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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明珠索魂(2)

小~说~T.xt`天~堂

云铮恨声道:“幸好那时我已伤重垂危,是以未被严密监视,只等着我醒转之后,便以私刑拷问于我。”

铁中棠变色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云铮大怒道:“怎么不是真的?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之事,这些用鲜血换来的教训,难道还会假得了!”

铁中棠长叹道:“你误会了!”

云铮仰天狂笑道:“误会?若是误会,你为何不敢见我?”

铁中棠呆了一呆,道:“我……”

云铮嘶声狂呼道:“铁中棠!事到如今,你还要在我面前狡赖么?若不是老天有眼,让我亲耳听到你与那司徒笑的言语,又让我侥幸逃了出来,你这些叛师背友的无耻行为,世上便当真无人知道了,此刻老天既然让我能活着见到你,你还有什么话说?铁中棠,你就拿命来吧!”

铁中棠身子一转,退后三步,黯然长叹道:“三弟,你纵要下手杀我,也该先听我解释解释。”

云铮冷冷笑道:“你纵说得舌绽莲花,也难教我相信。”

铁中棠道:“那时我只是为了要逃出性命,才不惜以那种方法骗得司徒笑的信任,然后再乘隙夺路而逃。”

他曾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云铮的性命,而今却被云铮误会如此之深。

云铮冷笑道:“你是夺路逃出来的么?”

铁中棠黯然点了点头,道:“我那时的艰苦行程,说来你也不信。”

云铮厉色笑道:“我自然不信,别的不说,你身受重伤,又落在司徒笑那厮手里,还能逃得了?”

铁中棠黯然笑道:“事实如此,你要如何才肯相信?”

云铮大喝道:“杀了我,我也不信!”

语声未了,突听林外传来一阵笑声。

随着笑声,司徒笑轻轻掠入树林,扬声笑道:“中棠,他既然不信,也就算了,你还和他争论个什么!”

铁中棠神色突然惨变:“好阴毒的人!"他知道司徒笑这样一来,这误会便更难解释了。

云铮果然纵声狂笑道:“好呀!铁中棠你纵想狡辩,怎奈司徒笑却已替你承认了,你还要怎样?”

铁中棠一步窜到司徒笑面前。

司徒笑微笑道:“事到如今,你还骗他作甚?”

他微笑一招手,白星武、黑星天、潘乘风,立刻便又四下现身,司徒笑接口笑道:“反正这里都是咱们的人,你怕他作甚?”

白星武接口笑道:“只要将他杀了灭口,世上便无人知道你的行径了,你还是一样能到大旗门卧底的。”

铁中棠盛怒之下,满腹冤气。他自知此刻自己已是百口难辩,是以咬紧牙关,绝不开口。

云铮双拳紧握,目光四下流转,突然嘶声狂喊:“铁中棠,告诉你,我纵然拼了性命,也要逃出这里!”

黑星天冷冷笑道:“大旗弟子也会逃么?”

云铮目毗尽裂,望着铁中棠,嘶声道:“我要逃出,只因为我要将他叛师的丑行宣扬给天下武林中人知道。”

语声未了,身形急起,向白星武扑了过去。

司徒笑立刻遥遥向白星武打个了眼色,白星武也微微以目示意——就在这刹那之间,云铮已挥拳扑来。

他一心突围,拳势自是凌厉无俦,左拳当胸护身,右拳直捣白星武胸胁,拳还未到,刚劲的拳风已震起对方衣袂。

白星武掌势斜引,急划腕脉。

哪知云铮右掌竟是虚招,招式到了半途,左拳突然自右肘之下翻转,"石破天惊",猛撞白星武下颚。

白星武似乎未料及他变招如此之奇诡迅急,神色微乱之间,云铮双足已接连飞起,上下三招,宛如一式。

足风拳影间,白星武身子斜斜冲出数步,似乎着了云铮一掌,立足不稳,只得让开了云铮的去路。

两人动招,不过是霎眼间事,云铮志在突围,也不愿恋战,身子凌空急转,闪电般飞掠而去。

司徒笑、黑星天齐声喝道:“追!哪里逃!"但身子却仍紧挟着铁中棠,脚下更未移动半步。

白星武哈哈一笑道:“小弟这诈败卖招,不知装得可还像么?”

司徒笑抚掌道:“当真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白星武道:“不过那厮招式也委实凌厉!”

司徒笑截口笑道:“无论他怎么凌厉的招式,难道还真的能在三招之中,便冲出白兄的拳网么?”

三人相对大笑,笑声充满了得意之情。

司徒笑回过头来,望着铁中棠道:“你可知道在下等为何不杀死云铮而故意放他逃走?”

铁中棠道:“你存心挑拨我弟兄两人。”

司徒笑仰天狂笑道:“对了,我此番放了他出去,便犹如为你制造了个最大的仇人,他一生一世都不会放过你。”

铁中棠心头一阵黯然,口中却厉喝道:“我与他谊属同门情如手足,纵有误会,也解释得开的。”

司徒笑阴恻恻笑道:“真的么?他连你说话都不愿听,一心只想杀了你这个叛徒,这误会是再也解释不开的了。”

铁中棠胸中怨气淤积,忍不住大喝道:“恶徒,你……”

司徒笑截口笑道:“不错,我是个恶徒,但若论今后狂江湖中的名声,只怕我要比你好得多了。”

司徒笑道:“铁兄,你此刻已成了大旗门的叛徒,不但云铮要杀你,你们中师长要将你明正门规,便是那些自命侠义的江湖中人,只怕也不肯放过你,你此刻已四面楚歌,在武林中已无法混了,铁兄你想必也知道的。”

铁中棠道:“纵然如此,也与你无关!”

司徒笑冷冷笑道:“兄台须得放明白点,以兄台目前所处的情况,只有与我等同盟还可有生存之机会,否则……”

铁中棠道:“否则怎样?”

司徒笑哈哈笑道:“否则怎样,兄台自己还不知道?”

黑星天接口笑道:“兄台还是将自死神宝窟得来的珠宝取来,与我兄弟共创一番事业,远比在大旗门下受气好得多了!”

白星武道:“你我此刻最好还是让铁兄多考虑考虑!”

潘乘风大笑道:“极是极是,你我此刻最好还是先回李府大厅用些酒菜,什么事再从长计议。”

他四人你一句,我一言,当真使尽了威逼利诱之能事。但铁中棠目光反而变得冰冰冷冷,没有丝毫表情。谁也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司徒笑手臂轻轻搭上铁中棠肩头,含笑道:“兄台走吧!”

铁中棠不置可否,茫然随着他四人走出了树林,走向静卧在那沉沉夜色中的古老庄院。

庄门前有条窈窕的人影轻轻一闪,仿佛是温黛黛正倚立在门前,观望着外面的动静。

司徒笑手指着那条人影,微微笑道:“你我自己人了,什么事小弟都不愿再隐瞒兄台,兄台可知道这位温黛黛是谁么?”

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温黛黛本是小妾,但兄台若是真的属意于她,小弟立时便可与她一刀两断!”

说话间,温黛黛已自门前的阴影冲了出来,见到铁中棠与司徒笑并肩而来,而且仿佛谈笑甚欢,她便立刻顿住脚步,呆在铁中棠面前,连已说到嘴边的一句话都噎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司徒笑哈哈笑道:“温黛黛,今后铁兄已与我是一家人了,你尽管当着我面与他亲热也无关系。”

温黛黛抬头呆望着铁中棠。

铁中棠目光仍是毫无表情,温黛黛突然双手掩面,痛哭着狂奔而入,她身上的衣衫,在夜色中看来有如水波一般。

司徒笑仰天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她居然真的对铁兄生出了情感,这当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啊。”

笑声虽豪放,但其中却已充满了嫉妒之意。

要知他并非对温黛黛仍是喜爱,只是不愿被温黛黛抛弃,更不能忍受眼看温黛黛爱上别人。

只是他主动的抛弃了温黛黛,他便不会有任何痛苦——这便是男人的自私,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被女子抛弃的痛苦,却甚是喜欢将这种痛苦让女人去接受——欣赏别人的痛苦,在某些人眼中,是一种享受。

笑声中,庄院里已燃起了灯火。李洛阳、李剑白父子两人抢步而出。

霹雳火、海大少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人人俱是神情紧张,手持利刃,显然还不知道外面的围困已经解除了。

李洛阳目光转处,见到司徒笑等人的悠闲神情,不觉呆了一呆,道:“兄台们都没有事么?”

司徒笑朗声笑道:“有了我们这位铁兄,自然无事了。”

李洛阳道:“九子鬼母呢?”

司徒笑道:“此刻只怕已在半里之外了。”

李洛阳紧张的神色立刻松弛下来,但目光却更是明锐,带着明显的询问之意,在司徒笑与铁中棠面上扫动,显然期望能听到事情的经过——司徒笑却故意闪烁其词,铁中棠更仿佛突然哑了似的,不肯说出半个字来。

只有白星武微微笑道:“九子鬼母她肯放这个交情,其中自有原因,反正人已走了,李兄又何苦追问。”

李洛阳果然不再追问,但对铁中棠的身份来历,不禁更加深了几分怀疑,双眉暗皱,揖客人厅。

死寂的李宅,瞬息间便恢复了生气——所有被死亡阴影压制着的感情,此刻都奔放流露出来。

悲哀与怜悯,在这许多种流露的情感中最是明显——在死亡与恐惧中时,人们的情感大都会变为麻木,而此刻大家却都不禁开始为死去的同伴者悲哀,也开始对自己的生命与财产珍惜起来。

这种世家巨宅的活动之力,是异常惊人的,不到半晌,尸身便都已收殓,所需的食物也都购来,甚至连那扇满溅鲜血的大门,此刻也都恢复了原有的光泽——只有逝去的生命是永远回不来的了。

司徒笑、黑星天、自星武,寸步不离的跟着铁中棠。

天杀星海大少,目光如鹰,紧盯着潘乘风。

霹雳火背负双手,忽而站起,忽而坐下,李洛阳父子虽在四下奔走忙碌,但眉宇间也显然仍是心事重重。

海大少突然冷笑一声,道:“有些人看来虽然聪明,其实却最是愚蠢,本来该悄悄走了,此刻却偏偏还要留在这里。”

潘乘风故意转过头去,生像没有听到。

霹雳火却忍不住问道:“兄台说的是谁?”

海大少厉声道:“战事虽已过去,但惹起这场祸事的罪魁祸首,俺还是不能让他逍遥自在的。”

潘乘风面上仅是微微变色,霹雳火却已作色而起。

他目光大怒的望向黑、白双星,厉声道:“不错,战事过了,咱们问的纠纷也要解决了!”

黑星天微微笑道:“你我自己兄弟,有什么话不好说?”

霹雳火大喝道:“先还我徒儿命来再说话!”

黑星天道:“此时此刻,兄台与我争吵是要吃亏的。"含笑瞧了司徒笑一眼,接道:“司徒兄,你说是么?”

司徒笑含笑道:“好像不错。”

霹雳火变色道:“司徒兄,你还帮着他?”

司徒笑微笑不答,他面上几乎终日都带着那丝淡淡的笑容,让人永远无法猜出他笑容中的含意。

霹雳火目光四扫,仿佛是在求助,但他的部下早已离去,别的人更无心思来管这份闲事。

他暗中叹息一声,既是失望,又是愤怒,忽见李洛阳大步行入,道:“各位无论有何问题,都请饱餐后再说。”

语声微顿,沉声接道:“到那时在下也有几句话要对各位说的。”

不多时厅中桌上便已摆上虽不丰美,却可饱餐的饭菜。此时此刻,纵是好酒之徒,也再无暇饮酒,纵然心事再多,也俱都放到一边,菜饭到了眼前,暂且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亘古以来,饥饿便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再大的英雄,也不能抵抗。

大厅中一片咀嚼之声,过了半晌,黑星天突然放下碗筷,脱口叫道:“不好!"面上也变了颜色。

司徒笑侧身,让开了被他碗筷溅出的汤汁,道:“什么事?”

黑星天道:“这桌上少了一人吃饭!”

李洛阳皱眉道:“是么……哦,"望了铁中棠一眼,回首道:“剑白,你怎么不请那位……那位夫人前来……”

话未说完,黑星天已飞奔而出。

海大少眉尖微剔,嘎声道:“这倒怪了,人家的妻儿不来吃饭,他倒先着急起来,这岂非是皇帝不急,倒急死了太监。”

哪知他言犹未了,白星武也跟着飞身而出。

司徒笑虽较沉稳,仍然端坐未动,但面上亦己动容。

他三人自是生怕温黛黛席卷珠宝而逃,而霹雳火、海大少等人始终被蒙在鼓里,见了他三人惊慌之色,俱不禁大奇。

司徒笑干咳一声,附耳向铁中棠道:“铁兄,那笔宝藏,兄台可是全都带在身边?”

铁中棠默然良久,才冷冷的说道:“如果是你,你会放在哪里?天下可有任何比自己身侧更安全之处?”

司徒笑怔了怔,轻轻顿足道:“这可真是大事不好了!"匆匆回身,似乎也要赶去,但身子转了一半,又缩足而回。

铁中棠道:“我已无处可去,你根本不必守住我。”

司徒笑与潘乘风打了个眼色,终于扭转身子一掠而出,要知他三人全心都贯注在那批珠宝上,别的事就都觉得不太重要了。

李洛阳、海大少等人面面相觑,霹雳火拍案大骂道:“他三人到底在弄什么玄虚,真把老夫给闷死了!”

铁中棠道:“闷死了,你不追去看看?”

霹雳火道:“正是,老夫正该追去看看!”

海大少也情不自禁跟了出去。

铁中棠忽然长叹一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那些珠宝,眼见就要惹几条人命了!”

李洛阳面色微变,霍然长身而起,沉声道:“老夫这里死人已葬得够多了,绝不容再有凶杀之事发生,剑白,随我去看看!”

语声未了,他身子已步出厅外。

李剑白瞧了铁中棠、潘乘风两眼,匆匆随之而出,在门外低低嘱咐了几句,大约是教院中的人留意着他两人的动静。

于是厅中就只剩下铁中棠与潘乘风两人。

铁中棠道:“他们可是命你来监视我的?”

潘乘风道:“在下只是在此陪伴兄台而已。”

铁中棠道:“你此刻只管为他们卖力,等到别人定要除去你这罪魁祸首时,便无人为你卖力了。”

潘乘风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见得。"他显然已与黑、白等人有了默契,是以神色颇为安定。

铁中棠沉声道:“还有,你莫忘了,九子鬼母还在时时刻刻的等着你,你也莫忘了我还有令九子鬼母撒手而退的力量。”

潘乘风垂首沉吟不语,但面上却已耸然动容,过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道:“你要我怎么样?先说来听听。”

铁中棠缓缓道:“你若肯与我合作,不但此后永无生命之虞,还可乘机名利双收。”

潘乘风道:“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事么,要我如何去做?”

铁中棠道:“你只要戴起我重金买来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穿起我这身衣服,别的事都可以随机应变了。”

潘乘风瞠目:“这算做什么?”

铁中棠道:“你身材与我九分相似,只要说出理由,不愿脱下面具,他们万万认不出你。”

潘乘风道:“身材纵相似但口音……”

铁中棠微笑道:“我此刻说话的口音,也是伪装出来的,人人俱可伪装,何况我素来不喜多语,你也该尽量闭紧嘴。”

潘乘风冷笑道:“我假扮你的模样,瞒过了他们的耳目,你好处多了,我却未见有何好处。”

铁中棠道:“如何没有好处,你若扮成我,潘乘风便不见了,要寻仇的人,到哪里找潘乘风去?”

潘乘风沉吟道:“可还有什么好处?”

铁中棠道:“你扮成了铁中棠,他们要利用铁中棠,你自可乘机混水摸鱼,这一类的事,相信你一定熟悉得很。”

潘乘风嘴角终于绽开了笑容。

铁中棠道:“在这一段时间中,你还可探出许多秘密,不但你可威胁他们,而且还可以向我要些好处。”

潘乘风虽未言语,但瞧他的笑容,显已更是心动。

铁中棠道:“此事原则如此,但运用之妙,却是千变万化,阁下心智灵巧,想来也不必我再多加解释了。”

潘乘风道:“此事这样下去,何时才是结局?”

铁中棠道:“只要你不泄露我的机密、事情告一段落时,我自会出来收手,你便可脱身了。”

潘乘风想来想去,只觉此事对自己实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对别人有多少害处,他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院落中虽有大汉在巡逻,但多日惊恐饿渴倦累后,已经饱餐了一顿,自然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铁中棠一眼扫过,立刻拉着潘乘风转到屏风背后。

一阵衣履悉索之声,恢复了本来面目的铁中棠便和个"奇异的老人"潘乘风走出了屏风。

潘乘风嘶哑着喉咙道:“学得像吗?”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声音再低沉些,别人就更无法分辨了。"经过许多天易容之后,他黝黑光润的肤色,已显得有些苍白干枯。

潘乘风整了整衣衫,悄声道:“此后你我如何联络?”

铁中棠道:“以化身两字为信,以七角星为暗记,随时随地都可以互传声息。”

潘乘风道:“好!你可以走了。”

铁中棠笑了笑,摇了摇头,潘乘风第一次真正见到他的笑容,心头不觉一震,在这线条明朗、塑像般的英俊面容上,实在有种不可抗拒的魅力:“我是个男子,见了这笑容尚不禁心弦为之震动,若是换了女子,更不知要怎样了。”

铁中棠取了块碎骨,飕的弹出窗外,口中道:“我暂时还要留在这里!"身子已轻轻的向屋顶承梁窜了上去。

这珠宝世家的房舍,建筑是古老而巨大的,承梁上足够十个人隐藏起身形,而绝不会被人发现。

潘乘风心里正在奇怪,为何他还不离去,但他却已被这少年迅速奇诡的举动,机智灵敏的头脑所慑服,只是静静的坐了下来,眼见院中的家丁壮汉被那碎骨所带起的风声所惊动四下搜寻起来。

刹那之间,但闻衣袂带风之声,飕然微响。

黑星天、白星武,面带惶急如飞跃了进来,两人一起掠到潘乘风面前,厉叱道:“温黛黛到哪里去了?”

承梁上的铁中棠,偷眼下望,见到黑、白两人已毫无疑问的将潘乘风当做自己,心头不觉暗喜。

但是他听到温黛黛果然己走了,心里却也不禁有些惊奇。

潘乘风木然摇了摇头,道:“他走了么?”

黑星天厉声道:“你难道没有和她约好?”

潘乘风冷冷道:“为何我要和她约好?"他哑起喉咙,压低声音,说话的口音,果然与铁中棠假冒的声音极似。

这道理正如所有戏台上饰演同一角色戏于的道白听来都有几分相似。

黑星天跺足恨声道:“你可知道你所有值钱的珍宝,都已被那贱人卷逃了么?你为何不着急?”

潘乘风道:“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我为何要着急。”

黑星天面上杀机突现,大怒道:“你可知道那些珍宝本已属于我的,都是你这厮坏我的大事!”

他急怒之下,便待骤下杀手,司徒笑却已赶来,他搜寻得较为仔细,是以回来得迟些,此刻见了黑星天的神色,知道黑星天失财心痛,连忙悄悄将他拉到一边,悄然道:“温黛黛纵然带珍宝走了,这姓铁的若是投效了你我,却是个无价之宝,黑兄怎么可伤他!”

黑星天呆了半晌,哈哈一笑,道:“小弟只不过在为铁兄心疼而已,好生生的珍宝都被那贱人拐走了!”

司徒笑冷冷道:“她走不了的,小弟担保为铁兄寻回。"目光转处,忽然变色道:“潘乘风哪里去了?”

“潘乘风"道:“走了!”

海大少恰巧回来,厉喝道:“他到哪里去了?”

“潘乘风"道:“各位未曾要我看守着他,他到哪里去了,我怎会知道?”

司徒笑皱眉强笑道:“在下只觉这厮有些奇怪,为何……”

黑星天变色接口道:“闻道这厮最善勾引妇人女子,温黛黛那贱人莫非就是被他勾引了,是以两人双双逃走。”

司徒笑冷笑道:“温黛黛虽然淫荡,却还看不上潘乘风那种卑贱无耻之徒,黑兄自管放心好了。”

“潘乘风"听得他当着自己的面辱骂自己,自己却还开口不得,心中憋着满腹怨气,面上却还只得颔首同意,咯咯笑道:“骂得好!骂得好!”

天杀星海大少怒骂道:“这厮想必知道俺饶不了他,是以偷偷溜了,好小子,俺上天入地,也要寻你回来!”

此人当真是烈火般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话未说完,双拳一揖,竟真的飞身而去。

司徒笑道:“黑夜之中,那贱人必定走不甚远,你我此刻追去,八成是追得上的。”

黑星天道:“正该如此!”

司徒笑注目着"潘乘风"道:“不知铁兄意下如何?”

“潘乘风"缓缓站了起来,道:“合则两利,不合两败……”

司徒笑大喜道:“铁兄果然是人间奇才,明辨事理,黑兄、白兄,事不宜迟,你我此刻便该向主人告辞了!”

三人本未携带行装,果然立刻便向主人告辞。李洛阳口中虽在挽留,但挽留显然并不热切。

承梁上的铁中棠,俯首下望,只见李洛阳走进来,呆立了半晌,拖起沉重的脚步,吹熄了四下的灯火。

于是空广的厅堂,只剩了一盏孤灯,昏黄黯淡的灯光,映着他颀长寂寞的身形,风吹灯摇,倍觉凄凉。

然后,他举起灯,走下了厅前的石阶,孤灯在夜色中渐渐退去,本来昏黯的灯火,变得只剩下一点昏影。

于是,所有的争吵、哄笑、叽嘲、交易……暂时都被黑暗所吞,而大厅中终于只剩下空白的黑暗,暗黑的寂寞。

全身浸没在黑暗中的铁中棠,望着这孤独的老人远去,心里也不觉感到些许迟暮的惆怅。

在黑暗中静候了半晌,听得所有的声息都已消寂,然后,他便悄悄跃下承梁,掠出窗户。

他在深深夜色下的屋脊上狸猫般的移动着身形,目光却像兀鹰一般,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中搜索。

夜,更深了,他仍在等待,仍在搜索,但谁也不知道他搜索与等待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终于,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中,树丛里,有了轻微的响动,响动虽轻,但铁中棠却绝不肯放过。

一条人影,悄悄自阴暗的树丛中探出头来,机警的四下观望着。

四下绝无警兆,铁中棠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这人望了半晌,终于现出了身子,满身黑布、黑绢包头,只有眼波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铁中棠屏息而望,终于辨清了这人影便是温黛黛。

她左手提个箱子,右手挽着只麻袋,沿着墙根走了几步又停下身子,留意倾听。

铁中棠暗中冷笑:“温黛黛,你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逃不了的,便索性等在这里。”

温黛黛身形一长,轻烟般向铁中棠存身的屋脊窜了上来,伏在屋瓦上,轻轻喘息着。

铁中棠早已选了个最最隐秘的地势,是以他能瞧得见温黛黛的每一个举动,温黛黛却瞧不见他。

她喘息渐渐平静,仰面将麻袋缚在背上,又紧了紧包头的黑布,束腰的绢带,以及足下的绑腿。

铁中棠悄悄移动下身子,双臂已贯满真气,准备随时出手一击,便可将温黛黛擒在掌下。

温黛黛收拾好了,竟四肢松懈的躺在瓦上,凝目望着苍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心事。

她目光忽而幽怨,忽而愤怒,忽然喃喃自语道:“司徒笑,你破坏了我和他,我绝对饶不了你!”

这句话本未说完,说到大半时,她便忽然警觉住口,但铁中棠是何等人物,自然中已听出她言下之意。

他算准温黛黛绝不敢即时逃走,是以也等在这里,将她捉住,甚至将她杀死,取回自己的珠宝。

但在这刹那间,他却突然改变了心意。

“这里只是全部宝藏十份中的一份,本属我名下,我何不将这些珍宝就暂时给她,让她以这份珍宝来与司徒笑等人作对,以她的聪明与泼辣,再加以她的美色,岂非又是个司徒笑的大敌。”

原来他早已将宝藏分作十份,其中三份,他已作了神秘的用途——这是他深藏的秘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另两份他给云铮,让云铮支配作复仇之用,水灵光也有两份;她守护着宝藏,陪伴着那残废而寂寞的老人,这是她应得的。

腹中怀有云家骨血的冷青萍,铁中棠也为她留下一份,还有一份,他要留给救了自己与云铮性命的赵奇刚。

剩下的一份,才是他自己留给自己的,但此刻他为了复仇的大局,又毫无留恋的交给了温黛黛。

刹那之间,他便由富可强国变为赤贫,但是他心中却但坦荡荡,丝毫不觉难受与惋惜。

温黛黛终于翻身掠起,女子永远都比男子有更大的忍耐与抵抗之力,她此刻虽觉饥疲虚弱,但身法仍极轻巧。一忽儿,她已掠出庄院,掠入丛林。

铁中棠遥遥跟在她身后,他虽然毫无吝惜的将那一份巨大的财宝交给了她,同时也交给她一份重大的任务。

此时他便要看看她是否有所作为?是否担得起这份担子?

入林已深,温黛黛才放缓脚步,歇了口气,她方待倚着树干歇息一阵,哪知树上突然坠下了一条人影,直挺挺的落到她面前,嘻嘻一笑。

温黛黛大惊之下,面上立刻变了颜色。

这条人影,左手提着包袱,包内碧光闪闪,满面嘻皮笑脸的神情,望着她不住痴笑。

温黛黛定了定神,才看清这人影竟是九子鬼母门下的那跛足童子,不禁脱口道:“你们不是都走了么?你为何还在这里?”

跛足童子嘻嘻一笑,指了指手中包袱,道:“他们都走了,我是回来收取挂在树上的碧磷珠的。”

温黛黛深深呼了口气,道:“收了碧磷珠,就该回去了,还耽在这里,不怕你师父找你么?”

跛足童子眼睛盯着她丰满的胸膛,只管痴痴的笑。

温黛黛笑"啐"了一口,道:“小鬼,你今年多大了?”

跛足童子道:“十四。”

温黛黛咯咯笑道:“十四岁就会看女人,是谁教你的?”

跛足童子伸出袖子,擦了擦鼻子,嘻嘻笑道:“好看的女孩子人人都要看的,还用得着教么?”

温黛黛笑道:“听说你有许多漂亮的师姐,你应该回去看她们呀,为什么还在这里挡路?”

跛足童子一本正经的轻叹道:“我的师姐虽多,她们却还都是小孩子,还不是真正的女人。”

温黛黛笑道:“我是真正的女人吗?”

跛足童子乘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拍掌道:“货真价实,半分不假,是个标标准准、地地道道的女人!”

温黛黛已笑得弯下腰去,道:“看不出你年纪虽小,倒还有几分眼光,只可惜实在大小了些。”

跛足童子瞪起眼睛,大声道:“谁说我小,我年纪虽然只有十四,可是和二十四的人绝没有什么两样?”

温黛黛娇笑着伸手摸了摸他面颊,道:“等你二十四的时候,我就老了,还是现在多看看吧!”

跛足童子道:“正是要多看看。”

果然歪起了头,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后面暗林中的铁中棠见了,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跛足童子固然是刁钻古怪,人小鬼大,温黛黛这种半吊子的脾气,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跛足童子瞧了半晌,忽然轻叹道:“可惜你嫌我大小了,否则我一定要你嫁给我。”

温黛黛忍住笑道:“正是因为你大小了,否则我一定嫁给你。”

跛足童子大声道:“真的么?”

温黛黛道:“真的!”

跛足童子呆了半晌,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声,摇头道:“恨不相逢长大时,唉,我还有什么话说!”

温黛黛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花枝乱颤的笑了许久,道:“你看够了么,让我走吧!”

跛足童子叹息着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又回过头来,道:“我方才看到了你那位云公子了。”

温黛黛面色微变,脱口道:“他在哪里?”

跛足童子道:“你要我带你去看他?”

温黛黛道:“你知道他此刻在哪里?”

跛足童子道:“自然知道!”

温黛黛眼波转动,道:“你要带我去?”

跛足童子却又皱起眉头,道:“这个……但是……”

温黛黛笑骂道:“但是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要带我去的,难道你此刻又不敢了?真丢人!”

跛足童子挺起胸膛,道:“我为什么不敢带你去,只要你肯让我亲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温黛黛不禁又笑得弯下腰去,指着他咯咯笑道:“小鬼……小鬼你……"她笑得直喘气,话也说不出了。

跛足童子板起面孔,道:“笑什么?不肯就算了。”

温黛黛娇笑道:“好吧,姐姐我就让你亲一下。”

跛足童子大喜道:“真的么?”

温黛黛半合起眼睛,将面颊凑了过去,笑道:“来呀!”

跛足童子突然敛去笑容,放下包袱,深深呼出口气,张开双臂,狠狠的一把抱住了温黛黛。

温黛黛边笑边喘着气,道:“小鬼!轻些……轻些……哎哟,你……"突然一把推开了他,面上已变得红红的。

暗林中的铁中棠不禁叹息忖道:“这温黛黛当真是个绝代尤物,连童子都被她打动了心。”

他不知越是初解情窦的童子,便越是渴慕温黛黛这种浑身都散发着热力的成熟妇人。

跛足童子踉跄后退了几步,呆立在地上,两眼空空阔阔的望着远天,仿佛突然痴呆了一样。

温黛黛却在轻轻整理着散乱的鬓发。

突听那跛足童子大笑一声,飞跃而起,凌空翻了几个筋斗,大喊道:“我亲了她,她好香哟!"”

温黛黛笑骂道:“小鬼,你疯了么!”

跛足童子又笑又跳,道:“疯了疯了,完全疯了!”

温黛黛道:“你若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再让你亲一下。”

跛足童子突又呆住,讷讷道:“真的?”

温黛黛柔声笑道:“小弟弟,姐姐怎会骗你?”

跛足童子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喊道:“决说快说,你肯让我再亲一下,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温黛黛道:“你要答应带我去到那里后,你自己却不能进去,此后也永远不许告诉别人。”

跛足童子道:“比这再难十倍的事,我也答应。”

温黛黛娇笑道:“乖孩子……"走了过去,轻轻抱起了他,在他生着雀斑的脸上接连亲了好几下。

等到温黛黛松开了手,跛足童子突然"卜通"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温黛黛惊呼道:“你怎样了?”

哪知她话未说完,那跛足童子已又直挺挺跳了起来,翻着筋斗笑道:“三个月里我若是洗了脸,我就是王八蛋。”

温黛黛咯咯笑道:“三个月不洗脸,要臭死了。”

跛足童子大声道:“说不洗,就不洗。"提起包袱,带起温黛黛的臂膀,道:“走吧!”

铁中棠暗中旁观,心中又惊又怒:“这贱人还要去寻二弟作什?莫非她还想害他。她既已与司徒笑分手,想来不致再害二弟,但二弟对她一往情深,此番她若是去了,以二弟的性情,说不定又会旧情复发,她纵不再加害二弟,但以她这种祸水般的性情,迟早都要伤二弟的心,何况……”

这时,跛足童子已拉着温黛黛走了。

铁中棠断然决定:“此事我绝不能袖手。"立刻追踪而出。

那跛足童子拉着温黛黛飞掠在林间,走的并非入城的方向,道路越来越见荒僻。

走了约莫半里之遥,跛足童子才停住脚步。

温黛黛道:“已经到了?”

跛足童子呆呆的点了点头,道:“决到了。”

温黛黛转目四望,此处一片荒野,远远只有几丛树林,却望不见人家,不禁皱眉道:“在哪里?”

跛足童子道:“前面。”

温黛黛道:“还在前面,为何不走了?”

跛足童子怔了半晌,忽然长叹道:“你此番走了,我就不知能不能再见得着你了?”

温黛黛笑道:“傻孩子,不要说呆话,我又不会死的,你自然能够再见得着我。”

跛足童子摇了摇头,道:“纵然能够再见着你,却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的事了。”

温黛黛轻轻道:“你若要见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

跛足童子大喜道:“你无论住到哪里,都肯告诉我么?”

温黛黛轻笑着点了点头,道:“乖弟弟,姐姐无论住到哪里都会告诉你,来,笑一下给姐姐看。”

跛足童子果然嘻嘻一笑,振起精神,道:“走吧!”

哪知温黛黛却摇了摇头,道:“再等一会。”

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奇道:“你真奇怪……”

温黛黛轻叹道:“你奇怪么?告诉你,姐姐本就是个奇怪的人,又奇怪,又寂寞,又痛苦……”

她抬起头,幽幽的望着天上。

跛足童子叹道:“你那么漂亮,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喜欢你,你怎么还会寂寞呢?我真不懂。”

温黛黛道:“喜欢我的人我都讨厌,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我怎么会不寂寞呢?所以我就要想尽各种办法来解除寂寞。”

跛足童子道:“云公子他很喜欢你呀!”

温黛黛摇头道:“不是他。”

跛足童子奇道:“是谁?”

温黛黛默然半晌,勉强笑道:“不要再提了,我此刻非但再也不喜欢他,而且还恨得他要死。”

跛足童子大声道:“不要紧,还有我喜欢你。”

温黛黛笑道:“我也喜欢你,所以我现在才要多陪你一会儿,你是我平生第二个喜欢的男人。

跛足童子眼睛一亮,道:“真的?”

温黛黛又轻轻摸了摸他的面颊,柔声道:“但你只是个孩子,我却已快老了,我只能像弟弟一样的喜欢你,知道么?”

跛足童子痴痴的点了点头,突然大声道:“不管怎样,等我长大了,你若还没有嫁人,就一定要你嫁给我。”

他不再与温黛黛说话,拉起她的袖子,放足狂奔而去。

铁中棠在暗影中木立半晌,暗问自己:“她真的是这么奇怪么?"抬眼望去,他两人已窜入丛林。

铁中棠不再迟疑,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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