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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归途中的舞蹈

  当我们倒数着能够将马利带回家来的日子时,我开始研读有关拉布拉多寻回犬的各种资料,但这样做似乎太迟了。我之所以说“太迟了”,是因为事实上我所阅读的每一页材料都给出了同样强烈的建议:在购买一只狗儿之前,务必确定你对其血统进行了彻底的调查,只有这样你才能够知道,你将要得到的是什么。

  例如,一位公寓住宅的居住者可能无法与一只圣伯纳德狗相处融洽;一个有小孩的家庭,最好不要喂养一只经常会有难以预料之举的中国家犬;而对于一个想寻找一只供玩赏用的小狗,以便在电视机前打发时光的终日懒散在家的人来说,一只需要跑跳和工作才能感到开心的(英国种的)博德牧羊犬,则可能会把他弄得精神失常。

  我不得不尴尬地承认,詹妮和我在决定喂养一只拉布拉多寻回犬之前,完全没有展开任何的调查工作。我们选择品种的惟一标准便是:来自于路边的吸引。我们常常羡慕那些带着拉布拉多寻回犬在(美国大西洋沿岸)近岸内航道的自行车道上散步或者慢跑的人们——那些拉布拉多寻回犬个子很大,笨笨的,十分可爱——他们似乎是以一种在这个世界上不太常见的激情来热爱着生活。更为尴尬的是,我们的决定并不是受到了《完全狗手册》或者任何其他著名的指南手册的影响——由美国养狗俱乐部所出版的《完全狗手册》,可以说是“养狗者的《圣经》”;我们的决定是受到了另一本可以算作是有关狗的重量级文艺作品的影响,那便是加里·拉森创作的《远端》。我们是超级卡通迷。拉森的画板上充满了诙谐幽默、彬彬有礼的拉布拉多犬,这些狗儿做了、说了一些最可恶的事情。是的,他们能开口说话!拉布拉多犬是一种极为有趣的动物——至少在拉森的画笔下是如此。而又有谁不想在生活中多一些乐趣呢?于是我们才决定去买一只拉布拉多犬。

  现在,随着我研读了有关拉布拉多寻回犬的更为严肃的作品,让我感到放心的是,我们的选择,尽管没有依据广泛且可靠的信息,但也并非完全不相关。文学作品中充满了有关拉布拉多寻回犬的推介和赞美:它那可爱的、令人倾倒的个性,它对于孩子们的温顺亲切,它不太具有进攻性,以及它渴望去让人感到愉悦。它们的聪明和温顺,使其成为搜索和营救训练的首选狗种,而且常常被选来作为盲人和残疾人的领路狗。所以,拉布拉多犬也十分适合做一个迟早会有孩子的家庭的宠物。

  一条指南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拉布拉多寻回犬因其聪明、对人类的温顺情感、牧场上的灵活以及对任何任务的投入热情而闻名。”此外,它对于饲养者具有令人吃惊的无比忠诚。所有这些特质,都使得拉布拉多寻回犬,从因其对被打落的雉鸡和寒冷的湖水里的野鸭的猎获技术而被捕鸟者们所喜爱的专业运动犬,转变成最受美国家庭喜爱的宠物。就在头一年,也就是1990年,拉布拉多寻回犬击败了英格兰猎犬,登上了美国养狗俱乐部所统计的全国最受欢迎的狗种的冠军宝座。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其他的狗种能够赶上拉布拉多寻回犬了。在2003年,拉布拉多寻回犬连续十四年成为美国养狗俱乐部的冠军狗种,注册的拉布拉多寻回犬多达144943只,远远拉开了与第二名狗种金毛猎犬的距离,后者只有52530只,而位居第三的毕尔格猎犬,数量为45033只。

  我们偶然发现了美国已经多得不能再多的品种,但这完全是出于偶然。所有那些快乐的狗主人都没有错,不是吗?我们选择的是获得了证明的冠军狗。可是,文艺作品中充满了不太吉祥的告诫。

  拉布拉多犬作为工作犬而被饲养,而且拥有无限的精力。它们非常需要陪伴和交流,无法长时间被单独留在某处。它们可能有些迟钝,难以训练。它们需要每日严格的练习,否则它们就会变得具有破坏性。有一些拉布拉多犬野性十足,极易兴奋和激动,即使是非常有经验的驯狗师也难以控制。它们那似乎永远的幼年期会长达三年之久,甚至更长时间。而它们那漫长的、好动的青春期,则要求狗主人具有特别的耐心。

  它们肌肉强健,被饲养了好几个世纪去习惯于忍受疼痛与辛劳,当它们潜入北大西洋那冰冷的海水中去帮助渔民们捕鱼的时候,这种忍受疼痛与辛劳的特质,便对它们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作用。可是,在一个家庭的环境中,那些相同的特质也意味着,它们可能就像谚语“一家瓷器商店里的公牛”所说的那样,成为毛手毛脚、动辄闯祸的家伙。它们是大个头的、强壮的、胸部发达的动物,但并非总是能够意识到自身的力量。一位狗主人后来告诉我说,她曾经把她那只公拉布拉多犬系在她的车库门框上,以便当她在车道上洗车的时候他能够在近旁。这只狗儿发现了一只松鼠,于是他突然朝松鼠扑过去,结果,他的猛力竟然把巨大的铁门框从墙中给拔了出来。

  然后,我突然想到了一句俗语,我的心也因而感到害怕起来。“狗的父母可能是你的新小狗的未来性情的最好说明。许多令人吃惊的行为都是遗传的。”我的思维立即反射到了在我们挑选小狗的夜里那只从树林里冲出来、口吐白沫、身上泥点斑斑的公狗。“哦,我的上帝!”我心想。书上劝告人们,无论何时,只要有可能,一定要亲眼看看狗的母亲和父亲。我的思维又一次发生了条件反射,不过这一次,是回想起了当我询问狗的父亲在哪里的时候,饲养者那不易察觉的一丝轻微的犹豫。“哦……他一定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然后她便赶快转移了话题。原来这些都是有原因的!熟悉内情的买狗者都会要求见一见狗的父亲的。他们会发现什么呢?一只在夜里盲目飞奔着的狂躁的疯狗,就仿佛有魔鬼附在他的尾巴上一样。我暗暗祷告马利只遗传了他母亲的性情。

  个体的遗传基因先不说,纯种的拉布拉多犬都具有某些可预见的特征。美国养狗俱乐部为拉布拉多寻回犬应当具备的特质确立了标准。从身体上来说,它们矮壮、强健,有短而浓密、淋雨后也不会变色的皮毛。它们的皮毛可以是黑色的、巧克力褐色或者各种深浅的黄色,从浅黄色到一种浓烈的狐红色。拉布拉多寻回犬一个突出的特征,是它那厚而有力的尾巴,与水獭的尾巴很相像,这尾巴迅速地一击,可以清扫掉一张咖啡桌上的所有刀、叉、杯、盘。它的头大而结实,下颌强有力,耳朵长得很高,松垂地耷在脑袋两边。大多数的拉布拉多犬,大约有两英尺高。公狗一般有六十五磅到八十磅重,而有一些拉布拉多犬的重量却相当惊人。

  可是,根据美国养狗俱乐部的说法,不能从长相来确定一只拉布拉多犬。该俱乐部的品种标准规定:“真正的拉布拉多寻回犬的性情,就像‘水獭’的尾巴一样,是其品种标志。理想的性情是温和,对人友好,易驯服,渴望去愉悦主人,以及对人类或动物不具有攻击性。拉布拉多犬吸引人类的特质还远不止这些。它那温和文雅的方式、聪明以及适应性,都使其成为理想的狗种。”

  理想的狗种!我阅读得越多,就越觉得我们的决定是如此正确,即使那些告诫也无法令我感到恐惧。詹妮和我自然会全身心地去迎接我们家的新成员,给予他大量的关心和爱。我们会专心地对他进行必要的有关服从和交际技巧的训练。我们都是热情的徒步者,几乎每晚工作之后以及许多个清晨,我们都会踏上码头区的小径。所以,我们自然也会带上我们新来的狗儿和我们一道散步。我们会被这个淘气鬼弄得疲惫不堪。詹妮的办公室离这儿只隔一英里,而且她每天都会回家用午餐,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她便能够在后院把球投掷给他,以便让他消耗掉他那无穷的精力,因为各种资料都在警告我们,要务必当心他的这种无穷的精力。

  在把我们的狗儿带回家的前一周,詹妮的姐姐苏珊从波士顿打来电话。她、她的丈夫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计划下周去迪斯尼乐园,苏珊想知道詹妮是否愿意过去与他们共处几天。作为一位寻找着任何能与其侄子侄女相处机会的阿姨,詹妮当然渴望前往。可是,她又有些左右为难。“我不能在这儿带小马利回家了。”她说道。

  “你去吧,”我告诉她说,“我会把狗儿带回来的,而且还会把他安顿好,然后等着你回来相聚。”

  我尽力让语气听上去显得平淡,实际上,一想到这只新来的小狗在这几天里将会完完全全地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和他的这种男性间的亲密关系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打扰,我便暗暗地偷着乐。虽然他是我们共有的计划,对于我和詹妮来说是同等的,但是,我从来不相信一只狗能够听从于两位主人。如果在家里只能有一位掌权者的话,我希望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是我。这短短的三天相处和训练,将使我处于领先位置。

  一周后,詹妮出发前往奥兰多了,那儿离这儿有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一个周五的晚上,下了班之后,我便再一次来到那位饲养者的住所,去接我们生活中的新成员。当洛丽将我的新小狗从房子后面领出来的时候,我因为太过兴奋而一个劲地直喘气。三周前我们所挑选出的那只小小的、像团细绒毛似的小狗,如今个头已经长大了一倍。他朝我飞也似的跑了过来,一头栽进了我的脚踝处,倒在我的脚边,不停地摇摆着他的臀部,手爪伸向空中——我真希望他这副样子不是在哀求。洛丽一定是察觉到了我的惊讶。“他长得很快,不是吗?”她兴高采烈地说道,“你应当看得出以后你将会花费不少钱在狗食上了!”

  我倾下身,摩擦着他的腹部,说道:“准备好回家了吗,马利?”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使用他的新名字,感觉还不错。

  在车上,我用浴巾在乘客座上为他搭了一个非常舒适的小窝,然后把他放了进去。但是,当他不停地动来动去试图从毛巾里出来的时候,我几乎都无法驶出车道了。他蠕动着腹部,缓缓地朝我的方向移动过来,试图越过座位来到我这边。他一边前进一边呜咽。在主操纵台上,马利遭遇到了他这一生中将要面临的无数次困境中的第一次。他的后腿挂在了变速杆旁的乘客座的一边,而前腿则挂在了驾驶座的这边。在中间,他的腹部则卡在了紧急制动器上。他那小小的四只腿向四周伸开着,脚爪在空中乱抓一气。他不停地扭动和摇摆着,处境就仿佛是搁浅在沙洲上的一条货船。我将手放在他的背上,但这样做只能使他更加兴奋,而且引起了一阵新的扭动。他的后爪在两个座位之间的隆起物上拼命地寻求着支撑。慢慢地,他的后腿悬在了空中,他的脑袋越抬越高,尾巴猛烈地摆动着,直到引力定律终于验证了其效力。他头朝前滑向了控制台的另一边,翻着筋斗掉落到了我脚旁的地上,背部着地。他从那儿迅速而轻易地攀到了我的膝盖上。

  嘿,他很开心——非常开心。当他把头蹿进我的腹部并且轻咬着我衬衣上的纽扣时,他快乐地抖动着,他的尾巴拍打着方向盘,就仿佛节拍器上的指针。

  我很快发现,我只需通过触碰他就可以影响他摇摆的速度。当我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的时候,节拍保持在每秒三击——砰,砰,砰。但是,我所需要去做的,只是将我的一只手指按在他的头的顶部,韵律便从华尔兹跳到了波萨诺沃舞:砰-砰-砰-砰-砰-砰!如果用两只手指的话,那么节奏便会跳到曼波:砰-啪-砰-砰-啪-砰!然后,当我将整只手罩在他的头上,并用手指按摩他的头皮时,节拍便爆发为了一种如机关枪扫射一般的桑巴舞: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哇!你挺有韵律感的嘛!”我对他说道,“你是一只会跳瑞格舞的狗儿。”

  当我们回到家后,我把他领进屋里,解下了他颈上的皮带。他开始四处嗅,直到他闻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才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他便蹲坐下来,看着我,脑袋耸拉着,似乎在说:“很不错的寓所,可是,我的兄弟姐妹们在哪儿呢?”

  直到就寝时间,他必须要面对新的生活这一现实才完全到来。在出发去接他回来之前,我已经在紧挨着房子一边,仅能容纳一辆汽车的车库里,布置好了他的睡觉住所。我们从来没有把车停在这个车库里面过,只是将它用作了一个贮藏库和杂物间。那儿有洗衣机和干衣机,还有我们的烫衣板。房间里干燥而舒适,还有一个后门可以通向有栅栏的后院。车库里的地板和墙面都是由混凝土制成的,所以不太容易被毁坏。我把他领到车库。“马利,”我快乐地介绍说,“这就是你的房间。”

  我已经将凡是可以咀嚼的玩具都拿开了,在地板中间铺上了报纸,往一个碗里面装满了水,用一个纸箱子搭了一张小床,上面铺了张旧床单。“这儿就是你睡觉的地方。”我说道,然后把它放进了纸箱里。他应该很习惯这样的住宿环境,但以前他总是与他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分享的。现在,他绕着纸盒踱着步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作为一个测试,我走回到房子里,把门关上。我站在门后,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开始,并没有任何的声响;然后,传来了一声细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呜咽;再然后,便是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那儿拷打着他。

  我赶快开了门,他一看到我,马上停止了哭嚎。我走过去,把他搂进怀里,爱抚了几分钟,然后,我便再一次离开了。我站在门的另一边,开始数数:一、二、三……过了七秒钟之后,他的叫声和哭喊便又一次爆发了。我们把这种练习重复了好几次,可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我疲惫不堪,决定不管他再如何哭闹,我也要上床睡觉去了。我担心他怕黑,便把车库的灯开着,关上了门,走向房子相反的一侧,爬上了床。由混凝土制成的墙壁却丝毫没有能够阻挡住他那可怜的哭声。我躺在床上,试图不去注意他的喊叫,猜想着他下一分钟应该就会放弃吵闹,安静地去睡觉了。可是,哭喊声仍然持续着。即使在我用枕头蒙住脑袋之后,我仍然可以听到这扰人的哭叫声。我认为,这应该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独自呆在这个四处都没有狗的气味的陌生环境里,不再有妈妈在他身旁转来转去,也不见他的兄弟姐妹们的身影。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把他孤零零地扔在那里不管呢?

  我经过了大约半小时的思想斗争,才从床上爬起,重新回到了车库。他一看到我,整张脸立刻焕发出了光彩,尾巴开始拍打着纸箱的一边。他似乎在说:“快过来,跳进来,盒子里有足够的空间呢。”当然,我并没有照他所暗示的那样也挤进纸盒里去,我举起了装有他的盒子,把盒子连他一起带回了我的卧室,然后,我把盒子放在紧挨着床脚的地板上。我躺在床垫的边缘,将胳膊伸进盒子里,不停地摇摆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背上,感觉到他的胸腔正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一起一伏。就这样,我们俩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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