布满鲜花,愿白鸽在所有的廊柱上筑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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