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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波奥蒂丝(2)

  我们家的这只拥有良好水性的狗,对于后院这个水池子的喜爱程度,恐怕无人能及,要知道,他可是数百年前在纽芬兰海岸那汹涌的海水中辛勤劳作的渔民的猎狗的骄傲后代。如果水池的门是开着的话,那么马利便会向水池猛冲过去,他的起飞地点是家庭活动室,然后在敞开着的法式门外面空降,再从砌砖的室外就餐处上面轻轻一跃,最后降落在水池里面,他腹部落入水中,发出一声巨响,激起间歇泉喷上空中,激起水波涌向水池的边缘。与马利一起游泳,是一种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冒险行为,有点儿像是在一艘远洋定期客轮里游泳一样。他会全速地朝你游来,爪子在身体前面用力地上下摆动着。你以为他将在最后一分钟转向,可是他却直直地撞到你的身上,然后便试图爬上岸。如果你的头是伸在水面之上的话,那么他便会逼迫你沉入水面之下。“我看上去像是什么,一个船坞吗?”我会说道,然后用手臂将他搂进怀中,让他得以喘息,当他将我脸上的水舔干的时候,他的前爪仍然会在自动驾驶仪上做着划桨的姿势。

  我们的新房子并不具有的一个什物,便是一个能够防止马利穿破的“碉堡”。在我们那栋旧房子里,由混凝土制成的供车停放的车库便是不可被毁坏的,而且它还有两扇窗户,这使得即使是在酷热难熬的夏季,待在车库中也是一件可以忍受并能得到一丝舒适感的事情。我们在波卡的这栋房子有一个能够容纳两辆汽车的车库,可它不适合用作马利或者任何其他无法在超过华氏150度的高温下存活的生命形态的居住空间。因为这个车库没有窗户,所以特别闷热。而且它是由石膏灰泥板修建而成的,而马利已经证明自己十分擅长摧毁任何非混凝土的防御系统。他的雷暴惊恐症所引发的攻击行为变得更加糟糕,尽管已经服用了镇静剂。

  当我们第一次将他单独留在这栋新房子里的时候,我们将他关进了厨房外面的洗衣间里,给他留下了一个篮子以及一大碗水。当我们几个小时之后返回家中时,他已经在门上留下了醒目的抓痕。还好损失并不太大。我们可是押上了这栋要在未来三十年的生活中才能购买下来的房子,而且我们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或许他只是在习惯他的新环境罢了。”我提议说。

  “天空里几乎连一片云都没有啊,”詹妮充满怀疑地评论道,“要是碰上风雨来袭的话,那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们第二次将他单独留下的时候,詹妮提出的这一问题的答案便得到了揭晓。当雷暴云砧滚动而来的时候,我们便迅速中断了外出活动,匆忙赶回家去,但已经太晚了。詹妮快步走在我的前面,当她打开洗衣间的房门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喊:“哦,我的上帝!”她叫喊的方式,是那种当一个人发现从树枝形的装饰灯上面吊下的一具尸体时才会发出的叫喊。然后,她又叫喊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的语速放缓了一倍:“哦……我的……上帝!”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过去,发现情况比我担心的更为糟糕。马利站在那儿,疯狂地喘着气,他的爪子和嘴巴都鲜血淋漓。四处都是落下的狗毛,仿佛雷声吓得他连毛都掉落了一样。这一次的毁坏比他以前所制造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也就是说损失极为惨重,遭受损坏的物品数量极其繁多。一整面墙壁都被他给凿开了,连墙架上的直立柱都凸露了出来。地上满是石膏屑和木屑以及弯曲的钉子。铺设在墙壁里面的电线暴露在了外面。地板和墙壁上血迹斑斑,说得文学一点儿,看上去就像是一起枪杀案的现场。

  “哦,我的上帝!”詹妮第三遍说道。

  “哦,我的上帝!”我也重复了一遍她的慨叹。这是我们俩此刻所能够说的全部语言。

  我们面对着这一“大屠杀”般的景象,目瞪口呆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我终于开口说道:“好吧,我们可以处理的。这些都可以重新安装好的。”詹妮向我投来了不信任的目光——她曾经见识过我的维修过程。“我会打电话叫一个砌墙的工人来对其进行专业的修理,”我说道,“这一次我并不想亲自来做。”我给马利服用了一粒镇静剂,然后暗暗担心这最近一次的破坏性“狂欢”可能会再一次让詹妮回到在生完克罗以后所陷入到的抑郁之中。然而,那些忧郁的日子似乎已经远远地被她抛在了脑后。如今的她对于产后抑郁症所抱持的达观心态甚至都令我有些吃惊了。

  “除非有几百个精力充沛的男人一同参与重建,我们的房子才可能焕然一新。”她尖声调侃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道,“我得多做几次演讲挣些钱。这样才能支付得起维修费用。”

  几分钟之内,马利便缓和下来了。他的眼皮变沉重了,眼睛也充血了,这是他在被麻醉的时候所表现出的一贯反应。他看上去就像是身处一场黑色摇滚音乐会之中。我不喜欢看到他的这副模样,我对此一贯讨厌,所以我总是尽量不给他服用镇静剂。可是,药丸可以帮助他度过恐惧,度过那仅仅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的极度的威胁感。如果他是人类的话,我会宣布他是确诊的精神病患者。他具有妄想狂的症状,偏执地相信有一种黑暗的、邪恶的力量从天而降,要将他席卷而去。他在厨房水槽前的地毯上蜷缩成一团,并且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我跪在他的身旁,抚摸着他那血迹斑斑的毛发。“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呢?”我说道。他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用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看着我——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悲伤、最可怜的一双眼睛。他就这样凝视着我,就仿佛他正努力要告诉我一些什么,一些他希望我能够理解的十分重要的内容。“我知道,”我说道,“我知道你是难以自制才这样做的。”

  第二天,詹妮和我带着两个小男孩去了一家宠物商店,想去购买一个巨大的笼子。商店里面有各种不同尺寸的笼子,当我向店员描述了马利的体型和特征之后,他便将我们带到了他们店里最大型号的笼子前面。这个笼子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足够容纳得下一头狮子在里面站立和回转身体。这个笼子的栅栏是由重型钢板制成的,并且有两个枪管式闩锁,这样一来,一旦笼门关闭,里面的猫猫狗狗便插翅难飞了,下面铺设的是一块重铁板。克罗和帕特里克两人爬进了笼子里,我滑动了门闩将门给关上了,把他们两个在里面锁上了一会儿。“你们两个小家伙认为如何?”我问道,“这个笼子可以关住我们家的那只超级大狗吗?”

  克罗步履蹒跚、摇摇摆摆地朝着笼门走来,他像一个常年待在监狱里的犯人那样将手指穿过了栅栏,然后说道:“我坐牢了。”

  “马利就要成为我们的犯人了!”帕特里克插话进来,他对于这一前景感到十分开心。

  回到家之后,我们在洗衣机旁边架起了板条箱,这个大笼子几乎占据了洗衣间的半壁江山。当笼子完全安装好之后,我便叫喊道:“过来,马利!”我把一根牛奶骨头扔进了笼子里,于是他腾跃而起,朝着那根骨头快乐地飞奔过去了。我将他身后的笼门给关上了,然后插上了门闩。他站在那儿,咀嚼着我宴请他的这顿美食,对于他将要进入的新的生命体验毫不畏惧,而这个体验便是在心理健康领域以“非自愿性监禁”而闻名的体验。

  “当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这便是你的新家。”我愉快地说道。马利站在那儿,满足地喘着气,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焦虑的痕迹,然后他便躺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叹息。“一个好迹象,”我对詹妮说道,“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那天晚上,我们决定给这一用来遏制马利的防护性最为严密的系统进行一次测试。这一次,我甚至不需要用牛奶骨头去引诱马利入笼。我只是将笼门打开,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他便走了进去,尾巴在(钢管铺成的)钢铺层上砰砰作响。“做个乖孩子,马利。”我说道。当我们将男孩子们放进小型客货车里面出去吃晚饭的时候,詹妮问道:“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问道。

  “自从我们有了他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当我们把马利单独留在家里时我不用再坐立不安了,”她说道,“我甚至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是多么让我紧张。”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道,“这一直都像是一个猜谜游戏:‘这一次我们的狗又会破坏些什么呢?’”

  “或者是:‘今天晚上外出看的这一场电影又会让我们付出多少代价呢?’”

  “这就像是俄罗斯轮盘赌。”

  “我认为购买这个板条箱是我们花费过的最合算的一笔钱了。”她说道。

  “我们老早就应该买这个笼子的,”我对她的说法表示赞同,“精神上的安宁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我们在外面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在海滩上散了一会儿步,欣赏着夕阳西下的美景。两个孩子泼溅着海水,追逐着海鸥,手里握着沙子。詹妮难得如此放松。知道马利被安全地关在笼子里面,不会伤害到他自己或者其他的东西,这便是一种安慰剂了。当我们走到了我们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时,詹妮感叹道:“这一次的外出真是太美好了!”

  当我正准备附和詹妮的话时,突然间有个东西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中,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一种不太吉利的直觉。我转过头,盯着前门旁边的窗户。百叶窗是合拢着的,保持着当我们离开家时的一贯状态。可是,从窗户底部往上大约一英尺的地方,金属板条弯曲开了,有个东西正从板条之间刺穿过来。

  一个黑色的东西。而且是湿的。并且抵在玻璃上。“那是什么——”我说道,“这怎么可能……马利?”

  果然,当我打开前门的时候,我们受到了由一只狗组成的欢迎委员会的热情迎接,只见马利正在大厅里四处摇摆着,对于我们回到家中显得十分开心。于是我和詹妮立即分头对整栋房子展开了大搜索,我们检查着每一个房间以及壁橱,搜寻着马利在无人监管之下犯罪的蛛丝马迹。可是房子完好无损。我和詹妮在洗衣间里会合了。只见板条箱的门大开,歪歪斜斜地朝下悬摆着,仿佛是复活节早上耶稣墓前的碑石一样。这就像是有个神秘的同谋者偷偷潜进了我们的家中,释放了被我们监禁起来的囚犯马利。我在板条箱旁边坐了下来,凑近看了看。那两个枪管式门闩都向后滑动开来,呈打开的状态,而且有一个重要的线索:门闩上面还滴着口水。“这看上去像是一宗内贼作案,”我说道,“这儿有一位霍迪尼克服重重困难,成功地从这个监狱里面脱逃出来了。”

  “我简直无法相信。”詹妮说道。然后,她愤愤地吐出了一个不太文雅的词语,我很庆幸孩子们离得还不太近没有听到。

  我们总是将马利想像成如藻类植物一般愚钝,可是他却具有足够的才智想出如何使用他那条长长的、强有力的舌头穿过栅栏,然后慢慢地将枪管式门闩从狭槽中滑动开来。他克服难关,重获自由。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他证明了只要他想做的话,他随时都有能力轻易地重复这个小戏法。我们这个具有最高防卫性能的监狱,事实上被证明是一个安全性能还有待完善的系统。有些日子里,当我们回到家中时,会发现他正心平气和地待在笼子中休息;其他的一些日子里,他则在前窗户旁等待着我们的归来。看来,“非自愿性监禁”对于马利而言是一个难以真正体验的概念了。

  我们开始用结实的电缆代替了金属锁。新设备在一段时间内发挥了作用,可是有一天,随着从地平线上传来遥远的隆隆声,我们匆忙赶回到家中,却发现笼门底部的拐角处已经裂开了,就仿佛有人用一个巨大的开罐器将其撬开了一样,而站在一旁的马利则惊恐失措,他那再一次鲜血淋漓的爪子,被牢牢地粘在了胸腔上。我用尽全力将铁门重新拉回到了适当的位置,然后我们开始用金属线将滑动螺栓以及笼门的四角给缠绕妥帖。不久,当马利继续用他那发达的肌肉破门而出的时候,我们便对笼子本身展开了修补和加固的工作。在三个月之内,这个我们原本以为无法被攻破,而且看上去也的确是坚不可摧的铁笼子,却仿佛被一颗榴弹炮给直接命中了一般土崩瓦解了:栅栏被扭弯了,整个框架被撬开了,笼门被毁坏得一团糟,侧边向外凸了出来。我继续尽全力去对这个笼子进行着修复,而笼子也继续无力地抵挡着马利那魁梧身体的一次次冲击。这一机械装置曾经给过我们的有关其防卫性的种种错觉,如今都不复存在了。每一次我们外出的时候,甚至只是短短的半小时,我们也会疑心是否这一次我们那位狂躁的囚徒将会破门而出,上演又一出将沙发撕咬成碎片、将墙壁凿开或者将门给吃掉的暴力行为。我们再一次地告别了那短暂的内心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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