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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道德宗佛道斗法,葫芦口凉莽厮杀(1)

  道德宗建于黄河起始处,传闻天门之后有一座浮山,已经超凡入圣的国师便在那里修长生,不问世事半甲子。

  麒麟真人有高徒六人,除了两位真人分别坐镇天门和山脚,其余分散北莽各地,但是当一个老和尚坐在道德宗天门雾霭之外,在外布道济世的四位神仙除了王庭那一位,竟然都回到了道德宗。

  面慈目善老和尚不言不语,在天门之外落地生根而坐。

  一条主道通往天门。

  剑旋龙鸣三日不止。

  唯独不得入老僧四周三丈。

  继而有持玉如意真人自浮山山脚掠至天门外。

  紫袍真人驭剑,一阶一阶走下。

  走了三天三夜,已经走至第三百阶。

  再有三名仙风道骨的真人赶来。

  门是高耸双峰对峙围抱而成的一座天然孔洞,内里云雾缭绕,门外有九百九十九级玉石台阶,便是拾级而上在门外近观,也不得看清内里玄机。

  天门以外有道观十八座,左右各九,香客络绎不绝,终年绵延不绝的香火融入雾霭,衬托得道德宗越发人间仙境。

  老和尚便是在第一级台阶前的平地上,安详禅定。

  先是佩剑紫袍真人自天门而出,飞剑下山。

  其中两位仙人或站立或盘膝在山脚道观之巅。

  剩余一名国师最后嫡传弟子掐诀走向老僧,每一步踏出都极为缓慢,但每一次踏出触地,便是一次天动地摇。

  半旬过后,老僧开始读经。

  一字一句,诵读金刚经。

  读完一遍金刚经,自认识字不多识法亦是不多的老和尚开始讲述佛法。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山脚,密密麻麻,不下万人。

  从老和尚坐地以后,将近一旬时光了。

  飞剑已将那件清洗泛白的袈裟划破千百次。

  那名一小步一天雷的道教真人也走到了老和尚背后几尺处。

  老和尚全身金黄,尽是血液。

  老和尚双手合十,已经说完所懂全部佛法,轻声道:“阿弥陀佛。”

  许多香客都猜到那一刻会是如何画面,都撇过头,不忍踮脚再看。

  一条白虹当空划过,高过天门。

  身后是一条黄色瀑布!

  我不入天门,我自比天要高。

  白虹停顿,现出身形,白衣僧人朗声道:“贫僧还礼而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

  天空挂黄河。

  这名白衣僧人,扯来了一整条黄河。

  白衣僧人挟一大截黄河过天门,水淹道德宗。十八观内外香客们都看得瞠目结舌,本来见到黄河挂天,还生怕这和尚失心疯了将万钧河水倾斜在众人头顶,那就死得冤枉了,真正称得上是殃及池鱼。白衣僧人直上浮山而去,山脚议论纷纷,许多香客在回神后都大呼过瘾,这番异象,实在是当之无愧的仙人手笔,人间能得几回见?除了来道德宗十八观烧香的信徒,其实还夹杂有大量人士存心坐山观虎斗。道观高处建筑早已给北莽权贵瓜分殆尽。一名衣着朴素的男子站在汹涌人流中,毫不起眼,他极少抬头与人直视,也瞧不出如何气度风范,也就个子高些,他在半旬前来到山脚,衣食住行都不出奇,一样跟许多香客啃葱饼果腹,清凉夜晚随便找块空地就躺着睡去,顶多盖上一件长衫当被子,当他看到白衣僧人跃过天门,好像是要去寻麒麟真人的麻烦,就没了继续逗留的念头,正要转身,却突然温煦笑了笑,停下脚步。身边走来一个矮小而结实的肤黑汉子,长臂如猿可及膝,耳垂异常厚实,跟菩萨塑像的耳朵差不多,常人一看,也就只会说一声是长了一副福气不薄的福相。中年汉子眼神淡漠,抿紧嘴唇,跟相对年轻的素衫男子肩并肩而站。人比人气死人,本来不出彩的后者立马就被衬托得温文儒雅,但听他笑道:“料到你会赶来,只是没想到还能见上一面。”

  黑黝黝的汉子嗯了一声。

  长衫男子抬手放在眼帘上,望向远方,见得道德宗两位真人留守两禅寺老和尚,三位陆续进入天门阻击白衣僧人,不由感慨道:“龙树和尚的佛陀金身,五大真人都没能打破,这样的金刚不坏,才是金刚体魄啊。”

  中年汉子平静道:“三教圣人跟我们不一样,在各自境界以内达到巅峰,就无所谓什么陆地神仙了,羡慕不来。”

  三十岁上下的高大男子轻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出手撕裂那条黄河。”

  汉子摇头道:“五位真人围殴龙树高僧,做徒弟的李当心还礼道德宗,就算排场大一点,也不过分。目前看来,还是两禅寺占理,道德宗不讲理。

  我就是看个热闹,不凑热闹。”

  而立之年的男子收回视线,竟是一双无瞳孔的银白眸子,只听他幸灾乐祸道:“这一场大雨临头,道德宗成了座池塘,咱们北莽道教的面子可算丢尽了。要是国师还不出手,还怎么有脸灭佛?”

  汉子没身边男人这份看人笑话的闲情逸致,言语也一如既往的素淡,从不刻意给人平地起惊雷的感觉,“那我就不知道了。”

  “龙树圣僧讲解金刚经,深入浅出,你没听到真是可惜了。”

  汉子皱眉道:“洪敬岩,龙树和尚一辈子深读了一本金刚经,就成就佛陀金身。你却什么都要抓在手里,对你以后武道造诣并无裨益,反而有害。”

  被称作洪敬岩的银眸男子自嘲一笑,“反正怎么习武也打不过你,还不如多学点花哨本事,能吓唬人也好。你看离阳王朝李淳罡的借剑,还有李当心这次当空挂江,少不得能让江湖念叨个四五十年。”

  汉子好似不谙人情世故,说道:“怎么劝是我的事,怎么做是你的事。”

  洪敬岩哑然失笑,“你要真要谁做什么,谁敢不做?”

  性情敦厚的汉子一笑置之。

  被白衣洛阳从天下第四宝座打落的洪敬岩提议道:“吃些东西?”

  汉子点头道:“这一路走得急,也没带银子,以后还你。”

  洪敬岩挪动脚步,哭笑不得,“竟然跟我计较这个?”

  不曾想汉子直截了当说道:“你我交情没到那个份上。”

  洪敬岩爽朗大笑,不再坚持己见。

  附近一座道观有斋菜,只是人满为患,两人就耐心等着,期间汉子给一毛躁香客给撞了一下,纹丝不动,倒是那个瞧着魁梧健硕的香客狼狈踉跄,他伸手扶住,那香客来道德宗烧香求财,可不是真心向道信神仙的善人,吃瘪以后本来想要发火,只是见着这庄稼村夫身边站着个体魄不输自己的男子,骂了一句才离去。中年汉子置若罔闻,洪敬岩熟知这人的脾性,倒也习以为常。两人好不容易等到一张桌子,洪敬岩要了两大碗素面,相对而坐,各自埋头吃面。洪敬岩吸尽一根劲道十足的面条入嘴,含糊不清问道:“我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金刚、指玄、天象三境,到底跟两禅寺和尚的金刚不败,麒麟真人的指玄,还有曹长卿的天象,根子上的差别在哪里?再者武夫境界,好似邓太阿的指玄,与我们又不太一样。”

  汉子吃完面条,放下筷子架在碗上,摇头道:“不擅长讲道理。你要愿意,打架即可。”

  跟你打架?洪敬岩完全不去接这一茬,自问自答平静道:“挟黄河水过天门,我也做得到,当然了,肯定会更吃力。但李当心得讲规矩,像他不会将黄河水倒泻众人头顶,不愿也不敢。换成我,就要怎么舒心怎么来了。

  道人讲究举头三尺有神明,僧人想要成佛,必定先要心中有佛。说到底,三教中人,都是借势而成。既然跟老天爷借了东西,如同百姓借了银子,拿人手软,浑身不自在。那些敢大手大脚的,就成了旁门左道或是野狐禅。说到底,他们的长生和自在,在我看来都不算真自在,至于儒家舍生取义,就更是读书人的牢笼了。说到底,唯独武夫以力证道,才爽利。”

  汉子皱眉道:“还是没说到点子上。”

  今日全无锋芒峥嵘可言的洪敬岩轻声笑道:“不说这个,你给句准话,什么时候两国再起战事,到时候我好去你那儿落脚。”

  中年汉子不置可否,洪敬岩也不觉得怠慢小觑了自己,慵懒地靠着椅背上,缓缓说道:“陛下整肃江湖多年,是时候开花结果,届时沙场上可就要出现很多西蜀剑皇这类惊才绝艳的江湖人了。惨啊,这些人估计能十人剩一就算不错了。真是替他们不值。”

  黝黑寡言的汉子双手十指互扣,依旧一言不发。

  洪敬岩突然问道:“你说咱们两个,偷偷摸摸去一趟离阳王朝的皇宫,摘得下赵家天子的脑袋吗?要不就去北凉,杀徐骁?”

  汉子瞥了一眼这位在棋剑乐府内一鸣惊人的男子,轻描淡写道:“我虽不懂佛道,但也听说过中原有句话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敢肯定当你我站在皇宫门口,武帝城王仙芝早已等候多时。至于徐骁,牵扯到凉、莽、离阳三足鼎立的大局,既然你有野心,便不是你想杀就舍得杀的,再说,你也杀不掉。”

  洪敬岩一声叹息。

  中年汉子问道:“听说你输给她了?”

  洪敬岩座下的椅子前两脚离地,摇摇晃晃,这位曾经亲眼看着魔头洛阳长大的男子脸色平静道:“输了。她代价也不小,自毁一百二十六窍,绝情绝意,活死人一个。后边又给邓太阿剑气击碎骊珠,活不长久。”

  汉子有些遗憾。

  他站起身,径直离开道观。

  洪敬岩沉默许久,终于长呼出一口气,几乎瞬间全身被冷汗浸透。

  一位戴帷帽抱琵琶的女子走进道观,安安静静坐在洪敬岩旁边,纤手撩起些许帷帽,露出半张脸。

  洪敬岩看了一眼,再跟道观要了一碗素面,说道:“他可以欠账,你不行。”

  半脸女子面嫩声枯老,沙哑如老妪:“她还没死,你欠的账如何算?”

  洪敬岩冷笑道:“你跟那个姘头种凉也配跟我要账?”

  女子刹那之间按住一根琵琶弦。

  洪敬岩伸了个懒腰,“别跟我怄气,你还没吃素面就给撑着了?你看我多识相,打不过那家伙,就知道乖乖请人吃顿饭。”

  洪敬岩打不过的人,屈指可数。

  而那尊能让洪敬岩如临大敌的大菩萨,已经渡过黄河,前往极北冰原。

  一起享福是难得的好事,退而求其次,能有人陪着一起吃苦,也不差,燕羊观监院就是这么个心态,跟姓徐的游学士子一同风餐露宿,多了个谈天说地的话伴儿,委实是此次出行的幸事。九微道人骆平央自恃会些看人相面之术,虽说这位负笈士子面相与气相有些不相符,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古怪,只不过再不济也不会是个恶人,再说他和徒弟二人,也犯不着别人费尽心思来坑蒙拐骗,就算做肉包子,加在一起也不到两百斤肉嘛。久而久之,一些小秘密就不再藏藏掖掖,徐凤年逐渐知道这位不知名小道观的监院在很用心地传道授业,一路上都在教他徒弟如何炼气,约莫是几次住宿歇脚,都是徐凤年掏腰包给银子,老道人也不介意他旁观旁听。今日小徒弟按照师父的叮嘱,在弱水河畔的背石荫凉处盘膝而坐,双足盘起作佛门金刚跏趺状,放在道门里便是如意坐,老道人从书箱里小心翼翼捞出几本泛黄书籍,递给徐凤年,抚须笑道:“实不相瞒,贫道年幼时家境殷实,也读过许多诗书,族内有长辈好黄老,研经习道,曾跟随那位长辈炼气几年,后来家道中落,不想半途而废,就干脆进了道观做了迎来送往的知客道士,这些年遍览儒释道三教典籍经书,好不容易才挑出这三本,窃以为最不会误人子弟,堪称无一字妖惑之言。”

  徐凤年接过一看,是天台宗修炼止观的《六妙门》,春秋时期散仙人物袁远凡的《静坐法正续编》,最后一本竟是黄教的《菩提道次第论》。三本书对常人来说有些晦涩,只不过对三教中人而言,入手不难,只是佛道两教典籍浩瀚如烟,能挑出这么三本就足以证明老道人非是那种随便披件道袍的假道士。三书稳当妥实,讲述静坐禅定之法十分循序渐进,不像很多经书故作“白头归佛一生心”“我欲出离世间”之语,只是故弄玄虚,在文字上玩花样。当然,骆监院想要凭借这三本谁都可以买来回家照搬炼气的书籍,修出一个长生法,肯定是痴人说梦,不过如果修法得当,勤恳不懈,可以一定程度上祛病延年。

  老道人难得碰上有人愿意听他显摆修道心得,神态十分悠然自得,指了指徒弟背脊,有心要为这个年轻人指点迷津:“徐公子你看贫道这徒儿脊梁直竖,犹如算盘子的叠竖,这可是有讲究的。”

  老道士卖了个关子,笑问道:“徐公子可曾见过人参?”

  徐凤年笑道:“也就侥幸见过几次。”

  老道士眯眼啧啧道:“那可是好东西。贫道年少跟随长辈习道修行,见识到几株老参,是地地道道从离阳王朝两辽地区采摘而来,粗得跟手臂似的。嘿,说偏了,不说这个,好汉不提当年勇。总而言之,万物生而有灵,尤其是这人参,一株人参的枝杈必然卷曲成结,为的便是培养本源,不让精气外泄。我辈道人静坐吐纳,也是此理。还有静坐时,得舌头轻微舔抵上颚,作未生长牙齿婴儿酣睡。说来说去,这些还仅是修道打底子,其实未过门槛,想要登堂入室,难喽。贫道遍览群书,而且手头一有闲钱就去破落世家子那边采购书籍,书中自有颜如玉千钟粟,贫道是方外之人,只想着在纸堆里寻长生,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敢说自个儿真修成了什么,道教吐纳运气,有十二重楼一说,可如今贫道也只自觉修得五六楼,唉,故有‘修道登楼如入蜀,委实难如登天’的说法。一些烧香百姓夸我是真人是神仙,实在是汗颜。这趟麒麟真人传言天下,道德宗要修缮《道藏》,总汇天下道书,说出来不怕徐公子笑话,贫道并非冲着水陆道场而去,只是想着去道德宗其中任何一座道观内帮忙打杂,不说其他,能多瞧几眼孤本残卷就知足,住宿伙食这些琐事,贫道和徒儿对付着过就成。”

  老道士的徒弟摇摇晃晃,浑然昏昧,体力不支身心疲惫,垂垂欲睡,一副无力支撑静坐的模样。老道士紧张万分,跟徐凤年小声说道:“贫道徒儿天资不错,比起贫道好上万分,你瞧他这是气海升浮的征兆,何时眼前无论开眼闭眼,都会出现或萤火或钩链的景象,就证明修道小成了。贫道当年修成了耳通和眼通两大神通后,走这一关,可是吃了莫大苦头。起先妄用守意上丹田,一时红光满面,自以为证道有成,后来才知误入歧途,如今回头传授徒儿心法,就少走太多弯路。”

  骆道士说得兴致高昂,不曾想那徒弟差点摔倒,有气无力道:“师父,我这是饿的。”

  徒弟的拆台让老道士颜面尽失,气得一记板栗砸在孩子头上,“吃吃吃,就晓得吃。你这不上进的吃货憨货!”

  孩子若是没有外人在场,被师父训斥打骂也无妨,只是他对那个年轻士子打从见面起就无好感,这会儿感觉丢了天大面子,便红了眼睛跟骆道人狠狠对视,身为小观监院的师父哪来什么高人气度,怒喝一声伸手,然后就给了徒弟手心十几下,孩子经不住打,老人又铆足劲了拍,小手瞬间通红,又吃疼又委屈,号啕大哭,瞥见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士子似笑非笑,更觉得伤心欲绝,起身就跑去弱水边上蹲着,捡起石子往河里丢。

  老道人眼不见为净,对徐凤年语重心长说道:“道门修行,即便眼现萤火钩链,可要是不得正法,还是会被禅宗斥为光影门头。这一半是因为佛家从心性入手,不注重身体锤炼,更无道教内丹一说,因此视作障道;还有一半则是的确有走火入魔之嫌疑。公子如果有心研习静坐,不可不察。只是贫道也是瞎子过河瞎摸索,用自己的话说便是借假修真,说出去恐怕会让大观里的真人们笑话死。贫道限于资质,至今未能内闻檀香,不提那些证道飞升,便是那些小长生,也遥不可及。贫道这个徒儿,也是苦命孩子,虽说不懂事,根骨和心性其实不差,贫道就想着能让他以后少受些罪。徐公子莫要怪他整天板着一张臭脸,孩子太小,走了千里路,脚底板都换了好几层老茧,自小又把燕羊观当成了家,总是开心不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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