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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徐凤年东海收剑,新武帝收徒三人(2)

  徐凤年,此时就像是一个江湖在手。

  江湖新武帝,新无敌。

  这一刻,最近才得到城主身死北凉这个骇人消息的武帝城,才相信那个年轻藩王的的确确是胜了王仙芝。

  这之后,整个天下才不得不捏鼻子承认那个人屠之子,是新的天下第一人。

  王生咽了一口唾沫,指着城头方向,颤声道:“师父,来了好多人!”

  抱着紫檀剑匣的徐凤年笑问道:“怕了?”

  王生苦着脸嘀咕道:“能不怕吗?”

  徐凤年轻声道:“这回咱们不用风紧扯呼。”

  武帝城外城头上,密密麻麻挤满了江湖高手,他们大多藏头藏尾了多年,既庇护于王老怪,以此躲避朝廷的捕杀,同时也比任何江湖人士都要清楚头顶那片乌云,是何等厚重,让所有人不见天日,心生绝望。王仙芝不死,江湖人就无出头之日,这是六十年江湖最大的道理,久而久之,以至于没人觉得那个老怪物会死。但是王仙芝不但没能飞升,还败给了一个年纪轻轻的晚辈,更死在这家伙手上。这堪称江湖百年以来最让人错愕的消息,比起当年李淳罡木马牛为王仙芝折断,还来得匪夷所思。

  城头上不乏高手,随便拎出去一个丢进江湖,哪怕名声绰号多年不用,只要重出江湖,还是可以让那些记性好的门派主动退避三舍。这些货真价实的高手,比许多绣花枕头都更垂涎那些墙上兵器。王仙芝出城之后,就有许多人闻风而动,偷偷摸进了武帝城,等到王仙芝战死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间传遍天下,有更多人赶来了东海。无利不起早,自然都是奔着那些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去的,纷纷各自抱团,想着在接下来的动荡中相互依靠,能活着分到一杯羹,而不是死在乱战之中。原本只要王仙芝任意一个徒弟留在城中,众人都不敢如此急不可耐,但是当下的武帝城,就像一个原本气象蔚然的鼎盛家族,突然男丁死绝,只剩下一大屋子无依无靠的妙龄美眷,环肥燕瘦绰约多姿,眼光再挑剔的汉子,也只要闯进屋子下手够快,都能抱得美人归。结果突然一个家伙横空出世,占有了全部女子,不光是族内妻妾没放过,连丫鬟也没留下一个,这让辛苦趴在墙头瞧着墙内旖旎春光的饥汉子们,如何能忍?

  城头之上人人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只是一开始没有谁乐意当出头鸟,这便是所谓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只是他们也怕谁都不出手,等到那个家伙转身离去之时,已经没有人有胆魄前去拦截。

  终于有一位汉子掠下城头,一柄已是出鞘的狭长宝刀在手,带起一抹璀璨光华,朗声道:“燕山王杀弩,请赐教!”

  有人离开墙头,马上就有十数位久负盛名的高手不甘落后,一时间自报名号的嗓音此起彼伏。

  “房山郡墨渍剑周穆,求教!”

  “剑州琵琶手许王风,恭请赐教!”

  “南疆千手观音方百谷,在此!”

  “雁荡山散人司徒红烛,斗胆求战!”

  “洒家是那玉笥山的灵妙和尚,今日要讨教讨教!”

  十来号高手,中气十足,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这仅是第一拨出城人,很快就有人数更多的第二拨跃下城头,这些好汉相较第一拨,要含蓄几分,绝大多数都是不声不响,默默跳下城头。

  在第一拨高手差不多都已双脚及地向前奔跑时,第二拨身形仍在空中,第三拨就开始鱼贯而下。

  如同一张倾泻而下的瀑布帘子,缀满了大小珠子。

  这一幅熠熠生辉的壮观场景,注定会在江湖上长久流传。

  王生放下帘子,坐近了些,低声说道:“师父,好些都是鼎鼎大名的大侠和魔头,连我也听说过。”

  徐凤年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就说些你没听过的。”

  徐凤年望向一处,平静道:“甲子以前西北第一剑客何白泉佩剑榆荚。”

  视线微微偏移,继续说道:“东越剑池宋念卿第四剑陌上草。”

  望向第三处,“南诏第一人韦淼,曾持古枪龙绕梁,转战江湖三千里。”

  “姜白石佩刀剥啄。

  “百年内被十余刀客经手的大霜长刀。

  “剑冢两代剑冠负剑走江湖死江湖,先放心,后认真。”

  徐凤年沙场点兵一般,不急不缓道出十几柄兵器的名称来历,每报出一个,就有一把兵器或者从车厢中掠出悬停,或者从地面拔地而起浮空。

  徐凤年环视一周,微笑不再言语。

  初生牛犊的王生今天可谓大开眼界,已经不去想为何师父能做出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真要问理由的话,很简单,是她的师父嘛。王生看着那些江湖高手一线潮似的奔掠而至,赶紧出声提醒师父:“就十来丈距离了!”

  徐凤年轻声笑道:“我现在就是个纸糊的花架子,不过问题在于,他们能近身拆掉吗?”

  徐凤年抬手,轻轻拍掌。

  掌声之后,不光是榆荚、陌生草、大霜长刀这些被点名的名兵利器,又有二十余件沉寂多年的兵器瞬间加入队伍。

  每一柄兵器都如通玄灵物,或低空长掠,或绕弧而坠,或规矩游弋,各自寻了一名敌手飞撞而去。第一拨十余人一个都没被落下,其余兵器也绝不掺和,只是跃过那些高手头顶,去寻找后边第二批江湖人。

  徐凤年不再理会战场胜负,转头看了眼徒弟那张流光溢彩的微黑脸庞,将世间习武的根柢深入浅出地娓娓道来:“佛门拴心猿,道门斩三尸,儒家养浩气,这都是在说锻造自身体魄。简单说来,人的本身,就是一处战场,如常人染上风寒,体质好些的,喝些热水就能熬过去,自行痊愈,身体孱弱的,就得需要药物这些外来之物,以做援兵,赶赴战场,否则身体就要兵败如山倒。至于如何淬炼体魄,方法无数,但归根结底,还是走皮肉筋骨气神的六字路数。皮肉筋骨你好理解,除了有人天生具备神力外,一般习武之人,相差并不悬殊,差就差在一个‘气’字。练武有个‘三岁看胚’的说法,就是说习武要早。那时候孩子身上污垢浸染不多,易于培育经脉和温养窍穴,这经脉就像是人之‘生气’的道路,循环不息,极少数高手就可一气刹那流转六七百里。而窍穴本就是人自身的洞天福地。吕祖曾有一句口诀流传于世,‘上山访仙一甲子,方才宝山在自身。’平时说一个人天资如何,就是在说这两者。”

  王生听得迷迷糊糊,不过关于经脉是道路的比喻,不难理解,小声问道:“师父,我这几年也走过好些地方,一般官道都弯弯曲曲,走得不畅快,更别说那些小径了,都比不得只供兵马驱驰的驿路省力。是不是高手们的那个气什么的,就相当走了驿路?”

  徐凤年欣慰道:“正是如此。郊外道路按律分为路、道、涂、畛、径五级,驿路无疑传递消息最快。不过等你在武道上真正登堂入室,就知道此事无定理。江湖上许多旁门左道,就是在气机流转一事上投机取巧,走了条终南捷径。一品四境界,取自佛家不败金身的金刚境,指玄境则是道教真人的叩指问长生,在我看来,就境界而言,两者并无高下之分,只不过三教外的江湖中人,习惯先有雄浑体魄才能‘生气’,再以厮杀定胜负,后者更占优些。”

  师徒二人闲谈之间,第一拨江湖好汉大多见机不妙,已经识趣后撤,其中那个千手观音方百谷深藏暗器无数,甚为托大,不承想才出袖了一枚暗器,就被剥啄一刀刺穿脖子,这名南疆壮汉双手抱着脖子踉踉跄跄走出十几步,才倒地身亡。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剑客运气更差,遇上了那柄天下十大名刀前列的大霜长刀,转身就跑,仍是被这柄数十年不曾在江湖现世的神兵洞穿了后背,把整颗心脏都给搅烂,扑倒在地,当场死绝。倒是那个墨渍剑周穆,是仅剩一个能与飞剑榆荚抗衡的用剑好手,不过仅是均势而已。

  王生纳闷道:“师父,怎的高手如此不值钱了?一个个就跟徒弟用几两银子买来的那本伪劣秘笈差不多。是师父你太厉害了吗?”

  徐凤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王仙芝曾经说过就算武评十人里的九人联手,他也有把握拼着一死,杀绝全部九人。这既是王仙芝身为天下第一人的自信,也是以一人之力与世为敌该有的气概。”

  王生一脸神往道:“师父,徒儿崇拜的拳法宗师林鸦,也是王老神仙的徒弟呢。”

  徐凤年嗯了一声。

  城头上不知谁喊了一句:“咱们联手,一起宰了那小子,谁能得手,谁就拿走大头!就不信咱们几百号人,还宰不掉一个!”

  很快就有人煽风点火地附和:“对,喊上城里的朋友,几百上千人,人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那家伙!”

  王生怒气冲冲道:“师父,这些人也太不要脸皮了!”

  徐凤年笑了笑,站起身,竖起紫檀剑匣,一手按在匣上,一手高高举起,沉声道:“请。”

  羊皮裘那般五百年才一出的风流人物,人死之后,谁会在乎那断为两截的木马牛?

  那么曾经握于姜白石之手的剥啄,剑冢两代剑冠的认真、放心?

  江湖忘了。

  徐凤年偏偏就要让江湖重新记住它们!

  “请”字之后。

  匣中九剑率先冲匣而出,在徐凤年身前空中一线排开。

  先前奔着武帝城头远去的兵器回转,车厢内和马车四周的兵器则同时绽放出各自的光彩。

  四百一十八柄兵器,四百一十八道罡气。

  气冲斗牛。

  天地为之动容。

  四百多兵器依次一字排开。

  在徐凤年身前和武帝城之外。

  有一线潮。

  谁能近身?

  武帝城再无一人胆敢出城,徐凤年也没有得寸进尺,多次手指微曲,牵引几柄兵器当空掠去,像那柄榆荚剑就钉入墨渍剑周穆身前几尺地面,大枪龙绕梁则斜插在一名用枪高手身前,一柄名“纤腰”的赤红短刀掠去了城头,落入一名刀客手中。零零散散,十几柄利器都有了新主人。这十几人在短暂震惊之后,无一例外都对城外徐凤年抱拳作揖,以示感激。这并非仅是欣喜于徐凤年的赠物,更是有着一种知遇之恩。在众人之中,又以一名籍籍无名的消瘦少年最为瞩目,他竟得手了那柄归鞘的大霜长刀!被赠刀之后,少年一时掌控不住活物一般的沉重名刀,被刀拖着走了几十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这才抱紧了霜刀,咧嘴傻笑。旁人没谁笑得出来,少年生在城内,他爹娘是一双退隐江湖的顶尖杀手,前些年死在了一场不知仇家的血腥袭杀中。少年肩头扛刀跑出城,对着那个视满城高手如无物的家伙,说以后跟着神仙你混了,只要肯教他练刀,他吕云长就愿意卖命。

  徐凤年要了三辆宽敞马车载物,其中一名蛰伏武帝城多年的拂水房老谍子,浮出水面,驾驶第一辆马车,驾车时老泪纵横,怎么都止不住。吕云长自幼就在武帝城跟三教九流厮混,万事精通,负责第二辆车,马马虎虎学会了驾车的徒弟王生殿后,徐凤年坐在她身边,继续跟她说些有关习武的入门要事。除了马车,年迈谍子还要额外照看六匹骏马,缘于马车载重超乎想象,需要时常换马。

  四人三车十二马,加上那四百余柄兵器,就这样优哉游哉驶出东海,然后沿着京畿屏藩的南部边缘地带,绕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小弧度。队伍行至弧顶位置时,徐凤年站在一座孤城关隘附近的山头上,看了许久的南方风景。

  王生和吕云长两个同龄人一直不太对路,王生看不惯吕云长的嬉皮笑脸,在她师父面前也没个正行,吕云长则不喜欢这壮实“少年”的迂腐,两人针尖对麦芒,只要碰头就要斗嘴斗法个不停。不过吕云长最怕的不是那位赐刀的神仙人物,在聪慧少年看来既然是陆地神仙的高手,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什么。但是那个总喜欢跟马说悄悄话的老家伙,性子油滑的吕云长反而怕得要死,很简单,老人是武帝城内极有权势的大人物,传言睡觉都是睡在金山银山里头,甚至连于新郎都跟这位绰号“卖油翁”的刘姓老头子借过银子。

  当徐凤年站在地势最高处南望之时,不远处王生除了腰间佩有那柄木剑之外,还背了那只紫檀剑匣,更有用绳子歪歪斜斜捆绑了四柄城头剑,分别是蠹鱼细剑、旧北汉儒圣曹野亲自铸造的三寸剑“茱萸”、道门散仙黄慈山的符剑“野鹤”,以及曾经刺穿过东越皇帝腹部的长剑“衔珠”。剑气凛然森寒,沁入肌肤,冻得王生嘴唇青紫。师父没说为何要她遭这份罪,只是告诉她每过半旬就要多背一柄剑。相较之下,吕云长就太轻松惬意了,整天扛着那把大霜长刀臭显摆,跟娶了个水灵媳妇似的,睡觉也要搂在怀里,此刻凑到了王生身边,少年浸染了许多江湖习气,也晓得在宗门里讲究按资排辈,他虽然跟王生有些犯冲,可到底不想跟这个神仙的徒弟关系太僵。

  吕云长低声问道:“王木头,咱们师父在看什么呢?”

  王生嘴唇紧紧抿起,只是凝望着师父的侧影,不愿意搭理身边的少年。

  吕云长习惯了被这只榆木疙瘩漠视,孜孜不倦问道:“你晓得先前那个上了岁数的青衫剑客是谁不?我告诉你,身份可了不得,叫柴青山,是东越剑池的老剑仙,广陵道头一号的高手,给赵毅当过客卿,剑池宗主宋念卿都得喊他一声师叔,要不然咱们师父会交还给他包括陌生草在内四柄剑?当然,不是说咱们师父怕了他柴青山,这便是江湖好汉之间的人情学问了,王木头,你学着点……”

  王生终于忍不住转头瞪眼道:“别一口一个‘咱们师父’,我师父从没认你做徒弟!”

  吕云长伸手拍了拍“大霜”的刀鞘,嘿嘿道:“摸着良心说话,上哪儿去找我这么有天赋的弟子。瞅瞅你,背了那么多把剑,加一起也没我这把刀有名气。”

  王生干脆不跟他废话。

  姓刘的老谍子大概是跟马唠叨够了,走到两个孩子身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捏在手心,嗅了嗅。

  一物降一物,吕云长顿时噤若寒蝉,自己主动把嘴巴缝上。

  王生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前辈怕倒是不怕,可也生不起亲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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