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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三十六节:玉软香温怨侣浓情
卓南雁逼近院门,便听一阵悦耳的泠泠曲声自院内飘出。这小院不大,矮墙内只孤零零地耸着连三间的屋宇,柔和的乐音正是从中间那座大堂传出。卓南雁的忘优心
法悄然提起,片刻之间便已摒弃杂念,气定神闲地拂袖拂开了屋门。
空旷的屋内除了一张矮桌,再没别的家什,四壁下摆满了烛台,烛光闪耀,满室生辉。一个紫衣女郎席地而坐,正自垂首弹奏乐器。数十根红烛交相辉映,将那窈窕
女郎的紫衣映出一片淡淡的紫色光华。
卓南雁陡觉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叫道:“婷儿!”
乐声悄然止息,那女郎“咯咯”一笑,扬起头来,妙目滋彩,玉面含媚,却是龙梦婵。她身前横放一张似琴而宽的云筝,身后是一扇高大的六折屏风。屏风上画的是美
女出浴的香艳一瞬,画上女郎妖娆生姿,眉目间竟依稀有几分像龙梦婵。卓南雁一路上反复盘算龙梦婵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龙梦婵竟会如此这
般地与自己相见。
“这妖女诡计多端,怎么露面都不足为奇!”卓南雁片刻间凝定心神,踏上一步,冷冷道:“婷儿在哪里?”
“每次见了人家,都是这么凶巴巴的!”龙梦婵伸指在筝上轻拨,幽幽地道,“你的婷郡主昨夜是跟我在一处的,但这时我却忘记将她丢在哪里了!但若你肯乖乖地陪我
片刻,人家一欢喜,或许便会将婷郡主交给你!”
“陪你片刻又有何难?”卓南雁冷笑声中,索性大大咧咧地坐下,“这次是喝你的毒酒,还是听你的离魂曲?”地上遍铺软席,坐上去甚是舒适。
龙梦婵喜盈盈地扬起媚目,笑道:“你喜欢听人家唱曲吗?”卓南雁道:“你唱的曲子只怕比之云潇潇也不逸多让,但那‘半阙神伤,一曲魂销’的离魂曲,天下谁人敢听?”
“‘半阙神伤,一曲魂销’这八个字唬唬旁人还成,对付你卓少侠可就大不容易!”龙梦婵娥眉一挑,“莫要忘了,你我还有两杯水酒之约!”卓南雁笑道:“自然忘不了,妖
女姐姐不除,卓南雁可是寝食难安!”他两人心底都是对对方忌惮万分,偏偏说的话都是亲热异常。
“姐姐让你寝食难安了?”龙梦婵娇涩地横他一银,紫袖轻拂,拉过身侧那张矮桌,“那今夜这两杯酒更是非饮不可了?”卓南雁心中暗自戒备:“她费尽心机,将我诱至
此地,这两杯酒必是大有玄机,但婷儿还在她手中,也只能相机从事。”目光落在矮桌上的白莹莹的玉壶上,笑道:“这是珍珠露,还是小槽红?”
龙梦婵笑道:“这酒名大是有趣,叫做‘蓝桥风月’!雁弟弟为救佳人而来,这‘蓝桥风月’,说什么也要喝上两杯的!”悠然提起玉壶,给他将酒满上。卓南雁见那酒颜色
略红,在烛光下泛着艳艳红芒,举杯而起,沉吟道:“这杯酒中,不知放了多少毒物?”说话之间,银针悄然探入。
“你怕了?”龙梦婵柔声道,“若是怕了,那便认输!”卓南雁瞥见银针颜色不变,却放下了酒杯,忽道:“我要先见一下婷儿!”
“你喝过了酒,待会儿自会见到她!放心,卓少侠武功精深,这酒中小小毒物,料来也奈何你不得。”龙梦婵的眼波倏地一荡,“怎么,为你的佳人冒些风险也不肯吗?”
卓南雁看到她挑衅般的眼神,忍不住昂头大笑:“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
龙梦婵见他谈笑间英气勃发,眼波不由又是一荡,嫣然道:“无论如何,今生能与公子同饮三杯,也是梦婵今生之幸!请公子慢用,梦婵献歌一曲。”
玉指颤、按、揉、滑,筝音如流水般涔涔轻吟起来,跟着曼声歌道:“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喝过这两杯酒,便能见到婷儿,这小小风险,也值得一搏。”卓南雁想到完颜婷,蓦觉胸中豪气万丈,笑道,“嘿嘿,好曲好歌,正该浮一大白!”长笑间举杯便饮。两
杯酒都是一饮而尽。酒人腹中,只觉一股温热,却也不觉如何,但他仍是暗提真气,将酒水裹住。
龙梦婵的盈盈秋波忽然变得丝绸般得柔媚,冲他点头一笑,白皙的纤指灵蝶飞鸟般地疾舞起来,筝音忽然响亮了数分,但节奏却愈发柔腻,满室筝声缠绵,让人闻之
欲醉。她的歌声却忽地低缓下来:“……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德,鸳衾漫展,浪翻红绉。一夜情浓似酒!”
她雪白的玉指每一次勾动筝弦,便跳出一道韵味悠长的醉人乐音。而她浓艳凄美的歌声却渐低渐细,变得游丝般细软婉转。说来也怪,她声音越低,却越引得卓南雁
侧耳倾听,只觉那股媚人的歌声似是一杯甜得化不开的浓酒,让他的心神一刻也不愿离开。
龙梦婵见卓南雁目现迷离之意,芳心窃喜:“这小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若能将他一举收拾下,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加紧催动媚功,歌声愈发缠绵:“香汗溃鲛绡,几
番微透。鸾困凤慵,哑姹双眼,画也画应难就……”
她却不知,卓南雁修习的忘优心法本是道家正宗心法,昨日又得大慧上人传了禅宗法门幻空诀,更是克制邪念的无上妙法。他独得佛道两宗之秘,自身对各种邪派妖
法天然生出一种克制之力。这时心神一阵荡漾间,他立时警觉:“半阙神伤,一曲魂悄!这妖女果然又在施展妖法。”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既然婷儿在她手中,我不能
用强,何不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念头闪过,他立时身子微晃,目光愈发痴迷,倒运真气之下,连脸色都变得红彤彤的。龙梦婵心内更喜:“呆子!那酒中没有寻常毒物,却只给我加人了两味调料,看
来其中那味媚药已生了效验!哼,你虽聪明不凡,却终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待会儿让你尝了甜头,你便再也离不开姐姐!”想到得意之处,也不禁娇躯火热,烟雨迷蒙
的美目之中艳光涟涟,益发勾魂摄魄。卓南雁脸色越来越红,双臂突突发颤,似在极力克制。龙梦婵料来即将大功告或,心内狂喜,竟飘然立起,柳腰款摆,倏地转到
了卓南雁身边,娇躯紧挨着他坐下。
这时筝曲虽停,但那曼声轻歌却更细更软了:“……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这略带着喘息和呻吟的歌声就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飘着,愈发让人脸
红心跳。卓南雁暗将真气收束,口中发出呵呵低喘。这喘息一大半是他装腔作势,另一小半却也觉心旌摇荡。原来龙梦婵的香唇几乎就贴着他的脸,吐气如兰,她娇躯
上也有阵阵馨香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已被一股妖异浓香围住。他僵直的目光扫过,忽觉龙梦婵身上的紫衣居然单薄无比,酥胸玉腿,若隐若现,登时心内怦怦急跳。
“戏也做得够啦,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卓南雁喘息着伸出手,缓缓握向龙梦娣的柔荑,看似按捺不住,实则真气暗提。不料,他的手才握住龙梦婵的玉腕,却
陡觉背心透人一股寒气,霎时凝集成束的真气一阵涣散。
“难道还是着了这妖女的道儿?”卓南雁一惊非小,猛提真气,才觉背后意舍、胃仓、魂门三处穴道已被那股寒气封住,内劲居然难以运起。便在同时,只闻龙梦婵一
声娇呼,也似被一股力道击中,竟软软地偎在了他的身上。
满屋烛影倏地一闪,屋中已然多了一人。这人浑身黑袍,脸上也蒙着黑纱,飘摇的烛火下,恍然便似地下冒出的鬼魅幽魂。
“风满楼?”卓南雁脱口惊呼,暗道,“这厮怎地忽然前来?难道是和这妖女联手对付我?”但他随即发觉龙梦婵玉颊绯红,倚在他身上只顾呼呼喘息,显然也是给封住了
真气。
“风老怪,这一回算你胜了。”卓南雁苦笑道,“你要怎地,爽快说出来吧!”风满楼却不言语,凉丝丝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随即悠然坐下,拾起地上的云筝,左手轻按
,右掌徐弹,屋内登时荡出几声柔和的筝音。
这筝音听来轻柔,但余韵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媚味道。卓南雁和龙梦婵的心神都不禁一阵荡漾,恍惚间只觉自己坐在了暖洋洋的春风里,陶然欲醉。风满楼的双
手似乎蕴藏着惊人的魔力,十指轻挥,筝曲婉转缠绵,柔如春风,醇如美酒。最可怕的,是他每一道音韵中都蕴着一股荡人心魄的邪异力量,两人听了片刻,都觉心内
发热,脸颊火红。
原来今日金鲤初会本就是林一飞和赵祥鹤的联手安排,风满楼身为林府军师,自然藏身暗处,远远观战。寻常打斗,都不放在他眼内,他的双眼只盯住人群中的几个
高手。眼见卓南雁中途退走,神色慌张,登时引得他留意,当即暗自跟踪前来。适才他一直潜身不出,却早瞧出龙梦婵施展媚功无效,索性亲自出马。
“这是邪派魔功!”卓南雁心内大惊,“这风满楼的邪术可比龙梦婵深厚多了,他本已擒住了我们,却又不下狠手,只用筝曲惑人,不知要做什么!”
但这时却已不容他多想,适才龙梦婵给他饮的“蓝桥风月”中添了一味媚药,此刻他内力难聚,再也无法运气裹住毒酒,霎时间便觉小腹内热腾腾的。在风满楼的邪术
和体内毒药的内外交征之下,他体内的情欲之火终于熊熊燃起。
龙梦婵的情形却更惨。她适才施展媚功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忽然被封住真气,神识已是一片昏沉。邪派魔功素来讲究恃强凌弱,龙梦婵的魔功远不及风满楼,被这催
魂夺魄的筝曲一扰,更觉芳心激荡,难以抑制。她丹田内气虽被封住,但四肢尚能动弹,娇喘声中,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已紧紧缠住了卓南雁的脖颈。
“不成!”卓南雁的心思还存着一丝灵明,眼见龙梦婵喘吁吁地缠上身来,急忙挥手向她推去。龙梦婵被他一推,娇喘一声,柔若无骨的香躯倏地向后弯成了弓形。卓
南雁的手掌陡觉温软一片,竟抚上了她高耸的酥胸。他急忙缩手,却仍觉一阵口干舌燥,耳际嗡嗡作响。”你不能!你不能!”这时他头上已满是汗水,虽然口中喘息大叫
,但双手却不听使唤般又向前伸去。风满楼瞥他一眼,冷哼声中,十指疾舞,筝曲愈发柔媚,一声声的筝音如同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一缕缕地钻入他们的襟怀,撩拨
着他们的心扉。龙梦婵蓦地嘤咛一声,娇躯扭动之间,那件薄如蝉翼的紫纱已经飘落在地,露出香肩雪脯间大片白润如玉的嫩肤。她今晚煞费苦心,本就想以举世无双
的媚功收服卓南雁,这时神识已被风满楼的筝音操控,更是绮念泉涌,娇喘声中,又向卓南雁身上缠来。
忽听铮然一声轻响,风满楼已携筝而起,满室游走。飘摇的烛火一根一根地被他熄灭。那筝曲一刻未停,只是渐缓渐细,愈发缠绵入骨。
卓南雁遍体火热,浑身血脉膨胀,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龙梦婵,而是娇媚无双的完颜婷。”婷儿,婷儿!”他口中呵呵大叫,再难遏制澎湃的欲念,一把将龙梦
婵抱起,猛地向她白腻的脖颈吻去。
这时满室的蜡烛只剩下两根,但烛光愈暗,春色愈浓。两人的身子眼见便要缠在一处,卓南雁忽觉心口被一只硬邦邦的东西戳了一下,霎时一阵凉意透衣传来。这稍
纵即逝的痛楚却让卓南雁的神识一清,才发觉硌到他的东西正是天罡轮。这连施屠龙也参究不透的天罡轮,他一直贴身携带,往日也无异状,此刻却耀出一股清凉之气。这气息虽然微弱不显,却淳和中正,依稀与当日卓藏锋注入他体内的真气一般无二。卓南雁忙借着那天罡轮传来的瞬间清凉,将渴马奔泉般的心神拼力凝定住。
忽然心底响起一道声音:“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这本是昨晚大慧上人传他幻空诀时给他讲解的禅宗心法,当时只是粗粗记下,此刻灵光乍
闪,却觉心底一片清凉宁静。
“这禅宗妙法果能克制魔功邪法!”卓南雁心中大喜,犹如在漆黑憋闷的铁屋中忽然看到一扇窗子,急忙默运幻空诀,果觉游窜百脉的欲火渐能克制。他自身中黄大脉
已开,这时心神一定,内气悄然流转,便开始自疗伤势,背后被封的穴道渐渐通畅。
“这老贼邪异无比,可不能让他看出一丝破绽!”卓南雁生怕风满楼过来再给自己补几指,口中愈发呼呼大喘,俯身狂吻龙梦婵的秀发。两人的口中都爆出粗重的喘息
,四体春藤般缠绕一处。只不过龙梦婵是春情荡稼,如痴如醉,卓南雁却是刻意作势。但此刻软玉满怀,暖香醉人,卓南雁丝毫不敢大意,暗中猛咬下唇,借着唇边传
来的痛楚和天罡轮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克制住不时荡起的邪欲。风满楼眼见二人情热似火,心底暗喜,筝音如水滴轻淌,几乎悄不可闻,却又缠绵不断,口中悠然道
:“春宵苦短,佳偶难觅,睡吧,睡吧……莫要辜负了这美夜良辰!”他的话声和筝音全带着一股移魂摄魄的力量。龙梦婵的媚目中春情如火,紧紧勾住卓南雁的脖颈,香
唇微张,口中嘤嘤连声。
猛地一股热浪自背后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经脉一畅,被封的穴道终于被他用真气冲开。他口中依旧狂喘如牛,昂起头来,似在竭力抵御心底欲念,眼角余光却已瞥
见缓步踱来的风满楼。
“老贼,”卓南雁蓦地大吼一声,凌空跃起,疾向风满楼扑去。半空之中,铁掌疾挥,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那招“断流势”。风满楼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惑人心志的邪功上,
只盼先让卓南雁魂醉于龙梦婵的媚术,再另施邪法,以奏奇功。
眼见卓南雁暴喝而起,风满楼登时一惊,横筝急挡,同时抽身飞退。
只闻砰然劲响,那云筝已碎成数片。卓南雁如潮的掌力激起一阵狂风,仅存的两根蜡烛一起熄灭,室内漆黑一片。
卓南雁心头一凛,急运掌护住自身,陡闻屋门咯吱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双了出去。风满楼那道凉冰冰的声音远远传来:“卓南雁,今日算你逃过此劫。咱们终有一日,
会算个总账!”顷刻之间,那声音已在数十丈外。
“咱们何不今日便算个总账!”卓南雁大喝声中,抢出屋来,但见夜色沉沉,天上没有一丝星月之光,黑漆漆的山谷里早已不见了风满楼的踪影。
卓南雁急忙回屋,点嫌了几根蜡烛,却见龙梦婵玉体横陈,双颊如同涂满胭脂般婚红,樱唇中兀自发出吁吁轻喘。卓南雁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挥掌拍开她被封的穴
道,一股内气送人,登时让她心神一清。
“是你救了我?”龙梦婵脸上红潮消退,星眸渐渐回复清澈。她适才虽因魔功不济,被风满楼以邪术激起了全身情欲,但心底还存有一丝灵明,知道若是在自己的心性
迷醉之际求欢,沉溺之后便会永远受此人邪术控制,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卓南雁点了点头。她微含诧异地凝望着他,幽幽地道:“我用尽心思地对付你,你却还运功给我
这妖女疗伤?”
“你给巫魔收作弟子,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在我眼中,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卓南雁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世上哪里有天生的妖女,为善为恶,只在人的一
念之间。”
“……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龙梦婵芳心霎时一热,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纤弱娇小之感。她愣了愣,随即格格笑道:“为善为恶,全在人的一念之间?你当自己是个道
学先生吗?”她一笑起来花枝乱颤,卓南雁才发觉她还半偎半坐在自己怀中,薄纱半解,妙色尽露。
目光扫向她玲珑起伏的娇躯,卓南雁忽觉小腹下火热,急忙抬开身子,苦笑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但你也不必终日以妖女自居!”
龙梦婵见他让开身子,竟也有些脸红,伸手拽了拽衣襟,轻声道:“我落在你手中了,你要怎样,全凭你发落。”卓南雁摇头道:“你要走便走,我发落你作甚?”龙梦婵
喜道:“你当真要放我走?”
“咱们曾有三杯之赌,”卓南雁的目光灼灼闪动,“你这回一败涂地,便再也不要在江南兴风作浪了。”
“我这便回燕京去,”龙梦婵想到适才在他怀中缝缝缠绵,芳心又是一阵温热,嫣然笑道,“天底下竟会有你卓南雁这样的人!嗯,妖女姐姐日后会想你的……”忽地凑来
,在他脸上一吻。两人本就挨得极近,卓南雁浑没料到她会凑身亲吻自己,但他也是爽朗之人,一愣之下,哈哈笑道:“但愿恪守誓言,不再为恶。”龙梦婵笑了一笑,盈
盈立起。不知怎地,听得他大大方方地让自己走,她心底倒生出一种难言的失落怅然。
“喂,我的婷儿在哪?”卓南雁也挺身而起,忽觉体内热流滚滚,浑身燥热无比,不由皱眉道,“你……你这酒中下的什么毒物?快给我解药。”
“若要解药,找你的婷儿要吧!”龙梦婵娇笑声中,凌空一掌拍出,那厚重的六扇屏风忽然分开。飘摇的烛光之下,却见屏风后的软榻上横卧一人,玉靥晕红,星眸流
波,正是完颜婷。
“婷儿!”卓南雁大喜若狂,叫了两声,却见完颜婷一动不动,转头对龙梦婵道,“你又给她做了什么手脚?”
龙梦婵摇头笑道:“哪有什么手脚,只不过是点了她的两处穴道,这时也该解了吧。”忽地斜睨了眼卓南雁,目光中尽是顽皮之色,“身上好热吗?用床后的清水淋一下
便好了。若不愿用冷水淋身,直接找你的婷儿也成。你们老情人在此亲热,妖女姐姐便不在这儿碍手碍眼了。”长笑声中,她的眼内倏地闪过一丝落寞之色,腰肢款摆,
翩然而出。
卓南雁只觉身上越来越热,只想将衣衫尽数除去。横卧床上的完颜婷凝望着他,眸子里闪出关切之色。卓南雁疾步纵到软榻之后,果见地上的瓦罐中盛有清水,将罐
中冷水兜头淋下,才觉身上的操热稍减。
他顾不得腹内仍旧纹痛阵阵,急给完颜婷解穴,两道内气贯入,完颜婷一声娇呼,缓缓坐起。卓南雁又将内气在完颜婷体内游走一个周天,察觉她毫无异状,才收回
手掌,松了口气道:“你怎么被那龙梦婵擒住了?”
完颜婷清炯炯的明眸直视着他,缓缓地道:“是我愿意的!”卓南雁一震:“你……愿意的?”完颜婷执拗地望着他,却不言语。那晚她被龙梦婵的迷魂术所困,蒙眬之中
,终于交出了怀里的龙涎丹。但这时一见卓南雁,芳心内爱恨交加,却不肯说出缘由。
“你为何将她放走?”完颜婷却忽地挑起娥眉,“是看上了这妖女吗?”卓南雁却低声叹了口气:“我见她一个人漂泊江沏,便想起了你。
我……不愿为难她!”完颜婷的芳心怦然一热,眼眶倏地红了。
适才她穴道被点,但神识清楚,龙梦婵施展媚功,肆意挑逗,卓南雁痛饮毒酒,乃至风满楼来到,以筝音困住二人……诸般惊险情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她对
卓南雁恨之入骨,但看到卓南雁为了自己甘冒奇险,芳心内百转千回,对他的满腔怨恨渐渐弱了,淡了,散了……
卓南雁痴痴地凝望着她的双眸,也觉心底发热,燕京情热的一幕幕在心底闪过。他忽然觉得,无论何时,只要看到完颜婷,就会被她火焰般灼热的真情融化。一股热
浪忽自心底腾起,他不管不顾地怒张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完颜婷嘤咛一声娇呼,想推开他,但心底却响起卓南雁豪迈无比的笑声:“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
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霎时她只觉娇躯酸软无力,心底更是如醉如痴。
“为什么会有宋金之战?为何他偏偏是个宋人?为何自己与他只能一次次地擦肩而过……苍天背后,真的有个‘缘’在那里漠然地左右一切吗?”道道热焰自他双臂间传来
,将她整个人都烘暖了,烧软了,融化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那刻骨的恨,其实本就是刻骨的爱。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么,自怀中取出玉钗,要给她插好,但轻抚着她蓬松的秀发,却不知如何下手。完颜婷心底甜蜜,媚目流波地横他一眼,自将云鬓绾好,侧过来候
着他。卓南雁笑吟吟地才将玉钗别入发髻中,却蓦地发出一声痛哼,手按丹田,缓缓坐在榻上。完颜婷见他痛楚得脸上肌肉扭曲,不由惊叫道:“你……你怎么了?”卓南
雁额头上沁满了豆粒大的汗珠,苦笑道:“毒酒,是毒酒。龙梦婵终究是害了我!”
完颜婷陡觉浑身一寒,颤声道:“是……龙涎丹!”
卓南雁饮下的“蓝桥风月”中,被龙梦婵偷下了媚药和一颗龙涎丹,这两味药都不是寻常毒物,以龙骧楼的百验针都无法测出。好在那媚药适才药力已然发挥,又经卓
南雁运功催逼和冷水浇头,已无大害。最要命的却是龙涎丹。卓南雁体内本已蕴有这种奇毒,这一枚龙涎丹渗入经脉后,使他的毒发之期骤然缩短,又被风满楼和龙梦
婵各以魔功媚术一番折磨,这时终于发作。
“怎地是……龙涎丹?”卓南雁却不知其中缘由,但此时腹痛如绞,听得完颜婷的言语,登时想到龙涎丹发作后的惨状,“果然是这龙涎丹的药力发作了!”一念及此,霎
时间浑身燥热无比,似乎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这龙涎丹药性奇特,似毒非毒。药性未发时能补益服药之人的气血经脉,但药性发作之时,便会依服药之人的经脉特性而将其补到极致。寻常之人全是体性偏寒,便
会觉得阴冷难耐,如当日的南宫溟修习的是阴寒掌力,更会又渴又冷,只想饮吸血髓求生。卓南雁的内功却是阳刚一脉,登时被药力“补”得燥热难熬。
“水……水!”卓南雁猛地挣扎起身,狂饮罐内清水。但冷水入喉,体内烦热却丝毫不减,卓南雁仰头大叫,几把便将锦袍扯开,露出精壮的肌肉。当日南宫溟只是寻
常剂量的毒性到时发作,便痛苦不堪,这时卓南雁却是被诱服下多一倍的药量,药性发作之猛,远胜南宫溟。
完颜婷忽然呆住了。她虽知卓南雁早晚有一日会体内毒发,却从未料到这一刻竟会是她亲手促成,这么快地在她眼前突现。她怔怔地盯住他,芳心内又痛又怜,霎时
间眼前模糊一片,一个声音在心底只是喊:“我要杀了他吗?我要杀了他吗?”卓南雁赤着上身在屋内狂喊纵跃,呼呼两掌,将那矮桌打得碎裂成片。他却仍觉汗出如浆,
只想使力发泄一番,嘶吼声中,双掌挥舞,“六阳断玉掌”、“龙虎玄机掌”诸般精妙武学信手使出。
几根残烛登时被他刚猛的掌风扑灭,屋内漆黑一片。完颜婷又痛又惊,一步步地退开,惶然悄立屋角。卓南雁挥舞片刻,只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他自知这样
狂舞,实如饮鸿止渴,非但会精疲力竭,更会促使药性猛烈发作,大叫声中,当机立断地连点自己几处要穴,仰面栽倒在地。
屋内只剩下他痛苦的喘息,那一声声的低喘便似一把把尖刀,在完颜婷的心头刮过。她燃亮了一根残烛,走到卓南雁身前,缓缓俯下身来。淡红的烛光下,眼见他脸
上已淌满汗水,额头青筋突突暴跳,完颜婷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擞紧了,大把大把地揉搓着。
“婷儿……”卓南雁的眼中闪着一层红芒,不知是红烛照的,还是眼泛血丝,沙哑着嗓子道,“求你……走吧!”
完颜婷簌地一震,颇声道:“什么?”卓南雁大口喘息,缓缓道:“我见过龙须……毒性发作之状,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变成这半人半鬼的样子……”他这时虽是要穴被点,
但全身经脉扭曲鼓胀之感丝毫不减,每说一字都觉得费力万分。完颜婷蓦地发觉眼前的卓南雁渐渐模糊,一片一片的红光在潮湿的睫毛前跳耀,芳心仿佛被湍流大浪冲
荡夹裹,载浮载沉。
“你走啊!”卓南雁嘶声大吼,脸上青筋瞬间鼓胀开来,嘶哑的声音近乎哀求,“走吧……”
“我不走!”完颜婷再也忍耐不住,嘤的一声,险些哭出声来。她缓缓俯下身来,却见卓南雁上身衣襟裂开,那纹着青龙的健壮肌肉突突微颜。她伸出玉手,轻抚着他
火热的肌肤,抚到肩头时,却觉手下摸到了一处凹凸的伤疤。完颜婷的芳心一阵收缩,猛地想到当年在芮王府两人闹别扭时,自己一时发狠,将他肩头咬破。
一股酸楚委屈的味道陡地升到了鼻尖,珠泪潸然而出。”他骗过我,但许多事他也是毫无自主之力,跟我一样,他也是大浪中的一叶小舟。”她忽然想起,正是眼前这
个男人一次次奋不顾身地救护自己,不论何时,只要自己有危,这个男人便会疯了一样地冲上前来。燕京山道中遇到萧裕刺客,他奋力抢上;王府惊变后,也是他奋不
顾身地带着自己浴血逃出;皇宫大内中为了自己力抗皇帝;那日更在酒楼中为救自己再战刀霸……
卓南雁忽地喘息着笑道:“你不走……那你……便杀了我!”他直视着完颜婷泪盈盈的满是惊诧的美目,一字字地道,“我骗过你,今生今世,也无法补偿……索性便求
你斩我一刀……”
“你、你……”完颜婷忽觉嗓子里被一股腾起来的热气噎住了,决堤般汹涌奔流的泪水几乎让她看不清这张脸。她蓦地拔出了腰间短刀,猛然扑上去,挥刀便向他脸上
砍去。
青光疾闪,短刀擦着卓南雁的脸颊重重斩在地上。卓南雁一愣之间,却见完颜婷提刀又斩。寒凛凛的钢刀一次次地贴颊而过,地上的软席被砍透了,再剁向席下的青
砖,砍得青砖碎裂进飞,又斫入砖下黑土。
“杀了你这浑小子!杀了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口中只喊着这一句话,满腔的无奈、伤痛和惆怅,全化入刀中,一刀刀地砍下。纷飞的刀光和四溅的土屑中,卓南雁忽
觉脸上一湿,她的泪水已滴到了自己脸颊上。
锵然一响,短刀远远迸出,完颜婷才猛地停下,娇躯簌簌发抖。两根残烛快烧到尽头了,火苗竟也簌簌地抖起来,映得完颜婷那张娇艳的面孔阵阵恍惚。迷蒙的光影
中,她痴痴地俯视着他,串串清泪如飞泉,如疾雨,倾洒而下。那泪珠打在卓南雁脸上,还带着温热,但随即便腾起一丝丝的凉,侵到他骨子里得凉。
“婷儿……”他心内一阵酸痛,想说什么,陡觉浑身脏腑撕心裂肺般地一阵绞痛,大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眼前一阵模糊迷离。
“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这就先得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龙梦婵昨晚的声
音此刻忽然又在完颜婷心底响起,便如静夜战鼓声惊心动魄。她窈窕的身子抖得更厉害,像狂风中簌簌摇荡的梅花,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能……我不能……”她忽然闭住
口,拼力咬住嘴唇,跟心底那个回荡不休的声音顽抗。钻心般的剧痛开始侵入卓南雁的头脑,若非要穴被点,此刻他说不定就会撞头翻滚。”我要死了吗?”他喘息着张大
双目,好想看仔细眼前的玉人,但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那张梨花带雨的玉容渐渐变成一片迷蒙的白。
忽然之间,卓南雁只觉怀中一片温热,一个香软柔腻的身子将他紧紧拥住。混沌之中,鼻端传来无比熟悉的幽香,跟着一双颇抖的香唇印上了他的口。”是婷儿!”卓
南雁心底一阵发热,完颜婷带来的醉人馨香将他身上的剧痛抵消不少。他觉出她柔软的樱唇有些苦涩,想必是她的泪水流到了唇内。他很想将她紧紧抱住,但全身除了
口舌都丝毫动弹不得,便只有拼力地吮吸那滚烫的唇瓣。突觉口中一片清凉,也不知完颜婷把什么东西度入了他口内。那股清凉霎时便被她柔软的香舌送入喉内,跟着
卓南雁体内酥麻阵阵,荡起一阵又一阵的凉爽之感,迷迷茫茫得如同身入云端。
怀中的完颜婷忽然变得酥软如棉,她那紧抱着他的双臂却箍得更牢。她的吻也陡然重了,似是发了狠拼了命一般地吸着他,咬着他。卓南雁只觉紧压在身上的玉体滚
烫无比,热香四溢,恍然间他便似撞入一个柔美香艳的美梦中。那股清凉感觉愈发膨胀,同时头脑渐渐昏沉,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竟沉沉睡去。混沌迷蒙中,只有那个
香软的美梦还在继续,他依稀觉得无数雪白的妖烧的香花在眼前绽放,那样妩媚,那样圣洁。这些花儿还会唱歌,只是歌声低缓轻柔,听来幽怨缠绵。他的口唇间也不
时传来阵阵温暖,有时甜蜜,有时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阵阵鸡鸣,卓南雁才张开眼来,只见一缕稀薄的晨晖已斜穿进屋,原来天色早已大亮,而完颜婷却已不在身边。他缓缓坐起,却觉体内真
气顺畅,再无丝毫痛楚,心内登时涌起一股热流:“原来婷儿给了我解药!”眼前还飘浮着那些娇艳的鲜花和迷人的香气,那个凄美的梦还挥之不去地在脑际萦绕。他忽觉
口角一阵咸苦,才知下唇破了道小口。想到昨晚蒙眬之际,完颜婷情热如火的热吻,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转头大喊:“婷儿,婷儿,你在哪里?”空荡荡的屋内却没有回
应。猛一回头,却见那歪斜的屏风上用短刀刻着两个大字:保重!
字迹略显娟秀,正是完颜婷的笔迹,只是一横一竖,都刻得极深极重,似乎她满腔的爱恋、惆怅、迷惘和缠绵,都化入了这深深的两字刀刻之中。卓南雁立在屏风之
前,凝视着那两个字,忽然间就怔住了。
一缕晨风穿堂而人,卓南雁只觉胸口一凉,才看到胸前衣襟已湿了大片,想到昨晚她曾紧偎在自己怀中,心底更是一阵难过,“原来婷儿在我怀中曾痛哭了半晚!”他
心内忽地一热,便想循踪去追寻她,但茫然跨出两步,忽又想:“她不辞而别,终究是不肯再见我。在她心底,只怕还是要跟天小弟在一起。”一念及此,他心底酸痛难忍
,猛然转身,双掌紧紧攥住完颜婷刻字的那道屏风,身子突突发抖。忽听“格格”声响,那屏风禁不住他澎湃的内力灌注,竟然碎裂成片,簌簌散落。
卓南雁怅然走出这座深谷荒宅,却见满山寂然,朝阳隐在浓云深处,不肯露面。卓南雁这才想到金鲤初会昨日初战,今日只怕会如火如茶,心内忧急忽起,忙疾步赶
出。龙梦婵曾费尽心思地让他辗转入谷,其实这地方离南屏山并不远。卓南雁出得谷来,在道旁一处面店匆匆吃了饭食,辨明方位,便往南屏山赶去。
赶到南屏山时,却见天色愈发阴晦起来,灰溟溟的天空上云脚低垂,一派阴暗之色,但擂台下却喊声震天,群情激昂。卓南雁寻到了莫愁和方残歌,低问战况如何。
“你老兄可来啦,见到你的公主小情人了吗?”莫愁眼见卓南雁神色略窘,兴致大起,着实取笑了他几句,才苦笑道:“昨日砍杀一场,伤了六个,死了十七个!”卓南雁
惊道:“死的却比伤的还多?”
莫愁叹道:“有算陈年旧账的,有了结新积大怨的,还有帮派中勾心斗角趁机窝里反的……对了,昆仑派掌门宁自隆连胜四场,却被石镜道长戳了一指,败下台去。石
老道在天地赌局中和雷震掌门积下新仇,曾上台叫骂了一番,雷震居然未曾应战。他妈的,这些江湖仇杀往日里还要避开官府,这回倒可堂而皇之地在此杀人不偿命!
当真厉害得紧、热闹得紧!”
卓南雁心内暗叹:“秦桧老贼和余孤天蓄意搅乱江南武林,这一番仇杀下来,大宋英豪更加离心离德,哪一年才得四海归心!”抬头却见台上两人激战正酣,一人是个
红面和尚,招式威猛,拳掌间荡起的劲风激得台上旌旗呼呼飞荡。跟他对战那人身法轻灵,掌势悄无声息,却是方残歌。
莫愁低声道:“打了一整日,能连胜五场的只有青城派石镜,和我那帮主老爹两位。小桔子,你那大伯掌门唐千手怎地还没露面?”唐晚菊面色一窘,低叹道:“大伯性
子缜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登台。嘿嘿,惭愧,小弟誓不登台,大伯回头定会怪我!”
“唐大伯若不出手,方老三便有戏!”莫愁瞥了眼擂台,又道,“这方老三代雄狮堂出战,已连胜三阵。跟他对阵的这秃驴大号紫花和尚,有名的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
,武功却硬得很,前几年创了个‘大欢喜门’,要做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他话未说完,忽见台上紫花和尚狂啸一声,揉身直进,“呼、呼、呼”连环三拳奋勇击出。这三拳
直来直去,全无花哨,但拳势刚猛绝伦,伴着震雷般的虎吼,当真声势惊人。方残歌似是不敢直樱其锋,每接一拳,便退一步,三拳之后,疾退三步,竟已到了擂台边
缘。紫花和尚精神大振,两臂齐摇,如双龙出海般暴吐而出,功力灌注,只想将方残歌震下擂台。
莫愁眼见方残歌势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猛听得方残歌振声清啸,身形暴进,双掌针锋相对地迎上。他适才一直示弱,其实等的便是紫花和尚这一招。紫花和尚
连出三拳,看似虎虎生威,实则气势已竭。方残歌这一掌却是蓄势而发,猛如怒洪决堤,正将残金缺玉拳的刚烈之气发挥到了极致。四掌相交,紫花和尚蓦地惨哼一声
,犹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起,远远跌到擂台一角。他武功不俗,忙又挺身跃起,但强撑着站起,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方残歌笑吟吟地一拱手:“紫花大师,承让了!”紫
花和尚的红脸这时淡如金纸,紧闭口唇不敢言语,转身奔下擂台。
雄狮堂领袖江南武林多年,根基极盛,方残歌这一战又胜得干净利落,霎时叫好喝彩之声此起彼伏。方残歌傲然挺立台上,四下拱手致意。万秀峰朗声高叫:“方少侠
连胜四场,还有哪位英雄上台比试?”
群豪都知方残歌身负绝学,慑于雄狮堂的名声,本就不敢上台;偶有几个高手本要一试身手,但瞧见强悍如紫花和尚都在他手下大败,也不由心下折服,均想:“好歹
还剩下一个名额,何必跟他雄狮堂强争?”方残歌白衣临风,傲立台上多时,却无人敢登台一搏。
万秀峰哈哈笑道:“看来残歌老弟今日是独占鳌头啦,天下英雄,竟无人敢来上前争锋。当真羡慕死老哥啦!”他这话说得嘻嘻哈哈,实则暗藏机诈,台下不少豪杰听
了,均有些心头火起,跃跃欲试。
忽听一道沙哑的笑声遥遥传来:“是谁这么大的风头,吓住了天下英雄?”这声音便如在众人身前谈笑一般自若随意,但群豪却全听得真真切切,抬头看时,却不见人
踪。万秀峰却抢上两步,眼望西首,扬声道:“是师尊到了吗?”只闻蹄声响亮,众人转头望去,才见百十号锦衣铁卫纵马自山道西首奔来。那百匹骏马均是神骏高大,鞍
饰华贵,而马上的铁卫竟也是一般得身量,一般得魁梧。远远望去,当真整齐划一,气势浑然。众铁卫群星捧月般簇拥着当先一个绿袍老者。这绿袍老者抢在一群黑衣
铁卫之前,更显气度非凡,犹似大片黑石中托出一块绿玉。这人自然便是格天社的大首领、势压黑白两道的武林宗师“吴山鹤鸣”赵祥鹤了。
万秀峰忙在台上躬身,高叫道:“参见大人!”山谷中分散四处的格天社众铁卫蓦地全变得钉子一般笔直,齐声大喝:“参见大人!”声音齐刷刷地爆出,雷震一般在山谷
中轰鸣不已。群豪都唬得一惊。
莫愁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姥姥的,赵祥鹤架子倒蛮大!”卓南雁凝望赵祥鹤铁板一块的冷硬脸孔,想到他在太子赵瑗身前满面馅媚之状,暗自叹息:“赵祥鹤这老贼的
脸孔可是多变得很!”
众铁卫拥着赵祥鹤瞬间纵马奔到台下。早纵下台来的万秀峰诚惶诚恐地迎上赵样鹤,低声耳语几句。赵祥鹤带着几人缓步踏上擂台,在台侧早备好的大椅上坐了,斜
睨了一眼兀自挺胸傲立的方残歌,回头笑道:“残风,你们的事正可在此了上一了!”
赵祥鹤身后倏地转出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汉子,躬身笑道:“赵大人说得是,今日天下英雄齐到,正可给我雄狮堂作个评判!”这人头顶微秃,赫然竟是雄狮堂的大弟
子翁残风。适才他缩身在赵祥鹤身后,丝毫不显,这时挺身而出,登时现出一股凛然生威的不俗气势。
“大师兄!”方残歌却大吃一惊。除了四师弟何残雪留守雄狮堂,他和两位师兄联袂进京,但翁残风自一入京师,便即行踪诡秘,忽隐忽现。自昨日金鲤初会打擂之始
,他便一直隐而不见,方残歌只得孤身上台苦斗,可万料不到翁残风竟会随同赵祥鹤一同现身。
翁残风仰头干笑两声:“亏你还认得我这个师兄!你唯我独尊多年,便连师尊也不放在眼内。雄狮堂的弟子只知有你方老三,还有谁识得我这个大师兄?”方残歌眉头
微皱,才知他仍是惦记那掌门之位,沉声道:“咱们门内之事,可否私下再谈?”翁残风摇头道:“不成!师尊尸骨未寒,你便与杀师嫌凶卓南雁和他的死党莫愁、唐晚菊
等人混在一处。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须得给我雄狮堂和师尊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他声音响亮,台下群豪听个满耳。卓南雁也还罢了,莫愁却忍不住反唇相讥,大骂道:“你姥姥的翁老头儿,你自甘堕落,跟格天社搅到一处,反诬卓南雁和本公子一
口,当真恬不知耻,不堪入耳,臭不可闻,弱不禁风……”江湖中人都知格天社素来视雄狮堂为眼中钉,而翁残风此时随赵祥鹤上台,分明是已然暗中投靠格天社,大多
数的血性汉子均卑鄙翁残风的行径,听了莫愁的东拉西扯,忍不住齐声大笑起哄。
翁残风听得笑声,老脸微红,却只作不闻。方残歌扬眉道:“大师兄,你到底要怎样?”翁残风冷冷道:“我今日要为我雄狮堂清理门户!”清理门户便是武林帮派中的掌
门或是师长将作恶多端的门徒废除武功,革除门墙,乃是一门之内最为严厉不过的刑罚。
台下群豪听了这话,登时轰然一乱,议论四起。雄狮堂来参战的百余弟子更是心下茫然,不知所措。方残歌却是面色惨变,沉声道:“今日这是金鲤初会,可也由不得
你来此清理门户!”
“怎地由不得?”万秀峰忽地踏上一步,笑道,“金鲤初会的比武较技,不分门派出身,翁兄要怎样便怎样!不过翁兄若是胜了,还须再过四场,才算雄狮堂奏凯!”方残
歌怒道:“若是我胜了呢?”万秀峰面色一窘,随即笑道:“那么方兄连过五关,也算雄狮堂在武宗六脉中独占一席!余下之事,便是贵派门户内的事了。”话里话外,仍是
暗指方残歌迟早有一日会被翁残风革除门墙的。
“好极,好极!”方残歌却仰头大笑,“师尊,您老人家当真神机妙算,今日果然有奸贼跳了出来。翁残风,动手吧!”翁残风面色一变,暗道:“听这小子言语,难道师
父还没死?”正自惊疑,身后忽地传来赵祥鹤四平八稳的声音:“残风,愣着作甚,是不是还在顾念同门情谊?”
翁残风精神一振:“有赵大人给我撑腰,便是那老偏心鬼没死,也奈何我不得。今日斩了这小子,非但能一举夺下掌门之位,更可得到赵大人青睐,在格天社混个一官
半职。”想到得意之处,心头发热,但脸上却还是顺着赵祥鹤的话,撑出一副感伤之色,眼望方残歌叹道:“师弟,你痴迷不悟,可也怪不得为兄了!”话声未绝,双掌斜
分,残金缺玉拳的“江山如画”陡然施出,飞袭方残歌的两肋。掌到中途,陡变为“山河破碎”,掌影如碎石天降,四面八方地向方残歌罩来。
方残歌见他一上来便以雄狮堂的绝学痛下杀手,悲怒之情更增,双拳横封,一招“金戈铁马”劈头迎上。两人拳掌交击,翁残风岿然不动,方残歌却斜退三步。原来翁
残风入门最久,功力本就稍强,而方残歌激战四场,气力已衰,这般硬较掌力,翁残风自是略占上风。
台上台下的格天杜众铁卫显是早已得了吩咐,见到翁残风一招击退方残歌,登时轰然喝彩。方残歌脸色陡红,身子一弹,疾扑而上,右掌旋转削来,左掌笔直射出。
这两掌曲者盘旋如龙,直者如烈马冲腾,激愤之下,残金缺玉拳的刚猛雄劲之力已展到极致。翁残风心底暗喜:“你这小子的武功本是强在腾挪灵动,这般跟老子硬碰硬
,当真再好不过!”当下拳锋陡敛,只守不攻。两人同门多年,相互间早已熟悉无比,此时拼力相斗,攻如惊澜狂起,守如铁索横江,精彩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台下
群豪大半瞧不起翁残风的为人,眼见方残歌身如飞星掣电般地绕着翁残风疾转,将对手守御的圈子压得越来越小,均觉兴高采烈,喝彩打气之声高响不绝。
卓南雁却蹙起眉头,暗道:“方残歌这般狂攻,大耗内力,正落入翁残风的算计内!”忙聚音成线,遥遥送出,传声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这是以己之短,
攻敌之长!”
方残歌这一轮奋力疾攻,虽然稳占上风,但也觉出翁残风拳上反击之力渐强,听得卓南雁的传音,登时心头一凛:“此战事关重大,我可不能意气用事!”气随意转,
攻势霍然一顿。翁残风暗喜:“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看你还能撑到何时?”左掌成爪,“只手擎天”陡地扣向方残歌胸前膻中穴,拳势暴涨,由守转攻。
“思尽波涛,悲满潭壑。烟归八表,终为野尘!”方残歌蓦地振声长吟,拳法霍地变为“千古风流”。他念的是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这两句辞意沉郁,隐蕴悲思,
正与他心境相合。高吟声中,方残歌掌上招式化作“长波天合”荡开翁残风的铁爪,跟着“舳舻千里”化刚为柔,绵绵攻到。此时他心气一平,武功上的灵气登显,拳掌间已
暗台罗门“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至理。再斗数合,饶是翁残风锋芒毕露,但左突右冲之下,仍觉优势渐失。翁残风又惊又怒:“若不是这老儿偏心,将绝学都传给了他,
我又怎地胜不过这小子?”他口中厉喝连连,声势惊人,但方残歌拳上黏力渐增,借力打力,抽丝剥茧一般将他紧紧缠住。
两人绕台疾转,方残歌的拳劲一圈圈地缩小,翁残风额头已是汗水涔涔,偏偏越急越是挣脱不得。卓南雁眼见这时方残歌已是稳占上风,才长出一口气。斜眼看赵祥
鹤时,却见他双眸微垂,似乎对台上的激战全不在意,卓南雁暗道:“这是堂堂正正的比武较量,翁残风虽然不敌,赵祥鹤这老儿也终究不能明着动手相帮!”
一念未了,忽听台上二人齐声大喝,贴身激战的两道身影倏忽分开。方残歌踉跄退出数步,手抚肩头,怒道:“你使暗器伤人?”说话间肩头已是鲜血迸流。翁残风嘿
嘿冷笑:“这金鲤初会上可没说不能施展暗器!”方残歌惊怒交集,正想奋力再上,忽觉左肩麻痒,半边身子竟难提起内劲。他怒喝道:“毒针,是唐门毒针!”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三十七节:变生肘腋翻云覆雨
台下群豪听得雄狮堂的大弟子竟施出唐门毒针对付师弟,登时起了一阵骚动。翁残风眼中寒光乍闪,冷哼道:“血口喷人!今日你罪有应得,可怨不得为兄了!”挥掌
当头按来。方残歌拼力奋起,右掌招架,但此时内气难聚,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住手!”雷鸣般的怒喝声中,一道青影疾扑而至,单掌横推,斜封在翁残风连绵拍出的双拳上。
翁残风全身剧震,疾退三步,才瞧清跃上台来的正是师尊罗雪亭的好友、丐帮帮主莫复疆。莫复疆戟指大骂:“姓翁的,你愿做格天社的狗也就罢了,却对自己的师弟
下这毒手,老夫怎能容你!”骈指如刀,当胸切去。
蓦然间人影电闪,一人已挡在翁残风身前,挥掌迎在莫复疆掌上。裂帛般的怪响声中,莫复疆退出两步,身子摇晃,望着那人怒喝道:“赵祥鹤,你当真要为这姓翁的
奸贼出头?”忽觉嗓子发热,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原来赵祥鹤适才骤然插手,实属攻其不备。莫复疆武功本就不及他,又未尽全力,此消彼长之下,竟至吐血。
赵祥鹤负手而立,神色悠然,淡淡地道:“莫兄,这是金鲤初会较技,比武较量本是他二人之事。你我都不该插手!”莫复疆目**芒,道:“那好,老子便跟这姓翁的比
武较量一番。”赵祥鹤已背着手踱回台侧,稳稳坐下,摇头道:“昨日丐帮已连胜五场,既已得了武宗六脉的席位,便不得再登台较技。”莫复疆登时怒目无语。
群豪虽恼愤翁残风的为人,但见为他撑腰的“吴山鹤鸣”一掌震伤丐帮帮主,神功惊人,均是心底震惊。台下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却是谁也不敢上台。赵祥鹤端坐台侧
,悠然品茶,两眼却不露声色地在四下搜寻。原来罗雪亭重回江南的消息隐密至极,昨晚金灵官虽跟他交过手,但五灵官跟赵祥鹤一直貌合神离,事后并没有知会于他。赵祥鹤便一直对罗雪亭的生死心存疑惑,他今日此举,正是要逼得罗雪亭出来。“他的心肝徒弟方残歌中毒吐血,大弟子又公然投入我格天社,这老儿若是活着,必会
现身!嘿嘿,他至今迟迟不见踪影,莫非当真死了?”赵祥鹤心头暗喜之余,又隐隐生出几分落寞。
莫复疆恶狠狠地瞪了翁残风两眼,瞥见方残歌脸色铁青,身子簌簌摇晃,只得上前扶起他道:“方老三,咱们暂且下台,这鸟账回头再算!”
这时人影闪动,卓南雁和唐晚菊已疾掠上台。唐晚菊先抢到方残歌身侧,道:“残歌兄,这毒伤可不能耽搁!”娴熟利落地为方残歌拔除毒针。卓南雁却横在翁残风身
前,冷冷道:“在下这便领教翁兄高招!”
翁残风心头剧震:“听说这小子昨日不辞而别,怎地今日又冒了出来?”万秀峰皱眉道:“卓兄,你今日是为哪家出战?”卓南雁昂头道:“在下也为雄狮堂出战!”
“雄狮堂?”翁残风登觉底气十足,喝道,“笑话,雄狮堂内何时有你这投敌奸贼?”方残歌霍地昂起惨白的脸孔,叫道:“这位卓公子曾得师尊亲授武功,算来也是我雄
狮堂的弟子。”他片刻之间权衡利弊,若是师尊探访九幽地府未归,今日或许只有卓南雁能为雄狮堂收拾残局。
翁残风嘿嘿冷笑:“传过几招武功便算是弟子了?你受恩师督导多年,还不是跟这等奸贼沆瀣一气,辱没师门?”方残歌颤着手自怀中抽出一枚金光灿然的令牌,塞到
卓南雁手中。翁残风一见那金令,登时面色惨变,颤声道:“归心令?”
“不错!”方残歌转头向台下伫立的数十位雄狮堂弟子喝道,“归心令出,如见堂主!”原来当年卓藏锋登上归心盟主之位后,大帅岳飞曾铸了一枚归心令交与卓藏锋,号
令天下武林。后来卓藏锋无奈北上,曾将此令转交给罗雪亭。罗雪亭素来将之视若圭璧,贴身携带,只在万不得已之时,才以之传令。若说那雄狮令只是堂内信物,那
这归心令则是至高无上的镇堂之宝!
卓南雁依言高高扬起那枚金灿灿的归心令。众雄狮堂弟子轰然拜倒,齐声喝道:“参见堂主!”卓南雁听得群豪的喝声,眼望那金令上峭拔刚健的“归心”二字,也不由心
底发热。他将金令郑重地收回怀中,冷笑道:“翁残风,你若怕了,便请退下,待罗堂主回来再行发落。”
翁残风听他说起“罗堂主”三字,神色骤变,转头四顾。赵祥鹤却知翁残风决非卓南雁的对手,不由蹙眉沉吟,替翁残风苦思脱身之策。但翁残风四下游动的目光扫见
赵祥鹤双眉紧锁,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暗道:“我这么心惊胆战,未免让赵大人瞧不起我!”硬着头皮踏上两步,喝道:“两个小贼沆瀣一气,今日一发的都要革除门墙!
姓卓的,待会儿你可得只施展我雄狮堂的武功!”赵祥鹤见他应战,最后那句话更是大露怯意,不由暗自摇头。
卓南雁大笑道:“好,翁大人喜欢什么招式,我便用什么招式!”群豪听他语带揶揄,不由哄笑四起。莫复疆笑道:“翁大人最爱那招狗吃屎,可惜只有他老人家一人会
使。”大笑声中,自和唐晚菊、方残歌快步下台。
翁残风脸色僵硬,斜身闪来,拳发如箭,直向卓南雁脸上击到。此时他心底狂怒,倒正合这残金缺玉拳的刚烈之气。卓南雁目光已扫见他指间银光闪烁,显是暗藏毒
针,急忙斜退两步。翁残风心头一喜,怒喝声中,双拳拦腰横扫。
“这厮的毒针也还罢了,但一旁的赵祥鹤却是不得不防!”卓南雁凝眉沉思,已生出一计,翩然再闪,草草挥拳还了一招“北望家国”。
翁残风见他拳上劲风鼓动,但招式似是而非,威力大减,登时精神大振:“这小子不会我雄狮堂的功夫,那些邪门武功无从施展,便也不足为惧!”蓦地身子踉跄,似
跌非跌,陡然扑向卓南雁下盘。台下的方残歌目光一寒,喝道:“断续跌?卓兄小心了!”
原来罗雪亭因材施教,这一路以忽断忽续的奇妙劲法配合诡异腿法的“断续跌”,只传给了翁残风一人。翁残风苦修多年,又增出多般精妙变化,适才对阵方残歌时自
忖有毒针压阵,这套克敌绝招便没有施展。这时陡遇卓南雁这等强敌,只盼速战速决。卓南雁见对方双腿吞吐不定,劲气变幻莫测,心底暗自喝彩:“罗老的功夫,当真
异彩纷呈!”脚下疾错,依旧向后飞退。翁残风见他一直紧盯自己进退疾晃的双腿,心底狂喜,左腿霍地横扫卓南雁下盘,一直缩在袖内的手指却陡地疾弹,两枚毒针悄
没声息地射向卓南雁前胸。
卓南雁仓促间挥袖疾挡,却仍慢了半分,闷哼声中,踉跄退开。翁残风哈哈大笑,欺身直进,左腿倏收,右腿反向卓南雁裆下反撩过来,只想一招毙敌。猛听卓南雁
大喝一声:“上当啦!”左掌反扣,陡向他脚踝抓来。翁残风乍见卓南雁神威凛凛,大吃一惊,好在他这“断续跌”的腿法可虚实互换,急忙收劲退开。
他身子才错开二尺,陡闻嗤嗤声响,肩头已被两枚银针射中。原来卓南雁手指也一直缩在袖内,见他毒针发出,急忙以铁指隔衣夹住了银针,身子摇晃欲倒,不过是
诱敌之计,待得翁残风扑到,立时将毒针“回赠”。翁残风只觉肩头微麻,惊骇之际,已被卓南雁一招“只手擎天”扣住了腰间要穴。一股内力循经透入,翁残风只觉双腿无
力,仰面跌倒在地。
“翁大人果然最爱施展这招狗吃屎!”卓南雁大笑声中,一把将他提起,向台下的方残歌等人抛去。翁残风却不顾他的讥讽,身子落地,立时手忙脚乱地自怀中摸出解
药,向伤处乱抹。莫愁过来一把夺下,笑道:“哈哈,臭不可闻、弱不禁风的翁大人,多谢解药!”
卓南雁适才一直故意示弱,只为让赵祥鹤戒心暂去,得手之后,又干净利落地将翁残风抛下。赵祥鹤为身份所拘,难以明里出手,一愣之下,业已无可奈何。万秀峰
强挤出几丝笑意,高叫道:“恭喜卓少侠旗开得胜,还有哪位英雄上阵?”喝声未毕,忽听得有人厉声怪啸,一道人影疾纵上台,挥刀便向卓南雁砍来。卓南雁见他不分青
红皂白上台便打,忙飞身避开,见这人正是当日被自己制得服服帖帖的飞龙帮帮主于飞龙。他心底奇怪:“这于飞龙最是欺软怕硬,怎有胆子上台来跟我对阵厮杀?”喝道
:“于帮主,你当真要抢这武宗六脉?”于飞龙双眸通红,口中呵呵连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只顾运刀疾砍。万秀峰纵声叫道:“飞龙帮帮主于飞龙登台上阵!”只一句话的
工夫,于飞龙的鬼头刀呼呼挂风,上三刀下三刀,顷刻间砍出连环六刀。他这时势若癫狂,但偏偏刀招沉稳狠辣,丝毫不乱。
“这厮掌上功夫不成,这把大刀耍得倒好不威风!”卓南雁蓦地童心忽起,长剑锵然出鞘,横封一剑,只听铮然锐响,于飞龙的鬼头刀已被削下一段。威胜宝剑本不以
锋锐见长,但在卓南雁的真气灌注之下削铁如泥,已丝毫不逊于辟魔剑。于飞龙振声怒喝,断了头的大刀盘旋飞舞,依旧势不可挡地急冲过来。卓南雁长剑疾抖,只听
锵锵之声不绝,于飞龙的鬼头刀又被削去三截。台下群豪眼见于飞龙气势汹汹地奋勇前冲,但手中只剩下个光秃秃的刀把,忍不住哄笑四起。
“于帮主服了吗?”卓南雁低笑声中,威胜神剑已抵在于飞龙的咽喉上。哪知于飞龙低吼一声,身子猛然前撞,登时血花四溅。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忙收剑,却已不及。于飞龙的眼神终于回复清澈,颤声道:“你、你为何……杀我?”身子软软栽倒,一动不动。卓南雁浑身剧震,退开两步,眼望血水顺着剑刃点滴淌下,愣在当场。
台下笑声登止,谁也料不到竟会是如此结局。万秀峰瞥一眼卓南雁,冷笑道:“卓少侠剑法高明,但也不必滥杀无辜啊!”蓦地高声吹喝,“哪位英雄还要讨教?”忽听得
一声长啸悠然荡起,一道身影如飞鹤冲天般腾起,稳稳落在台上,却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人管鉴。众人见他啸声高亢,身法沉稳与轻灵兼重,登时彩声四起。
万秀峰唱名之后,管鉴昂然踏上一步,沉声笑道:“卓少侠武功高强,咱们都是佩服得紧的,但人品嘛,嘿嘿……”他的目光扫在被格天社铁卫匆忙向台下抬去的于飞
龙尸身上,冷冷道,“这位于帮主不是尊驾对手,你胜了他也就是了,何必偏要取他性命?”
卓南雁向来见到管鉴,他都是笑嘻嘻的,一副乡绅财主模样,这时见他板起脸孔怒斥自己,心底微觉诧异,但想到于飞龙之死,仍不禁心底黯然,道:“不管如何,确
是我误伤了于帮主性命!”他的目光陡然一利,凛然射向管鉴,“但于帮主之死怪异之处甚多,他事先必已被人做了手脚。天下英雄在此,我卓南雁就此立誓,定要将谋害
于飞龙的真凶揪出。”
管鉴哈哈大笑:“天下英雄都瞧得清清楚楚,你淡淡的一句话便想将真凶推到旁人头上吗?”卓南雁胸中悲愤陡增,冷笑道:“管掌门这是要替天行道吗?”管鉴朗声道:
“不敢!但似卓少侠这等人,可着实不配为雄狮堂出马。管某不才,要为天下讨个公道!”说着将外罩的大氅一把扯脱。他大氅下的装扮甚是奇特,一身紧身金衣,腰间却
缠着五面金色的羌鼓。
卓南雁笑道:“管掌门要讨公道,便请过来!”管鉴双掌一分,手中己多了一对银灿灿的判官笔,他门中弟子的判官笔多是镔铁打造,只他这对亮银点睛笔与众不同。
管鉴忽地仰头望天,沉声叹道:“飞龙老弟,这一曲金鼓为你送行!”斜踏两步,以判官笔尾端在左腰金鼓上咚的一敲。
金鼓铁笔门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但门人弟子行走江湖一般只用判官笔,台下群豪多数还是首次见到这金鼓,一时交头接耳。莫愁更忍不住笑道:“这管胖子腰间缠的什
么玩意,别是跟咱叫花子一样,打鼓唱莲花落的吧?”莫复疆“嘿”了一声:“那便是他门内的至宝五音炼魂鼓,非但能挡各门兵刃暗器,更可以五音伤人五脏,乃是管胖子
压箱子底的玩意儿!”
鼓声骤起,台下群豪还不觉怎样,凝立在管鉴身前的卓南雁却觉一颗心随着他的鼓响陡地一跳。他心底凝神戒备,长剑当胸一横,长笑道:“破鼓烂捶门,果然有些门
道,出手吧!”管鉴脸色一寒,却并不进招,双笔如落雹,如疾雨,飞快地撞击在腰间金鼓上。
那金鼓瞧来不大,但鼓声轰鸣,声若轻雷,震得人心乱如麻。擂台四周的众铁卫慌忙扯下衣襟,塞住双耳,却仍觉心内狂跳。万秀峰脸孔发白,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擂台上只有“吴山鹤鸣”赵祥鹤依旧稳如泰山地端坐不动,脸上竟还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管鉴身形游动,绕着卓南雁盘旋疾走,鼓声忽轻忽重,忽疾忽缓。他这五面金鼓大小稍别,音域各异,每一捶打都能随心生出宫、商、角、徴、羽的五声之一。所谓
宫属土动脾,商属金动肺,角属木动肝,徴属火动心,羽属水动肾,管鉴这炼魂鼓敲出的五音便依这阴阳五行之理,专伤人之五脏。只因这门功法反噬之力极大,若非
炼魂心法过关,习练者便会先被鼓声所伤,至今金鼓铁笔门中也只有掌门人管鉴能以这炼魂鼓克敌。
卓南雁听得片刻,只觉浑身脏腑不适,心知不能让他再敲下去,长剑嗡然一声长吟,便待挥出。管鉴忽地咧嘴一笑:“在下给于帮主在天之灵送别,卓少侠当真不敢听
下去吗?”肥胖的身形如怒鹤划空,疾掠不定,双笔飞落,鼓声陡然一变。
“老子当真怕他这破鼓烂捶吗?”卓南雁傲气陡增,竟不再进击,凝神守中,与鼓声相抗。陡然间他面色骤变:“这鼓声怎地如此熟悉?”原来管鉴的鼓音忽地一软,起伏
成韵,依稀便是林霜月传给卓南雁的那曲《伤别》。虽然箫曲辗转缠绵,为鼓乐难及,但这时管鉴五鼓齐发,竟也隐约有些《伤别》的影子。
卓南雁的长剑突突发颤,心中忽觉感伤无限。这炼魂鼓以五音分别侵伤人的五脏,伤人之力丝毫不逊于风满楼的迷魂筝音。此刻卓南雁一时大意,闻曲伤情,悲情属
金伤肺,忧情属土而伤脾,不免为其所乘。
管鉴双眸一亮,骤然欺近,左笔电般飞点向卓南雁心口。卓南雁这时心绪激荡,竟然一动不动。莫复疆蓦地瞠目大喝:“快躲!”管鉴这一出笔攻敌,不免鼓声稍歇。
卓南雁耳根乍净,登时被莫复疆喝得心神一凛,眼见铁笔带着咝咝劲风袭到,猛然提气拧腰,胸口陡然凹陷三寸。这一笔横胸扫过。
眼见这势在必得的一招居然无功,管鉴心底一寒,自知鼓曲一断,再难震慑敌人心魂,索性挥笔狂攻。霎时间他左笔如烟霞弥漫,从天飞卷而落,右笔铮铮击鼓,连
发伤人内劲的炼魂鼓音。但卓南雁这时心念一端,虽然脏腑略微不适,但心神已不被鼓声所乘,蓦地长剑倒翻,当头劈下。这一剑招式刚猛,但劲气舒展,浑如云腾鹤
舞,气象恢弘。台侧端坐的赵祥鹤两眼陡张,忽地喝了声“好”。剑笔瞬间交接一处。剑气奔涌之下,管鉴只觉铁笔如同被千斤重物压住,臂酸筋麻,只得右笔疾出,奋起
双笔连环招架,却仍是甩脱不开。卓南雁沉声喝道:“这鼓曲从何而来?”管鉴喘息不答,眼泛红光,展开轻功,全力游走。卓南雁脚下生风,如影随形地缠着他四下疾绕
,长剑犹如森森暮雨,当头罩下。
“是……是位朋友教的!”管鉴忽觉自己开口说话,对方剑上的压力便会稍轻,忙喘口气又道,“那人还说……这曲子叫什么……《伤别》!”两人口中说话,但剑腾烟岚
,笔走龙蛇,两般兵刃上奇招迭出。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伤别》……《伤别》……”卓南雁想到林霜月被林逸烟挟走后一直下落不明,心内酸痛,蓦地喝道,“她怎么将《伤别》之曲传给你?她在哪里?”管鉴绕台疾转,如
龙蟠蛇腾般拼命腾挪,却始终难以摆脱头上重如山岳般压来的剑气,咧嘴苦笑道:“那姑娘……你该识得的……我昨日遇到了她!她、她已给……”忽然大口吸气,似已给
卓南雁的重剑压得喘不上气来。卓南雁急忙扬起长剑,喝道:“她怎样了?”管鉴眼芒乍闪,双笔狠狠击在鼓上,发出訇然一声商音,震得卓南雁的手太阴肺经突地一跳。
管鉴双笔骤吐,猛然插向卓南雁双肋。这一刺势道猛恶,实为管鉴数十年功力之所聚,群豪全不禁齐声惊呼。
便在管鉴眼中精芒耀动的一瞬,卓南雁的忘忧心法立生感应,此刻陡觉劲风飒然,他的长剑立时蹈海乌龙般斩下。这一剑在他山穷水尽之际劈出,但气势磅礴,似欲
劈山截江,旁观的赵祥鹤也不禁心神一震。
霎时金光红芒交相辉映,荡起一阵砰然震响,犹似积聚多时的九天闷雷连绵疾发。近处群豪只觉耳际一阵嗡嗡乱啸,不由心头狂跳。
漫天剑光和雷霆锐响陡然止歇,台上破铜烂铁散落满地,那五面炼魂鼓已被尽数震碎,管鉴的一支判官笔也被折断。他用手中单笔拄地,似一摊烂泥般地瘫在那里,
呼呼喘息。台下霎时悄静无声,人人犹觉气丧神夺,惊骇于卓南雁这一剑之威,竟全忘了喝彩。
卓南雁长剑陡翻,已横在管鉴颈上,沉声道:“她在哪里?”管鉴仰起汗津津的一张胖脸,口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强行止住。
蓦然间白衣飘动,一道窈窕的倩影斜刺里闪到,短剑横挑,登时将威胜宝剑拨开。“霜月!”卓南雁眼见上台来的竟是林霜月,心头狂喜,知她性子害羞,低声笑道,“
哈哈,终于又见到你啦!”话音未落,忽然心底一沉:“小月儿的神情怎地与寻常大不相同?”
林霜月望着他的目光中再无往日的那种脉脉情愫,只是一缕凉冰冰的清光。她的左手一挥,已提起管鉴的脖领,反手向台下抛去,右掌横挥短剑,便向卓南雁脖颈削
来。剑招狠辣,竟是毫不留情。
卓南雁大吃一惊,做梦也想不到林霜月会对他痛下杀手,急忙侧身避过。林霜月双掌疾合,再分开时,已分持新月、青日二剑,双剑连绵刺来。一旁的万秀峰也看得
惊诧不已,忙喊道:“卓少侠的第三阵,对阵明教林圣女!”说话之间,十余道剑芒如怒风卷雨,在卓南雁身周疾扫而过。
“小月儿要杀我!”这念头闪电般划过,卓南雁便觉一颗心痛得似被巨锤击碎,拼力躲避几招,空荡荡的心中忽地生出一股自怨自弃之气,蓦然大喝:“既然你要杀我,
那便来杀好了!”昂然挺立,竟不再躲闪。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三十八节:情深一往心结四散
林霜月一声不吭,寒芒乍闪,挺剑便向他胸膛刺到。卓南雁心底凄苦难言:“想不到我竟会死在小月儿的剑底!”迷惘酸楚的目光望向林霜月,忽地心中一凛,“小月儿
的目光怎地如此奇怪?”那双往日顾盼流波的双眸这时没有一丝神采,僵直空洞,更有几分触人肌寒的冰冷。
凄厉的剑光几乎舔到了卓南雁胸前的衣襟,他心神剧震之下,拼力错步疾闪。生死之际,惊人的内力瞬间生出柔韧无比的劲力,将双剑向两旁弹去。饶是他这一闪迅
如电发,那两道寒光仍是划破了他的衣襟,贴着他的肌肤滑了过去。台下群豪看得心惊肉跳,齐声爆出一片惊呼。
“小月儿这目光倒跟那于飞龙有些相近!”忽然间,于飞龙的自寻死路,管鉴的伤别鼓曲,乃至眼前林霜月的茫然冰冷,都在他心底串在一处。卓南雁疑云顿起,忍不
住低喝道:“霜月,你不认得我了吗?”林霜月目光呆滞,口中喃喃低语,但双剑丝毫不缓。赤火白莲剑施展开来,一缕缕寒芒激荡飞涌,竟凝成四五朵莲花般的剑影,向
卓南雁身前萦绕盘旋。
卓南雁在白莲般的剑光中纵高伏低,拼力揣摩多时,才听清她翻来覆去在说的两个字:“明尊,明尊……”他心底又惊又痛:“难道小月儿跟那于飞龙一般,中了什么妖
法?”呼喝多时,林霜月只是不答。卓南雁猛地将心一横:“看来只有先点了她穴道,再行施救!”
忽然间一缕冷森森的声音钻入他耳中:“她中了灵巫印,神志受控,小子不可乱来!”
“灵巫印?”卓南雁还是头回听得这怪异名字,转头向台下四处搜寻。但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仰头观战的群豪,哪里分辨得出是何人传音?他略一分神,颈后几缕长发登
时被剑气割落,满空飘飞。本来他武功胜出林霜月甚多,但这时瞻前顾后,应付只攻不守的林霜月便有些捉襟见肘。
“小子不信我的话吗?”那声音却又传音过来,“你仔细看她右颈下大迎穴处,是否有一枚细针?”大迎穴在耳下不远,足阳明胃经的支脉由此下行。卓南雁更是惊疑,收
起长剑,在莲花飞旋般的剑幕中绕向林霜月的右侧。林霜月这时恰好回身疾刺,秀发飞扬,卓南雁果见她修长的玉颈上插着一枚细针。那针细如牛毛,在雪白的脖颈之
外只留下黑默默的短短一截,触目惊心。
是谁这样折磨她?卓南雁心底裂痛无比,忍不住扬声大喝:“那该如何是好,请前辈指点!”众人全不知他为何嘶喊。莫愁等人更是相顾愕然。只那人又传音道:“你先
点她太乙、天枢二穴,将她制住。再以内力注入她水突穴,运力激出毒针!当心,此针触则内行,万万不可硬拔。这三处穴道,先后次序,也不可有半分错落。”
太乙、天枢二穴乃足阳明胃经在肋下的要穴,点中后可使人四肢麻痹,那水突穴同属足阳明胃经,正在大迎穴下的肩颈之处。卓南雁听得这人说得丝毫不爽,心底再
无怀疑,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向精光缭绕的双剑抓去。
林霜月心魂受制,只顾全力狂攻,剑招中破绽极多。卓南雁在冰河横空般的剑影中穿来插去,觑准机会,猱身直进,双掌齐发,先取太乙,后扣天枢,精准无比地点
中二穴。林霜月嘤咛一声轻呼,娇躯颤抖,双剑锵然落地。
“这位前辈说得果然不错!”卓南雁心头狂喜,左掌再点上了她肩上的水突穴,一股内力源源送入,循着她的足阳明胃经向大迎穴撞去。林霜月的玉颊上登时回复几许
血色,娇喘声中,迷离的双眸也缓缓闭上。
台下群豪眼见拼死相搏的二人忽然间齐齐凝立不动,均觉怪异不解。好事之徒纷纷叫喊:“接着打呀!快出手,快出手!”“奶奶的,胜败未分,怎地停了?”
西首忽有个白发苍苍的高瘦老者怪笑道:“他娘的,明教圣女也能这般搂搂抱抱吗?姓卓的,凑上去亲个嘴啊!”笑声轰然而起。明教和雄狮堂群豪却向他横眉怒目。
莫愁瞥了那人一眼,认得是鄂州一带有名的悍盗白天翁,他虽不知卓南雁这时意欲何为,却也不愿让朋友吃亏,大叫:“两人这当口正比拼内力,没见识的便少啰嗦!”
“这是比的哪门子的内劲?”白头翁尖声怪笑,“姓卓的,过去香香啊!你若不敢,老子可就代劳啦!”四下里更是笑作一团。白头翁眼见有人捧场,口舌更利:“姓卓的
,你若敢当众亲了这千娇百媚的小妞,老子捧你做武林盟……”
他话未说完,陡然间也不知何处飞来一把利刃,寒芒乍闪,血光迸射,白头翁的人头忽地斜飞上天。这一刀犹如神兵突降,势若雷霆,众人乱糟糟的笑声登时齐齐噎
住,台上台下忽然间变得鸦雀无声。
群豪这才想起明教高手如云,更有横行江湖数十载的大魔头林逸烟坐镇,一时间心胆皆寒。聚在白头翁身旁的一堆闲汉更生怕祸及己身,呼啦啦地向四处散开。白头
翁的无头尸身才缓缓倒下。
卓南雁这时却心无旁鹜,内力灌注之下,果见那黑针从林霜月白腻的脖颈上缓缓冒出。“这灵巫印的魔功巫力随银针刺入,你运劲驱针,也是为她驱除巫力。”那人忽
地传音过来,“记住,不论遇上何事,都不可半途而废,若有丝毫停顿,灵针即刻入体,再难拔除。切记,切记!”卓南雁连连点头,心底愈发紧起来:“虽说此刻比武未
停,依着格天社定下的规矩,旁人不得上前插手,可是若有一二狂徒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只怕我二人都会受伤!”
这念头才一闪,人影飘荡,擂台上忽地多了一个瘦削老者,青衣飘拂,相貌儒雅,竟是明教五大明使之一的慕容智。“怎地是这厮?”卓南雁心底震颤,加紧催动内力。灵针耀着妖异的黑芒,自白润无瑕的玉颈上又慢慢地涌出寸许。
万秀峰望着慕容智笑道:“这位莫不是大名鼎鼎的催光明使?”赵祥鹤半眯的双眸陡然张开,低喝道:“比武未停,旁人退后!”虽然他也对卓南雁大为忌惮,但身为格天
社大首领,却不得不故作公允。
慕容智听他言语低沉,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森冷之气,心头一凛,笑吟吟地拱手道:“在下身为明使,自不会乱了规矩!”缓步踏上,向卓南雁低声道,“老弟,大功即
将告成,万不可疏忽!若是灵针入体,可就再难拔除!”这句话语音略带冰冷,正是先前传给卓南雁的声音。
“原来一直是这厮在底下作怪!”卓南雁心中剧震,猛然扬声大喝,内气聚集成束传入,那灵针登时激射而出。林霜月“啊”地一声痛哼,睁开眼来,目光渐渐明亮清澈。
真气灌注之下,她被封的穴道也一起打开。
卓南雁大喜,叫道:“小月儿,你……”一言未毕,林霜月蓦地双掌暴吐,端端正正地打在了他的胸口。卓南雁此刻正是内劲将收未收之际,护体真气无法展出,登时
经脉激荡,仰头便吐出一口鲜血。
“我适才忘了告诉你,灵针离体的一刻,正是巫力最强之时,定要小心在意!”慕容智满面春风,悠悠地道,“其实这灵巫印只能支撑六个时辰,适才你只需点了她的穴
道,让她静养六个时辰,巫力自解。”他越说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此时卓南雁却觉得悲怒难抑,顷刻间明白了于飞龙送死、管鉴和林霜月先后登台必是林逸烟的
暗中安排,登时怒火满胸:林逸烟为了对付我,竟不惜搭上小月儿!
其实他这么想,倒没有完全猜中林逸烟的一番苦心。那晚林逸烟在西子湖畔劫走林霜月后,发觉自己苦心栽培的明教圣女情思已动,难免大怒欲狂。他眼见几番斥责
说教,仍难斩断林霜月的情丝,索性便对林霜月施以灵巫印。这灵巫印其实只是一种迷人神魂的巫法,远没适才慕容智所说的那么可怕。
初时林逸烟只想以这诡异的迷魂法让林霜月对卓南雁忘情,但随即发觉林霜月用情极深,实非短期所能奏功。苦思冥想之下,林逸烟忽地想到武宗六脉之战,卓南雁
说不定会登坛一战,只须巧计安排,让林霜月亲手重创卓南雁,必可使她除去这侵入芳心的“心魔”。
依着林逸烟环环相扣的算计,定要将卓南雁整治得不死不活,只需留下一口气,能带他进得无极诸天阵即可。于是,于飞龙先去送死,使卓南雁心生歉疚,管鉴再登
坛搅乱卓南雁的心神,而适才慕容智虚张声势的传音叮嘱,更让卓南雁关心则乱。终于林霜月这浑浑噩噩的一掌拍出,让卓南雁口吐鲜血。
灵针激射之际,林霜月几乎是茫然失措地击出了那一掌,随即强大的巫力便灰飞烟灭。林霜月心底豁然明朗,正瞧见卓南雁口吐鲜血,林霜月芳心震颤,叫道:“雁哥
哥……”
卓南雁脸色煞白,但见她此刻回复神志,仍觉万分欣慰,笑道:“小月儿,只要你……醒来就好……”林霜月见他苍白的脸上仍挂着血丝,但笑容却欢畅无比,陡觉心底
被一道热滚滚的洪流冲荡轰击,霎时娇躯剧震,热泪纵横奔涌,横亘在胸臆间的心结壁垒瞬间被热流冲散。她忽然想:“什么登坛圣女,什么明教大业,我都不管了,只
要跟他在一起便好!”
纠缠已久的心结骤然解开,林霜月只觉心绪激荡,眼前发黑,忽地晕倒。卓南雁急忙挥手抱住。慕容智再上一步,低声道:“运气给她护住心脉,片刻后她内息运转如
常,睁开眼来,那便没有事了!”这一句话依旧是传音过来。卓南雁暗道:“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厮故意说出,只怕会乘机出手!”左掌贴住林霜月纤腰间的命门穴。一股内劲绵绵送入,右掌紧握长剑,暗自戒备。
果然只听慕容智向万秀峰笑道:“万兄,卓公子第四阵又胜。区区不才,要讨教一番!”万秀峰何等精明,早已隐约看出明教与卓南雁之间仇怨颇深,但卓南雁打倒了
格天社苦心扶植的翁残风,已成了格天社的眼中钉,这时他倒盼着慕容智取胜。他扫了一眼卓南雁怀中的林霜月,哈哈笑道:“慕容明使的穿心指名动天下,今日我等可
要大开眼界了。”蓦地提气高叫,“卓少侠第五场,对阵明教催光明使慕容智!”
这时林霜月垂眸不醒,卓南雁则神色凝重,台下群豪均知卓南雁必是仍在运功给林霜月疗伤。眼见慕容智踏步上前,登时喧声四起,性直之人不免纷纷怒喝:“这般乘
人之危,算哪门子英雄?”莫愁更是放声大叫:“你姥姥的,慕容无耻,有种的便等人家腾出手来再打!”
喝骂声中,慕容智浑不在意,义正词严地喝道:“卓少侠,你再不放开本教圣女,可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适才林霜月出掌时要穴初解,真气难聚,更兼神志不清,掌力自然虚软许多。卓南雁吐血之后,胸前受震的经脉已是气息一畅,此时静气凝神,真气悄然流转,已渐
渐复原。他左掌上的真气依旧缓缓送入林霜月体内,眼睛瞧也不瞧慕容智,冷笑道:“慕容无耻何时客气过?要动手,便过来吧!”索性大咧咧地盘膝坐下,将林霜月横放
膝头。
饶是慕容智城府极深,见他如此托大,也不禁脸色一寒,森然道:“小贼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青影疾晃,双指微翘,陡地戳向卓南雁脖颈。卓南雁仍不正眼瞧他
,忘忧心法展开,觉得冷风及体,陡地低头避开。一股寒风横扫而过,台侧粗如儿臂的一根旗杆登时折断。台下群豪惊于他这一指之威,哄骂之声顿止。
慕容智一招既出,穿心指的阴毒奇招已连绵攻到。卓南雁还是头回见到慕容智全力出手,只觉他指力阴柔,初遇如棉,随即凝气如冰,每一转折都带着劈、凿、戳、
撕几种劲法,力道飘忽难测。他暗自喝彩:“这厮为人奸诈,武功却着实有可观之处!”这时他内息不匀,更有小半内力仍在护住林霜月心脉,难以施展补天剑法的刚猛劲
力,只得运起忘忧剑法“应机而动”的剑理,借力打力,见招拆招。
顷刻间二人拼斗数招,卓南雁的长剑指东打西,以巧破巧,竟能勉力应付。慕容行越战越怒:“教主命我上阵擒了这厮,这手到擒来的天赐良机,可不能白白失去!”
蓦地振声长啸,脸上青气腾起,俯身抢上,左掌成爪划圆,右手骈指直点。
卓南雁见他右手双指劲气森森,声势骇人,但划弧的左爪却似挽着千斤重物般艰涩凝重,心底一凛,长剑斜斜挑向他右手脉门,剑底却另伏三招应付慕容智那大巧若
拙的左爪。果听慕容智啸声凄厉,左臂“咯咯”作响,陡地长了大半截,爪上划的圈子骤然加大,向卓南雁额头搠来。
这一抓放长击远,诡异难测,爪上寒风凛凛,袭得卓南雁头脸僵冷。好在卓南雁已暗自戒备,百忙中以攻为守,挺剑斩向慕容智左臂。慕容智冷哼声中,左臂疾沉,屈
指弹在威胜宝剑上。一股森寒劲气顺着长剑倏忽侵来,卓南雁打个寒噤,急运功与寒气相抗。
慕各智一招间略占上风,精神大振,旋风般绕着卓南雁疾转,双掌或点或抓,已将穿心指的奇门绝技和明教摄血离魂抓融会一处。使到极处,恍若周身是手,阴寒的
劲力更是如蛛吐丝,每与他长剑一触,便忽缠忽粘,莫辨其势。
台下群豪被慕容智的阵阵怪啸搅得心惊肉跳,又见满台都是他游走不定的青影,心底都收起鄙视之心:“怪不得明教催光明使好大名头,这人的武功当真不在江南武林
各大掌门之下!”
忽然间满空红影飞舞,原来慕容行身形游走间,近处几幅旌旗被他掌指齐施带起的劲气割裂,片片碎布,红蝶般起落翻飞。卓南雁依旧端坐不动,但在应付他离魂抓
和穿心指上的阴毒招式之余,更要与长剑传来的寒气相抗,渐觉捉襟见肘。卓南雁眼见自己长剑守御的圈子越来越小,知道再难硬撑下去,忽地沉声道:“黄阳长老!”慕
容行皱眉道:“什么?”卓南雁低声道:“你杀了我,林逸烟便不让你做那黄阳长老了。”慕容行怒道:“胡说!教主明明……”话才出口,自知失言,又急忙顿住,但手上攻
势不禁一缓。
“果然全是林逸烟这老贼弄鬼!”卓南雁早知慕容智凯觑黄阳长老之位,随口一诈,见了他这副神情,心底霎时全部明了,“那于飞龙早就被林逸烟收服,想必也给他下
了灵巫印,先被派来送死,消磨我的斗志。管鉴也早被明教收服,他那《伤别》鼓曲,自然也是林逸烟所传——小月儿曾说过,她闲时吹奏这箫曲,曾给林逸烟听破了
曲意!最可恨者,林逸烟竟会忍心让小月儿受这灵巫印的苦楚,瞧来他必是要擒住我,逼问那无极诸天阵图的下落。”一念及此,卓南雁运剑如风,“刷刷”抢攻两剑,大
大咧咧地笑道:“林逸烟一门心思要破那无极诸天阵,对我素来倚重,他曾亲口答允我,让我做那黄阳长老……”话说到此,故意一顿。慕容智冷哼道:“胡言乱语……”脸
上却闪过一丝讶色。卓南雁声音压得极低:“我可没有答应,我要做那月尊教主!”
林逸烟这一番苦心布置,最后遣慕容智上阵,命他打伤卓南雁,确是许以黄阳长老的高位。他是一代宗师的身份,当然不能亲自上阵夺这武宗六脉。之所以派慕容智
,只因慕容智也修习魔功,而且是明教内会施展灵巫印的寥寥数人之一。
“月尊教主?”慕容智本就奇怪为何不让他直接杀死卓南雁,这时听了卓南雁的言语,不由双目放光。卓南雁瞧他神色松动,信口胡说道:“是啊,你只需败了这一阵,
回头我便让你做月尊教主!”慕容智呸了一声,低喝道:“白日美梦,你让我做我便做了吗?”两人手上激战不停,出言都是细微至极,旁人绝难听到。
卓南雁冷笑道:“但我若告诉你那破阵口诀呢?”慕容智目光一颤,双眉陡然蹙起。卓南雁见他虽仍在呼呼疾转,但掌上攻势已是大缓,便悠然笑道:“你得了破阵口诀
,要进出大阵,易如反掌。林逸烟不得不看重你,你要做那月尊教主,也就顺理成章。”
“什么口诀?”慕容智倏地疾转到他身前,掌力陡然加重,重若劈山般地一掌一掌攻来,低喝道,“说来听听!老夫辨辨真假。”
“这老小子当真奸猾!”卓南雁心下大骂,疾挥长剑苦苦支撑,喘息道:“外部五行天,内藏四相阵,欲破无极阵,须明三桓理……”他精通易学,虽是顺口胡诌,也颇为
像模像样。慕容智面上凝重之色渐增,显是暗中思索,但掌力丝毫不缓,森冷的掌风四下激荡,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你记好了,”卓南雁忽地低声道,“欲破此阵,最要紧的是天时地利相应。你看此时是何天象?”慕容智脱口道:“已近酉时。”卓南雁摇头笑道:“错了,你说的是时辰,
却非天象!要看天象,须得辨明北极星方位,你看此刻北极星在哪一宿?”慕容智苦斗之中,尚须苦思那几句似是而非的口诀,这时经他一问,忍不住依言抬头向天上望
去。
卓南雁双眸一亮,威胜宝剑骤然挥出。他蓄力良久,这一剑如惊龙出海,突兀凌厉。慕容行十指陡然划下,将威胜宝剑荡开,狞笑道:“雕虫小技,也来丢人现眼?”
他手指上套有独门钢套,不畏刀剑,双爪顺势将卓南雁苦心经营的守御圈子破开,倏地抢入。
慕容行只觉他剑上内气渐弱,心底狂喜,双掌疾合,陡地扣住了威胜宝剑,展开柔丝劲,硬夺卓南雁的长剑。卓南雁形势更窘,心底连叫可惜:“再多跟这厮耗上半盏
茶的工夫,我的内伤便可自愈!”
蓦然间慕容智大叫一声,踉跄着疾退丈余,小腹间鲜血淋漓。适才二人出招太快,旁观群豪恍若雾里看花,朦胧难辨,这时见激战的两人霍然分开,才不禁松了口气
,但见慕容智身子摇摇欲坠,小腹血流如注,众人均是疑惑不解。原来林霜月灵巫印一解,便已无大碍,又经卓南雁运功疗伤片刻,恰在此时醒来。眼见慕容智面目狰
狞地凝立身前,她想到正是此人对自己突施魔功暗算,心下厌恶,迷迷糊糊地便自地上拾起新月剑,顺势刺出。
慕容智正跟卓南雁苦斗内力,一身功力全灌注在双臂上,万料不到林霜月会此刻挥刃向自己刺来,陡觉小腹一凉,短剑已经插入。他仓促疾退,却又被卓南雁的内力
乘隙攻入。惨叫声中,慕容智张口喷出一蓬热血,知道体内经脉已断裂数处,再也不敢停留,转身飞奔下台。
林霜月这时已全然清醒,站起身来,握住卓南雁的双掌,轻声道:“你没事吗?”卓南雁凝望着眼前满怀关切的脉脉秋波,只觉胸中一暖,笑道:“你没事,我便没事!”
两人四目交投,都觉心底舒畅甜蜜,虽然言语无多,却觉相互间早已倾诉了万语千言。
万秀峰眼见林霜月盈盈立起,眼珠转了几下,忽地笑道:“林姑娘,适才你误中奸人暗算,那一场未能尽力。眼下自可与卓少侠重新比过!”
林霜月摇了摇头,道:“不必!”这两字声音异常清朗。台下伫立的明教群豪本来心气极盛,但见林霜月和慕容智先后落败,心底既感失落,又觉茫然,听得林霜月这
脆生生的两个字,更是轰然一乱。林霜月俏脸雪白,心底也是空荡荡的难受,却依旧朗声道:“大伙儿都看得清楚,咱们输得明明白白,明教……就此退出武宗六脉之争!”
台下轰然沸腾。有人高呼欢庆,有人妒嫉无奈,明教群豪却均觉诧异惆怅。但林霜月自己认输,卓南雁已是无可辩驳地连胜了五阵。莫愁高声叫道:“万矮兄,卓南雁
连闯五关,这是板上钉钉了,你老兄还有何话说?”
万秀峰神色尴尬,见师尊赵祥鹤微微额首,才扬声高叫:“卓少侠长剑一出,天下群雄束手,更将明教豪杰打得服服帖帖,着实让人佩服!雄狮堂连胜五场,位列武宗
六脉!”虽承认雄狮堂武宗六脉之位,但话中带刺,暗藏机锋。雄狮堂众弟子听了,齐声欢呼。但旁观群豪却因万秀峰那句“群雄束手”而应者寥寥,明教群英则向雄狮堂
怒目而视。
林霜月收起双剑,飘身下台,却不回明教阵营,只向偏僻处行去。卓南雁忙尾随而下,轻声道:“小月儿,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教主为何如此对我!”林霜月眼露凄楚之色,黯然望向远处的明教群豪,怅怅地摇头,“我也不想去见他们。我……我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时万秀峰仍
在台上喋喋不休,武宗六脉还剩下最后一个席位,群豪的目光又集在了万秀峰身上。
卓南雁的眼中却只有林霜月。眼见她凄然独立,楚楚可怜,他忽地摄紧她的素手,沉声道:“那便跟你的雁哥哥在一起,今生今世,再没人敢欺负你!”林霜月芳心一
荡,忽地想起当年二人在大云岛上时,自己曾说过要跟他跑到一处“没人欺负咱们的地方”,霎时心底暖若煦风吹拂,娇靥晕红,眼波潋滟,笑道:“好啊。你去哪里,我
便去哪里!”适才紧封在她心底的森寒壁垒一时烟消云散,这时也终于敢直承爱意。
这一笑犹如春花绽放,百媚横生。卓南雁自入江南重见林霜月,一直觉得她的笑容里隐含幽怨,直到此时,才见她舒爽欢笑。霎时间卓南雁胸臆舒畅,忽觉阴云密布
的天空都明朗了许多,嘴里喃喃地只道:“好,好……”欢欣之下,真想纵声长啸。林霜月明澈的双瞳变得熠熠生辉,香腮上红霞飞涌,又笑道:“好什么,只要你这大笨
雁不欺负我就成!”卓南雁笑道:“既是大笨雁,自然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正自谈笑,忽听身后传来莫愁的笑声:“好啊,只顾在此跟美女叙旧,却将一众好兄弟晾到一旁!”大笑声中,莫愁已跟方残歌、唐晚菊快步而来。方残歌老远便拱手
道:“多谢雁南兄替小弟夺来解药,又为我雄狮堂扬眉吐气!”目光扫见清丽如仙的林霜月,笑容略略僵硬,“正好林姑娘在此,咱们这便去摆庆功宴!”
莫愁撇嘴道:“这庆功宴轮不到你摆,帮主老爹有旨,要先摆这庆功宴!”转头对林、卓二人笑道,“嘻嘻,二位,叫花子的庆功宴全是走百家门讨来的宝贝,残羹冷炙
中精选出的山珍海味,包你们胃口大开!”林霜月虽知他胡言乱语,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卓南雁眼见擂台上还有人挥拳厮杀,这最后一个名额不知由谁争得,但林霜月却已不便在此久留,索性笑道:“咱们不妨这便走,我来做东,喝他个痛快!”几人轰然
叫好。莫愁贼眉鼠眼地回头瞧了几眼,低声道:“要走就快走,给帮主老爹看到,便得硬拉咱们去吃他那精挑细选百家宴啦!”几人低笑声中,悄然出谷。
“刚刚战罢金鲤初会,自然该去吃鱼应景!”莫愁当先领道,提起吃来,登时滔滔不绝,“离此地不远,有一家绝妙小吃的摊子,最擅做鱼,临安城三元楼的大厨都比不
得的手艺!”轻车熟路地拐了几个弯子,便见山谷外大道旁现出个褪了色的幌子,上绣一个好大的“宋”字,却被烟油弄得污渍斑斑。离得好远,便有一股浓香传来。
那店铺极小,说来只算是个摊子,这地方也僻静,摊前没个客人。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婆子,见五人前来,忙颤巍巍地四处张罗。卓南雁等人倒乐得这份幽静,就在
山道旁摆了小桌小凳,团团坐下。
莫愁道:“这位宋五嫂原是汴梁东京人氏,若论临安城的故都小吃,首推她这鱼羹和‘东京张三’的猪胰胡饼。眼下那猪胰胡饼给张三弄得风靡临安,但这宋五嫂却又老
又聋,手艺虽高,名气却不显。只有本公子慧眼识鱼于草莽之间!”唐晚菊低笑道:“四绝剑客这双慧眼,除了识美女,便是识酒肉!”
正说着,那宋五嫂已捧了杯筷过来。卓南雁见她鬓发花白,忍不住问:“老婆婆,你既是故都东京人氏,怎地来了此处?”宋五嫂有些聋,听他问得多遍,才怅怅地道
:“东京、汴梁……靖康、靖康之变,金兵见人就杀,逃了性命……就不错啦……”眼角蓦地涌出几滴混浊的老泪,转身进屋去了。
群豪才知她是因靖康之变,为避金兵辗转到此,不由一阵唏嘘。少时鱼羹端出来,但见色泽鲜亮,黄处如金,白处如玉,红处浑如宝石。莫愁使筷子一挑,登时浓香
四溢,叫道:“小月儿,这天下第一等的美食,自然要你这天下第一等的美女先来落筷!”他听卓南雁叫林霜月为“小月儿”,便也老实不客气地叫起来。
众人齐声称妙,林霜月笑道:“那就多谢各位仁兄美意啦!”欣然夹了一块白玉般的鱼羹,细细咀嚼。唐晚菊等人的目光全凝在她的香唇上,莫愁更大张双眼,连问:“
怎样怎样,滋味如何?”林霜月樱唇忽抿,沉了沉,玉面上流光溢彩,道:“鲜嫩滑润,酸后带甜,那味道好鲜,就如同……”
“就如同蟹肉一般!”莫愁抢先大叫,但见林霜月连连点头,更是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小月儿真乃行家!这鱼羹有个妙称,唤作‘宝蟹羹’!宋嫂曾说,东京做鱼羹的
规矩极多,半点儿马虎不得。这草鱼定要在清水中养上三天,排尽泥沙才可。竹笋、香菇、鸡汤等十八味佐料不得少了一钱半分。那急火快蒸的火候最难把握,火小不
熟,火大皮蔫……”
说话间卓南雁、方残歌等人早忍不住纷纷落筷。只唐晚菊文绉绉地接口笑道:“晋书有‘莼鲈之思’的典故,那张翰思念吴中的莼羹鲈鱼脍,连官都不做了。这五嫂鱼羹
却比莼羹又美上百倍。”
宋五嫂眼见众人连连叫好,不由眉开眼笑,将店内珍藏多年的琼花露捧上,又道:“这故都鱼羹本来要缘鱼最好,但老婆子这里没有那上等名贵鳜鱼,只得先用草鱼将
就些了。老身还有八宝鱼锅一道,定要请各位爷尝尝……”笑眯眯转身去了。
卓南雁连番厮杀,早已饿得紧了,见到这美味鱼羹,便伏案大嚼。莫愁瞧着可惜,喷啧连声:“大雁子,慢些慢些,这鱼羹须得细嚼慢品,才能吃出滋味。”
林霜月微微一愣:“什么……大雁子?”莫愁得意洋洋,指着唐晚菊道:“他是小桔子,那卓南雁自然便是大雁子了。小桔子,大雁子,这两句对仗极是工整,本公子出
口成章,连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唐晚菊却摇头道:“对仗岂可用字重复?‘子’对‘子’,便重了!”卓南雁咽下口里的鱼羹,点头道:“正是,莫愁该将我那个‘子’字,变成‘爷’字,才正对得工整。”莫愁皱
眉道:“大雁……爷?”忽觉上当,扯住卓南雁便来灌酒。
卓南雁笑道:“你不叫我大雁爷,我便叫你莫兄!”唐晚菊凑趣道:“是,莫兄……”林霜月见莫愁急得脸色通红,又觉好奇,道:“叫你莫兄,便怎地了?”卓南雁三人对
望一眼,忽然一起哈哈大笑。方残歌忽解其意,也拍桌子大笑:“哈哈,称呼莫愁作‘抹胸’,最是名副其实!”
唐晚菊眼见林霜月兀自不解,边笑边咳:“莫兄不让人叫他‘抹胸’,那是为了……”莫愁大喝:“小桔子,你还叫?小月儿,你不许笑,不许笑!”林霜月一直半知不解,
似笑非笑,但见莫愁气急败坏之状,终于忍不住掩口‘咯咯’娇笑起来。方残歌、卓南雁等人更是齐声大笑。
耳畔回荡着几人欢畅的笑声,林霜月心底忽地一阵温暖,在这简陋却又偏僻的小吃摊子上,竟让她体会到了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决乐自在。她转头望向卓南雁,盈盈
美目中波光流溢,芳心内更觉无尽温馨。
少时又有八宝鱼锅摆上。这道菜是在鱼腹内塞了鲜虾、蛤蜊、香菇、姜丝等四味佐料,鱼汤中加了鸡、鸭、鹅、鸽四种禽肉,端的肉鲜如玉,汤浓如金。众人连连呼
妙。
莫愁大呼小叫,让发笑的人都罚酒三杯。卓南雁当先举杯,道:“咱们来此便是一醉方休的,我们都要罚酒三杯,莫愁老弟可就未免吃亏!”莫愁咧嘴道:“说得在理。
这琼花露若是都便宜给你们了,本公子可是太不划算!”林霜月见众人齐齐举杯,忽想:“我既已决意跟雁郎在一处,还管他什么明教的戒酒禁令!”便也跟着小酌了两盏。醇酒入口,她的娇靥红霞飞扑,愈发艳丽不可方物。
莫愁等人见她竟肯饮酒,更是轰然喝彩。卓南雁不愿让她再想明教之事,和莫愁妙语如珠,不住说笑,桌上欢笑四起,喧声不绝。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三十九节:深宫说忍香闺生乱
正自热闹吃酒,忽听脚步响亮,山道上有一人大步而来。卓南雁等人听这脚步声沉重得出奇,均不由扭头看去,却见来者身材魁梧,狮面虬髯,正是昆仑派掌门宁自
隆,也只有他那刚猛的外家功夫才能踏出这样响亮的脚步声。再向后看,却见四五道身影在山道上若隐若现,似是紧缀着他。
宁自隆走得极快,转瞬间便到了众人吃喝的小摊前。他却不与卓南雁等人打招呼,又向前大步疾行片刻,猛然顿足步子,仰头望天,喝道:“沙家流星门、衢州六合派
,还有哪些见不得人的龟孙子,都给我滚过来吧!”声音在山道上滚滚传出。
在他身后悄然紧盯的几个人自知再难藏身,“嘿嘿”冷笑声中,只得快步闪来。几人散成扇形,隐隐将宁自隆围在当中。当先一个尖头尖脑的老者干笑道:“宁老头,我
们好生相送,你却不知好歹地骂人?”两个面目粗豪的壮汉齐声喝道:“就凭你这句龟孙子,便不能让你活着滚出江南!”这两人形貌一模一样,连说话也是一齐开口。
莫愁舔舔筷子,低声道:“那尖头老儿是衢州六合派掌门云笑风,两个壮汉是流星门的当家,沙威、沙猛两兄弟,他们都是金鲤初会擂台上宁自隆的手下败将,想必是
要来此找回场子……”卓南雁眉头一蹙,叹道:“这金鲤初会一开,便是数不尽的恩怨仇杀。”
宁自隆脾气火爆,他在金鲤初会上败在青城派掌门石镜道长手下,正自满腔懊恼,听得沙家兄弟口出恶语,登时怒气勃发,大喝道:“废话少说,要送死的便过来吧!”沙威狞笑一声,掣出流星锤,在胸前呼呼舞动,便要出手。
忽听有人大喝一声:“且慢动手!”一个白发老者快步上前,抢在众人身前,回身喝道,“擂台比武,输赢成败,全是光明正大。你们如此群起而攻,岂不丢尽了我江南
武林的脸面?”卓南雁认得这老头儿正是真武镖局的韦伏虎,当日自己进雄狮堂报讯,曾听他力挺翁残风做继任堂主。这时听他言语,却不由暗自点头。
“去他姥姥的!”一旁的莫愁低笑道,“这韦老儿是有名的笑面虎,他也曾败在宁自隆手下,不知要玩什么玄虚?”方残歌、唐晚菊等都与韦伏虎有数面之缘,却都因翁残
风之故,不愿与他相见,只是静观其变。
韦伏虎在建康一带极有威望,这一声大喝,沙家兄弟和云笑风倒各自退开了两步。韦伏虎笑道:“宁兄,老夫也曾败在你手下,却是心服口服。不知宁兄意欲何往?”
宁自隆微微点头,大手一挥道:“在下的师弟在建康开了家点金镖局,正要去探望一番。”
“哈哈,原来咱们还是同路!”韦伏虎大笑上前,伸手向宁自隆握去,“此地风物甚妙,不如大伙儿先坐下来,喝几杯酒,交个朋友如何?”宁自隆漠然一笑,正待信手相
握。猛听劲风呼呼,一根九节鞭已从身侧袭到。正是那云笑风出手偷袭。
韦伏虎急低喝一声:“宁兄小心!快使‘灵鳌手’!”宁自隆一直暗思擂台上的一败之耻,心底患得患失,听得韦伏虎这声呼喝,登时想起自己在擂台上正是用这招“灵鳌
手”破去了云笑风的九节鞭。这时他不及思索,“灵鳌手”探出,登时扣住鞭头。陡觉掌心一痛,才知云笑风的鞭头必是加了利器。他一惊缩手之际,猛听嗤的一声,肩头
上鲜血长流。
韦伏虎哈哈大笑,他腕上暗藏蛾眉刺一类的暗器,乘乱戳中了对手的肩窝后,已疾步退开。沙猛呵呵低吼,斜刺里扑上。宁自隆惊怒交集,头也不回地反腿踢出,正
是昆仑派的一招“浪淘沙”。这一腿来去如风,登时将沙猛踢了个跟头。
“韦老儿!”宁自隆一招得手,却觉肩头剧痛,喝道,“你……你到底要怎样?”韦伏虎掣出虎头双钩,冷笑道:“金鲤初会上那一掌之赐,老夫便忍了。但老夫跟令师弟
却有些过节,他那点金镖局总抢我真武镖局的买卖。嘿嘿,你若到了建康,他点金镖局岂不如虎添翼?”
风声飒然,云笑风又再扑上,骂道:“你这蛮子招惹了我江南豪杰,便该杀!”铁掌自呼呼疾转的九节鞭中穿出,直向宁自隆受了两处伤的右肩劈去。宁自隆奋起神威
,一拳撞去,将云笑风震得退出三步,陡觉双腿一紧,已被沙威的流星锤缠住。沙威呵呵狂笑,奋力回拽,但宁自隆气贯双腿,纹丝不动。
小摊上旁观的众人早已大怒。方残歌怒道:“这等小人,好不要脸!”便要拍案而起。卓南雁笑道:“方兄身上有伤,这几人我来打发了就是!”
正待起身,忽听一道低沉的喝声传来:“全给我住手!”这一喝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在纷乱的呐喊声中清晰无比地传入众人耳中。
韦伏虎双钩霍霍,正待扑上,听得喝声,登时一凛,颤声道:“罗……罗……难道是罗堂主?”沙猛和云笑风齐齐一震,道:“罗雪亭?”卓南雁、方残歌等人却均是大喜
,但转头四顾,山道上却哪里有罗雪亭的影子。
沙威正自得手,兀自拼力拉扯。猛见寒光疾闪,一物破空飞来,“当”的一声怪响,流星锤的铁链登时从中而断。沙威收手不住,一跤坐倒。韦伏虎等人看那暗器时,
竟是一块碎石!顿时心胆俱寒,尽皆呆住。云笑风但见来人随手飞出一块小石子便击断铁链,这时更无怀疑,四处张望着道:“罗堂主……您老有何见教?”
忽听一声冷哼,罗雪亭不知何时已凝立在众人身后,冷冷地道:“跟你们这等鸟人,还见教个屁。都给我滚罢!”
江湖上传言罗雪亭早已丧生,云笑风等人见他骤然现身,均是震惊非常。说来也怪,这些江湖豪客适才耀武扬威,但这时瞧见了这道清瘦矮小的身影,顿觉胆气尽丧
,急忙仓皇收手,涎着脸客套几句,便即哄然四散。
罗雪亭刚冷的目光凝在宁自隆身上,低叹一声:“宁兄,江湖武人为一虚名,往往便要你死我活。这等冤冤相报,永无止息,只盼宁兄大仁大义,莫再计较!”看那沙
威的流星锤链子还有半截缠在宁自隆腿上,上前信手一拉,扯作几段,抛在地上。
宁自隆正自满腔怒火,但见罗雪亭手碎铁链,如折枯枝,心底油然佩服,又细思罗雪亭之语,心底一动,竟隐隐觉得自己因那一招之败,耿耿于怀,竟也跟沙威等人
不相上下。罗雪亭又再抱拳,道:“在擂台上胜了宁兄的石镜老道,正是罗某老友,只盼宁兄莫跟韦伏虎这等人一般,念念只在争此虚名。”
宁自隆见他一揖到地,心底一热,不由笑道:“好!好一个面冷心热的‘狮堂雪冷’……”笑声一起,霎时胸中豁然开朗,仰头大笑,高亢的笑声远远传出,惊得林间鸟雀
乱飞。
忽然间又有一道笑声破空飞来:“哈哈,罗老头儿,你的武功俺不佩服,可这份胸襟,当真不凡!”声音响如雷震,登时将宁自隆豪放的笑声尽数掩盖。霎时间满山都
是鼓荡的笑声,众人耳中嗡嗡作响。莫愁的筷子险些落地,变色道:“仆散腾,这老家伙来啦!”
却见仆散腾在山道旁的林子内缓步走出,大笑道:“罗老,昨晚那一战你我未曾尽兴……”话未说完,目光扫见小摊上端坐的卓南雁等人,眉头微蹙,随即冷笑道,“哈
哈,怪不得罗老一路逃到此地。原来罗老在这儿埋下了伏兵!”
“逃?”罗雪亭哂道,“在燕京时你有一群金狗,老夫都不怕你,眼下在我大宋,老夫还怕你不成?当真是大放狗屁,信口雌黄,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他大俗大雅地喝
骂几句,才摇头道,“昨晚老子有大事要办,自然没工夫跟你多耗。眼下都是我的门人子侄,料你也不敢应战。嘿嘿,你要比武,不妨换个花样。你大金龙骧楼不是要弄
那龙蛇变吗?咱们不妨以龙蛇变为赌,且瞧瞧是谁笑到最后?”
“龙蛇变嘛,”仆散腾眼中倏地闪过刀锋般的利芒,哈哈笑道,“老夫其实最厌烦这些钩心斗角,此来江南,只是勉为其难。这等文比太不过瘾。罗老既然今日无暇,咱
们不妨换个日子。听说赵祥鹤赵大人明日要在他鹤鸣谷内的洗兵阁中宴请武宗六脉的首脑,到时定要请罗老指教。”
“鹤鸣谷洗兵阁?”罗雪亭的眼芒也锐利如剑地迎上,缓缓地道,“好,那便洗兵阁上再见!”仆散腾仰头大笑:“能与罗老打个痛快,此来江南、才算不虚此行!”大笑声
中,转身便行。笑声未绝,人已消逝无踪。
方残歌等这时才上前与罗雪亭相见。罗雪亭转头四顾,却已不见了宁自隆的身影,想来他不愿再与江南武林中人相见,独自去了。罗雪亭一声长叹:“这狗屁金鲤初会
一开,江湖恩怨从此多矣!”在小摊前刚坐了,忽见林霜月也向自己施礼,不由微现讶色。
听得卓南雁低声耳语,罗雪亭才哈哈笑道:“贼小子好本事啊,当心林逸烟跟你算账!”林霜月娇靥蕴红,心底却泛起甜甜的暖意。
宋五嫂忙另添杯筷,罗雪亭连干了三大碗酒,苍白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苦笑道:“老夫前遇巫魔,后遇刀霸,时运不济到了极处!”蓦然间诗兴大发,扯开嗓子笑道
,‘他奶奶的,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
方残歌忙将金鲤初会上的诸般变故简要说了。罗雪亭眸内电芒闪耀,一直点头不语,听得方残歌最终仍将翁残风放走,却只沉沉一叹:“嘿,残风啊,聪明反被聪明误。”
卓南雁问起他探访九幽地府时如何受了伤。“老夫这一回泄露了踪迹,被五个老怪物施展五雷诛心阵法困住,能逃出来已算万幸了,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罗雪亭说
着竖起苍眉,“那九幽地府便在临安城外南山的烟霞岭内,乃是一连串幽深难测的古洞,洞口内外更被铁灵官精心布置了数道埋伏。群臣果然便都囚在深洞当中的拘魂洞
中。若要强攻,损伤必重。”
莫愁咋舌道:“嘿嘿,本公子在那五通庙地底见识过铁灵官弟子南宫溟的手段,这铁灵官的机关设置,只怕更加厉害百倍。”
方残歌凝眉道:“便是千难万险,咱们也得救出和国公等诸位大人!”莫愁嘀咕道:“既是千难万险,还怎地去救声,往火坑里面跳吗?”觑见方残歌怒目扫来,却吐了下
舌头。罗雪亭呵呵一笑:“南雁,你瞧如何?”卓南雁却道:“莫愁说得是!”方残歌和唐晚菊齐齐“咦”了一声。
“哈哈,大雁子也佩服我!”莫愁大喜过望,忽地皱眉撇嘴,“不对,大雁子,你寻我开心是不是?”林霜月盈盈一笑,望着卓南雁道:“你是说,那九幽地府只怕是赵祥
鹤布下的一个陷阱?”一语既出,方、唐二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莫愁大张双眸,惊道:“乖乖,小月儿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卓南雁向她微微颔首,转头向罗雪亭笑道:“此刻如同高手弈棋,若是只守不攻,也非上策!”罗雪亭呵呵低笑:“谁说咱们只守不攻?”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甩到桌上
,“昨日临行前,罗大给了我这封赵祥鹤的请柬,原来鹤老儿要在明晚请他和武宗六脉的首脑去他在吴山别墅洗兵阁内一聚,传闻京师最神秘的怪人风满楼,届时也将现
身。”
唐晚菊屈指沉吟道:“罗大先生是太子的死士,赵祥鹤在这武宗六脉之外,单增了罗大先生,显是别有用心!”莫愁苦笑道:“宴无好宴,赵祥鹤偏在这瑞莲舟会前请客
,只怕是个鸿门宴!”
“罗堂主是说,”卓南雁的眼倏忽一闪,“便在明晚反守为攻?”罗雪亭沉沉点头:“赵祥鹤此举定是剑指罗大。那洗剑阁的鸿门宴上,赵祥鹤有南宫世家和霹雳门为羽翼
,又得那风满楼之助,当真势在必得。”声音倏地一低,“明晚老夫偏要约上大慧老和尚同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却听山间风声呜咽,树叶拍打岩壁,发出飒飒之声。众人心旌都是一阵摇曳,武宗六脉的首脑,加上赵祥鹤、罗雪亭、大慧上人和风满楼,这场鸿门宴,不知该是何
等惊天动地。
方残歌赞道:“好,这是针锋相对,若能一举剪除赵祥鹤,秦贼便只能束手就擒!”罗雪亭却道:“想除掉鹤老儿,可难得紧,能黏住他已是不错了。咱们真正的反戈一
击之时乃是瑞莲舟会!秦老贼和鹤老儿对瑞莲舟会深寄重望,届时九幽地府内必然空虚,咱们正可乘机救出群臣!”
卓南雁、方残歌和唐晚菊纷纷叫道:“我愿请缨!”“弟子要打这头阵!”“晚辈愿往!”莫愁却咽口唾沫:“本公子……给你们在此押阵!”
“用不着你们!”罗雪亭却呵呵一笑,“家兄罗大对机关战阵比我在行,九幽地府一战,便由他全力布置。你们全随老夫去瑞莲舟会,倒要看看赵祥鹤那老儿耍什么玄虚!”
众人计议已定,莫愁急着去寻帮主老爹,跟他通报讯息。罗雪亭也和方残歌先行离去。卓南雁等人起身送他,却见细雨潇潇,已然扑面打下。
罗雪亭扬眉望向烟雨中的苍茫天宇,忽地一笑:“一场惊风骤雨就要扑打下来了。真不知大宋的皇帝老子在干些什么!”
※※※※※※※
此刻,赵构正悠然端坐在临安大内幽静宁谧的选德殿中。
临安的皇宫在凤凰山东麓的案山下依山而建,据说此处的山势“龙翔凤舞”,能聚王气。经绍兴十二年以来的多年增筑,已是周遭九里,巍峨壮丽,光耀夺目。这选德
殿是极幽静的一处殿宇,其妙处不在殿内奢华的陈设,而在殿外巧夺天工的布置。除了浓荫蔽日的古松翠竹外,最醒目的便是广约十亩的水池,池内遍栽万株红白两色
的荷花,纵目望去,满目红艳白娇,心神顿爽。
赵构便坐在抬眼可见娇艳新荷的龙案前,凝神作书。这位自命为大宋中兴之主的皇帝,年少时体格颇为健壮。按照宋朝军制,挽弓一石五斗,已算武艺超群了,据说
赵构便能挽弓至一石五斗。即便多年的养尊处优,他仍旧腰板笔直,只是鬓发白多黑少,那一身红灿灿的皇袍更衬得他的须发过分的斑白,乍望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上
十来岁。
太子赵瑗则静立一旁,看着父皇泼墨挥毫。
二十多年前,赵构自金兵突袭扬州那场惊吓后,便一直无子,无奈之下才从宋太祖赵匡胤后裔中选了两个幼子入宫抚养。赵瑗便是二子之一,自幼便显得端正聪颖,
颇为赵构所喜,几番曲折,终被赵构立为太子。
到底不是亲生儿子,赵瑗在父皇面前一直格外的恭顺小心,此刻虽然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却还得赔着笑,装作兴致昂然之状凝神观书。他发现赵构每次蘸墨都蘸得
极浓极饱,一笔一画写得极慢,字迹也颇为圆润饱满。
“金鲤初会结了?”赵构并没抬头,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颇为紧要的话。赵瑗一喜,忙点头道:“是。儿臣刚得的消息,最后一家夺得武宗六脉的,乃是蜀中唐门。如
此,瑞莲舟会上赛船的献瑞八龙已定下了,除了儿臣的建王府,便是格天社、雄狮堂……”
正要细细禀报下去,赵构已微微蹙眉,淡淡地道:“这些江湖武人的东西,朕懒得操心。朕只是奇怪,那秦长腿到底要做什么?”
赵瑗的心“怦”的一跳。他此次进宫,正是要将秦桧的诸般不法行径禀告赵构,但一直在心内筹划,不知从何说起。此刻听得赵构竟先提及,终于横下了心,咬了咬牙
,沉声道:“启禀父皇,据儿臣揣测,太师已有不臣之心!”
“嘿嘿,你又来了!”赵构照旧不抬头,连握笔的腕子都不曾抖一抖,只悠然道,“他还真的能翻上天去?”赵瑗突地跪倒,颤声道:“胡铨、李光、张浚……这些老臣忽
自四处贬居之地被召入行在,却又先后失踪!”
“秦长腿早就跟我说了,他给我办这圣寿节,怕那些老家伙说闲话,先以贺寿为名请入行在看管!”赵构说着,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来,将那张书法揭给赵瑗看。
满纸全写的同一个字:忍!横平竖直地大致排了一百个字。
赵瑗忙不迭地躬身称颂父皇的笔法,但细瞧那张“百忍图”,百个忍字竟全是一般大小,一种字体,难得他从始至终,都写得浑圆流畅。
“只一个忍字即可,这就是朕的半生所得。”赵构挥手命赵瑗起身,脸上却如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的红光闪耀,“对那些跋扈的金人要忍,对那些不安分的文人要忍,对
秦长腿,更要忍!朕倒要看看,他会把那些老臣怎样……嘿嘿,朕正等着这一天呢!”
赵瑗看着那冷飕飕的笑容,心底一寒:“难道父皇早知道秦桧的所作所为,却不加干预,只为了等一个铲除秦党的借口?”一念及此,心底寒意骤增,“为了除秦,竟要
搭进去这些大宋的精忠能臣?”
他猛地挺直了身子,又道:“父皇,除了秦太师的异动之外,儿臣还打听到金人要施行龙蛇变,锋芒直指我大宋社稷!”
“龙蛇变,朕也知道这劳什子。”赵构竟笑了起来,“昨儿那说书的伶人小张四郎进宫,新给朕说了一段‘铁骑儿’,那名儿就叫‘龙蛇变’!”赵瑗登时怔住,实在料不到事
关一国兴衰的机密大事竟给人改成了市井散布的小说,竟还说到了九重皇宫之内。
赵构见他愣住,眼中更多了些揶揄之色:“龙子落难陷浅滩,郡主重情传尺书。这郡主为救那化为小蛇的龙太子,进了龙宫传讯,九死一生才让白蛇重化为龙,跟唐传
奇的《柳毅传》如出一辙,只是男女互换。噢,这故事里的郡主是金国的,那龙太子后来重回世间报恩,先是中了大金的状元,后来又跟这金国郡主成婚。风土言情,
全是北地风光,颇有新意。这‘龙蛇变’,在北瓦子一带风行得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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