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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市政府完成了一项奇迹,它使富足在这个陷于饥饿中的都市再度称一日之王。河边荣民广场上搭起市集:商贩在简陋的摊位上卖香肠、干腊肠、猪小肠、棕叶火腿,南泰尔的糕点、香料面包,烙饼、四磅重的面包、柠檬汁和葡萄酒。也有些临时店铺卖爱国歌曲、帽章三色佩带、钱包、合金项链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艾瓦里士特停在一个小珠宝摊子前,选一支银戒指,上面浮雕刻着马拉缠着围巾的头。他将它戴在爱洛娣的手指上。

  当天晚上,加莫林因罗舍摩尔女公民有紧急事相邀,便去了她在干树街的寓所。她在卧室内,斜躺在长沙发里,身着逗人的家居装。

  女公民的态度透露出一种挑逗的傭倦,而她的周围处处衬托出她的魅力、她的手段、她的才干。一架竖琴放在敞开的大键琴旁,一把吉他放置在沙发上,一台刺绣机上面架着一块锻子,桌上摆着一幅刚开始的小画、纸张、书籍,一个零乱的书架,其秩序似乎曾被一只急于求知也为着触感的美丽之手所破坏。她伸过手给他吻并对他说:

  “你好,陪审员公民!就在今天罗柏士比哥哥交给我一封他致海尔曼主席的信,是封推介你的信,内容写得好婉转,大意是说:‘兹介绍加莫林公民,他的才干及爱国心值得推崇。我确信有责任让你认识一位有原则和在革命阵线上立场坚定之爱国志士。你决不致放过任何有此一位共和党员之机会的。’我半分钟都未耽误,马上将信送交给海尔曼主席,他很礼貌地接见了我并立即签署了你的任命。现在已成为事实。”

  加莫林静默了一阵后。

  “女公民,”他说,“虽然我没有面包养活我母亲,但我以荣誉发誓,我接受陪审员之职务只是为报效共和及报复它的敌人。”

  女公民认为这种感激大冷淡,这种恭维太严肃。她怀疑加莫林是缺欠温雅。但她太喜欢这年轻人,以致她不能不原谅他的一些粗鲁。加莫林英俊,这就是他的长处。“我会训练他的。”她暗忖,于是请他参加晚餐,每晚看过戏她都招待一些客人。

  “我这里你会遇到一些智识分子及有天分的人士:埃勒佛、达尔玛,还有韦杰公民,他以美妙的技巧填写诗句。法兰撒公民会为我们诵读他的巴美拉这出戏,现在他们正在国家戏院排练。他的风格高雅而隽永。就像所有法兰撒笔下该有的一样,它是出感人的戏,赚人的眼泪,年轻的羊凯特饰演巴美拉这个角色。”

  “我信赖你的判断,女公民,”加奠林回答说,“但国家戏院并不是全国的。而且法兰撒的作品拿上那低俗的舞台以拉亚乏善可陈的句法表现出来,对法兰撒来说也是很令他懊恼的一件事。我们尚未忘记‘法律之友’的那件丑闻吧!”

  “加莫林公民,我将拉亚交给你了,任你处置,他不是我的朋友。”女公民利用她的声望为加莫林谋得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位,当然她这么做并非出自一片热诚之心。就在她帮他之后,而且以后他还会需要她的帮忙。她打算紧紧地抓牢他,确定她自己在法律方面有个依靠,有一天她总会出事,因为她寄了许多的信到法国各地和外国去,而这些通讯的关系已经被人怀疑了。

  “您常去看戏吗·”

  就在这时候,比年轻的巴锡勒更迷人的龙骑兵亨利进屋来。腰上挂着两支很大的手枪。

  他吻了那位漂亮的女公民的手后,她对他说:

  “这位艾瓦里士特·加莫林公民,为了他我在公共安全委员会耽了一整天,而他一点也不因此感激我,骂他吧!”

  “噢,女公民,”军人叫道:“你到杜雷里去看我们的立法委员了,象啊,这些自由人民的代表,他们需要到暴君宫殿的屋顶下设席开会吗?不久之前在买贝的阴谋事件和路易十六皇后的酒席上闪亮的灯,现在同样地在我们立法委员的夜审会上点亮。这使大自然战僳。”

  “我的朋友,快恭喜加莫林公民吧!”她回答,“他今天已被革命法庭任命了。”

  “恭喜,公民!”亨利说,“我很高兴能看到一个有你这种个性的人担任这种工作。但是,我必须坦白,我对国民公会的温和主义分子们所创的这种有条理的正义,没有什么信心。在这种宽大的审判下只冇姑息那些阴谋者,饶恕那些叛逆,更不能打击联邦主义者,更是害怕把那位奥地利女人放进牢笼中。不,这不会是拯救共和政府的革命法庭。他们这些人的罪孽深重,而我们正处在令人欠望的情况下,这些事已阻止了人民的公义行动。”

  “亨利,”罗舍摩尔女公民道,“请递给我那瓶酒!”

  回家时,加莫林发现他母亲和普劳托正在玩纸牌,点着一根冒烟的蜡烛,老寡妇毫不畏惧地打出“三张同花国王”。

  当她听说儿子巳当上陪审团的一员时,她高兴地吻了他,并告诉她自己这对她们俩来说都是很高的荣耀,而从今以后每天他们都可以在一起吃晚饭了。

  “我很高兴,也很骄傲可以做一个陪审团员的母亲,”她说,“正义是件好事,而且是所有之中最必要的一件,没有正义,弱小的往往被欺侮!我相信你会裁判得很好,亲爱的艾瓦里士特,你小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公正、善良。你不能忍受犯错而且全力地反对暴力,你同情不幸的人,那正是法官冠上最珍贵的宝石……但是,艾瓦里士特,告诉我,你在法庭上穿什么呢·”

  加莫林告诉她,法官戴一顶有黑色羽毛的帽子,但是陪审团没有制服,只穿平常的衣“如果他们穿一件袍子和戴上假发会好得多!”她说,“他们会让人尊敬,虽然你常常不着重穿着,服饰可以陪衬你英俊的外表,但是大部分的男人,如果他们要看起来稳重可靠的话,他们需要某一种装饰,如果陪审团有一顶假发和袍子的话会好得多。”

  加莫林的母亲听人说过,在革命法庭当陪审员可以带来一些好处,她认为如果一个人赚的钱能够要求体面的过日子,那也不错,何况一位陪审员必须给民众一个好的形象。

  她很满意地知道一位陪审员出庭一次可以得到十八镑的补偿费,而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的数B会使他们常常出席。

  老普劳托收好他的纸牌,站起来向加莫林说:“公民,你任职于高尚可敬的机关,我祝你有更光明的良知使你在法庭上能比任何人更坚定而少软弱,因为在那儿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明确的好处和明显的忠贞的关系。你将必须在好感和憎恶中去决定。而这决定是自发而来的,不是在真实或错误。要去分辨出哪里是人们意志薄弱的所在,是不可能的。由于你用心灵去审判,你是会冒犯错的险,而如果你用法律在你心中刻下的伟大的爱去审决,那会是很好的。但所有的都是这样。我,才是你自己的主宰,我将会模仿布烈杜望付诸于骰子,而在质询公正性时,这还是最可靠的方法。”

  加莫林在9月14日,在改组的法庭开始执行他的职务,现在分成四组,每组十五个陪审员。犯人堆满,公共检察官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毁灭者奔逃在田野,各省在叛乱,阴谋和诡计在进行,国民公会在抵抗恐怖。天神饥渴了。陪审员第一步做的是,礼貌地去拜访主席赫曼,这人温和的语言和彬彬有礼的态度使他着迷。作为罗柏士比的朋友,法国的一分子,他打自心中升起止义的感情,在这之前他的心思、抉择都在光荣“都贝第”或“倍卡力亚”。他对最近所减少的粗暴感到骄傲,在法庭的行动上,废除了难忍的无知的残忍的执行。他对死亡的惩处不能忍受,以前大过泛滥的移送法办,用来镇压可怜的罪犯变得愈来愈少,只留下主要的罪犯。那些以前都是罗柏士比在决定,他逐渐减少了指控,除了那些触犯公共安全的。但在他的意愿中没有把反抗最高当局的罪犯处死,这可能是背叛了国家。

  他的同僚中也都有同样的想法,革命法庭是因袭着老独裁王朝的观念来做权宜之计的,八世纪以来绝对的权利,审判的意念。赫曼和决敌人的自由与否,都靠着神賦予的权力。

  同一天,加莫林拜访检察官,佛吉尔公民在办公室接见他,在那儿他和助手正工作着。他是个粗野的家伙,一副粗嗓子,猫眼,有着巨大天花记号的脸颊,复杂沉重的表情显示出坐得太久的伤害,修道式的生活可以造就成一个有力量的人、可以造成开朗的气氛和强烈的运动能力。在他身后有着像山一样的纸玫瑰,排列成像座墙般的石碑。它们都很干净,他爱那种吓人的大堆的死人用的纸花,那些东西看起来像要闷死他一般。他说话像个艰苦工作的法官,为他的职责尽力,而他的想法永不超出他的职业范围。在他热气喷动的呼吸中闻得出白兰地,还好,没在他的脑中发生作用,他说的话都平常易懂,不会随意改变。

  他和年轻的太太住在法院建筑的一间平房里,她替他照料两个男孩。年轻的她叫安特·何妮塔,还有一个女仆叫蓓蕾雅替他处理全家的事务。他很明显对那些女人温柔和仁慈。在片刻时间里他是个好人——在家庭和职业上,观念贫枯和缺乏想像力。

  加莫林不得不有些嫌恶地注意到,这些新执法人依照旧王制判决的精神聚在一起。毕竟他们是老王制下的人。赫曼是个加冕将军在阿托斯国会时,拂吉尔是前夏特利检察官,他们都保持着从前的特性,但加莫林是革命新生的崇信者。

  离开公共检察官办公室,穿过法庭的拱廊在一间商店停下来,那儿正展售着各种艺术品。在泰诺女公民的陈列台,用历史、政治和哲学的眼光观看所有作品。《奴役的铁链·》、《论暴政主义》、《女王的罪》。《我们在往前进!》他自己说:“现在这些公开的写出来了!”他问书商是否卖了很多这些书。她摇摇头说:“只有歌谣和小说。”她从抽屉抽出一本小书。“这儿,”她说,“才是一个好东西。”艾瓦里士特读了它的标题:《一个流浪的修女》。

  隔邻的商店里来了戴马希。他夸张又庄严,在圣·裘莉女公民的香水、香粉、香囊之间,尝试让这漂亮的人相信他爱她,承诺要替他画像,乞求和她到图勒里公园约会,今晚他看起来很英俊。圣·裘莉听着,没说一句话,眼睛看着地面,准备相信他。

  为了使自己熟悉这已置身于其中的可敬职业,这新的陪审员想广泛听取公共意见,并在入革命法庭前参与审判。他走到楼梯,那儿挤满群众,像个圆形剧场,他走进前巴黎市议会的大厅。

  人们拥挤地去看一个将领的试审。于此,就像老普劳托说的,这委员会是模仿大不列颠王朝的模式,去审判被打败的将军,在将失手的将军视为叛徒。普劳托也曾说,不是把被打败的将领判为罪犯是必要的,你可以在任何战场找到一个败北的将军,但是没有比去谴责一个败将更能激励其他人。

  相当多的家伙已经在台上站好位置,轻狂的、猪头般的军人,野牛式的无边便帽底下是鸟般的大脑。出席的辩护者在法官讯问他的时候,一点也不懂得围攻和战场的事。指控和辩护迷失在有效率的、客观的军需品、行军、遭遇战之中。公民群众跟随这些难解的、无止境的辩论,看到这些不聪明的祖国军人,如何放进敌人,造成溃散,使成千的人死亡。他们用眼神和声音去影响陪审员,在椅子上喊叫给他们带来判决,活像共和里的一个敌人的俱乐部。

  艾瓦里士特坚决地相信,他们在这可怜的恶行中应该被加倍打击,这些可怕的家伙扯裂了法国,反叛和被打败。有什么关系,通通吊死!管他们是否清白还是有罪!在僵持的危机中万底再次抬起它的头。土伦有条件的投降敌人,雷尼的军队在梅杨斯胜利前退却。北方的军队撤退到凯撒军营,在每一分钟都有被帝国控制的情形下,那些英国、荷兰、瓦伦尼辛的君主。最重要的是该教训将领去赢或是死!衰亡、愚昧的执法员在地图上胡乱地指认,好像他本人就是在北方的平原迷失了的。加莫林在法庭中焦躁了起来,或者希望他在群众中早已大叫“处死!”了。

  在集会厅,新的陪审员受到奥利维主席的恭贺,这人曾在巴拉比旧而高的祭坛上宣誓,现在这祭坛是祖国的了,在人道的圣名下,他会在他的心中镇压人们的弱点。

  他的手举起来,加莫林探索到马拉威严的精神,自由的殉教者,他的胸像被安置在前教堂的一根圆柱对面,面朝勒彼德,来证实他的宣誓。

  那儿有人鼓掌混合着喃喃自语的声音。集会难以控制。在草堆前头,一群广场的群众,用矛和枪武装着,边走边争论。“那些是反共者主席说:“把武装带到一群自由人群中。”他这时下令他们立刻把矛和枪放到前面的教堂去。

  布包沙公民,监察委员,他驼背,暴眼,突唇,戴着无边帽登上演讲台。

  “将领出卖了我们他说,“并将我们的军队交付给敌人。帝国军队将骑兵部队赶至培伦及圣昆坦附近,杜伦巳陷入英国人手里,他们十四万人在那里登陆。共和的敌人甚至在国民公会那里从事串通勾当。首都里,蕴藏着无数的阴谋,旨在搭救那奥国女人。我讲话的这时,就有谣传披斗篷人的儿子自皇宫逃出后,在圣克劳德受到凯旋的欢迎,有人想重新复建暴君的王座。生活品的昂贵,货币的贬值,就是外国的代理人在我们国内,在我们眼皮下所施的手段的结果。我以公共安全之名,责成新陪审员对阴谋及叛逆者不要留情。”

  当他走下演讲台,会议中听见有人说:“打倒革命法庭!打倒温和派!”

  提雍维尔广场上的木工公民杜邦老大,身体肥胖、气色红润,走上讲台。他说愿向新陪审员提出个问题,于是他问加莫林在伯力索派及斗篷人的寡妇事件上持何种立场。

  加莫林本性胆怯,在公共场合根本不会讲话,但积愤激发了他。他站起来,脸色苍白,以低沉的声音说:

  “我是法官,我只对我良知负责,我要给你们任何承诺就是违背我的职务。我该在法庭内备言而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得缄默。我巳不认识你们,我是法官,我不认识朋友和敌人。”

  这次会议意见分歧,不肯定乂浮动,跟其他所有的会议一样,赞成他的一席话。但公民杜邦老大不放松,他不会饶了加莫林占据他一直垂涎的位置。

  “我了解他说,“我也赞成陪审员公民的顾忌,他被认为是爱国志士。他要自己斟酌他的良知是否允许他列位于旨在摧毁共和的敌人,并决意整理他们法庭上有些复杂的处境,一位爱国志士须力求避免瓜田李下之嫌。该法庭的许多陪审员被被告的金子买通,而蒙太奈主席违反程序以挽救哥戴女儿的脑袋,这不已是公认的事吗·”

  听了这席话,厅内又响起有力的掌声,最后的几声掌声尚停留在拱形屋顶时,弗芯奈·特茹柏走上演讲台,几个月来他瘦了很多。他苍白的脸上,发红的颧骨突出皮肤外,他的脸火热,眼珠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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