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暗箭伤人
曙色映幄,好梦春回。
尉迟鹰披衣而起,环顾四周。锦褥香软,罗帐低垂。被中新红犹在,娇香犹存,而巫山神女,却已不知芳踪何处。
床头,压着一张锦花小笺。尉迟鹰拿起小笺,一缕幽柔温馨的清香淡淡袭来。他还记得,这种奇异的清香正是那位蒙面女郎的体香,自己还曾因为她身具异香而啧啧称赞。
笺上工工整整写着几行蝇头小楷,笔迹娟秀清柔:“君之大恩,永铭五内。浮世尘缘,一宵足矣。此生无悔,惟期来世。祝君鹏程万里,珍重,珍重。”下面并未署名。
尉迟鹰抬起头,轻声叹息,心头掠过一丝说不出的失落和抑郁。他知道她走了,就像她的出现那样神秘而又突然,自己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她是谁。终此一生,这位美丽而又神秘的女郎将会成为自己心中永远的遗憾。因为他已答应了她,他不能食言,尽管他很想知道有关她的一切。
尉迟鹰整好衣衫,缓步走出了小楼。走到门口,他忽又回头扫了一眼。庭院深深,静寂如死,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已随风而去。
回到统领府,昨夜的一切立即从尉迟鹰的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禁卫军参军闻人宏,正挟着一叠邸报,焦虑地等候他回府。因为今天有一百二十七名刑犯将被处决,这些人无一不是往日作恶多端、负债累累的奸狡之徒,但却也是宇文护的心腹党羽。武帝将禁卫军从西山调回长安,除了加强皇城警卫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就是铲除宇文护在朝中和民间所有的余党。
闻人宏是禁卫军中唯一不谙武功的文职官员。他原也是宦门之后,其父乃当朝御史,因弹刻奸党而被诬陷害,以致满门抄斩。闻人宏时任翰林院国史编修,幸得知交好友通风报信方才逃出此劫。此后流落江湖四、五载,宇文护倒台后,闻人宏方才回到长安,暂且栖身于好友“摩云神鹰”楚扬家中。
适逢尉迟鹰新掌禁卫军,求贤若渴,楚扬便向尉迟鹰举荐闻人宏。尉迟鹰细加考察,发现这闻人宏不但处事严谨,品行端方,学识十分渊博,诸子百家,经史策传无不烂熟之胸。且流浪江湖数载,对武林之势也颇有见地,确是才具难得。当即破格将他擢升至禁卫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参军。
闻人宏上任之后,果然不负重望,处事果断,号令严明。日常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为尉迟鹰减去许多后顾之忧,令尉迟鹰大加赞赏,对他自然更是青眼有加,大为倚重了。
一见尉迟鹰,闻人宏习惯地叫了一声:“统领。”随即将一叠邸报呈上。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白面短须,双目炯炯,儒雅的外表之中透着强烈的自信和强烈的自傲,很容易给人留下多谋善断和精明干练的印象。
细细看过每一份邸报,尉迟鹰拿起珠笔逐一批注,这意味着那一百二十七名刑犯午时便要明正典型,人头落地。
一边批,尉迟鹰一边道:“闻参军,今日正法的一百二十七人你可都曾查验清楚,确实每个人都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泄民愤之人?”闻人宏点点头道:“统领,属下等均记得统领的吩咐,宁可多杀歹人,也不得株连无辜,滥杀好人。故而这些死犯属下都是查验明白后才呈报统领裁决。”
尉迟鹰道:“有关宇文护一案,受牵连的官员便有上千,若再算上有关系的人,总有好几万吧!对这些人,也不能全都扣上逆贼余党的帽子,若有那些素日勤政爱民,政绩良好的犯官,可适酌刑减轻。这些人虽说与宇文护余党有些干系,但却也是迫于无奈,明哲保身而已,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至于那些贪污索贿,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杀错几个又有何妨!”
闻人宏会意地笑了笑。借捕拿宇文护余党之名肃清吏治,大肆捕杀贪官污吏,这种事也只有尉迟鹰这般胆大包天之人才干得出来。须知大凡贪官,总会给自己找上一位极大的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尉迟鹰这一手,非胆识过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因为他奉皇命查办余党,谁还敢出面包庇、说情,以致惹祸上身。
处理完了这些事,尉迟鹰又匆匆赶往皇宫,与大内总管颜同商议近期大内侍卫的调派,同时检查对武帝的保护是否已做到万无一失。
虽然对武帝的保护分里三层外三层,共计六层,日日夜夜有精选的上百名好手或明或暗地卫护在武帝身侧,委实严密的不能再严密了。但正所谓“百密一疏”,万一什么地方出了一点小小疏忽,那对颜同和尉迟鹰来说,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尉迟鹰在宫中四处巡视了一遍,确信万无一失之后,方才来到御书房。武帝正神情专注地看着“美芹十献”,亦即武帝不久前下诏,文武百官不论官职高低,若有治国良策,都可直接上本。此诏一下,群臣踊跃,竟相上表。这些奏章,武帝便统称为“美芹十献”,也是效仿古人尊贤纳谏之意。
武帝既在看表,尉迟鹰不敢打搅,垂手立在一旁。等了好一会,武帝似乎也看得极倦乏,这才放下表章,用双手揉了揉两侧太阳穴,轻吁了一口气。宫女送上参汤,武帝接过,忽一转眼看见侍立的尉迟鹰,微微一笑道:“来了很久么?”
尉迟鹰摇摇头,关切地道:“皇上每日躬亲政务之余,尚要阅读这许多奏章。委实太过操劳了。皇上可要保重龙体才是。”武帝笑了笑,道:“虽有几分操劳,但若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朕也是甘之如饴。”
尉迟鹰道:“皇上忧劳国事,必能得上天垂怜,保佑我大周国泰民安。盛世一统也只在早晚而已。”武帝轻叹道:“古今帝王,无不以太平盛世为治国之目标。但谁又知道,要做到这四字,是何等不易!”
尉迟鹰一听,微微一怔,道:“皇上……”武帝摇摇头,道:“小鹰,你可算是朕最忠心的部属。年纪虽轻,却已为朕立下了许多功劳,朕也一向把你视作心腹。有些事,朕原不必瞒你!”
尉迟鹰不敢插嘴,凝神倾听。武帝缓缓道:“朕自十八岁便已即位,迄今已有十余载。但大权一直操纵在宇文护手中,这老贼飞扬跋扈,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令我大周日益衰退,但凡与敌交锋,胜少败多,令诸国颇有轻视我大周之心。”
尉迟鹰知道武帝所说均是实情,但此情此景,他却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宽慰道:“皇上不必为此耿耿于心。现下奸佞已除,正如拔开乌云,自有红日当头。以皇上的雄材大略,自会率大周万民开疆拓土,成万世不朽之基业。”
武帝凝视着他,点了点头,目中掠过一丝异彩,道:“千秋功业,只在今朝。朕早已有心北逐突厥,东平齐国,收江南于版图,再现始皇帝灭六国,一统天下之雄风。”
顿了顿,武帝又道:“创大业者,惟人材是举。朕已下令,设立招贤馆,命各州府访求贤人,举荐来朝。这些日子,朕已看一些贤士所呈奏章,果然是字字珠矶,其间不乏治国良策。朕已决定,即日便开始宣布实施。”
尉迟鹰道:“那微臣先恭喜皇上。”武帝笑道:“你现下恭喜,未免太早了些!”尉迟鹰正色道:“不然。皇上,臣听人说,万事皆由天定,但臣却以为,事在人为,世间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强不强的人。愚公移山,初被人看作疯颠之举,最终却也感动上天,如愿以偿。山尚可移,何况国运乎?”
武帝颔首道:“嗯,事在人为,这句话很对,朕也细细想为,以我大周的根基实力,只需励精图治,勤勉治国,何愁不能与诸国一争雄长,进而一统中原!”
尉迟鹰神驰天南,胸中豪情顿生,朗声道:“皇上圣明。尉迟鹰不材,愿为皇上建立千秋大业相助一臂之力。”
武帝哈哈一笑,意颇嘉许。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嗯,朕让你查办宇文护余党之事,怎么样了?”尉迟鹰忙道:“回皇上,臣目下正在抓紧办理。业已将首恶一百十七人斩首示众,另有三百八十七名逆党待查证后处决。罪行稍轻的三千余人也已判流放充军。至于一些漏网之鱼,现仍在缉捕中。”
武帝点点头,道:“很好,这件事你要抓紧办理,不可稍有轻忽。”顿了顿,又道:“老贼为相多年,在朝中根基极深。虽说老贼已经伏法,但难保他那些余党不会兴风作浪,目下你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行事要小心些才是。”
尉迟鹰虽觉武帝言之有理,他自恃艺高人胆大,却也没放在心上,道:“是,臣明白,臣回去就抓紧缉捕,请后上尽可大放宽心。”
尉迟鹰遵奉圣旨,回府后檄告天下,广遣缇骑,四处捉拿宇文护余党。如此风行雷厉的举措,京师震动。四乡八镇群起缉拿,战绩显赫。一批又一批与宇文护一门有瓜葛之人,依其罪行轻重,或杀或徙。长安百姓拍手称快之际,自然也就有人在暗中恨得咬牙切齿,时时刻刻想为旧主报分。但武帝身在禁宫,护卫重重,他们自然无计可施。那么目标就自然集中到了尉迟鹰身上。
选择尉迟鹰作目标,他们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第一,宇文护是丧生于他的剑下。杀了他,也就等于是为宇文护报了仇。
第二,尉迟鹰现下负责缉捕他们,若能杀了他,对于他们也是除去了一大障碍。
第三,尉迟鹰性子随和,出门仅带数名亲兵,有的甚至不带亲兵,岂非是刺杀的最佳目标?有了这么三点,在一位神秘人物主持下,针对尉迟鹰的一连串暗杀狙袭活动,迅疾展开。
但他们却忽略了两件事,尉迟鹰本人武功深不可测,且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预感,这自然得益于他多年与野兽相处,从而养成的奇妙预感。
其次,尉迟鹰有一支精悍而又忠诚的卫队。他们每个人都是曾经跟随尉迟鹰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勇士,见惯生死,自然也就不畏生死。由这样一群人保护,要得手自然更加不易。
最先出手的是“大杀四方”的范氏四兄弟。范东、范南、范西、范北四兄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禁卫军统领府门前摆小摊卖杂货,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这一日,尉迟鹰未带随从出府闲逛。等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四兄弟自然不肯放过,一声呼啸,几乎同时出手。
六十三枝各式各样淬毒的暗器从四面八方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暴袭过去。照范氏兄弟的想法,这一下还不把尉迟鹰打成刺猬?但尉迟鹰反应之敏捷,动作之灵敏,令当时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包括范氏四兄弟在内无不惊诧万分。
只在这一瞬间,尉迟鹰已扯下身上长袍,卷起一阵狂风,将六十三种暗器一齐卷在长袍中。然后,长袍一抖,六十三枝暗器竟然以比他们发射时更快的速度回射四人。
于是,“大杀四方”范氏四兄弟在发出六十三枚暗器后的眨眼之间,就成了四具尸首。他们虽能一瞬间发出数十枝暗器,但却接不下这许多暗器,更何况是淬有剧毒的暗器,所以他们只有死。
第二次进行行刺的是“六丁六甲”。十二个杀手化装成各色人等埋伏在尉迟鹰的必经之路上,作猝然一击。
宇文护当年曾秘密豢养了许多死士和杀手,用来对付政敌和处心积虑欲置他于死地的武林人物。“六丁六甲”就是他的组织颇有名气的一队杀手。本来“六丁”和“六甲”从来都是单独执行任务,但这次,他们却破天荒地联手了。
第一次的联合却并没带给他们好运,因为自上一次刺杀后,尉迟鹰身后,随时随地都跟了十八名精悍的卫士。一场苦战,七名卫士丧生,但“六丁六甲”却无一例外地全军覆没。其中有四人是实在尉迟鹰的“青狮剑”之下。
第三次出手的是号称“杀手凤凰”的杏花、杏雨姊妹。两个冶艳放荡,心狠手辣的女人,艺出蜀中唐门,亦即制毒使毒的高手。这两姊妹费尽心机,先以色诱统领府的厨子,然后觑准机会在送给尉心鹰的食物中下了“寒夜一点红”的唐门剧毒。
“寒夜一点红”是唐门三大剧毒之一,毒性猛烈,且无药可救。杏花姐妹下的那份量已足够毒死十头大象,但尉迟鹰却行若无事。这自然是因为尉迟鹰曾在血龙池中脱胎换骨,早已是百毒不浸。而且为人精细的卫队长况钟也在无意中察觉了厨子的“异样”。当然,这两姊妹发现这个秘密的同时,也就是她们授首之时……
第四次出手的是“冷血人”尹哭。一个心性冷酷,视杀人为乐趣的职业杀手。杀过的人数以百计,且不乏大有身份,大有来历之人,如“双飞剑客”夏征叔,“天乙门”掌门白鹤真人,但这次,他却也失了手。对于他这种人,失手自然也就意味着:死。
虽然派出去行刺尉迟鹰的杀手一个经一个凶残,也一个比一个狠毒,但却不知何故,总不能成功。等到第六次行刺,那个大名鼎鼎、花了三千两黄金才从齐国请来的杀手之王“鬼狐”萧狸也死在了尉迟鹰手中,他们不得不停手了。与其这样耗损人手,徒然无功,不如暂且等候机会,以待来日。
这一连串的连环刺杀,自然引起了尉迟鹰的高度重视。经过多方查证,尉迟鹰已经掌握大量线索。
宇文护当政之时,曾秘密豢养了一批杀手,用作剪除政敌和消除隐患。这批杀手曾为宇文护得以掌握大权数十年立下了汗马功劳,据说武帝的父兄离奇病逝也和他们有关。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
有关这些杀手的存在和使用,乃是宇文护集团高度的机密,只有宇文护和三五个心腹才知内情。当然,为了避免朝野舆论,宇文护并不和杀手直接联系,而是通过一个联络人下达指令。而这位神秘的联络人,其真实姓名,真实身份都无法查知,只知宇文护称他为“龙先生”。
有了这些断断续续的线索,尉迟鹰立即下令彻查,不论如何,都要将这位“龙先生”揪出来,只有抓住了他,才能将宇文护豢养的那些秘密杀手一网打尽。换言之,也就是彻底铲除了宇文护余党赖以兴风作浪的基础。
当然,尉迟鹰也明白,从官面上正经查办,是无法抓到“龙先生”这等老奸巨滑的老江湖的。所以,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北城“蛇头”利老七。
“蛇头”利老七是长安城中下九流的头儿。不论是贩夫走卒,妓女暗娼,流氓地痞,都呆说或多或少与他有些干系。通常这种人武功虽不高,但消息却最为灵通。尉迟鹰曾派人与他有过接触。
“蛇头”利老七很明白事理:要在长安城里混,没有禁卫军统领尉迟鹰的默许是玩不转的。所以只要是禁卫军交代下来的事,“蛇头”利老七绝不敢马虎应付。尉迟鹰要他查一下“龙先生”这个人的来历、身份、组织,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一切。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利老七对此充满信心,只要这位“龙先生”还在长安,他就有办法把他找出来。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