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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濯香令之情意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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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造就,往昔的追忆】

一切都只是巧合。

犹如堕进百花丛,却只看到骷髅骨。朵朵香艳,但狰狞而悲伤。这样的巧合,靳冰越宁可此生从来都不会遇见。

那么,才无所谓断肠。

她站在深沉夜幕中,望着雨后凋零的海棠,回想她在粤北时经历的种种画面。她受命寻找一个叫做蓝冲的人,要挖了他的眼珠子回红袖楼交差;可她偏偏不由 自主的与那铁匠扯出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亦无发下手,反倒是找了另一个人做替代。在她看来,替代者不过是罪有应得,因为他伤过她,玷污她的清白,可替代者 亦是蓝冲的刎颈之交,她与蓝冲的关系,便因此破裂,裂成无涯之海的两端,在不能聚合。她万念俱灰,带着那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麻木的回到扬州。可是,她的 雇主却告诉她,她错了。

此蓝冲非彼蓝冲。

不是雇主想要寻得那一位。

她的生生死死天庭地狱,都只是枉费心思。如同命运给她安排一天大的玩笑,赠她玉宇琼楼,她却摔得粉身碎骨。

那么,雇主说,这是红袖楼的失职,你们要继续替我寻找那个叫蓝冲的人,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让他有眼,无珠。

靳冰越感到后背生凉。

渐渐的,夜色又深了一重。身后传来低低的脚步声。靳冰越仍是昂着头,仿如僵硬的雕像般,就连说话也像是没有张嘴。她道,楼主,三更了。

——来的人正是红袖楼的楼主沈苍颢。

他步态轻盈,带着行云流水般的飘逸;白色的衣衫微微泛着清冷的光,即便是在暗黑的夜,也能够映衬出他刚毅的五官,是恰到好处的俊朗;而表情则十分沉 着,稍有沧桑而欠缺了灵动;这与他的年纪是不相符的,他原本只有二十五六岁,但那眉眼中渗透的冷峻,却让他看起来近似而立。他沉声回应她,既然知道晚了, 为何还不歇息?

女子收回散漫的眼神,答非所问,道,我托木姐姐从长白山带回千年的灵芝,再过几日,她便回扬州了。待拿到灵芝,我立刻动身去找那,那——蓝冲。这名字就像一口苦茶,含在嘴里,浸透了舌尖。

可是。

沈苍颢却负着手,道,不必了。

什么?靳冰越眉心一皱,瞪着沈苍颢,你是在责怪我未能完成任务?你要将这事情交给别的人去做?

沈苍颢低头一笑,嘴角向左侧微微上翘,目带戏谑,道,我已经将定金退还给雇主,我们红袖楼不再接他这单生意了。

为何?靳冰越仍是不解。可沈苍颢看来并不太想说明其中的原因,便拍了拍靳冰越的肩,道,趁这段时间好好的休息调养一阵。再有新的任务我会分派予你。 明日,你将濯香令交回给宋先生就是了。他说的宋先生是红袖楼的管事,而濯香令则是靳冰越等人每次执行任务是必须携带的令牌,亦是红袖楼的身份象征,任务完 成,濯香令须得回收,宋先生便是专门负责记录与管理这些手续的。

那几日。靳冰越总是觉得,心头仿佛堵了一块碎石。又像牵开了一片密闭的乌云。或者是布满泥泞的洼地。等等等等。总之都是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她漫无目的的穿梭在扬州城繁华的街头,风吹脂粉香,满眼都是绮丽。

怎么看都是歌舞升平。

但却不知那些光线的背后隐藏了多少的暗涌激流,百孔千疮。靳冰越露出自嘲的笑意。突然,看见人群中有一缕淡粉色的身影穿梭经过。步履匆忙,似带着紧 张。那正是拖红袖楼寻找蓝冲的雇主。是一名年纪并不大的女子。盲女。看不见东西。但那水汪汪的眸子好像仍然能说话,只不过说的都是寂寞苍白而充满怨恨的 话。

靳冰越忍不住好奇,悄悄地跟了上去。

【瀑布之下,深潭之上】

原来只不过是回客栈。回她落脚的地方。没有任何可疑。靳冰越淡淡的舒了一口气,暗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转身便走。

但尚未跨出客栈的门,突然听得楼上的房间传来劈里啪啦一阵响。

靳冰越拔腿折回。撞门进去,便听那女子愤怒焦急的哭喊,你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能从本姑娘手里抢东西,若在以前,我必要你们血溅当场。话还没有说完,破窗而出的贼人已经没了踪影。靳冰越的目光落在女子漆黑空洞的眸子里,心中一痛,便单膝跪地扶住她,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认得你。

女子粗重的喘息着,一把抓住靳冰越的手,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割破掌心的皮肤。她说,你是红袖楼的靳姑娘。

是的。

我,我叫崔云光。你要记得这个名字。她好像语无伦次了。

按照崔云光所说,这几日,她花费了全部的心力,总算找到隐居在扬州城外的神画笔朴相举,据传朴相举思维敏锐,能抵人心,他可以通过来者三言两语的文字描述,便将对方所形容的那个人画出来,而且与真人的相似度超过八分。

所以,崔云光向朴相举描述了蓝冲。

她并不是天生的眼盲。她说,是因为蓝冲害得她变成如此模样,故而她寻找蓝冲也是为了报仇。他说朴相举已经答应作画,待画成之后,她到朴家取画,依画 寻人,就容易得多了。她将这件事情托给靳冰越去做,那楚楚可怜的恳切和绝望,让靳冰越实在难狠心拒绝。她便答应了他。过几日,她依着崔云光所说的地址找 去。

瀑布之下。深潭之上。

百花锦簇。凝雾成烟。

精致虽然美,可却透着阴森森的死气沉沉。因为,那里只剩下朴相举的尸体。

朴相举死了。

从死状来判断,大约在两天前便已经遇害。屋子里残留着打斗的痕迹,满地都是散乱的画卷,凶手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东西。

靳冰越神情肃穆的里在厅中,左右上下的打量着这块巴掌大的地方。渐渐的,渐渐的她注意到朴相举的那双瞪得比铜钱还大的眼睛,仿佛是带着焦急,仿佛是 盯紧了什么东西。她顺着他的目光的方向看去。那里厚厚的一堵墙,挂着临摹的清明上河图,但因为撕扯图纸已经破了,其中一头还垂到了花架上——

是的,花架。庆幸凶手没有发现,那原是一间密室的入口机关。

轻轻转动,听着石门与墙面摩擦发出厚重的声响,靳冰越黯然的深吸了一口气,嗅到刺鼻的墨香和陈年朽木的味道。

那件密室里,一排排的高架,陈列着许多的画卷。每一卷都用白纸包裹起来,写了字,是人名或者地名,或者什么别的记号。

于是,在回程的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堆垒的卷轴,就像是从山坡上黑压压滚落的圆木桩,直逼着靳冰越冲撞而来。

逼得她无处可躲。

她后悔自己心软答应了崔云光。后悔画蛇添足的来找朴相举。后悔打开了密室的机关。后悔找到了那幅画。

画上写着,湖北崔云光。蓝冲。

她看的呆了。

那羽扇纶巾潇洒飘逸的画中人,就是崔云光的言辞所凝固的蓝冲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在朴相举的笔下,却变成了,沈苍颢?

【流转,眼底眉梢】

靳冰越实在是难以相信,她一直俯首敬重的红袖楼楼主,沈苍颢,竟然有可能是崔云光生生控诉玩弄感情手段卑劣的小人蓝冲。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崔云光痛苦的表情,想起她断续散乱的讲述。她觉得头痛,呼吸也不畅。

然后再度看到朴相举惊恐的眼神——

他为何偏偏在替崔云光作画之后就死了?凶手翻遍了小筑会不会就是为了寻找那副蓝冲的画像?凶手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发因而杀人灭口么?

凶手,凶手会是沈苍颢么?

靳冰越感到眼皮砰砰的跳动着。

再假设,如果沈苍颢真的是蓝冲,那么他当初不仅巧妙的骗过了崔云光,还安排自己多此一举的四处寻找,他也许是早已计划好了吧。他明知一切是无果的, 到最后也只能自认失败的赔了这笔买卖,但他可以不惹崔云光生疑,将事情镇压的不落痕迹;他动动手指便有别人替他演完了一出戏,他根本不在乎演戏的人将遭遇 多少麻烦困境,只为掩盖过往,他的自私,当真是前所未有的暴露了出来。

女子扼腕叹息。

看来,眼下最关键的,便是要弄清楚到底沈苍颢是不是蓝冲。就算拿不到崔云光所说可以辨认身份的玉佩,但刀疤总在吧。

真正的蓝冲,在胸口,有一道两寸长的疤。

靳冰越偷偷地躲在浴室屏风的后面。她知道沈苍颢的习惯,知道他会来。一阵凉风经过的时候。门开了。

温热的水汽溢满整个房间。

靳冰越的心跳得厉害,面红耳赤。毕竟那是她低从着仰望着的主子,偷窥他,仿如亵渎。更何况男女有别,她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

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

啊——

她差点惊叫出声,像弹簧似的立刻缩了回来。她方才正好看见沈苍颢站在浴池的边上,衣衫都褪尽了,浑身没有任何遮挂,就这么正面对着她。她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可是她没看清楚沈苍颢的胸口有没有刀疤,她必须再次探出头去。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转身——

啊——

这次是真的喊出声音来了。因为,沈苍颢竟然已经站在她的背后。面带着戏谑的笑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像在欣赏一只宠物。

最糟糕的是,他依然赤果着身体,没有半点遮掩。

靳冰越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立刻拿手捂了眼睛背过身去。沈苍颢冷笑道,莫非你是在粤北染了这样的癖好?

靳冰越没有作声。

少顷,沈苍颢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转过身来,看着我。靳冰越不敢不从,诚惶诚恐的移了步子,但仰着头,故意把视线超天花板靠拢。谁知,那时的沈苍颢已经穿戴整齐,若不是他动作太敏捷,就是靳冰越太紧张而疏忽了留意身后气流的变化。

不管怎样,靳冰越已经看得很清楚,在沈苍颢胸口的刀疤,两寸长,无可辩驳的说明了事实。

他就是蓝冲。

靳冰越的眼眶渐渐红了。渐渐的,那目光已消失了紧张,消失了羞赧,剩下的只是愤怒,或者还包括失望与迷惑。

她瞪着沈苍颢。

沈苍颢亦狠狠的看着她。

她一字一顿的问他,你是蓝冲?

沈苍颢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她的眼泪在到达某个触点的时候,轰然决堤。她已经失态的忘记了彼此主从的关系,她捶打着对方的肩,咆哮着,你是我最 敬重的人,我为你,为这红袖楼卖命,你却当我什么,一件可以随便利用的道具?他可有考虑过我?你明知我去粤北也好,去湘西也好去哪里都不会找到蓝冲,你隐 瞒着我,你可知我因此而经历了什么?你还要卑鄙到杀人灭口。难道是我错看了你,你根本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靳冰越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自己喉咙好象火烧一样疼痛。说到双腿好像也失去力气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而纵横的清泪,就像那汩汩的山泉般喷薄的涌出,晕的脸上的胭脂如同窗外凌乱的晚霞。她仿如失控。

沈苍颢惊愕不已。

他没有想到靳冰越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模样,他的心泛起了酸涩的疼痛。他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底着她清瘦的锁骨,用轻柔的呢喃的 声音说道,别哭,别哭了。在那一刻他彻底放弃了平日的骄傲与威仪,几乎是用着讨好与哀求的祈使。他的体温,灼热如燃烧的火焰,透过层层的衣衫,一点一点地 将对方包裹,吞食。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的脚步声。门是虚掩着的,漏着缝隙。他们抬头,便从缝隙里看到一名红衣女子惊愕的脸。

沈苍颢尴尬的放开了靳冰越。

靳冰越亦站直了身子,擦了擦眼泪,朝着红衣女子推门出去。说到,木姐姐,你回来了。

红衣的木紫允在看了一眼暗中的沈苍颢,转而对靳冰越道,你托我找的灵芝我带回来了,你何时到我房里来取就是。呃,我经过玄州时,听人说,有一个自称 是蓝冲的人,放言自己认识一位叫做崔云光的女子,我想,这或许和你执行的濯香令有关吧。江湖中已经传开了,说你任务失败,并没有找到真正的蓝冲……

谢谢你,木姐姐,靳冰越打断了红衣女子,道,天色晚了,你长途跋涉,早点歇息把,我明日再找你。说罢,也没有回头,但眼神却向后飘着,补充道,明日,我便动身去玄州。

【谁人共记,桃花坞】

可是。

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弃追查?

沈苍颢拦在靳冰越的卧房门口。靳冰越肩上挂着包袱,眼神倔强,含着冲冲的怒气。那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靳冰越执意要去玄州,她却不给沈苍颢解释,解 释她那样固执不罢休的原因。她咬着牙仰着脸望着沈苍颢,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崔云光要找的蓝冲?你有没有做那些阴险卑鄙的事情?你到底想掩藏什 么?

沈苍颢却仍是不肯正面回答,拦着靳冰越喝道,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这红袖楼的主人?

呵,我就是太将你当成我的主子,我所尊敬的仰慕的主子,所以,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误会,希望这个世上能有另外一个符合蓝冲的性格身世的人,希望你 仍然是我心目中那光明磊落的样子。所以,我必须去。靳冰越的心里成串成串的感喟,没有亲口对沈苍颢说出来,只是在眉眼间暴露了疲惫和温软。她掀开他的手, 道,我很快便回来。

沈苍颢怔怔的站在卧房门口,背对着靳冰越离去的方向。天光云影。他的模样却像是陷进了昏暗的暴风雨。

很快,靳冰越已在玄州城。即便江南已经入了恹恹梅雨的四月天,玄州却还带着尚未尽消的春寒。但谁又说得清楚,那寒的究竟是身体发肤,还是人心。

靳冰越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便找到了那个四处宣扬自己姓蓝名冲的人。他住在城外的鸡谷山。颇有点隐士的意味。靳冰越快马加鞭的赶去,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前那片桃花林。簌簌的粉红只有初开的迹象,嫩的仿如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

然后,在桃花林的尽头,大门是敞开的。

靳冰越刚跨入门槛,突然觉得脚底一沉,地板居然塌陷下去,她整个人都掉进了深井般的圆洞里。头顶继而传来阴险的笑声,是一名男子。他问道,来着可是崔云光?靳冰越面不改色,冷笑道,恐怕阁下要失望了。

说罢,她仰头看,首先看见的是一双脚,踩在轮椅的踏板上。而那个男子低下头来的面容也是完全陌生。她便问,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来找蓝冲的吗?

你是蓝冲?

呵,这世上的蓝冲何止千万,单凭一个名字,你就单枪匹马的来,红袖楼的玉罗灵蛇小主果真不是浪得虚名。看来男子已经猜出靳冰越的身份。而江湖中关于 靳冰越此次任务的失败,说法也不一,有的是未必知道真相就以讹传讹,所以,这男子或许还不知道红袖楼已经取消了这笔寻人的买卖。他问她,崔云光呢,为什么 她不来,她不是很想要蓝冲的眼珠子么?

靳冰越眼神一漾,心道,此人处心积虑,看来是冲着崔云光而去的,他兴许还是知情人,便从他口里看能否打听出背后的故事也无不可。于是她避而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崔云光和蓝冲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男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犀利,甚至有些狰狞。他道,我当然知,我这两条腿,就是拜这对狗男女所赐。当年,我与崔云光同是幽明谷的弟子。一说幽明,靳冰越便忍不住动容插嘴道,你说的是已经在江湖绝迹多年的,传说中收藏了七十二路武学典籍的幽明谷?

正是。

男子凄然一笑,看来你还有点常识。他继续说道,崔云光是谷主的女儿,虽不习武,但她熟读了所有的典籍,那时候,她在一旁念口诀,我便依口角习武,我 们配合的天衣无缝,可蓝冲突然出现了,崔云光为他而冷落我,疏远我,她只将我当作可利用的工具,一门心思都倾注在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身上。后来,他们还成 了亲。

成,成亲?靳冰越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男子继续说,就在成亲的当晚,蓝冲利用他从崔云光那里骗来的机关图,潜入密室,盗取了所有的武学秘籍。幽明谷的人发现他,他便肆机以崔云光做要挟。 那个时候,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到幽明谷的目的只是为了偷取秘籍。谁能知不惜欺骗崔云光的感情。哼,崔云光,她那个时候的表情真是可笑之极。

男子停顿下来,似在回忆。

靳冰越忍不住继续追问,那你的腿,和崔云光的眼睛,都是在那场打斗中受得伤?

没错。男子咬牙切齿。蓝冲用我最擅长的绮翼分张断了我的脚筋,我便知道,那是崔云光私底下教他的,若不是那个绝情绝义的愚蠢女子,我不会落得如此下 场。幽明谷也不会从此一蹶不振。我恨她。这些年,我想方设法的找她,直到,我听说有人雇佣红袖楼去找蓝冲。我知道,那一定是崔云光。

可是,你既然知道她雇佣红袖楼,就应该知道,来这里的,未必会是她本人。靳冰越不禁讪笑。

我当然知道。

男子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知从衣袖里撒了什么东西,白色的粉末在靳冰越头顶渐渐化成无形的香气,像是江南的茉莉,带着雨后的清甜。男子狂笑起来,道,这是我毕生心血研制的青烟夺命散,除了我,天底下无人可以解此毒。

靳冰越顿时脸色大变。

她不是没有听过——青烟夺命——残忍的剧毒,早已在江湖名声大噪。中毒者会经历一个漫长的毒发过程,也许几日,也许几月,甚至几年,这会因人的体制 与内功的深浅不同。据闻此毒是由一名叫秦楼的人研制的。而秦楼来历不明,行踪也不明,好像是横空冒出来的,没有谁能说出他的背景身世。

莫非这人就是秦楼?

靳冰越眉心一拧,仰面看上去,对方好像洞悉了她的心思,点头笑道,没错,我就是秦楼。

靳冰越面露凄然,揶揄的笑道,你想让我替你杀了崔云光和蓝冲,然后,用他们的人头来换解药?秦楼听罢哈哈大笑,靳姑娘不愧是聪明人。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不要蓝冲的眼珠,我要他的人头,而我也不要崔云光的人头,我只要她的眼珠。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崔云光已经死了。你又如何?

靳冰越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当初,她闯进客栈,倒在地上的崔云光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和凶徒再纠缠时,对方拿短刀刺穿了她的心脏。已是回天乏术。也正是因为那是一个死者在弥留之际绝望的哀求,所以,靳冰越才没有拒绝。

她一诺千金。

崔云光拜托她的事情,她觉得,务必要做到了才能对死者有一个交代。崔云光书,我的名字,你要记住,等将来有一天你找到蓝冲,就问他,还记得桃花坞里 穿红衣的女子吗,他曾允诺爱她一生一世,若有违誓言,便叫他有眼无珠再看不到这世间任何的美色。她说,你告诉他,我恨他,但亦爱他,你将他的眼珠子埋在我 的坟前,我便能了却心愿了。

有时候,靳冰越甚至想,也许不单是神画笔朴相举,就连崔云光,都可能是沈苍颢暗中杀害的吧,他只是派了人假扮成劫财的盗匪,用以掩盖他的真实目的。 他怎么可以那么卑鄙那么残忍?在此之前自己还怀着仅有的一线希望,希望能找到第二个蓝冲,替他分去了那污浊的罪名,可是,如今看来希望已成绝望了。

【飘零河灯,逐水流】

崔云光,死了?

坐在轮椅上的秦楼顿时面色僵硬如死灰。他感到自己的信念仿佛在瞬间坍塌了。往往强烈的恨意总是比爱意更脆弱。

若是恨意崩塌,就仿佛垮了天地,垮了江河湖海,在没有什么可以支撑和抵抗。

秦楼那呆滞的模样让靳冰越感到害怕。她试图从深井里以轻功跃起,但那井壁太光滑,她没有着力点,而空间亦狭小的不容她有足够的施展。便在那个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肩像是被人提起,犹如在黑暗里觅得一线曙光,她连忙配合着运了劲,总算是脱离了陷阱。

她站定一看,原来是沈苍颢。

没想到他竟然跟着来了。他脸色阴沉的好像要吃人。他望向对面的秦楼,眉心一蹙,喝问道,解药在哪里?秦楼眼中的光亮瞬间点亮了,最终也熄灭下去。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盯着沈苍颢,喃喃道,她死了,她死了你知道么?

沈苍颢看了一眼靳冰越,没有作声。

突然,秦楼的身体激烈的抽搐起来。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他便僵硬不动了。沈苍颢面目惊骇的奔过去死死的抓着对方的肩膀,额头上青筋爆出,大声的呼喝道,解药,把解药给我。可是,秦楼却瞪着眼睛,那脖子好像突然断裂了,头便深深的垂了下去。

所有的声音瞬间寂灭。

良久。

空荡荡的房间里才飘起一缕幽叹:他对她是用真心的。

那是靳冰越的声音。

她缓缓的走到沈苍颢的背后。

她道,所谓爱之深,痛之切,他从未想过要她的命,他只是恨,恨意支撑着他一天天的等待下去,他希望她潦倒落魄,希望她受尽凄苦与挫折然后重新回到他 的身边。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他她的死讯,那样,他不可能不会就此寻短见。说着,靳冰越微微转了头,望着沈苍颢,问他,那么你呢?你听到崔云光已死的消息, 是难过,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对她,是用真心的。

沈苍颢一路上都再回想着靳冰越的这句话,她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已经变成了玩弄感情手段卑鄙的小人。

再不是从前那般高洁伟岸。

可是,他还能再说什么,那些事情,他的确是做过的。当年的他为求成名,不惜用那样极端的手法骗取幽明谷的新人。他化名蓝冲。他的野心为他造就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就连他自己也不忍心会想他是如何的处心积虑,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那样的秘密,他希望一辈子都掩藏。

尤其是对靳冰越。

所以他暗中杀了神画笔朴相举。但是,崔云光的死和他无关。那个闯进客栈公然行窃的人,的确是无名盗贼路人甲吧。他也是和秦楼同时听到了崔云光已死的 消息才知道。他没有半分的难过。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那个脾气暴躁行为乖张不温柔也不善良的女子,他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他最渴望摆脱的噩梦。

然而。

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从何解释了。

他的清高,孤傲,让他即便满腹的苦楚,即便想要去的别人的谅解或分担,也不愿低声,不愿低身。

此刻,他们坐在回程的画舫上。

靳冰越因中毒而虚弱的睡着了。沈沧海便抱过她,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她依然未察觉。只知梦中桃红柳绿。

沈苍颢不由得想起了在浴室的那一幕,他赤身露体的站在她面前,其实,那时心里的紧张,也只有他暗暗的隐藏。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女子光洁的额头,在她耳边如梦呓般的呢喃,放心吧,回到扬州,我会不惜一切寻找替你解毒的方法。

女子的嘴角边动了动,好像是梦里看见了愉快的景象,有几缕笑意渗透了出来。

这时,暮色的江面飘来连串的河灯。烛光耀着粼粼的波纹。远山黛墨。那如在天街的夜色狠狠的撞进了沈苍颢的心头。他将女子精巧白皙的拳头放进掌心,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几时,天色便又亮了。

可是,天亮时,画舫却没有了靳冰越的踪影。

沈苍颢找遍了所有的角落,只找到了一纸留书。她说,我自知此毒无可破解,你便不要再为我白费心力了。我只想在余下的时间里平静的度过,或许,在填补自己曾经未了的心愿。对你,我并无恨意,我只是失望,你曾经是我最敬重的人。你无需再找我。但请珍重。

她到底还是不明白,他对她的情意。

那已经超越了主从的界限,非良师,也非益友,他无法想象那双深沉眉眼的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炽热和旖旎。

而他亦不知,她在那个失败的任务里,经历了怎样的人与事,布置她阴差阳错的爱上了一个与蓝冲同名同姓的平凡铁匠。他们之间有过轰轰烈烈的故事,而今,她只想奔赴到他的身旁,明也好,暗也好,只要守着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他轻轻一扬手——

那白纸黑字,瞬间化成翩翩飞絮,散落在平静的江面。好像是追随昨夜的河灯而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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